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安庆城篇丨未雨绸缪

日暮时分,太阳已经半隐入高山之中,给无垠的碧空留下一抹瑰丽的胭霞。

落日余晖撒在沉香榭前,亲吻着建筑与花草,在地面上绘制出一副宁静祥和的影图。突然,这幅图上闯入了一道不安分的人影,在这日光的杰作里徘徊踱步、抬首四望,硬是为画面增添了几分焦灼之感。

而这个意境的破坏者,正是一脸不耐的叶流水。只见他在院子前来回走动,四处摸索,显得格外焦躁不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至月儿挂上了梢头,回廊上的绢灯一盏盏亮起,那两道熟悉的身影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居然让他等了这么久,他都把小路上有多少颗鹅卵石数清楚了!叶流水愤恨地呸了一声,然后停下了乱动的步伐,状若随意地斜依在月洞门前,怪腔怪调地说道:“呵,连太阳都知道要下山,怎么有些人连家都不知道要回。”

听到流水埋怨的小语气,渠阮阮连忙小跑到他的面前,摇着他的手臂讨好道:“对不起嘛!流水哥哥。我们想早点回来的,但是因为很多客人都缠着要跟宁公子说话,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见到阮阮撒娇的模样,流水的怨气一下就消了大半,但他面上依旧表现出不悦:“师兄要去跟那些客人周旋,你又何必等他。你都不知道我在这儿等了你们多久!还以为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意外呢。”

渠阮阮连忙解释道:“我也想第一时间给你传消息呀。只是要招待的客人实在太多了,我和哥哥都得在父亲身边帮衬。”

流水轻哼一声,却又没再继续计较。因为不想见到渠家的族人和那些皇戚贵胄,也为了避免被认出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他并未出席大婚现场,所以此时也堆积了满腔的好奇:“好啦,知道你走不开。那今天大婚的情况如何?你哥哥有什么特殊的计划吗?还有师兄的话他们信了吗?”

渠阮阮被他这一连串的追问弄得有些凌乱,一时不知从哪处开始回答。一旁宁行云便接话道:“你先别急,进去再说吧。”

叶流水点点头,三人便一齐回到了屋内。宁行云特地留意了一下院内有无旁人,还将门窗都仔细地关上,然后才让阮阮将婚礼的经过同流水细说了一遍。

叶流水听完一拍大腿:“师兄你可真会!出个场还搞得这么隆重,别人还真当你是神仙了呢。”

宁行云轻咳一声:“这不是重点。”

叶流水继续说道:“不过没想到这些人这么笨,这么轻易就相信你了。”

宁行云轻笑着摇了摇头:“渠国百姓素来信奉天道,这种解释最容易为他们所接纳。且这事事关渠家和司徒家利益,两位家主自然是有台阶便下,而宾客们即便存疑也不会冒着与城主交恶的风险去挑事。”

叶流水点点头:“只希望师父知道了这事,不会责怪我们打着老天爷的幌子来愚弄百姓。”

“……事出有因,师父会理解的。”话虽如此,但宁行云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虚。他向来直内方外,循规蹈矩,此番行事可谓离经叛道,有违道规,但他却并不觉得抗拒。看来……这次出山,让他的心态也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

“对了!我等下还得去谢谢阿黄。”渠阮阮突然想起了什么,这般说道。

宁行云点点头,夸赞了一句:“这下人倒也忠心。”

前日他和流水在院内议事,在得知城内百姓的舆论发生了一些变化后,他们便怀疑是有人刻意引导。但大婚在即,府内也未曾生变,所以他们便推测渠清彦或许是想在大婚当日破釜沉舟,当场悔婚。这个推测过于大胆,又无据可寻,二人便都有些犹豫,然后就恰好遇上了阿黄给阮阮带来了在渠三爷处听到的小道消息。虽然这一消息没有实质性作用,但却提醒了他们未雨绸缪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于是当晚宁行云和流水便暗访了司徒府,找到司徒小姐,告知她渠清彦可能会采取的行动,让她予以配合,避免两家交恶。

本以为谈话不会太顺利,毕竟渠清彦此举本就是在打司徒小姐的脸,却反倒要人家冒着背负忤逆不孝罪名的风险来帮忙,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但没想到司徒小姐不仅应下了,还应下的格外爽快。行云和流水至今都没想明白她到底抱了什么心思,也担心她临时反水,不过幸好一切都依计划进行了,而这事能顺利收场,也全亏了她的配合。

渠阮阮自然也是记得司徒小姐的恩情,只是如今两家处境尴尬,她也不便亲自拜访,便又只能委托流水二人:“不过这次最要感谢的还是司徒小姐。流水哥哥,今晚还要麻烦你们帮我去跟她好好道个谢。顺便再帮我带一句话......她很好,是我哥哥配不上她。”她一边说着,一边难掩脸上的落寞。虽然风波已过,但这次哥哥的做法着实寒了她的心。

阮阮性子单纯,她觉得哥哥只要能够娶到自己真心托付之人,那么无论需要历经多大的磨难,无论是否为世人所接受,都能称得上幸福。甚至这些来之不易,也都可以被视为爱情的锦上添花,让两人的情谊更显弥足珍贵。但是,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追寻爱情,都不能伤害到同样深爱自己的亲人。哥哥此番,或许在他人眼里是浪漫,是勇敢,是敢于同世俗抗争,但在她看来,却是将父亲对他的信任和期望全都弃之不顾,将家族的命运任性地踩在脚下作为自己寻爱的踏板。这样的爱情,她并不想去称颂。因为爱情和亲情本就没有孰轻孰重,也绝非水火不容,枉顾身后的依靠去肆意追寻眼前的偏爱,那便是—自私。

流水见阮阮一脸黯然,也明白她心中怨怼。他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宽慰道:“阮阮,你也别太伤心。我觉得按照清彦的性格,不像是会这么任性冲动的人。你想啊,连渠三爷那边都能得到一些消息,说明这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意图破坏两人的婚事。而且,那花魁来历不明,出现的时机也十分凑巧,说不定啊……这些事从一开始便是一盘大棋,而你哥,不过是被推着走的棋子罢了。”

这番话渠阮阮听得似懂非懂,只隐隐明白自己的哥哥似乎被“利用”了。而一旁的宁行云则是浅笑不语,虽然流水平日里说话做事总是随性而为,显得不过脑子,但实际上他总是能将事情看得通透。只不过……这话听起来不但没有安慰的效果,反倒会让人更忧心吧!

宁行云无奈地站起了身,对着叶流水说道:“走吧,我们去找司徒小姐。顺便解解惑。”

然后他又转向阮阮,意味深长地说道:“局中人不比局外人。局中人看得更多的,是自己当下的内心。多从你哥的角度想想,或许你就能找到问题的所在了。”

渠阮阮回望着他,小鹿似的圆眸里依然闪烁着几分迷茫,但她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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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先前的潜入经验,宁行云二人这次很快便找到了司徒小姐的闺房。

叶流水随着行云翻墙而上,然后低头看向墙外丝毫没有察觉的巡逻侍卫,低低地叹了口气:“誒,这司徒家主未免太不谨慎了吧。就这种安保措施,我都替他金库里的金子担忧。”

宁行云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用手做出噤声的动作,然后指向司徒小姐的屋内。

叶流水顺着视线望过去,这才发现司徒小姐屋内竟还有其他人。

那名女子背对着他们在同司徒小姐说话,她身着殷红色裘袄,头发高盘,别了一根玉钗,一举一动显得风姿绰约。

正说着,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当行云和流水看到她艳丽的面容时,都不禁一愣——竟是醉香居的花魁清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敌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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