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落花寨篇丨对簿公堂中

渠清彦的话音一落,林虢身旁站着的那位白眉幕僚便将准备好的诉状呈到了台前。

接着林虢走上前来,拱手高举,向渠清彦行礼道:“渠将军,小人乃容县现任知县林虢,现状告落花寨寨主秦璐盈,占山为匪,祸乱一方。此女本是容县前县丞秦栎之女。小人与秦栎共事多年,素日里与他们家往来密切,视此女也如亲人一般……”

“这些前尘往事若与本案无关,你便不必赘述,直接说重点。”渠清彦扫了眼手中的状纸,漫不经心地打断道。

“……是是是。”林虢讪笑一声,这才收起方才虚伪的端腔,切入正题道:“数年前,秦栎因罪被处以极刑。下官见她们母女可怜,网开一面,罪不连坐,还愿意帮她们安身,但她们却执意离开了容县,从此失了联系。之后,秦璐盈突然归来,还带着一帮妇孺在栖霞山安身扎寨。容县周边丛山环绕,本就有许多匪寇藏匿其中,这一帮手无寸铁的女子定居于此,不免危机四伏。下官担心她们的安危,便派人去探查情况,这一查,才知道她们竟是误入歧途,占山为匪!”

说到此处,林虢一脸痛心疾首:“她们成立的落花寨,广收四方女子,表面上似是行善,但其实却是在包庇纵容那些忤逆之辈!这其中不少女子,背弃穷苦父母外逃至此,还有一些女子,则是背弃媒妁之言,私自逃婚,可谓不忠不孝、不守妇道之徒!将军,您可以去抽调她们各自的案牍,就能知道下官所言实乃千真万确。而秦璐盈,不仅私自将这帮乌合之众聚集在深山之中,逃离官府的管辖,还传授给她们武艺,采办刀器。这不是土匪,难道还是什么良家妇女不成吗!”

嗤,这老头倒是机灵,立场一变,便将事情颠了个黑白。若非他们在落花寨待过一阵,倒还真觉得他说的言之有理呢。叶流水转头看向四周,果不其然看到那些落花寨的女子们各个气得面红耳赤,若非被秦璐盈拦着,她们早就冲上去用拳头说话了。

渠清彦听后,则是给身侧递了个眼神。

曲清见状,连忙将手中的木简递过:“这是昨夜从周围各县调来的案牍,请将军过目。”

“嗯。”渠清彦将案牍接过,细细地翻阅了一遍,眉头渐锁。

不好……秦璐盈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紧。这些案牍的记载自是不假,她还想着可以借此证明落花寨的人出身清白,但是因为林虢发言在先,这同样的内容再读起来可就是不同的意味了……

渠清彦阅过之后又将案牍交予曲清,让他给落花寨的人传阅一番。然后向她们问道:“这上面记载的可有出入?”

落花寨的众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这案牍上的信息确实印证了林虢所言,比如青姨的案牍上最后一句便是:“其父将其许配于五石村王庆,婚前一夜逃离,不知所踪。”

见状,秦璐盈从人群中走出,坦荡地回应道:“这些案牍的内容并无出入。但是,我们也并不是林知县口中所说的忤逆之辈。”

林虢仰天一笑:“真是笑话,你们既然承认做了那些事,还敢说自己清白?”

秦璐盈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而是诚恳地看着渠清彦道:“将军,您身在高堂,或许并不知道我们这些小地方的情况。穷困百姓家的女子,向来命如草芥。她们幼时上不了学堂,只能在家操持家务、料理农活,未至及笄便被父母嫁出去,替别人生养孩子。这些所谓的婚配,其实不过是她们父母用女儿换取钱财的一种筹码。而她们要嫁的人,不是半截入土,就是恶名昭著,这才逼得她们宁愿背负恶名,也要逃出来……还有些女子,甚至会因为家贫被卖入青楼,或是被弃于街头,要饭为生。我离开容县后,四处漂泊,见了太多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决定建立一个收留女子的山寨。而来到落花寨的每一个人,不过是不甘命运的可怜人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身后的同伴,眼神温柔又坚定:“这世俗容不下我们,那我们便隐于深山,自顾营生。而修习武艺,也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绝无害人之心。”

还未等渠清彦发话,林虢却先炸了锅:“一派胡言!你们女子本就应该恪守妇道,在家相夫教子……”

叶流水看着林虢这副吹鼻子瞪眼的滑稽模样,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人家又不是嫁给你,你这么激动干嘛?不过是学点武艺就把你吓个半死,看来——是你担忧自己还打不过这区区女子吧?”

“你!”林虢正想出言驳斥,却听渠清彦说道:“说的不错,就算是于礼不合,那也只是一家私事。至于在深山里聚众扎寨,也没有哪条法度明令禁止。林知县既是要控诉她们匪祸百姓,那还是要拿出些实际证据为好。”

林虢险些被一口气气得晕过去。什么叫说的不错?若是赞同秦璐盈的话也就罢了,难道那白脸小儿辱骂他的话也是对的?明明说好了不会徇私枉法,这胳膊肘也歪得太明显了吧!

“老爷稳住,我们还有后手呢!”白眉幕僚在他身旁低声劝诫,林虢这才慢慢将气理顺过来。

他调整好仪态,又继续挺直了腰板,对着秦璐盈说道:“你们巧言善辩,本知县不跟你们争。但是……若落花寨真的如你所说偏安一隅,那你们为何还要开山修道,劫取过路人的钱财?”

秦璐盈勾唇一笑:“容县通往向槐的这条商道确实是我们修的,但这可不是劫道,而是——造、福、百、姓。”

说罢,她侧过身来,向渠清彦解释道:“将军,金陵与安庆之间有众多商客往来,而他们的必经之路便是容县。容县至金陵,地势崎岖,山麓盘旋,还藏匿了不少山匪,所以我们修了这条商道,让商客们能够直达向槐,再从向槐沿官道折返金陵,不仅省去数日的行程,还减少了被劫的危险。”

渠清彦点点头:“确实是利民之举。那林知县所说劫取钱财,又该作何解释?”

谈及此处,秦璐盈显得有些局促:“将军,我们虽说是自顾营生,但在深山老林里实在条件有限。除了自己织布制衣、饲养家畜,也不时要下山采办东西,难免需要些银子……这条商道耗了我们不少人力物力,所以便想借此收取些过路费来谋生。当然,我们也并不是像劫匪一样拦路抢劫,而是根据行人的情况来收取数额不一的银钱,若是穷人书生,便会免去。因为这条商道确实为商客们省去了许多麻烦,所以他们都很乐意配合。”

“这倒是新奇。”渠清彦又看向身旁的副将:“曲清,你可有核实过?”

曲清俯身回道:“将军,已经派人去问过了,所言不假。我还特地带来了几个周边的商户。”

渠清彦道:“那便传上来吧。”

“是。”说罢,曲清便命人将他们带了上来。

那几个商户在衙门后候了两个时辰,早已心急如焚。他们莫名被传唤至此,还担心是不是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

他们刚进堂内,便见到落花寨的一干人,还热情地扬手打了个招呼。

这自然的寒暄,确实不像是对待土匪的样子……渠清彦暗中观察道,然后随口盘问了几句,便让他们下去了。

林虢见场面对他不利,连忙进言道:“将军,不管她们是如何收取财物,都与法不合啊!这大梁的每一寸土地都归属于圣上,她们未经批准,怎能拿圣上的东西自行谋利呢!”

这帽子可扣得够大的……虽然秦璐盈先前表现得十分坦荡,但她心里也知道此事做的不够周全。她看向渠清彦,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林知县所说有理。”渠清彦顿了一顿,接着又道:“不过,她们修的这条商道确实利国利民……既然这样,那就功过相抵。以后,这条商道归还官府所有,落花寨不得再私自收取钱财。”

“是!多谢将军。”秦璐盈这才终于松下一口气。除了这件事有些不妥,林虢应该抓不到她们其它的把柄了吧?

见此事已查清,渠清彦便又问道:“如此,林知县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众人看向林虢,本以为他此时会恼怒成羞,却见他突然露出了一个诡谲阴森的笑容——

“将军,小的若没有切实的证据,又怎敢断言她们是土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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