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安庆城篇丨大婚上

今日的安庆城有些不太一样。学堂里不闻书声,商市间无人吆喝,琴楼上不传鼓乐,就连最为繁华热闹的烟柳街都空无一人。

因为,此时全城的百姓们都不约而同地簇拥在中央大街两侧,摩肩接踵地翘首等待着一场百年难遇的盛世大婚——城主之子渠清彦与首富之女司徒明月的婚礼。

光是看着二人的头衔身份,就能知道这绝不是一场普通的婚礼。香车宝马,万人空巷,道路两侧布置了近百名维护秩序的府兵,从司徒府到城主府一路花瓣铺地,红绸飘扬,无一不昭示着这场婚礼的盛大与奢华。

按照一般的成婚习俗,男方到女方家迎亲入轿,再领轿入门、拜堂成亲即可,但由于两家身份特殊,渠清彦又是未来的城主之选,所以这次婚礼还特别添置了祭天和花车游街的环节,并将祭天设在了苏凉河前的高台上,以此昭告全城百姓,与民同乐。难得遇上这种场面,百姓们自然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来凑热闹,就连醉香居那堪称敬业典范的老鸨都关了楼,还凭借着一身肥肉奋力杀出了人海重围,带着姑娘们挤占了前排的最佳观赏位。

随着炮仗乐声的响起,身着金丝红袍的渠清彦骑着高大的骏马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他的身后跟着一顶红幔翠盖,绣着丹凤朝阳的八抬花轿以及数十名迎亲人员,一路敲锣打鼓地向着司徒府的方向行去。

两侧围观的百姓们一见到渠少爷出现,便纷纷呼喊道贺,女子们更是挥舞着绣帕,期盼得其一望。而这其中却也掺杂着不少细碎的私语。

“咦,这难得的大喜日子,渠少爷怎么看着却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猜他就是还想着醉香居的那个花魁呢!”

“嘁,那个花魁有什么好的。司徒小姐才貌双绝,又是首富之女,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区区的青楼女子吗?”

“你懂什么啊!人家花魁不也是有才有貌,只不过没有生在一个好人家罢了。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即便有情却不能终成眷属,真是太让人心碎了。呜呜呜为什么司徒小姐和城主就不能成全他们呢?”

“行了行了,不切实际的话本少看点。要是你丈夫也跟青楼的妓子两情相悦,你早把人家皮都扒了,还谈个屁的成全。”

“……你好烦。”

“姐妹认清现实吧,什么情情爱爱的,在财权面前都是扯淡。”

“……”

百姓们八卦的议论声不断传进渠清彦的耳里,他有些不耐地抿了抿嘴,棱角分明的下颌显得更加冷硬。明明他是这场喜事的主角,但这满街的锣鼓喧天和热闹的气氛却只让他觉得格格不入,而那些人口中漫不经心的评论更是让他心底的愤懑不断生长。

马蹄哒哒地踩在地面,渠清彦眯起眼看向不远处的司徒府,那高耸的碧瓦朱甍,就像是他怎么也翻越不了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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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花轿就要到了。”

“嗯,知道了。”

凤冠霞帔,翠钿步摇,此时的新娘子正端坐在妆奁前,铜镜里映出了她白皙的玉颜。蛾眉弯弯,秀鼻小巧,一双狭长的凤眼顾盼生辉,轻缀胭脂的薄唇给隽秀的脸增添了唯一一抹艳色,这正是司徒家的大小姐——司徒明月。

若说醉香居的花魁清辉如火般明艳,那么司徒明月则恰恰相反,她就像水一般温婉素净,永远不温不火,寡淡凉薄,连声音都透着一种清透的空灵感。

丫鬟花钿一边为小姐检查仪容,一边碎碎念道:“我们家小姐可真美啊,怎么渠少爷就不知道珍惜呢?非要惦记那个醉香居的……”

“别说了,我们出去吧。”司徒明月打断了丫鬟的话。即便是大婚当前,她的神色也依旧十分平淡,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花钿连忙将盖头为她盖上,临出门前却又憋不住话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小姐您放心,等今天一过,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少城主夫人了。就算日后姑爷要纳那个花魁进门,也得过了我们这一关。”

司徒明月没有接话,只是按部就班地仍由她们牵着引路,走向门口那象征着她后半生的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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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轿来了!”

约等了二刻时,新郎官和迎亲队伍才终于又出现在了百姓们的视线中。

渠清彦依旧摆着一副冷脸高骑在白马之上,而他身后的花轿里已经多了一位美娇娘,随行的队伍更是多了几十名挑着红妆的挑夫。

“真不愧是司徒家啊!”看着这一箱箱丰厚的嫁妆,跟着老鸨前来凑热闹的玉树感叹了一句。

“这婚结的可真值!”醉香居的老鸨无比赞同地补充了一句,那一双绿豆小眼仿佛粘在了那些朱漆髹金的妆箱上,唇角间似有透明的口津流下。

“……”一旁的玉树看着老鸨一脸痴迷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敢打赌,老鸨现在肯定在心里愤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娶不到这富家女!

“誒,只可惜清辉要痴心错付了。”同行的青衣姑娘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对了,怎么没看到清辉?”另一名红衣姑娘问道。

“可能是留在楼里了吧,毕竟看到这种场面她会伤心吧。”青衣姑娘猜测道。

言至于此,姑娘们虽然为同在醉香居的清辉感到遗憾,但却都默契地没再继续讨论下去。贵贱有别,天命难违,她们这些青楼女子又有什么资格评说他人的不幸呢?说到底,清辉的日子可过得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好多了,过多的同情就未免太可笑了。

短暂的游街过后,迎亲的队伍停在了苏凉河前的高台旁。围观的百姓们也跟着环绕在了高台四周,并被府兵们隔在了数丈之外。

高台上已经备好了祭天的献礼和福酒,城主和司徒家家主正有说有笑地在台上等候着二位新人,而他们两侧还并列站着一些衣着各异的人,正是从各地赶来庆贺的皇戚高官和富商蓄贾。

玉树的视线在那群贵客间来回穿梭,却没有看到叶流水二人的身影,心底莫名有些失望。她本猜测二人是城主府的上宾,应当会出席祭天的。不过看他两当时那鬼鬼祟祟偷听皇子对话的样子,也可能是诸如暗卫之类的神秘人物,所以不便暴露在众人面前吧……玉树有些遗憾地想着,然后又将注意放回了高台的祭天仪式之上。

到了祭天高台后,渠清彦翻身下马,来到了花轿前,按照仪式的流程将新娘请出了轿门。然后他搭着新娘的手,领着她一同登上了高台。

那冰冷陌生的触感让渠清彦怔愣了一瞬,他看着眼前大红的流苏盖头,心里涌上一丝内疚。

城主和司徒家主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位新人,欣慰一笑,然后示意他们拿起祭台前的福酒。按照仪式,新郎本应当与新娘一齐向天地敬酒,然后焚香叩拜。但渠清彦却突然松开了新娘的手,向自己的父亲和司徒家主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面向了台下的全城百姓。

渠清彦的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当终于看到那抹熟悉的艳丽身影时,他那擂鼓跳动的心才奇异般地静了下来。

就算是万民背弃也好,就算是苦果尽尝也罢,他想要的,不过就只有清辉罢了。

渠清彦突然想起自己幼时最爱看西市的影子戏,但自从父亲斥他玩物丧志后,他便再也没去看过一次。现在想来,原来他自幼心里便压抑着一股气劲,那些规矩,那些理所当然,那些厚重的期望,此时都化成这心头的热血,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破周身的樊笼,与这世道叫板。

这一瞬,渠清彦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了清辉,还是为了自己。他润了润嗓子,终于张开了口:“各位……”

“我们不打算成亲了。”一道清冷的女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渠清彦一脸震惊地回头,才发现身后的新娘子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盖头,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表情平淡,似乎在说着最寻常不过的话。

……她,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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