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5)

陆常青满怀歉意地目送林彩茉远去。愧疚像沼泽一样没过脚踝,腥臭的液体在汩汩冒泡。

他终究没能给她一个家。

冯浩不胜唏嘘,“再去喝杯咖啡?”

陆常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微微点头。

冯浩静静地品啜着咖啡,面前摆了多年未换过颜色的深灰笔记本电脑。他重新忙碌于工作。而陆常青走神了。苦涩液体滑入喉咙的瞬间,意念便离开了这具躯壳、这处空间、这个时间点。

他没见过那场两百零三年前几乎摧毁了整个世界的核子战争。只晓得那是一个时间,一个地点,却不是平凡的一天。

那一天,灾难陡然面世。

恍如一只巨兽降临在幅员辽阔的大地上,咆哮着撕咬开人类历史上一幅惨绝人寰的苍凉大幕。“嘶”——空中仿佛传来布帛的撕裂声。那册由浩瀚生命绘制成,曾在恒河沙数的时空点中洋洋洒洒铺展开的生命长卷,陡然发出一声悲鸣。自此颠散了人世间许多虚妄的信念。

无分男女老幼,强弱尊卑——“砰!”

当时世人唯它马首是瞻的某个大国,朝敌国首都发射了原子弹。仿佛有人推了中空的柱子一把,泱泱大国便如大厦将倾。

平地腾起硕大的蘑菇云,辐射尘铺天盖地。

随着漫天火光炸裂,数百万稠密人口居住的城市亦在眨眼间灰飞烟灭。积累了数千年的文明瑰宝、科技、武器、资源、经济……一声之下索然俱散。

建造艰难如斯,消泯所费时日也不过如此。

人类在倾颓边际苦苦挣扎,朝花夕拾,成了幸存者存有的期限。手中一度拥有的庞大数量的所有物,什么时候完全消失都不奇怪。

接下来的一切,久久无法平静。

我是对的,你是错的!

第三次世界大战依旧磨灭不了人类诿过于人的劣根性。既有人说战争是万恶之源。亦有人说,他们以极惨烈的姿态一败涂地纯属自食恶果。诸如此类的论调遍地开花。

但作为后来人的陆常青,只有一个看法。——那就是,对那些生存在痛苦中不能逃脱的人而言长篇大论没有意义。空洞的言说,既无法减缓疼痛,也无法逆转时空。

真正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人类牺牲了所有,还是一无所有。这究竟是为什么?陆常青无法不去在意那个轶闻。

倘若凌腾焰那老学究所言非虚,传说中的“它”是否存在?

不被记载的那双猩红而灼热的眼。宛如死神惊现于世,挟带滔天怒火而来,手握镰刀收割了无数生命的……

末日武器。

针对这件事,历史讳莫言深。

时至今日,陆常青扼杀不了心中疑惑的火种。也许是他太骄傲了,听不进老师的劝。“木已成舟,米已成炊,无济于事了。”

那句话根本说服不了他。因为鲜少有人愿意针对苦痛的起源去进行刨根究底的作业。

包括后来出现的“异类”,不也是如此吗?——人鱼、鲛人、海兽。那些一度出现在人类面前、帮助了他们的梦幻物种,后来也经由人的手被彻底毁灭了。

人们通常只选择听信浮在台面上的说法,任由本能屏蔽尖锐的事实。

人们通常只在匮乏中才容易激发出感激的意愿,一旦富足,便转身离去。

在他看来,不求甚解是俗世中人一贯的态度。即便那是一条与真相背道而驰的道路。但他想不通的是,若在海中盟友之外尚有那等毁天灭地的末日武器存在,它的设计者为何凶残至此?

就算彼此有什么龃龉,何不给个机会,双方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冰释前嫌呢?

人类是有高等智慧的生物,既可以理性沟通共同找出解决方案,也可以达到情感上的共鸣感同身受,有什么鸿沟是无法跨越的呢?

他们不得不毁灭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陆常青把这件事的因果关系翻来覆去地想来想去,没有头绪。

因为在他的认知中,人类是可以进化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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