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三十八岁的黎柔抠抠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她捡起桌上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给忘记合上盖帽的钢笔，笔尖一挥，指向隔壁桌的老伴，犀利发问：“他刚才说什么？”
楚天铠抬起头时，人还有些神智不清。
“什么？”
他通宵达旦熬了三个昼夜，好不容易枕在手臂上歇会儿，突然被点到名，人懵了一圈才回过神。
“嗯……啊，洛修想要什么？”
黎柔看了楚天铠一眼。
直到刚才为止，他们三人都在做最终审核。
那份集合了专家团队无数心血的新型城市建设图本来在三个月前已修改到最终阶段，但在洛修这名生力军加入后——那份成熟的企划书跟条厨房的破抹布一样，惨不忍睹。
就像洛修说的，这块地皮很珍贵，得物尽其用。
黎柔的处事方针很简单，可以利用的都要好好利用、可以预备的都要做足准备，为了那肉眼不可见的未来——每个肉眼可见的小瑕疵都不能放过、不准放过、不舍得放过。这份认真不只属于她，还属于楚天铠、余知遥，和一众同路人。
现在也包括洛修。
洛修办事严谨，在这次的案子上可说是居功至伟。每回他提的意见都能让企划案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他们在那份蓝图上，又合力精进了不少细节。
对黎柔来说，洛修是名千年难得一遇的好伙伴。
但对楚天铠来说，也许只能用相逢恨晚来形容了。
只是洛修刚才的答复依然令她很不满意。回答得太差，只能用笼统来形容。洛修，会有这么天真的一面？黎柔持保留态度。这么聪明的家伙，目标应该更明确才对，不过……
一个连真名都不愿告诉别人的家伙，能答成这样，似乎也是极限了。
那也无妨。
黎柔不介意被人利用，商人这种生物，互惠互利才是天经地义。在这世上没有利益关系反倒叫人不安。有个天才肯来帮忙，她求之不得。至于他想要什么——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吧。
黎柔扯出一个淡笑，“楚天铠，再给你一次机会。”
原子笔尖轻叩桌面数声，深沉的海军蓝在备用白纸上留下了浓重墨痕。楚天铠“呃”了老半天，东瞧瞧、西瞅瞅，摸着后脑勺向老婆复命：“钱！一定是钱！”刚说完就转过头去对洛修说：“行，洛修，你跟着我们干！保管挣到钱。”
当事人没有表态。
楚天铠扬起右手来挥了挥，“……哈咯，洛修，你还在吗？”他一呼唤，洛修便抬起头来。眼神不骄不躁，像是在问“阁下有何贵干？”
楚天铠无语了一阵。
黎柔对洛修的沉默则是见怪不怪。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早就惯了。她抿了口热参茶道：“你刚才就听到这个？才总百分比三分之一，粗心大意，多少机会就是这样错过的？”
“啊？”
楚天铠舔了舔发干的唇，战战兢兢地二度尝试：“……爱？”
黎柔放下杯子，凉凉说了句，“你找死？”
楚天铠揉了揉乌青的黑眼圈，试图挤出两滴泪来圆场。奈何他连日熬夜双目太干涩，除了两个眼袋，什么都挤不出来。最后只好绞着手指委屈巴巴地认错：“老婆，对不起，刚才我没听清……”
黎柔立马翻脸不认人，“这里是办公室，别用那种方式叫我，还有——”
洛修抬起头，欲言又止。
“——道歉有用，咱们还眼巴巴望着人家那军队做什么？”
楚天铠被老婆大人堵得哑口无言，就差没下跪了。他正愁无处脱身，洛修短短一句话恍如之音、横空出世，“人不睡觉会死的。”
果然！
洛修真不愧是他的救星！
楚天铠用力“嗯”了一声，拿起图纸喜不自胜的朝洛修走去，“睡是肯定要睡的，不过我有件要紧事儿得先跟你商量一下……”洛修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来，看了虚弱的友人一眼好心提醒道：“你很累了。”楚天铠干笑了两声，“没事儿！我这个人就是长得好看些、身体强壮些、脑子聪明些，除此之外都没什么长处，你没事儿甭瞎操心……”
“站住。”
“啪”一声，钢笔被搁在桌上。
黎柔皮笑肉不笑的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楚天铠身形一僵，选择中道折返。
“老婆，累不累？要不你休息会儿，这儿有我们呢，你别太劳累了。”说完，他准备给黎柔续杯。然而手在半空还没碰到杯子，就像伸进急速凝固的水泥般无法动弹了。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
楚天铠立刻拉了把椅子，坐到黎柔身边讨好地笑了笑。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听见楚天铠叫苦不迭的心声，洛修没有抬头，嘴角却牵出一道和缓的弧线。这对夫妻的温馨日常落在他眼中，看起来十分美好。“嘿嘿……”楚天铠傻笑着，本着讨顿骂了事的心思，结果出乎意料之外，一壶热腾腾的咖啡摆在了他跟前。
他努力维持着固定的姿势，除了头部稍微后仰，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但究其根本，是他不敢逃得太明显。
因为那样后果会更惨。
洛修已经见识过了。
花开花落的瞬息之间，无数杂念在心田上疯长。楚天铠惴惴不安地思索起那壶咖啡的用途，深怕心底的幻想成为现实：被热咖啡泼、烫伤、进院、休假、耽误工作、竞标失利……
杞人忧天。
洛修在文件上签名，听见黎柔一边给殷勤工作的丈夫倒咖啡，一边叮咛道：“喝了继续工作四小时，然后去睡觉。”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她疲倦地补充了一句，“这是命令。”
“老婆……”楚天铠感动万分，不顾咖啡烫口，张嘴就猛灌。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污渍，认真地承诺：“我会加倍努力的！给咱们儿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黎柔累得又打了个大哈欠，“才刚度过难关，又再异想天开。兰山这才几岁？”
“咱们可是悦梦城啊，不异想天开，怎么对得起人生？”
他的士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涨。没等这对夫妇注意到门外的动静，洛修已经从容起立。守在门外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见他突然出来，吓了一大跳，“哇！”
红头发的小男孩迅速缩到仅年长他一岁的表哥身后，忍了会儿，没忍住，又怯生生地探出一颗小脑袋。
洛修望着两个早慧的孩子——空间推理、图形思考、记忆力、专注力，这两个孩子都是出类拔萃。相比之下，兰山的想象力比起余潞更胜一筹，刨根究底的精神也更浓厚，但论定性，后者更佳。两人的资质都属上乘。
余潞挡住表弟半截身子，成熟稳重地问：“修哥哥，今天要上微积分吗？”言谈举止间，已颇有小大人的风范。
洛修和煦地说：“对，吃完午饭后上物理。现在先上微积分。你们的功课做完了吗？”
“做完了。”
“做完了！”
两名孩子异口同声，小小的脸上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