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下山

叶流水一直有个烦恼。

这个烦恼自从师父下山游历后,就变得愈发强烈。

那就是坐在他面前的师兄——宁行云。

宁行云同他一样,自小便被送入了观中。二人竹马相伴,寝食同行。

师父也总说他们师兄弟间休戚与共,情同手足。

可他并不这么想。

尤其当他看到师兄用完膳后,十分顺手地从袖中拿出一张手帕擦嘴。

洁白的旧帕上留下拭过油渍的污痕,一如宣纸上误滴的墨点。

若不是帕角那熟悉的绣羽衔花,流水可能早已忘记——

这是他温柔可爱的小青梅,在临别前赠予他的唯一纪念了。

“这帕子虽然有些旧了,但还十分好用......”

师兄似乎注意到他紧定目光,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的鼻子有些酸涩。

“针脚别致,还隐隐透着一股清香,倒像是女子的绣帕......”

他的眼眶红了几分。

“我平日总是时时带着,即便就寝也都放在枕边.......”

他蹭地一声站起,一言不发转身朝门外走去。

师父!这哪里是情同手足,这分明是恶霸啊!

******

叶流水愤愤离席后,便径直走到了观前的围廊上。

廊前视野辽阔,满目皆是深秋的寂寥之景,一如他饱经沧桑的心。

平日师父在时,观内倒也是一派和睦之象。

他同师兄潜心向学,互不相扰,偶与师父插科打诨,也十分乐趣。

但自从师父出山游历后,他与师兄微妙的关系似乎失去了平衡点。

这个宁行云,面上是一正人君子,但拨开皮囊就是一丧尽天良的黑心肝!

师父不在,便对他多方压榨。伤人无形,还总爱挑人痛处使劲戳;苛责课业,还推却杂活;最可恨的是总夺他心头之物。那条爱心小帕便是不知什么时候被这个恶霸给抢了去!

这一年来,他白日忍气吞声,夜间以泪洗面。哪有半点像洒脱快意的修道之人,明明就是误嫁入狠心婆家的填房小妾嘛!

道台上的风,好大,他的心,好凉......

叶流水盯着山腰一处,越想越悲怆,越悲怆越想。

再待在观中苦等不知归期的师父,他怕是迟早得心气郁结而亡。

但若是他一个人私自下山,遭到师兄阻拦不说,山前雾障都不一定闯得出去。

那不如.....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叶柳水突然转头,把悄悄站在他身后的宁行云吓了一跳。

“师兄。”

“嗯?”

“我们下山找师父吧。”

“......”

******

太行山山脉连绵,横亘石壁如带,再加上观前的雾障,二人用了整整三日,才终于出了山。

虽然路途颇为艰难,但途中山谷清幽,涌泉如瀑,他们倒也乐在其中。

师父临行前曾提过要去江南拜访一位故人,是故他们下山后便往南去了。

只是豫州至江南实在遥远,二人只能且问且行。

宁行云向来严以律己,师父既命他们留守道观,便不应私自下山。但这次他却破天荒地应允了。

一是因为师父下山数月毫无音信,他心中牵挂。

二是因为——

行云偏头看着神色雀跃的流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个师弟,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辩口利辞,心思却最是难猜。

自从师父走后,流水便日渐沉闷,夜间总是做些磨牙雕小人的奇怪之举。还时不时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却又面目怪异,眼神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担心......师弟是魔障了。

此路虽远,但途中定有不少名医大家,可以借此机会为师弟治病。一路山明水秀,对这顽症应当也有所帮助。

宁行云这般想着,心中越发明朗,看向流水的眼神也泛着慈爱的光。

在观中十余年,他终日不是面对着师父,就是面对着师弟。

他幼时也曾问过师父,别的名门正派皆是桃李满天下,为何我们不再收点弟子,壮大师门,弘扬道法。

师父解释说:三清观,三清观,就注定只能有三个清修之人。

至于为什么是三清,不是四清,也不是五清,因为不好听。

小行云点点头,不愧是师父,言之凿凿,令人信服。

所以除了印象中模样不清的亲人,师父和师弟,几乎就是宁行云的全部世界。

亦是,他护在心口的软肋。

叶柳水自是注意到了一旁灼灼的目光。他翘起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收起,额间的冷汗就滑了下来。生怕师兄又生起了什么坏心思。

他确是为了寻找师父下山,但本意是摆脱“恶霸”师兄的压迫。若非被逼无奈,定是不愿一同前往。何况师兄守礼克己,一路上定不能玩得潇洒。

幸好下了观后便是山高海阔,他寻个机会摆脱这个累赘,吃喝玩乐,逍遥自在,还可以回家看看久违的小青梅。等吃饱玩足后再找到师父一起回三清观,岂不美哉?

想罢,他心中心情舒畅不少,还久违地对师兄施以一笑。心照不宣的二人一同并肩往前路走去......

只是这前路莫测,到底能遂谁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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