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安庆城终篇丨离开安庆

今日已是宁行云二人留住在安庆城的第九日了。

这九日里他们见过故人,上过青楼,当过密探,装过神棍……唯独师父的消息,却是一点都没打听着……实在是不应当啊,不应当。

叶流水本就是为了阮阮的事留下来,如今既然知道只是一场误会,渠清彦的婚事也已经尘埃落定了,他们也的确该启程了。昨日二皇子同他分析了如今的朝局和各皇子间的分庭抗礼,甚至告诉他曾经最疼爱他的三哥如今也视他为敌手,叶流水虽然觉得有些心寒,但其实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什么夺嫡,什么阴谋,关他屁事。那些众人趋之若鹜的权位,最是他避犹不及的东西。此时的叶流水早没有了初下山时的快意潇洒,他只想尽快找到师父,一同回到那小破观,离这糟心的尘世远远的。

至于宁行云,他自然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那日他在祭天台上露面后,不少权贵都想同他交好。即便内有他拒不见客的请求,外有城主府高墙的阻隔,但沉香榭这几日只要一过三更,就总有不速之客造访。若只是干扰他休息也就罢了,但那些主子们一个个富态横生,膀大腰圆的,还非要近卫背着自己飞檐走壁,躲过城主府的守卫来亲访以表诚意,实在是太为难手下了!偶尔遇上轻功欠佳的,不小心把主子摔下去引来全府警戒,场面可真是难以形容的尴尬。所以为了自己的清净,也为了那些可怜的侍卫,宁行云觉得自己还是赶紧逃出他们的视线为好。

两人去意一定,便将行囊收拾好,开始同众人告别。

叶流水先是单独去见了城主,告知自己的行程。城主也并未挽留他,只是又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给了他一张渠家特有的令牌。接着二人又一同去找了渠阮阮,阮阮虽然早就知道他们要走,但心中难免有些不舍和惆怅。她让仆人备好给二人准备的冬衣和干粮,然后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

临到门前,叶流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那个……我还想去见一下渠清彦。”

阮阮听了却是有些迟疑:“我哥现在……应该谁也不想见。”

接收到两人询问的目光后,阮阮又继续解释道:“听说他昨日去了趟醉香居,直到半夜才回来。回来之后便一直将自己锁在门内,谁也不见。父亲差人去问了,只听说清辉已经离开醉香居了。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叶流水和宁行云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莫不是……清辉已经自己坦白了?叶流水心中想到,他本来还打算临走前去提醒一下渠清彦的,要是他真发现自己不惜忤逆一切为之倾狂的爱情,实际上不过是为她人的姻缘做嫁衣,那一定很心碎吧……思及此处,叶流水又突然联想到昨日二皇子所言,不免也有些忧虑:“那要不我们再去……”

听到这话,阮阮连忙掩下眸中的忧色,打断道:“这段时间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至于剩下的事,我和爹爹能处理好的。你们还有自己的事情,就不必再在这儿耽搁了。”

宁行云没有接话,只是看向流水,全凭他做决定。而叶流水思掇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行,那我们就不插手了。等我们找到师父,一起回太行山,还会经过安庆城,到时候再来看你。”

阮阮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流水哥哥,你不同二皇子道别吗?听说他今日要跟三皇子一起去送大宛来的客人,所以不在府内。”

叶流水连忙摇摇头,语气中丝毫不掩嫌弃:“不了。要是跟他告别指不定又要沾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代我说一声就行。”

阮阮掩嘴一笑:“好啦,我知道了。”

此时众人已走到城主府大门前,阮阮将给二人准备的行囊递过,然后看着叶流水的眼睛,郑重地说道:“流水哥哥,进是天地,退为家。这里,随时都等着你回来。”

叶流水鼻头一酸,反手将她揽入怀里,然后趁着低头之际抹去眼角的泪光。他不想把离别渲染得太伤感,便故作戏谑地说道:“我听舅舅说你这几年给我写了很多信,怎么我都要走了还不打算给我啊?”

“爹爹怎么什么都往外说!”阮阮红着脸从他的怀里挣脱,认真地解释道:“你这次出行路途遥远,我现在给你岂不是累赘?等你找到师父折返的时候,我再给你罢。”说罢,她又从怀中拿出一枚精致的香囊。

流水面色一喜,正伸手准备接过,却见她转身递给了另一个人。

“宁公子,这个给你。”

只见阮阮回身看向宁行云,低眼含羞地将香囊递上。此时她的两颊飞上两抹霞红,连眉梢都带着娇俏的羞意。

见到此景,不仅叶流水愣住了,连宁行云自己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而阮阮见行云没有接话,连忙含羞带臊地慌乱解释道:“那个……宁公子,前日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回去想过了。从小到大,爹爹都习惯了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哥哥的身上,我也习惯了那个百依百顺的哥哥,但我们却没都没考虑过他想要的是什么。若不是你提醒我,我或许还是只会自私地埋怨他,却找不到这件事的根源。这些天,也多亏了你的帮忙,才避免了渠家同司徒家交恶。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所以便绣了这个香囊。我在里面加了苍术和川芎,听说能化浊驱瘟,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她这番话越说越小声,头也越来越低,红霞漫上了耳廓,整个人似乎都被浸在了羞赧之中。

只可惜宁行云却似乎并未领会出这醉翁之意。他听后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回道:“多谢渠小姐的好意。不过我们驱瘟多用符咒,香囊之效甚微。”

“啊…….是这样吗?”阮阮拿着香囊的手一僵,一时不知是该收回去还是该继续递上。

看着阮阮窘迫的模样,叶流水恼火地瞪了师兄一眼。他连忙将香囊接过,然后一边将香囊塞到师兄怀里,一边安慰阮阮道:“你别听他说的!这香囊就算没有驱瘟之效,但还能散香助眠不是?我们在路上肯定不如在府里睡得踏实,正好就需要一个!”

幸好宁行云没再继续推脱,阮阮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接着流水又跟阮阮叮嘱了几句,让她务必注意城主的身体,这才跟着师兄一起告辞离开了。

离开时叶流水还是一幅依依不舍的亲切模样,结果刚一走出城主府的视线,他整个脸就立即垮了下来,斜着眼看着师兄,还时不时发出一声冷哼。

宁行云被他这幽怨的小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便将怀中的香囊拿出递过:“给你。”

流水嘴巴一撅,满口拒绝:“这是阮阮绣给你的,我才不要。”但他的双眼却仍紧紧盯着那个香囊。

“……”见他不接,宁行云便又将香囊收回。

叶流水看着师兄这满不在意的样子,颇为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你知不知道姑娘送你香囊是什么意思!”

宁行云撇了他一眼,反问道:“嗯?什么意思?”

叶流水看到他的眼神,顿时有些恼怒:“你明明就知道!”

宁行云倒也没有否认,千丝万缕倾慕意,装入香袋送情郎,又有谁看不出那少女心思呢?他点了点头道:“嗯,所以我才不能接。”

听到他这么说,叶流水却反倒不知该怎么发火了。他本来还怨师兄不惜阮阮心意,但现在看来师兄可比他清醒得多。不过……阮阮居然会喜欢师兄而不是喜欢他,他真的很受伤啊!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便一前一后地快步往城门走去。正走着,却发现前方熙熙攘攘地汇集了很多的行人。

两人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大家都是聚在一个店铺前买东西。叶流水忍不住踮脚往里望了望,当看到店里卖的胭脂水粉时,他心中微诧,不过是卖些寻常物件,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吗?但当他看到店主的模样时,却也忍不住大吃一惊,这个人竟然是——清辉?!难怪能吸引了这么多男子来排队!

宁行云身高较为出众,在人群外便看到了清辉。他也有些讶异,因为他本以为清辉是为了避开风头所以才离开醉香居的,但没想到她不仅没有离开安庆城,还明目张胆地开了店面,看来——她还是不愿意放弃司徒明月啊……

“从花魁变商人,呵,可真有她的。”叶流水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夸赞。

宁行云则是面露欣赏:“她很坚韧,也很聪明。”当花魁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这个女人在醉香居赚了不少本钱,也借这个位置接触到不少东西。如今全身而退,借着自己的名气转头经商,男人会因为她的美貌而来,而女子也会为了使自己能变得同她一般而来,这生意自然就风生水起了。有了钱财帮助她在安庆城立足,那她跟司徒明月的未来,还真的未可知呢……

叶流水冷哼一声:“也得亏她搭上的是渠清彦,要是一般的公子哥,她早就身首异处了。”说罢他又看了看那些如狼似虎的男子们,心中升起一阵恶寒:“不过她毕竟是一介女子,没有了醉香居的庇护,怕是很容易惹上是非吧?”

宁行云将他拉过,继续往城门走去:“不劳你费心,人家自有人会保护。”说罢他用余光扫了扫路边闲坐着的几个行人。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其中一个就是那日跟他们一起藏在醉香居柜子里的人吧……

叶流水撇了撇嘴,不再关心,跟着师兄往前走去。结果刚到城门口,两人又突然被一道女声叫住——“等等!”

两人回头一看,便见到玉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听说你们要走了?”

“你听谁说的?”叶流水面露疑惑。

“这你就别管了,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溜出来的,”玉树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香囊递过:“喏,这个你拿着。”

叶流水想来方才跟师兄说的话,顿时变得面红耳赤:“你你你……什么意思?”

“我都送你香囊了,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玉树像是看白痴一样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说道:“明年我就攒够钱给自己赎身了,等着吧,我会去找你的!”

还没等叶流水反应过来,玉树就立即转身跑开了。冬日里和煦的日光洒在她的身上,似乎把她的脸都给照热了,这种丢脸的样子可不能被他看到!

宁行云看着这一幕,不禁轻笑地摇了摇头。见玉树已经走远,他便也转身向城外走去。

叶流水连忙跟上他,拿着香囊手足无措:“师兄,这……”

“拿着吧,就当是保个平安了。”宁行云说道。

“什么意思?”这一连串的事情,让叶流水的脑子都感觉转不过来了。

此时他们刚好踏出了城门,宁行云回头望了望城墙上如锥画沙的“安庆城”三个字,回道:“因为——没有了城主的庇佑,那些杀手可就要开始现身了。流水,又要辛苦你了哦。”

叶流水瞳孔一震,这才想起二人身上那条奇怪的腰带和进城前那几日的腥风血雨。

该死!

他能不能再走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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