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春柳篇丨亏欠

那帮土匪不过只会些拳脚功夫,以流水的武艺,他们怎会不敌,又怎会受伤?莫不是中了什么奸计?!

葛九那人心思叵测,大当家亦是城府颇深,若被蓄意设计,也不是不可能......

宁行云步履轻疾,在高檐翘角间点足飞纵,心里百般猜测,却是越想越乱。

他按照师爷所指方向纵览搜寻医馆的位置,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连向来冷静自持的面容都被吹乱了几分。

日暮愈深,余晖渐隐,街上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灯笼。

宁行云眼神敏锐,终于在一片暖光中找到了医馆的招幌。

他刚一进门,便见到流水正站在医馆的大堂里。

“师兄!”

叶流水见到行云出现,连忙迎上,显得十分焦急。

“怎么了?”

宁行云上下打量着流水,见他并无任何伤损,那颗悬着的心方才落下。

叶流水长叹了口气,然后将今日之事全盘告之。

今日,他们三人一同外出,本是打算去找向菱姑娘,再给春柳寻些机会,但却在路上意外遇到了其中一名山匪。邢天启在山寨待了数月,将那些人的面貌记得极为深刻,所以一眼便认了其的身份。

因大街上人多嘈杂,为避免牵连无辜百姓,三人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尾随着他来到了一间隐蔽的小屋,并发现其间还藏匿了许多其他匪徒!

叶流水让邢天启去官府寻找支援,以便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结果却不小心闹出了动静。

山匪们发现行踪暴露后连忙从后门逃走。因邢天启身体未愈,春柳又体力不支,叶流水便独自先施展轻功追上,结果却中计被诱进了一间提前布置过的柴房。

说到这,叶流水顿了一顿:“那间柴房被提前洒了油,窗户也都被封死了。我刚一进去,便有人关门纵火,想要把我困在里面.....”

闻言宁行云心下一惊,正想拉过他再次检查,便听身后有人道:“放心吧,他什么事也没有。”

宁行云回过头,见到同样安然无恙的邢天启。

邢天启继续道:“我与春柳赶到时,柴房已是火焰炽盛,旁人难近。但春柳为了救他,还是冒死砸开了房门,还被掉落的木板砸中,脸也灼伤了......”

宁行云眉头一皱:“春柳情况如何?”

“还不清楚,大夫正在里面看诊。”邢天启指了指内室。

“都怪我,是我太莽撞了......”叶流水紧咬着下唇,懊悔不已。

“你先别急。”宁行云有些疑惑:“若只是封锁门窗,还困不住你吧?”

叶流水眼神一黯:“对。但他们还在屋内放了奇怪的香薰,我一个不慎吸入了一些,便四肢无力了。若非有内力强撑,怕也要受伤了。”

“果然是有备而来......”

宁行云越想越觉得此事甚为蹊跷。这帮山匪怎会提前布置好了柴房?就算他们是故意被流水三人发现,然后引诱他们掉入陷阱,那这样除了打草惊蛇、暴露自己的行踪,还有什么意义?若说只是为了找流水报仇,那未免也太因小失大了......

他正想细究一番,便听到了身后的开门声。

见大夫走出,叶流水立马迎上前,抢先问道:“大夫,情况如何?”

大夫用药童递过的湿手帕擦了擦手,然后回道:“放心吧,没有性命之忧。只是......”

说到这,他面露惋惜地叹了口气:“只是,这位公子的脸怕是要毁了。”

“什么叫要毁了?”叶流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大夫,只要能够治好,条件您尽管提!即便是再名贵的药材,我也能给你找来!”

“不是药材的问题。”大夫摆了摆手道:“只是这烧伤严重,他脸上的皮肤都已完全坏死了。即便是圣手在世,也无力回天啊!”

见眼前的小公子瞬间变得面如死灰,大夫安抚道:“诶,其实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先进去看看他吧,让他也想开点。我先去开点滋补的药。”

“有劳您了。”

宁行云谢过大夫后,便带着二人进入了内室。

他们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入目便是春柳被裹上了层层纱布的脸。

纱布白洁,遮挡住了大部分的不堪,但从缝隙之间隐约可见的血红浮肿,却暴露了其后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春柳刚刚转醒,意识还有些模糊,见到三人入内,便挣扎着想要坐起。

“你先好好躺着!”叶流水连忙让他躺下,然后关切到:“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头还有些晕,脸上也火辣辣的......”

春柳说罢,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脸上的纱布,声音有些颤抖:“叶公子,我的脸是不是......”

叶流水掩下眼中的情绪,替他塞了塞被角:“......没事的,你先不要想太多。”

“方才大夫说的话,我隐约也有听到......”

春柳鼻头微酸,强忍着情绪道:“叶公子,天灾人祸本就难料,请你千万不要自责。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自己的命数。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不要让向菱姑娘知道这件事。我不想在她心里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叶流水手上一顿,他宁愿他打他怨他,也不愿听他说这些话。

在旁人看来,叶流水并非一个好相处的人。他对恶人心狠,对生人冷漠,肆意张扬而不知进退。可实际上,对于那些视作朋友之人,流水却比谁都心软。他本就同情春柳的境遇,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所以才在向菱一事上格外用心。但不曾想,他不仅没给到任何帮助,还连累春柳失去了最后的仰仗。

叶流水平生最恨亏欠了,更何况亏欠的还是他的朋友,是一个囿于困境的弱者。在这几日,他已切身体会到了蜀国男子的卑微地位和万般无奈,更明白了容貌对于一个男子的重要性。如此认知,更让内疚的情绪如纠缠的水草一般填满了他的胸腔,窒息至极。

过了半晌,叶流水方才抬起头对春柳郑重地说道:“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脸治好的。”

他的眼神格外笃定,似在立下一个誓言。

宁行云察觉到流水压抑的情绪,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然后出言宽慰道:“这里毕竟是个小地方,大夫说的未必能信。我们此番西行,其实是为了寻找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总爱四处游历,见多识广,与医圣亦有往来,待我们寻到他,说不定就能找到医治之法。”

“或许吧……”春柳黯然地垂下头,显然并不抱什么希望。

邢天启见气氛冷凝,也热络地说道:“实在不行,春柳你随我去大宛吧!”

“那里没人在乎你的相貌,你只要有才能,便总有出头之日!到时我先帮你引荐几个人,你先做他们的幕僚……”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似乎已经替春柳规划好了余生。

春柳看着众人积极替他出谋划策,心中五味杂谈。

他应该感动的,不是吗?可这三个人...皆是数一数二的人中龙凤。他们容貌出众,衣食无忧,有可以依靠的高人,有卓越的家世,似乎只要挥一挥手便能拯救他残破不堪的人生。而他,顶着一张难以入目的脸孑然于世。他想做什么,想改变什么,都只能靠自己…….对,他只能靠自己。春柳不知不觉攥紧了双拳,眼中晦暗不安。

“宁公子。”

突然,一道女声传来,春柳顿时全身一僵。

他忍着疼痛将身子转了过去,似是在回避自己狼狈的模样。

三人循声一望,便见古芊月走了进来。

“巡抚大人?”见到来人,叶流水与邢天启皆是一愣。

“我来看看情况。你们的朋友伤势如何?”

古芊月看见背对着身子,一言不发的春柳,微微有些诧异。

宁行云见状,连忙解释道:“春柳他有伤在身,失礼之处还请巡抚大人见谅。”

古芊月摆了摆手:“无碍。让他好好静养,我们出去说吧。”

宁行云点点头,然后便随她到前厅议事。

见春柳似乎不愿说话,叶流水与邢天启也跟着离开了。但他们没有回前厅,而是绕到了后院。

“喂,你真的知道怎样治好他的脸吗?”邢天启突然开口问道。

叶流水摇了摇头。

邢天启又道:“那你们师父真的认识医圣吗?”

“嗯。”叶流水闷声道:“不过,医圣也不一定有办法。”

“……”邢天启见他如此消沉,忍不住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介怀,这又不是你的错。要说错,也是那些天杀的土匪害的!”

“但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如此。”叶流水苦笑道。

“啧!你再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既然治不好,倒不如让他离开这个思想荒谬的鬼地方。”邢天启愤愤道。

“不是还有那个东西吗?”叶流水抬眼看向暗沉的夜空。

“嗯?”

邢天启有些懵然,待反应过来时顿时瞪大了双眼——“你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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