第 8 章 第8章

庄舟不好继续追问,谁知张照霏竟也与她一般眼尖,倏地掀开张然姌衣袖:“二姐姐,这个玉饰上所刻花纹甚为独特。瞧着好像人面蛇纹,那不正是庄姐姐他们敦胡所信仰的图腾吗?”

张然姌登时变了神色,还是黄尚宫眼疾手快低声笑道:“四小姐好眼力,此乃前些日子皇上专程赐予充容的奖赏,宫中并非人人都有。”

她说着侧首与庄舟垂首笑道:“说来都是六小姐与五公子入京那时所带进贡,圣上交由内务府收库后,又专程挑选了些少见物什赏给诸位娘娘。”

阿爹进贡的物件?

庄舟虽顺着黄尚宫所言微笑应和,实则她却比谁都清楚,那些物件中可不会有成色如此绝伦,做工又这般精美的玉镯子。

愈是遮掩,愈显反常。

“早知敦胡玉器业发达,百闻不如一见,今儿当真长了见识。”

张照霏还在仔细端详着自家姐姐手腕,反复左右观看,感受到张然姌更加僵硬的身形,庄舟终是笑与她道:“你若早说喜欢玉器,我从家中带来不少,随你尽管挑选。赶紧放下充容的手罢,当心举得久了累及筋骨痛。”

“当真?”

孩子心性的皮猴儿闻言,果然立刻将注意力转向庄舟,满面开怀:“那我便先谢过庄姐姐了。跟着庄姐姐不仅有肉吃,还有玉首饰,三哥哥真该多带几个庄姐姐回府居住。”

余光瞟见张然姌扯过衣袖将那手镯有意往里推了推,似乎打算藏得更严实,庄舟本就有些沉重的心情只再次往下落了几寸,堵在胸口十分憋闷。

五哥怎能这般大胆,竟趁着入宫为质与雍朝皇帝的后宫妃嫔刻意往来。

张家姐妹二人难得见面,自有不少体己话想说,加之庄舟也同样心系庄恪,索性主动提出先行告退,由尧乐宫宫人悄然引至庄恪所居炽宁宫。

与她同行之人,还有装扮成沧化伯爵府随侍的诸葛砚。

随着炽宁宫宫门落锁,庄恪主动踱步迈出寝殿。

在看清来者何人后,面对庄舟不掩笑意,发现诸葛砚时先是怔忪,而后方才张开双臂与他的好兄弟撞了撞肩。

“玉镯确实为我所赠。”

庄恪也并不打算隐瞒庄舟与诸葛砚:“后宫三千嫔妃,各自得见雍朝皇帝的机会又有多少。她既然寂寞苦闷,我不介意为其排解。”

更何况张墨海在雍朝军中身居高位,早些抓住张家把柄引得他率军为己所用,雍朝皇帝这帝位想来也再坐不安稳。

“五哥?”

庄舟忽觉眼前之人无比陌生,那个从来温和体贴的五哥,无论如何都不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枉顾己身声名性命。

她更加不解,对敦胡而言,选择投诚分明是上上之策。

面对雍朝强敌,唯有保持和平才会带给敦胡民众最好结局。

便连恨透了雍朝的诸葛砚,眼下也不会选择以卵击石:“五公子,在下斗胆。敢问你即使得到张家兵权,区区十万兵士,难道便能助咱们复国不成。”

根本荒唐。

可庄恪固执己见,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规劝:“张家兵权确实不值一提,但顾淮济统领沙洲与河沔关驻军。阿舟只要如愿嫁他为妻,我等岂非又多出一个筹码。”

目光落至登时闭嘴不语的诸葛砚身前,他仿佛是在无声提醒,为着大局着想,庄舟嫁给顾淮济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有失。

诸葛砚藏在袖中的双拳捏出青筋,无力感笼罩全身,而庄舟扣在马奶酒坛上的右手亦微微收拢五指,思忖许久方才缓缓开口:“五哥,复国损人不利己。我还是劝你,三思而后行。”

遑论她与顾淮济如何,她绝不会拿敦胡百姓如今的安定和谐做赌注。

兄妹两半月未见本该相谈甚欢,可张照霏明显看得出来,自庄舟返回乐尧宫直至坐上沧化伯爵府马车,她都始终情绪不振。

尝试着询问不得其果,张照霏也不好意思一直打探人家兄妹隐私,只忽地听闻庄舟蓦然主动征求她意见:“照霏,若你眼见家中亲眷身陷囹圄,非要纵身往火坑里跳,该如何是好。”

她在长安还能有什么亲眷,张照霏听在耳中,已大概猜出应是兄妹两起了口角。

兄妹争吵之事于张照霏而言见怪不怪,她于是耸耸肩道:“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定会想尽办法规劝。”

说着却也忍不住失笑:“可庄姐姐看到了,我三哥哥遇着孔薏蓝毫无思考能力,我又能如何是好。”

说曹操曹操到,马车于朱雀大街拥堵停滞,车夫惊讶之声不多时传入耳中,竟是在鹤观楼瞧见了张墨海:“四小姐,三公子正往咱们这边来。”

张照霏掀起车帘探出半边身子,面对张墨海没什么好脸色。

但在见着他身侧那人时,简直眼底放光,笑靥如画:“永渡哥哥,庄姐姐在车上呢!好巧。”

顾淮济行至马车前的步伐一顿,莫名感受到有束狠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下意识环视四周,诸葛砚却早已收回目光。

因此他只及时向两位姑娘行礼问安,张墨海却拉着他直接上了车:“刚好搭便车回府,走回去太远。”

马车依旧堵在主路上,顾淮济抬眸,恰好对上庄舟笑眼:“见过顾将军。”

晚膳过后众人酒饱饭足,眼见离闭坊时间还早,张墨海忽地灵光一闪:“要不绕道小路,刚好去茶楼听场《凌良传》,怎么样。”

他心知自家皮猴儿必然感兴趣,庄舟来自西域也对所有雍朝特色充满好奇。

至于顾淮济,张墨海压根不给他拒绝机会,直接嘱咐车夫一溜烟将人直接带到永康茶楼,要了壶上好碧螺春。

《凌良传》是最近长安城内极为流行的一出话本,讲述了凌良身为九尾狐族误入人族后遭遇种种波折,最终与赶考书生冯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台上说书人方才讲到第三回两人初遇,张照霏听得津津有味,庄舟却分外不解与她道:“凌良身为狐族,待冯郎离世,她又当如何面对数千年孤苦岁月。”

“此生能体验过一瞬情爱已算极为难得,”张照霏趴在围栏处越过高台向下望去,不免慨叹:“之后千百年,哪怕只单单想起那数十年相伴年岁,于凌良而言也已足够。”

庄舟抿唇陷入沉思,显然尚未真正理解张照霏所言,反是张墨海嘀咕着凑近张照霏:“你个小姑娘满口情爱,知不知羞。”

“你懂什么!”

张照霏冷冷横了他一眼:“我可不像有些人辨人不淑,蠢钝如猪。我要嫁的儿郎,定是这世间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还得待我最为赤诚,恨不能将满腹真心都给予我一人才行。”

她才看不上那种矫揉造作又心思深沉的做派,为了精准嘲讽张墨海,张照霏还不忘专程添上一句:“三哥哥将来娶妻,也应学着擦亮眼睛。”

张墨海不客气地从她脑后拍打几下:“滚。轮得到你教我。”

庄舟闻声不禁掩唇失笑,替众人添茶时下意识看向始终沉默不语顾淮济,忽地放下茶壶与他笑道:“顾将军发什么呆。”

顾淮济从在马车上时便感受到诸葛砚的目光,他认出那人体态身形绝非普通随侍,更有些深厚内功在身。

本以为或是某敌国细作潜伏入境,怎料下车后庄舟竟主动将他介绍给自己与张墨海认识。

眼下诸葛砚亦与他们同桌而席,时不时与庄舟聊上几句敦胡语,确实显得要比旁人更亲密些。

“无事。”

顾淮济收回思绪,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尚未开口,张墨海便跟他肚中蛔虫般替他答道:“凌良身为狐族却最终离开青丘,与人族相伴终老。我瞧着永渡应极为赞同凌良如此选择。”

“噗。”

庄舟终是没能忍住笑意,萧瑟秋风穿过窗沿席卷而入,而她眼底无尽钦慕不掩余热:“张将军所言,顾将军既没反驳,想来便是认可了?”

恍惚之间,庄舟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但顾淮济确实微不可见地轻点下颌,“嗯”了一声。

整个人忽地怔忪愣神,却听得顾淮济主动相邀:“六小姐,在下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本想等她听完话本后再单独屏蔽众人,但庄舟已然忙不迭应了声:“好,现在便去后院罢。”

庄舟大概猜得出,以顾淮济饱读诗书的君子品格,得知两人婚事传得满城沸扬不止后,绝不会令姑娘家平白蒙受此等冤屈,因此定会向她提出成亲。

只不过她却并未提前猜到,他竟决意娶她做正妻。

“顾,顾将军。”

话音一时绊嘴,庄舟难以置信微顿双眸,好心提醒他:“外邦女嫁予雍朝男子仅能为妾,此话当时,似乎是由将军亲口告知于我。”

“确是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并非律法。”

况且雍朝治国以“仁”为本,法理之外,尚有人情。

顾淮济紧抿双唇,终归还是向她承诺:“我不愿让六小姐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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