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寻找郁闷的出口

(1987)4月9日星期四睛

我前天晚上的举动,终于让寝室得到了少有的清静。

下自习后,大家要么到其它寝室去扯闲谈,要么就在床上看书,我则获得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进行文学构思。

然而,我的心里还是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甚至开始质疑自己的处理方式过于极端。

(1987)4月10日星期五晴转阴

构思了一篇带有讽刺意味的微型《学校意见箱》,内容是“学校某科长负责在开学时就设立了意见箱,用以疏通学校领导和学生之间的关系。

但将近期未,一次偶然机会,装修工人在搬运东西时不小心撞开了意见箱。

在意见箱里,塞满着学生的意见信,学校领导居然一次也没有打开,纯粹是戏弄学生的摆设”。

我觉得自己的题材还是多,就是文笔和铺排上欠缺,几篇因而搁浅,只开了个头就废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文学创作才能,这条路是否还走得下去,是否还要这么的满腔热情?

加上家庭沉重的经济负担,不对口的专业,心里又开始绞成乱麻,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翻来覆去,将近凌晨一点才睡觉。

(1987)4月11日星期六阴雨

淅淅沥沥的春雨在窗外如织丝般地飘洒,一上午的课,半听半敷衍。

最近两星期,老天爷总与我们过不去;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不是下雨就是天阴,上街和户外活动很受限制。

下午没有课,打球和外出散步是不可能的,继续被小小的寝室囚禁,或睡觉,或看书,或串到别的寝室乱侃一通。

无聊之时,甚至幻想能去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拚杀,总比平平淡淡来得痛快。

(1987)4月12 星期天阴雨

上了一个星期的课,继续呆在地处郊区的学校也实在是无聊。

我不想上街的决心纯粹是外强中干,一点都经不起刘三水和陈海军的检验;当他俩说是去看电影《芙蓉镇》,我立马便应允了。

身上仅剩八角钱,只够看一场电影;我问了几个同学借钱,都说手头不方便。

即使没有粮草,兵马还是要动的。

我和刘三水、陈海军一路上有说有笑,踏着泥泞而又凹凸不平的公路向市区进发。

上午十点钟左右,我们到达hyjd区铁路俱乐部,恰好能赶上十点十五的一场,便每人花了七角钱迅速买票进入影院。

《芙蓉镇》是著名青年作家古华的力作,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

我没有看过原著,但大概意思已经从各类报刊杂志的介绍中略知一二。

再加上是著名电影演员刘晓庆主演,又在我们湘西ys县王村拍摄,更不能错过,否则,会委屈自己的期待。

《芙蓉镇》反映的是1963一1979年发生在南方农村芙蓉镇的一个故事。

胡玉音是一个老板的千金,母亲是妓女;她的母亲会做一手好米豆腐,并把技艺传给了胡玉音。

因为胡玉音的家庭成份,曾和她私下相好的一个小伙子同她断绝了关系,胡玉音便嫁给了另一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黎桂桂。

后来,胡玉音在粮站主任谷燕山和大队书记黎满庚的支持下,开了胡记米豆腐店,生意格外兴隆。

*****开始了,胡玉音和丈夫被勒令停止做生意,并被当做新富农分子的典型扫大街,丈夫不堪受辱自杀了。

和胡玉音的命运惊人相似的是县剧团下放劳动改造的秦书田,他(她)俩在十年的风风雨雨中扫着大街,感情与日俱增。

结婚时,门口的对联“一对黑夫妻,两个狗男女”,冒犯了蹲点的“政治闯将”李国香和“运动根子”王秋赦,因此而遭陷害。

秦书田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怀孕的胡玉音监外劳动三年。

李国香何许人也?人面兽心,人前大唱革命调子,背后乱搞男女关系,既是政治骗子,又是生活丑角。

奇怪的是十年内乱结束后的李国香,居然以受害者的面貌出现,最后还与省里一位中年丧妻的负责干部成了家,倒是她的情人王秋赦疯了。

王秋赦敲着一面破锣,整天在大街上游荡,含混不清地喊着:“运动来了,运动来了!”,做梦都希望历史重演。

《芙蓉镇》描写的胡玉音和秦书田的悲惨经历,从一个侧面揭示了十年内乱给整个社会和人们带来的巨大灾难,制造了无数催人泪下的悲剧。

这么说来,我的父亲也应该算作受害者。

《芙蓉镇》的结尾意味深长,作为工作组蹲点居住的吊楼倒塌了,王秋赦疯了。

总的说来,刘晓庆很成功地扮演了胡玉音这个角色,但也有个别地方表情没有到位。

当然,胡玉音是一个屡受摧残的妇女,始终痛苦不堪,而刘晓庆是一个八十年代的演员,没有经历过类似磨难,要想演得很逼真,也许有点强人所难。

一定得抽出时间去《芙蓉镇》拍摄地ys县的王村现场领略一番,感受其中的人生冷暖和坎坷。

(1987)4月13日星期一阴

有些负面情绪在这里无人可以诉说,只能写信给三哥。

尊敬的哥哥:

你好!

本打算少写信,无奈“心不由己”。这使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一个人看破红尘,隐居在树林里,他唯一的衣服就是围在下身的一块布,可是树林里的老鼠很多,把他的布条咬破了,因此,他不得不养一只猫。

猫要喝牛奶,因此他不得不养一头奶牛;养奶牛总要人管,因此他雇了一个牧童;雇了牧童,要给房住,因此他又盖了一间房子。

最后,那个隐士感叹说:“我越想远离人世,世事越来越多。”

看来,人是无法超脱现实社会的。

我想,我们虽然是亲兄弟,但有些事不得不讲清楚,你并不可能完全相信,即使相信,心里一定也是蒙着一层阴影。

返校时,我带了100元钱,后来你又寄了40元,共140元。

车费15元,学杂费25元,配眼镜18元,向《诗刊》社订购一套丛书15元,一双球鞋和高跟鞋共12元,寝室集资买健身拉力器5元,游南岳集资5元,再加上一些零用钱,大概只余下40元左右。

40元钱要用两个月,除非天天吃馒头,所以我又借了30元钱。

我给大哥发了两封信,老家发了一封信,三嫂地址不详,又没有回信,现在,我远离故土,一点儿也不知道家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心情时常烦躁不安。

大哥亏欠一万大几,二哥勉强养家糊口,你又刚结婚不久,还要还帐,大概也是爱莫能助;如果现在伸手向三方要钱,无易于沙漠跋涉中向人伸手要水喝,我也于心不忍。

今天,小弟刚借了三元钱菜票,希望能混到周末家里有汇款单来,但是,我并不抱太大把握;我期望找一份临时工,然而目前的现实条件限制太多,我们学校又在郊区。

我常常抱着头躺在床上静思,有的室友就奇怪地问我:“你一向活泼幽默,最近怎么成了雕塑?”

我意味深长地回答:“雕塑挨雨淋了,头脑冷静而深沉,也许从今以后,和你们相处的是另外一个徐著好!”

当然,我并不是在过分地渲染自己的艰苦,说实在话,生活上我对自己的要求也够严格的;我不抽烟,也戒了酒,这样的同学并不多。

我需要的固然精神食粮居多,但也不能离开物质生活资料而生存。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买的两双鞋子,因为实在没有应付下雨穿的东西;球鞋是为了打球跑步,高跟鞋是平常穿和跳舞用。

我自认为每一元钱都用到了实处,毫无奢侈浪费行为。

春节期间对我学习费用商定的分摊,是一种失误;每月生活费是很难凑齐的,除非每个哥哥都不亏欠不延期。

目前我们整个家族都已陷入严重的经济危机,大哥固然由于失误带给全家不幸,但他的创业精神还是难能可贵的。

中国需要的是不安分守己的失败者,不需要甘于平庸的顺利者,中国人更多的是缺一种冒险精神,一种排头兵的精神;这一点,白桦《没有航道的河流》已经非常清晰地显现出来。

但是,大哥的那一点锐气经风雨一洗礼,反而秃了;他有的是悔和恨,而欠的是继续前行的勇气,白白可惜了付出的代价,可悲呀!

我也怯懦,当初,我真想不读书而去承包大哥的砖瓦厂,只是家庭压在我身上的期望和责任太重,才没有敢那么做。

即便现在,我也没有那种义无反顾的勇气,眼看辛辛苦苦的血汗钱用来学习不对口的专业,浪费时间,逆性投资,可我没有勇气摆脱,哪怕认为这是一条错误的路,但仍然得按这条轨道走下去。

这不是一个人的悲剧,是很多和我类似的有志热血青年的悲剧!

不要以为我感情冲动,我的体温很正常,我需要你给我指出的是,假如全家缺少了我,会有什么变动,你能否告诉我?

历史惊人地把我投放到这个世界,这个中国,这个湘西,这个家庭,而且惊人地赋予我一具与众不同的躯壳与灵魂,却要过着与众人相同的生活,这可能吗?

请原谅,我越来越激动了,我甚至怀疑,随着岁月的流逝,我的性格会变得喜怒无常,而且很有可能导致悲剧的发生。

青年是人生的重要关口,一个人能否有所作为,主要是看青年时期。

哥哥,你给了我数不清的帮助和教诲,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想,假如我没有什么作为,五兄弟多我一个和少我一个都无所谓;如果有所作为,则会带给全家人以骄傲。

今后,一切也许会平平安安地过去,也许会波澜起伏,万一有什么事发生,你应视为必然。

言归正传,弟所需之钱,你一个人出也不好,我想是否这样,你的朋友挺多,暂时借一点钱给我(可惜银行不肯贷款读书),今后工作了就归还,而且切忌让三嫂知道,否则会节外生枝。

我打算暑假找份临时工做,可能不回家,到时另信告知。

另外,给政协李伯伯的信已经发出很久,有什么反应没有?四哥近况如何?

还请代告三嫂近况?你什么时候毕业?

愚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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