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世上从不曾有尊贵!

诸帝于洛水大誓,洛呈之记作史册,其间有万民齐心,其间有魏帝遭噬,其间有三皇骇然,其间有惶然由心,诸帝、群臣,自东汉、西魏、南梁、北燕四极齐聚,共祭洛神,誓后又于洛水而散,正如渐流散之洛阳王花,诸帝各归其国,履誓大作。

梁国萧衍,自洛阳顺颍水转道大江返回建业,当即将洛有之召入宫中,洛有之驱车在建业宫中一路奔驰,宫中卫士见之,皆手持锋刃,目不斜视,洛有之于梁国宫中有通行之权,就算是皇后和太子在这里也不敢阻拦,洛有之跳下车后,匆匆往宫殿中去。

大殿中,规制恢宏,殿中多作金色,萧衍好佛,上有所好,下必效之,仅仅短时,宫中装饰就为之一变,祥云瑞兽多以诸佛菩萨所替代,充斥宝相庄严之意,洛有之走进后,便见到萧衍脚下正踏着一张两丈长、一丈宽的堪舆图,手中则持着一根黄铜所制、镀以金粉的铜棍正指指点点。

萧衍见到洛有之走进,连忙招手道:“青云,且来,按照洛水大誓,我梁国要全力出手,你看该征集哪一郡的士卒,该征集多少人,又该征集多少粮草,待朕出征,这梁国后方,要交给你来稳定。”

如今的梁国中,萧衍负责征战,他是个威武的马上皇帝,统兵之能,冠盖南域,他所信任的便是洛有之,拜为丞相,统辖群臣。

洛有之走上前来踏着堪舆图,细细看去而后道:“如今我大梁,有四州之地,荆、扬、徐、交,交州路远,且交州孱弱,不足为凭,扬州乃是我江东根本,不可妄动,这里不能征发民兵,陛下携一万丹阳兵、五千解烦兵出征即可,徐州、荆州,皆是天下大州,人口极重,一部自南阳出,一部自彭城出。

如今我大梁有民户一百五十万,民七百万,此番大战,短时恐怕无法结束,民与军之比,最好是一百,能维持国家正常运转,绝不能低于五十,秦始皇时期就低于五十,如果走到那一步,大梁必将于百姓怒火中湮灭,一切成空。”

萧衍对洛有之的推算自然是无比相信,但,他皱着眉头踱步,而后问道:“但七万大军是不是太少?这七万人中,是否包含辅兵、民夫,若是有这些人,岂不是战兵不过一两万人,辅兵尚可作战,民夫岂不是……”

洛有之摇摇头道:“自然是不包括民夫,但辅兵是包含在其中的,不过陛下,臣刚才所言,乃是我大梁官户,在我江东之地,隐户之多,谁也不曾知晓,陛下对此难道不懂吗?”

萧衍闻言有些尴尬,他当皇帝前就是最大的门阀士族之一,怎么会不懂隐户,没有隐户他那么多的私军是怎么来的,攻破楚氏皇族的军队从何而来,数遍整个江东的大士族,大概只有洛氏没隐户,洛氏不玩这一套,他连忙打个哈哈问道:“青云不必羞朕,且直说吧,隐户虽众,国家却无法调动。”

洛有之眼中升起亮光寒声道:“陛下御驾亲征,诸臣难道能够不随行吗?

臣请陛下按照氏族志所载,从江东诸门阀士族中拣选人物随军出征,这世上哪里有能白白得到荣华富贵的呢?

先祖积福,后人享福,这是自然之理,诸家的富贵是应该的。

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自先祖豫章郡公坐江东以来,到现在这么多年,该是重新立下功劳,重新排定氏族志上诸家排序时了。”

萧衍闻言只觉眼前一亮,振奋道:“青云,好啊,洛水大誓下,谁都不能拒绝出征,而且只要重排氏族志的消息传出去,没有人会拒绝立功之事,只要他们随从出征,为了立下功劳,就一定会携带大量的部曲,这样朕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数万精锐之卒,待战后归来,朕还能借此战,来重新划分江东势力,提拔新贵家族,抑制老牌家族。”

洛有之所思可未曾结束,又言语道:“陛下,自江东往北疆而去,有万里之遥,若从此地运粮补给,如何能安,不若以南粮补北国之粮,以北国之粮供给军需,臣写下一条呈,交予联军军需之官,核对调整,可免百姓三成劳役之苦,可免钱粮靡费之耗。”

此番联军自然由洛氏从中调和,尤其是军需大事,俱有洛氏之人于旁监督,以防止出现意外,萧衍闻言大喜道:“妙啊,青云,你果真是王佐之才,是洛氏当今的冠冕人物,朕得到了伱,就如同汉高得到文献侯和英侯,这下朕彻底放心了。”

洛有之微微颔首笑着,逐渐形成门阀的士族,既是优势,也是劣势,能充分利用其优势,来达成一石三鸟的政治目的,这一手纵然是他常观史籍也不由自傲。

萧衍很快便于宫中,召集梁国群臣,敕令曰:“朕锐发大誓,天下尽举,梁国不可免也,朕今决意,发锐卒七万,皆为精锐,朕欲亲征,慨然诸家,俱为名门,值此之际,皆当随行,以功叩祖,以德见人,无功者下,无德者劣,品评人物,俱依此战,咸使闻之。”

江东一众士族暗地里有气急败坏者,有踌躇满志者,有一言不发者,有担忧前路者,熙熙攘攘,北上者极众,俱出于氏族志百二十家,有锐卒三万,梁国舟船千百,大军十万,过淮河往北行,渡黄河时,望着那滚滚波涛泛起黄泥,江东士族皆裹衣撇嘴道:“黄河之水浊兮,不可濯吾足,长江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长江水清澈的可以用来洗濯冠带,黄河水浑浊的就算是洗濯脚也不行,充分表达了江东士族对北方的不屑。

萧衍却从中听出了另外的味道,那是属于江东本土士族,和后来从中原迁徙过去的士族之间的一些矛盾,以及对未来的一些迷茫。

萧衍略一沉吟道:“黄河水浊,两岸却有千里沃野,百万生民,是我大梁不得不取的土地啊,自豫章郡公时,这便是我江东大愿,诸位爱卿觉得呢?”

江东士便不再多言,梁国和楚国终究不同,多说无益,且看日后风云。

梁国徐州大军北上过汉国境时,汉国亦征诸州诸郡,拣选良人,俱为青壮,汉国人口极多,发军二十万,浩浩汤汤,旌旗四溢,自黄河跨河而过,穿过冀州辽阔的平原和无数的城池,跨过数十年未曾越过的太行山,从太行井陉中穿过,一座座在并州盆地间矗立的城池,登上太行山后,望着冀州平坦而一望无际的平原,汉国将士只觉胆寒心颤,那居高临下、一马平川,将来燕国东出,该要如何阻挡?

此刻却不是思此之时,汉国将军遥遥望着那一座座矗立在要隘中的大城,而后是那无数黑甲披身的骑兵,燕国铁骑呼啸着从一座座城池中奔出,一辆辆大车紧随其后,上万并州骑兵齐齐聚合,为首将军奔上前来,高声吼道:“来将请通文书!”

汉国大将关辉将手中文书高高扬起大声道:“汉军调令于此,过太行陉,经盆地,如今过太原,皆在贵国皇帝所指路线,未曾偏离丝毫!”

经过别国国境,是位于诸夏腹心的楚汉二国所不能避免的,那自然不能乱走,早在之前,就已经设计规划好了行军路线,不能偏差,燕国大将检查后不再多言,放汉国大军过境,不多时,燕国大军同样出发,前往集合。

自天俯视而下,万里夏土上,处处皆是人影,正卒、辅兵,以及超过百万被征发的民夫,无数的粮草在江河上、直道上被转运,这是前所未有的大战,有洛水之誓的约束,诸国君主都尽可能的出力,以防违反誓言。

中原诸国皆发大军,凛冬城中,此地虽极北,却非是终年冰雪之境,春日之时,亦有漫山遍野之芳华,亦有苍翠漫天之林。

凛冬城,险要夺尽山势,城墙光滑似碧玉,上有青苔,建城不过数十年,却颇有旧作之感。

城中洛宫,亦有往昔之意,宫中堂前,执掌洛氏军务的洛呈之与洛氏家主洛羲之对席而坐,兄弟二人间烧着一壶水,面前置着茶,有清香弥漫。

二人间气氛略有些凝滞,洛羲之一封封读着手中的文书,过了许久,洛呈之将手中茶水放下,洛羲之亦全部读罢,洛呈之便说道:“梁国发十万江东锐卒、汉国发二十万冀州青州锐士、燕国发十万胡汉铁骑、魏国发十五万步骑,五十余万大军,其余民夫无算。

自后汉末年以来,未曾有如此军势,几乎整座九州天下都被动员起来,这等战力,清扫胡人,定能功成。”

洛羲之不太懂军事,但他是家主,能感受到别样的东西,皱眉轻声问道:“草原之大,五十万于其间,不过沧海一粟,若胡人远遁又何如?”

洛呈之轻抿茶水一口斩钉截铁道:“胡人强势,不会远遁,阴山下,草根尖,精华膏腴在其间,胡人只会与我决战,且有我洛氏在,我们有无数的方法能够寻找到胡人迁徙藏身之所,这场仗唯有正面硬碰硬。”

洛羲之起身推开屋门,望着院中那颗高高的碧绿的阔叶树,低声问道:“此番诸国四路出击,曹魏一路从关中,汉国、梁国由并州出直取河套,燕国一面从并州出发,以骑兵为二国掩护,一面从幽州出击,断绝草原东归之路,看来我洛氏亦要出击了,兄长亲自领兵,此番要带多少族人?”

洛呈之站在洛羲之身侧,沉默了一下,而后缓缓道:“剩余的敢战士,我要全部带走,城中十二岁以上青壮以及战马,都要随我出发,洛氏嫡系子弟亦如此,除十二岁以下者,无论男女,全部要随军,大概三万人。”

自祖宗保佑消失后,洛氏女失去了天生八十的武力,但依旧有卓绝的才情,可以作为随军的参谋。

最重要的是,她们体内流着洛氏的血,她们眉心依旧篆刻着圣痕,正如持千里道剑的洛玉,受神临而持五雷正法的大祭司,崩摧胡人天命,催动神器,不弱于男子。

在牺牲这方面,洛氏女不会让洛氏子专美于前,青天洒血,仅此而已。

嗯?

洛羲之闻言后,瞬间转头望向洛呈之,眼中是满满的疑问,他没说话,洛呈之却知道他要说什么。

整个凛冬城男女老幼不过十万人,十人抽一都无法长久坚持,基本上是你死我活的打法,其余四国都是百人口抽一。

当然,凛冬城现在不是国家形势,从实际上来说就是部落,不需要大量脱产的官吏,可以全民皆兵,可以女子从事生产,渔猎、种地。

但三人抽一,这依旧太过于过分了,几乎会将凛冬城抽空,这一战打完,凛冬城可以宣布直接毁灭,甚至就连延续都难以做到,寒冷之地,本就子嗣艰难,生育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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