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不幸福的家庭

霍去病的人生,正如张爱玲当年的那句话,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这样一个伟大的将军,出生是非常的卑微。当年,河东平阳人霍中孺作为县吏在平阳侯家办事,遇到了侍女卫少儿,两人一下就看对了眼,竟然私通而生了霍去病。也许是卫少儿以为怀了孕,霍中孺就得娶她为妻。只可惜,霍中孺事情办完后,拍拍屁股,回家娶妻生子去也,从此再也没有了来往。(父中孺,河东平阳人也,以县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侍者卫少皃私通而生去病。中孺吏毕归家,娶妇生光,因绝不相闻《汉书.霍光金日磾传》)

从霍中孺的角度来看,他的想法也不能算错。卫少儿只是一个奴仆,身份上就配不上他,还不自重,没结婚就敢与男人私通。现在是和霍中孺私通,下次会和谁呢?霍中孺可不敢冒如此大的阻力娶个老婆回来,结果是给自己戴绿帽子的。

怀了孕的卫少儿只能苦水自己一个人咽,一个人生娃一个人带。她带霍去病应该带得非常的辛苦,从去病这个名字来看,幼年的霍去病很可能是一个病殃子,否则家人为什么刻意给他起个“去病”的名字,希望他以后远离病魔呢?

好在这种情况很快就反过来了。霍去病的运气比卫青要好,在他幼年时,卫氏就发达了起来。因为卫子夫进了宫,作为卫子夫二姐的卫少儿的身份跟以前也不一样了,终于可以认识对她而言比较体面一点的人了。

要说卫少儿果然是不负霍中孺所望,非常的性格强悍,带着一个娃娃霍去病,还是有心情出去勾三搭四,居然又让她勾搭上了西汉曲逆献侯陈平的庶曾孙陈掌。虽然陈掌只是一个庶出的,平时在自己家里也不被待见,但他好歹是半个主子,身份比卫少儿高多了,比霍中孺也要高。原本卫少儿是高攀不上陈掌,只能再次被抛弃的,结果发生了卫青被绑架一事,卫氏一族因祸得福,卫少儿也沾了光。

当年,刘彻借着卫青一事大封卫氏,卫少儿是个女的,只能给点钱,不能给她个官当当。卫少儿借这个机会,将她的情夫陈掌给推了出来,刘彻也不讲究,直接就封她的情夫。陈掌沾了这福气,身份一下子显贵了。陈掌很识趣,知道自己为什么平白得到这么多的好处,既然卫氏发达了,他也希望能攀上卫氏这棵大树,所以就娶了卫少儿,霍去病也因此得了一个便宜爸爸。(少儿故与陈掌通,上召贵掌。《汉书卫青霍去病传》)

与卫少儿结了婚的陈掌就成为了卫氏的自己人,当卫子夫生下儿子被封皇后后,陈掌就当了詹事,也就是给皇后、太子家管事的人,虽然听起来是个下人,但俗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七品官”,宰相门前看门的都可以类比七品官,那皇家的詹事该算几品?当年赫赫有名的窦婴也是詹事出身。霍去病从此看病不成问题,吃饭也不成问题,还能够有一堆的人来伺候他。

可是,生活的优越并不等同于精神的富足,霍去病在陈家并不快乐。卫少儿嫁给陈掌的时候,霍去病年方2周岁,并不懂事,他的母亲卫少儿完全可以将他伪装成陈掌的亲生骨肉,通过多年抚养的恩情来产生真正的亲情。然而,或许对那个抛弃她的霍中孺是真爱,卫少儿竟然没有选择让霍去病姓陈,也没让他姓卫,而是让他冠上了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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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孺的姓。这事做得相当的不地道,这等于是在诏告世人,霍去病并非是陈掌的骨肉,而是一个拖油瓶。

因为姓霍,霍去病成为了一个尴尬的存在,他的存在在时时刻刻地提醒陈掌,卫少儿此前有过一个男人,而且现在还爱着这个男人。卫少儿现在有卫子夫和卫青撑腰,陈掌不敢与卫少儿计较,只能将这股子邪火发在霍去病身上,这也就造成霍去病在陈家格格不入,与继父陈掌之间处得并不融洽。成人后,霍去病为人话少,从来不多语而泄露秘密(去病为人少言不泄《汉书.卫青霍去病传》),这应该是从小养成的,因为他的身份实在特殊,一个开朗的人怎么可能会少言寡语?

史书其实暗暗点出了霍去病与陈掌相处得并不愉快。因为没有一本史书上有只字片言提到过霍去病曾替陈掌争取过任何赏赐,却有着陈掌想要借卫氏之力恢复祖先的荣光,然始终未能实现的故事。

话说,作为庶出的不受重视的孩子,陈掌在发达了之后,非常想在曲逆侯陈家狠刷自己的存在感,最好是能够直接继承曲逆国的侯位,成为家主,将以前那些踩过他的人全部都踩到脚下。很快,他就等来了或者是争取来了一个机会。话说曲逆国传了四代后传到陈掌嫡出的大哥陈何手上,陈何继承侯位二十三年后,因为抢人家老婆,被判弃市而处死,曲逆侯国被废除,那一年是元光五年,即公元前130年。(二十三年,何坐略人妻,弃市,国除。《史记.陈丞相世家》)陈掌与陈何之死有没有关系不知道,我们所知道的是,陈掌觉得陈何死了,如果自己凭能力让曲逆国复国,那自己必然会成为新一任的曲逆侯。从此,他凭借自己是卫氏亲戚,开始孜孜不倦地通过各种关系来实现自己的梦想。对陈掌而言,他最大、最近的靠山只能是霍去病,也只有霍去病。因为霍去病是他的继子,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总不能自己人不帮忙而让别人去想办法吧。可以想像,陈掌无数次明示暗示霍去病,要求他在皇帝面前进言,为自己完成这个心愿。

但很明显,霍去病没有帮忙,理由可能很多,或许霍去病觉得自己家族已经够荣光了,不能再烈火烹油了,又或者只是纯粹不喜欢陈掌而不愿意帮忙。如果后来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向刘彻进言,刘彻不可能不卖这么一个面子,这封个侯是多大的事啊,卫青和霍去病手下那么多人都捞了个侯位。但陈掌终其一生也未能封侯裂土,一直屈就在自己继子之下,委委屈屈当一个皇家的奴仆。(然其后曾孙陈掌以卫氏亲贵戚,愿得续封陈氏,然终不得。《史记.陈丞相世家》)霍去病是继子,陈掌只能认为霍去病与他离心离德。

陈掌对霍去病越来越不喜欢,卫少儿是他的枕边人,怎么能不受影响?对她来说,儿子强大了,就希望他帮帮夫家,夫家强大,就希望他帮帮儿子,现在儿子居然不愿意帮陈掌,搞得家里鸡犬不宁的,实在是太让人头疼了。

陈掌和卫少儿的态度,霍去病当然是看在眼里,伤在心里,既然这一对父母对他不咋地,他当然会想自己的亲生父亲,虽然这个亲生父亲多年前曾抛弃过他,任由他自生自灭,可是,未得到的总归是最好的,卫少儿既然对霍中孺还有感情,当然不会对霍去病说他亲生父亲的坏话,所以,霍去病会对霍中孺抱有幻想。谁敢说当初那抛弃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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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的人没有不得已的苦衷?又在谁敢说他会不喜欢已经成年且成名的霍去病?

霍去病长大之后,终于打听清楚自己的父亲叫霍中孺,还没来得及去寻访,就被封为骠骑将军出击匈奴。途经河东时,河东太守赶到城郊去相迎,背着箭当先驱,将他送到了平阳旅舍。霍去病住下来后,立即派人去请霍中孺,终于父子相见。请注意,卫青离开郑家后就把自己的姓都从郑改成卫了,但霍去病却向曾经抛弃他的霍中孺跪拜,道歉:“我没能早点知道自己是你的骨肉。”这都哪跟哪啊,霍去病是被抛弃的那个娃,要道歉也得是霍中孺道歉啊,理亏的是当父亲的而不是当儿子的。霍中孺当然不敢让霍去病跪拜,他扶住霍去病,磕头说:“我能够生了你,真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此次见面,霍去病没有向霍中孺索取任何东西,反而替他大量购买田地房屋和奴婢,以尽一个孝子的责任。在凯旋回来之后,霍去病又迫不及待地再次拜访霍中孺,然后,他作出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他将异母弟弟霍光一起带到长安,当时霍光仅十来岁,到了长安就当了郎,后来又升迁做左右曹、侍中。瞧见没,一个十岁的娃娃都比陈掌更重要,因为这个郎肯定因为霍去病才得来的。这是一个影响了历史的行为,霍光后来能够成为汉朝第一权臣,掌握着废立皇帝的权力,这第一步的基础还是十分重要的。(既壮大,乃自知父为霍中孺,未及求问。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河东太守郊迎,负弩矢先驱,至平阳传舍,遣吏迎霍中孺。中孺趋入拜谒,将军迎拜,因跪曰:“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中孺扶报叩头,曰:“老臣得托命将军,此天力也。”去病大为中孺买田宅、奴婢而去。还,复过焉,乃将光西至长安,时年十余岁,任光为郎,稍迁诸曹、侍中。《汉书.霍光金日磾传》)

霍去病为什么会把霍光带在身边?又为什么如此地扶持霍光?要知道,霍去病与霍光说起来比他与卫少儿的其它孩子还疏远些呢,可没见霍去病好好地看顾卫少儿的其它孩子。难道卫少儿只生了一个霍去病?这个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但最大的可能性是,霍去病渴望亲情了,而他在母族那儿,能够得到的温暖越来越少,他自己又一直没结婚,没有自己的家庭。怀疑卫少儿与陈掌之间也有裂痕,导致了霍去病对婚姻也有恐惧。霍去病去世时已经二十三岁,在汉朝算是大龄剩男了,像他那样优秀的人,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的肯定一抓一大把啊,可他却都拒绝了,甚至帮他生了一个儿子霍嬗的那个女人也没有能得到应有的名份。

对霍去病来说,有了霍光,从此他的家就像一个家,有了一个与他血脉相连而依赖并关心着他的人。

除了将亲情寄托在了霍光身上外,霍去病还努力地向卫氏靠拢,在他看来,血总是浓于水的。或许他认为,陈掌之所以不喜欢他,那是因为陈掌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而卫氏和他是有着天然的血脉联系。

然而,对霍去病来说,悲慛的是,陈氏将他排斥在外,而卫氏,却将亲情摆在了利用价值之后。哪怕是在最光辉耀眼的时刻,霍去病都是孤独的,他就像一只刺猬,在外人面前竖起了所有的刺,隔绝了自己交友的空间;而在亲人面前,他剥去自己所有的刺,希望能获取一点温暖,换来的却只是鲜血淋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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