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婆媳

小桃尖酸刻薄的一番话,俨然是戳破了绿药明面上装出来的娇弱。

瑛瑛自察觉出来绿药的意图后,脸上的笑意便轻淡的恍如一阵细烟。

她自问自己不是个性子严苛狠毒之人,对待府里的丫鬟也温和有加,时常被人评为“面软心慈。”

可脾气再好的人也有自己的逆鳞。

瑛瑛的逆鳞便是世子夫人一位,眼瞧着她已怀上了薛怀的子嗣,只要熬过这辛劳的十月,便能求得正果。

她怎么愿意让人随意采撷了独属于她的果实?

“磕头倒是不必了,祖母的好意瑛瑛心领了,只是世子爷性子执拗又不喜陌生人在他跟前伺候,别说是你了,连小桃和芳华那几个丫鬟都没有近身伺候过爷呢。”

浅浅盈盈的笑意间,瑛瑛便已斩钉截铁地露出了自己的态度。

绿药能在二八年华时越过一众丫鬟成为薛老太太的心腹,自然也生了副玲珑的心肠。

她哪里会听不懂瑛瑛的言外之意。

若要扪心自问,其实她也不愿意给薛怀做通房丫鬟。

且不说她能不能得宠这等未定之事。

单说做妾,无论是给谁做妾都是件低人一等的丑事,奈何她人微言轻,没有在薛老太太跟前说“不”的资格。

“世子爷与夫人您伉俪情深,阖府上下无人不知。奴婢也十分艳羡,更不敢存了破坏主子们情谊的念头。只是老祖宗担心夫人的身子,这才派了奴婢来松柏院伺候,原是长辈的一番关心,若是夫人执意推辞,只怕外人要议论您不敬长辈呢。”绿药拿捏着瑛瑛的态度,便索性将话放硬了两分,直勾勾地盯着瑛瑛说道。

瑛瑛还未动怒,小桃已瞠目张牙地要再谩骂绿药一番,却被瑛瑛伸手拦住。

她姿容娴静、笑意娇俏,未见半分狼狈与不忿,“长者赐不可辞的话是没错,只是女子出嫁后从夫,自该以夫为天,把夫君的吩咐时时刻刻地挂在心上。房里添个伺候的人事小,惹了世子爷不快才是事大,祖母如此疼爱夫君与瑛瑛,自然不愿我们为了这些小事争执吵闹起来。”

瑛瑛嘴角扬起的笑容俏丽嫣然,只是那双秋水一般的明眸里却漾着丝丝缕缕的冷意。

她很不高兴,并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

绿药也是一惊,心想大房的这位夫人平日里瞧着和善又好说话,还以为是个性子绵软的糊涂人,谁曾想遇事竟这般不急不躁,死死咬定了是薛怀的意思后不肯松口。

如此瞧来,只怕这位夫人也是不好相与之人。

一时间,绿药心里愿意给薛怀做妾的心思又淡了几分。她最怕的就是像瑛瑛这般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这些女子非但见识浅短,且又深谙算计,一旦将漫天的利益抓在了手心,便再也不愿意松手。

说不好,瑛瑛还会做出去母留子这样的阴狠之事来。

绿药心下一凛,好不容易凑出个莞尔的笑意来,便道:“夫人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方才还痴缠着不肯离去的她已飞快地从团凳里起了身,朝着瑛瑛盈盈一礼后,便扭着纤细的腰肢走出了正屋。

待小桃等丫鬟回过神来后,绿药已走上了抄手游廊,眨眼的功夫便没了影。

“她……她这就走了?”小桃讶异地问。

芳华也拧紧了自己的眉头,叹道:“我从前也与绿药在一处伺候过,她是心气极高的人,想来也不愿意给人做小。”

“不愿意又如何?老太太的吩咐她还能违抗不成?”芳韵的心里而已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伤心,为绿药说起好话来。

一直静静听丫鬟们说话的瑛瑛便笑了一声,打断了芳韵的话语,“是了,所以我给她递了个能在薛老太太跟前推辞此事的把柄?”

“什么把柄?”丫鬟们俱都追问道。

瑛瑛笑笑,便朝小桃招了招手,小桃扶着她从扶手椅起了身,而后才听瑛瑛细声细语地说:“自然是我‘不孝’又‘善妒’,祖母听了绿药添油加醋的一番话后,哪里还记得要让她做妾一事,只怕会立时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整治我才是。”

说到底,薛老太太特意点了绿药来给瑛瑛磕头,不过是为了给瑛瑛添堵罢了。

如今她说出了这般不逊的话语,自然会掀起一片狂风巨浪来。

好在她不惧风浪,却怕枕榻之侧多了旁人安睡。

薛怀回府时,穿梭在通联松柏院与内花园的垂花门时,正巧碰上了芳华与芳韵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各自提着个食盒,一边走路一边说闲话,待走到廊角时才觑见了垂花门旁立着的薛怀。

芳华与芳韵皆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拘谨地朝着薛怀行了了个礼,板板正正地唤了一句:“世子爷。”

薛怀点点头,目光落在她们手里提着的食盒之上,“夫人午膳用了什么?”

芳韵性子急躁一些,这便要把百日的事说给薛怀听。芳华却递过去一个眼色,算是制止了芳韵的动作。

夫人如此聪慧,自然想好了该如何向世子爷提及此事,实在不必她们这两个奴婢多此一举。

“夫人用了一碗碧玉梗米饭,两筷子胭脂鹅脯,几块鸡髓笋,另还吃了半碗鲍翅汤。”芳华肃着脸答道。

薛怀点了点头,心间压着的大石化成了拂面而来的暖意春风,脚下的步伐也轻快不已。

几息间,他便已走到了松柏院的正屋,隔着支摘窗瞧了一眼窗内斜斜地歪在迎枕上的瑛瑛,霎那间嘴角便勾出了和煦的笑意。

“瑛瑛。”他轻唤,话语里的喜意来势汹汹。

瑛瑛本是半梦半醒之间,听得薛怀的话语后才幡然醒转,慌忙要从临窗大炕上起身,薛怀却先一步朝她疾步而起,一息间便带着一腔暖意将她拥入怀中。

“陛下要重审江南水患一事。”薛怀十分高兴,连说话时的尾音都染着喜色。

瑛瑛也被他心间洋溢着喜色所染,娇娇俏俏地笑了起来,“夫君总是得偿

所愿了。”

她知晓薛怀不曾忘却过江南水患一事,这近一年的光阴里也数次为此悬心辗转,午夜梦回时忆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更会寤寐难眠、灼心烧肺。

薛怀便是这样一个人,瑛瑛是明白她的。

所以她并没有在此时向薛怀提及薛老太太与绿药一事,还是陷在了薛怀宽阔温暖的怀抱中,体悟着彼此清晰无比的心跳声。

芳华与芳韵早已悄悄退出了正屋,并亲自往小厨房走了一趟,吩咐厨娘:“这食盒里的菜再拿去蒸一蒸,正屋要晚一刻钟用膳。”

这两个丫鬟素来贴心,既不似小桃这般毛毛躁躁,也不像杜嬷嬷等人那般守礼倨傲,渐渐地,松柏院内其余的粗使丫鬟和婆子们便有了唯芳华与芳韵马首是瞻的意思。

小桃也听了几嘴风言风语,心里虽有些泛酸,可想起瑛瑛与她之间无人能比拟的情分,又安了安心。

芳华与芳韵才要从小厨房里走出来,却见院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再定睛一瞧,便见花嬷嬷领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花嬷嬷与杜嬷嬷都曾是薛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婆婆,只是花嬷嬷得用一些,杜嬷嬷却只是个中庸之人。

如今花嬷嬷挑了晚膳时刻赶来松柏院,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小桃厌恶荣禧堂的人,索性躲在了耳房里不肯出来,芳华与芳韵便只能硬着头皮迎到了花嬷嬷跟前。

“嬷嬷来了,奴婢们这就去传唤世子爷和夫人。”芳华与芳韵如此说道。

她二人方要离去,却被花嬷嬷一手一边地抓住了皓腕,并笑道:“不必惊动主子们。只是老婆子我听说两位姑娘针线功夫极好,正巧老太太寿辰的扶额还未缝线,便请两位姑娘去指点一二。”

晚膳时分,各房各院的下人们都顾着用膳,哪有人在这等时候做什么针线,分明是寻了由头将芳华与芳韵唤去松柏院,至于将她们唤去松柏院做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芳华与芳韵皆是承恩侯府的家生子,一家子的性命都攥在薛老太太的手里。

“快些走吧。”花嬷嬷也不给芳华与芳韵犹豫的机会,便拉着她们往松柏院外走去。

两个丫鬟虽不情不愿,可转念想到正屋里即将要用晚膳,一旦小桃寻不到她二人便会知晓她们被带去了荣禧堂一事。

以瑛瑛的性子,必定会派人来救她们。

所以,芳华与芳韵也在心底暗下决心,绝不会应承下薛老太太任何的吩咐,绝不会做对瑛瑛有损的事。

两刻钟过去后,正屋内的薛怀与瑛瑛才终于说完了体己话,便吩咐丫鬟们去提了食盒进屋。

小桃在廊道上远眺着找寻芳华与芳韵的踪影,寻了半天,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不得已,她只得与杜嬷嬷一齐为薛怀与瑛瑛步菜,并提起了芳华与芳韵不见踪影一事。

“方才荣禧堂的花嬷嬷来了一趟。”小桃道。

瑛瑛闻言便搁下了筷子,敛起嘴角的笑意后对薛怀说:“夫君。”

薛怀正在饮茶,闻言便搁下了茶盏,凝眸望向瑛瑛:“怎么了?”

瑛瑛没想到薛老太太气性如此之大,竟连一夜的气都不敢忍下,发作不了她这个有孕的孙媳,便使了法子磋磨她身边的丫鬟。

芳华与芳韵来她身边伺候的日子虽不算久,可做事却十分勤勉尽心,她心里也是极喜欢这两个丫鬟的。

“祖母怕是恼了我了,白日的事是我不好,如今我已悔了,只盼着祖母不要磋磨芳华与芳韵才好。”说着说着,瑛瑛那秋水似的明眸里便蓄起了一汪汪的水雾。

一见她落泪,薛怀胸腔内盈润着的喜意便霎时荡然无存,他捏起了心,只问:“祖母为何恼了你?”

瑛瑛瞥一眼薛怀,那含情脉脉的眸光里仿佛缠着数千万缕的委屈与心伤,只是无法诉之于口,潋滟着霞光的面容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这时,小桃也终于机灵了一回,便红着眼与薛怀说了白日里的事,细致到把绿药矫揉造作的模样都说了个仔细。

薛怀一下子便撂了脸色,他瞧了一眼瑛瑛哀伤的模样,先拿了帕子替她拭泪,而后才说:“这事委屈了你,你且在这儿安心用膳,我去去就回。”

说着,薛怀便从团凳里起了身,披上墨狐皮大氅后便一头钻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待他离去后,瑛瑛便似没事人般收起了面上的泪容,转而对小桃说道:“扶我去内寝,一会儿世子爷回来了,便说我哭着哭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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