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瑟缩着脖子,瞧了一眼廖三,又看看前方放粥处,不敢吭声。
“如何?”蘅衣拽着江葵的手,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若是不愿,来我这里当个空闲人也好。”
031:“宿主,顾芸秋过来了。”
话音方落,江葵就见一人径直朝这边走来。
那人比寻常兵卒矮了半个头,发丝规矩地束起,略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身上练武的短衣被汗渍浸脏,此时有些灰扑扑的。
“请,给我打一碗粥。”顾芸秋站定,抬眼看着江葵,一双桃花眸子很亮,却平静无澜,叫人捕捉不到半点异样情绪。
江葵一怔,略微使了几分力气,把手从蘅衣掌心抽离。随后轻轻应声,舀了满满一碗瘦肉粥递过去。
顾芸秋双手接过白瓷碗,纤细脖颈滚动几下,很快把粥囫囵吞咽下去。
“可否,再来一碗?”
她递来碗,目光再次与江葵交接。
一边的蘅衣看不下去,随手抄起只碗,摆出相同的姿势,“姑娘,我也要。”
江葵盯着两人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她们像两个排队要饭的叫花子,心中失笑,只默默给两人盛粥。
顾芸秋接来粥,又像之前那样,不经咀嚼,咕嘟咕嘟地打算一口气闷掉。
蘅衣举着香喷喷的粥,却并不像顾芸秋那样喝掉,显然是没什么食欲,却还在气闷地小声嘟囔:“为何先给她盛……”
眼瞧顾芸秋又要喝完第二碗粥,她咚地一声把碗排拍在桌案上,言语挑衅,“顾小将军别光喝粥,也多吃些菜。”
顾芸秋余光瞥她一眼,果真举起小碗,“承蒙先生关照,这就用菜。”
说完,她又转向江葵,微微弯唇,“可否……”
“自然。”江葵盛了满满一碗酱牛肉加几碟小菜,递给顾芸秋,顺便好整以暇地看两人暗中较劲。
“三幺,将军与参谋,性格也互补,这两人倒是般配。”
她一手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蘅衣又恰巧是个好女色的,若本世界男主依旧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倒可以撮合她们两人。”
031热泪盈眶,“您总算拾起初心,决心不再糟蹋文中的女主了吗?”
江葵:……任务者的事,能叫糟蹋吗?
顾芸秋接过小碗,指尖无意与江葵相碰,霎时缩回,像是被灼伤似的。她掩饰性地低咳一声,克制许久的平静表情在泛红耳根处显露出端倪。
蘅衣杵在一旁,见顾芸秋吃得正香,不甘地甩了甩袖袍,又不愿像跟屁虫似的再次出声讨要食物,只好闷闷地哼一声。
可惜这一幕落在身后围观的兵卒眼中,全然变了味道。
小弟被廖三臭骂一顿,不敢吱声,只好以眼神和身边众人交流信息:
不愧是将门顾家之后,胆识出我们这些普通人一大截,竟敢在先生面前抢食!
廖三站在队首,不太灵光的脑子此时更是堕入云里雾里。
莫非真是他想错了?这顾芸秋难不成真是为了几口食物,就莽撞上前,与蘅衣硬刚?
放粥处这边,蘅衣趁顾芸秋狼吞虎咽之时,又悄然牵起江葵的手,“小姑娘,可考虑清楚了,来我府上,保你……”
江葵颔首低眉,朝她柔柔一笑,“下次一定。”
闻言,顾芸秋动作顿了顿,被碗沿遮挡住的唇角微微翘起。
“先生此言倒提醒了我。”她搁下碗,偏头与江葵对视,眸光清澈,“我方入府,所居院子中竟还没有一位照顾日常起居的人……”
“既然姑娘已经拒绝了先生,倒不如来我院中,活计清闲,每日逍遥自在。”
蘅衣顿时跳脚不干,“这姑娘隶属府上总务处,至少要知会掌事一声再……”
031:“宿主意下如何?”
江葵:为了任务,自然是……
她笑了笑,眼眸如清亮雪光,不偏不倚对上顾芸秋的视线。
“这次一定。”
半月后。
静尘筑内安静冷清,几支翠竹栽种在院门旁,被细雨击打,发出簌簌声响,惹人昏昏欲睡。
江葵执帚立在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不染一尘的地面,阖眼听着雨声。
这里便是顾芸秋归府之后的居所,正如她此前所提及的那样,院中冷清非常。自她搬来后情况也没有好转,只是由一人变成两人而已。
何况,顾芸秋每日傍晚都自觉在演武场加练,待归来时已是深夜,常常不与江葵打声招呼便自行入睡了,晨起又极早,于是,两人碰面的次数愈发稀少了。
叮咚。
031察觉到情况,尽职尽责地提醒江葵:“宿主,有人接近,并在正门门槛处放置了不明物体。”
“又来了?”江葵叹了口气,撇下扫帚,径自朝正门走去。
这是近几日才有的事。
每到午后时分,门槛处总会被人放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有时是一盘冒着热气的烤五花肉,有时是一壶清香沁甜的碧螺春,甚至还有一件与春季不相符合的厚貂毛冬衣。
一猜便是那小傻子做的好事。
行至正门处,江葵怔了怔,弯腰抱起门槛上的那件裹着白布的物什。
沉甸甸的,是架琴。
……
次日这时,春雨渐歇。江葵捧着琴,一人坐在空荡荡的院中,置了张小桌,依据这具身体本能,垂眸安静弹琴。
她暗自数着时间,估算着顾芸秋走到正门处的距离,悄然抬眼,果真在门后看到一闪而过的小片衣角。
这次还没等031提醒,她便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近……
成功把偷听的顾芸秋在门旁抓了个正着。
顾芸秋双手藏在后面,望见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小竹,你怎么……”
江葵笑意盈盈,“果真是你,今日又想送什么?”
见顾芸秋抿唇不答,她只好扑上前,从她背后攥着的手心里翻出那个物什,细细打量。
一支纤长木簪子,肉眼可见的粗糙不平,似乎是手工打磨而成,簪头刻了一些看不清晰的图案。
“是竹子,还有竹叶……”耳边传来顾芸秋细微的声音,“因你名中带竹一字。”
“很丑。”她埋着头,“若不喜欢,我再去做一支。”
“小傻子。”江葵叹气,“怎会不喜欢。”
她撩起发丝,背过身去,“送都送来,不替我别上?”
顾芸秋睁大眼睛,红着脸接过粗糙木簪,指尖微颤,替她仔细盘好头发。
感受到身后的人停下动作,江葵抬手朝脑后随意一摸,没摸到意料之中规规矩矩的发髻,倒是摸到鸡窝似的乱糟糟一团,不由失笑。
顾芸秋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对了。”江葵突然想起这几日从其他人口中听得的消息,转过身询问:“近日,顾大将军是否要携你入宫,赴皇后娘娘的生辰宴?”
顾芸秋嗯一声,乖乖点头,面上红晕仍未消散。
“那,将军身边定然缺一个称心之人。”江葵眉眼弯弯,“不若……选我?”
顾芸秋听见“称心”二字,眼睫微颤,抬眸看向江葵。
女孩发髻散乱,斜斜地插了一根粗糙簪子,垂落的发丝遮住了一点面容,显然是她方才笨手笨脚的手笔。
可这不修边幅的样子,却掩不住她笑容明媚,昳丽动人。
顾芸秋胸中莫名砰砰。
“好。”
再几日,江葵与顾芸秋随顾家车马进宫。
临走前,顾尧之特意嘱托江葵为顾芸秋好好打扮一番,并送来了几套绫罗绸缎料子的繁复刺绣衣装。
可惜顾芸秋并不情愿,最后只选了件简便的深蓝袍子,配条素色绑带,便定下了这套衣着。
……
入宫当日。
顾府门外乌压压地围了一群人,当中的管事以帕拭汗,脸色苍白地到处张望。
“三小姐这是……怎么半个时辰都还未出来,这入宫之事,可不等人啊。”
“刘管事!”一小厮从府里跑出来,气喘吁吁。
“马厩里丢了匹白玉骢,还留下两道女子脚印,料想是小姐带着仆从,已经先一步赶去了。”
管事愣了愣,似乎是未曾料到。想了一阵,他欣慰道:
“也好。芸秋不愧为顾家之后,虽是女子,可气魄不输须眉。”
他招呼其他人,“罢,我们也快些动身。”
……
马蹄声清脆,溅在人流川行的京中主道上,引行人纷纷侧目。
那马通体雪白,无一缕杂色,线条优美,筋肉匀称,显然是匹上等好马。
马上坐着两人,一人身形清瘦,着深蓝色衣衫,发丝高高束起。她怀里还坐着位白衫女子,巧笑嫣兮,略微侧着身,回头与她说话。
行人皆以为这是一出公子佳人的戏码,艳羡不已。
却不知她们实则只是两个小偷马贼。
“顾大将军果真不会怪罪?”江葵抿唇笑了下,回头看她。
顾芸秋嗯了一声,又道:“轿子恐怕你坐不惯,骑马快些。”
“将军对我真好。”江葵调笑,“可我此前倒不知你还会骑马,何时学会的?”
“前几日。”顾芸秋勒住缰绳,臂弯无意间把怀里的人搂紧了些,馨香温软,惹得她不禁红了脸。
江葵顺势把大半身子依靠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拱来拱去,却忽地触到一片柔软回弹。
江葵怔了怔,旋即了然一笑。
她装作懵懂样子,明知故问:“咦……将军怀里,怎么这么软?”
顾芸秋霎时脸红到耳根,“我也不知……”
顿了顿,她又慌忙补充,“你、你若不喜欢,我回府后便用布条束起……”
闻言,江葵怔了怔,暗自叹一口气。
倒忘了这个世界仍是架空古代背景,顾芸秋又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难免不知该如何处理。
“不可以哦。”江葵恨铁不成钢,“这个呢,是女子都该有的东西,以丰为美,你看……”
她把身子挂在顾芸秋一条胳膊上,轻轻蹭了蹭,“我也有哦。”
“嗯?”顾芸秋怔愣片刻,连忙垂下眼,有些支吾:“噢……我知、知……知晓了。”
“所以不能束起来,会生病的。”
江葵抿了抿唇,忽然想到什么,给她举例,“此前在天香楼,那些客人不也喜欢盯着姐姐们的……啧,呸!”
话说到半截,她才惊觉这例子不恰当,只好险险收住话头。
“总之……大家都是喜欢的,明白吗?”
“明白了。”顾芸秋脸上蒸腾着热气,还在回味方才的触感,“那、那你喜欢吗?”
“喜欢呀,我就喜欢大的。”江葵大放厥词。
脑内突然响起刺耳警报声。
031开麦,声音有些疲惫,“宿主,这个话题,是该和你的兄弟顾芸秋一起讨论的吗?”
“是呀。”江葵理所当然地在心中回复。
031:……那刚刚蹭胸也是?
江葵:风太大我听不见。
031少女音很是沧桑,“宿主,您这次不可以再陷进去。已经有两个世界的女主被您糟蹋,无法回归原本的主线剧情了。”
“那是因为男主烂泥扶不上墙嘛。”江葵笑了一下,“赵烨清是个热衷制作尸傀的死变态,方朔又从头掉线到尾,还自愿给羊葵炒热度,这怪得了谁?”
“总之……”她想了一阵,“之前两个世界,我与女主绑定感情线虽然不假,但任务评级一为a,一为s,最终结局都是好的呀。”
“就算不撮合女主与男主在一起,我想也……”
“您现在是这样想的吗?”031平静开口。
“但宿主,您还记得此前绑定作者发糖系统的初衷吗?”
“不沉浸,只见证,将被篡改的世界线拖回正轨。”
它顿了顿,又道:“您不是,最厌恶自己的设定与剧情线被打破吗?”
江葵心中一颤,垂眼,长睫敛住眸中翻涌情绪。
的确,她竟然忘了。
究竟是为什么,只经历了短短的两个世界,她会突然生起刚刚那种不切实际的,想和女主共度余生的想法?
现实世界里,谩骂声在她文下不断翻新,那些她下了心血的完美故事被改得面目全非。
于是,她进入这个系统,努力恢复原世界线,拉回如同脱缰野马的各种设定。
可如今,想和女主绑定感情线这样的想法,不也是变相地在打破设定吗。
此举,又与那个背后改文的小混蛋有什么区别?
江葵眸光暗淡,思绪逐渐回笼,正准备回复031之时,却不合时宜地听见耳边传来的一道细微声音。
“大的……?”顾芸秋羞赧地低声念叨几遍,“嗯,我知晓了。”
江葵闻声,悄无声息地抿唇,从顾芸秋怀里坐直身子。
“看路罢。”
可这小傻子将军着实讨人喜欢得紧,她又怎么舍得冷落。
不逾矩就好。
从宫道至皇城朱雀门的一段路,行人寥寥,禁卫森严,需要牵马步行。
江葵走在顾芸秋身侧,抬眼,悄然环顾周围。
朱红色宫墙夹在石板路两侧,威慑逼仄,带着森严不可侵犯的压迫感。宫瓦漆黑如玉,瓦当镌刻着蟠龙等各式吉祥花纹,在日头映照下,晕着透亮的光。
朱雀门前立着两个身披轻甲的驻守士兵,正低头查验来人的入宫腰牌。
走近了,能听到其中一位士兵和缓的声音,“原是中书舍人令子,此次也是来赴皇后娘娘生辰宴的罢?快请快请。”
“多谢。”那人脊背挺直,声音如春风般和煦悦耳。
中书舍人之子?
这是……男主的设定之一。
江葵蹙了蹙眉,视线紧紧盯着那少年的背影,企图从中瞧出一丝端倪。
那人收起腰牌,脚步顿了顿,似有所感,缓缓转过身来。
他相貌堂堂,仪态非凡,满身书卷气息,鼻梁秀挺,狭长温和的一双眼浸润柔光,叫人顿生好感。
正是段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