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前因后果

大殿上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平白显出空寂的模样来。宝座台阶下有一片衣角动了动,牵出浓重酒气氤氲。

独孤漠踢开身边散落一地的酒壶,踉踉跄跄的走到门边,犹豫再三还是没能迈出最后一步。

“殿下。”门外孙成犹豫着开口,生怕自己说错半个字,惹殿下不高兴。

独孤漠强自镇定“说!”

孙成回想着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回禀道“竹取殿中空无一人。据宫婢所言,国师另有一处密居,或许是将人藏在那处。”

“密居何在?”

“仍未探明。”

殿中沉寂许久,忽然洞开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独孤漠面无表情的看着殿前甲胄的卫兵下了一连串的命令,仿佛喝了一夜闷酒的人不是他。

“三日之内,探明密居所在,掘地三尺也要将国师找出来!”独孤漠道。

孙成领命而去。

高台上寒风猎猎,吹起鬓边碎发,独孤漠拢了拢头发,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下台阶,从此开启一代新主的历程。

三天之后局势大定,独孤漠大摆筵席款待将士,席上论功行赏,宾主尽欢。

深夜的玄央殿因黑色的主色调而显露出沉稳厚重的模样,大殿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借着不胜酒力的幌子避了出来的独孤漠背负双手,漠然的看着不远处晃着幽幽灯火的竹取殿,眼睛里装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孙成俯身行礼,将厚厚的书册恭敬奉上“密居位于景阳殿下地宫之中,有室三间,藏书一,藏药一,居所一,另有厅堂一间,似为待客所用。床头匣中有录事簿一本,请陛下过目。”

录事簿并没有名字,只在面上写着十六两个字。

内容也没有隐秘之事,只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处取血多少,后用药几何,几日恢复。通篇只有这些,写了大半本。

只是看着这些没有感情的数字,独孤漠就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一阵的抽痛,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独孤漠问“还有别的吗?”

孙成回“床下暗格中有一名体弱昏厥的女子,经宫人辨认,正是国师所奉养之圣女。其容貌也与竹取殿中的画像一致。”

她竟然还活着?

“国师极为看重这位圣女,当日匆忙离宫,应当是不得已才将圣女藏于宫中,这几日应当会回来将圣女接走,命宫中各处严加防范,务必要将国师的人拿下。”

夜风凉凉,独孤漠却觉得心跳快得要从胸口蹦出来。

景阳宫中灯火通明,隐藏在宽袍之下的双手颤抖汗湿,竟然平白的多了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床上躺着的人,有一张他非常陌生的脸,一丝熟悉的感觉都没有,可是这个身形发式他却又十分熟悉。

这分明不是她!

被人欺骗的怒火让独孤漠愤然起身,身后跪了一地的宫人,独孤漠压抑着怒气问“这是谁?”

宫人面面相觑惶惶然道“回殿下的话,是圣女。”

宫中藏有的画轴也被送来,画上的人分明长着和那不知名的女子一样的脸,画上的题字是国师的字迹,加盖先帝的印章,确凿无误,做不了假。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你发现了一件觉得不对的事情,可你身边所有的人,所有的证据都在告诉你,错的人是你,你应该相信自己还是相信证据?

徐毅忍不住问“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宫人服侍了她十几年,她一直都长这个样子,从来没有受过什么重伤,也没有人能够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替身放在这里。”

独孤漠也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她的身形和自己记忆里几乎没有偏差,一切都和他记得的一样,只除了这张脸,可偏偏这张脸所有人都认得,只有他不认得。

“难道是我记错了?”

“你已经几年没有见过她,女孩子变得很快,不是有女大十八变的说法吗?也许她只是长开了,所以和以前不太一样。”徐毅道。

独孤漠还是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皱着眉苦苦思索。“‘我这几天一直试着去把她的样子画下来,可是我发现我记不清了,在见到她之前我记得很清楚,可见到她之后我却弄不清楚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徐毅说“你不妨这样想,她其实一直都长这样,可是你太久没有见她,在你的记忆里不断的美化,成了你希望的样子,而不是她真正的样子,所以你在见到她的时候才会觉得她变样子。”

“你的意思是,是我记错了她的样子?”独孤漠不敢相信却由不得他不信。

竹取殿掩映于竹林中,僻静幽深,国师曾带着圣女在这里住了很多。

竹取殿中所有宫人的眉心都有一个红点,这个红点象征着她们身份的贞洁。

天气晴朗的午后,水亭上四角笼着轻纱,宫人轻轻摇着水扇为亭中送去凉风。

小声挥退跪了一地的宫人,独孤漠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入凉亭。

她睡得正熟,衣领微松,露出一小块锁骨。

独孤漠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猝不及防对上一双迷蒙的眼睛。

“你是谁?”

“我叫独孤漠。”

就像回到第一次见面。

她低低念了几回名字,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

他莞尔一笑“你还记得我?”

她说“能进到这里的外人不多,我想我还是能记得住的。”

作为被国师供奉起来的圣女,瑶光确实从来不曾过问俗世,但她无疑了好的礼仪教导,言行举止都足够规范。

这是个漫长的梦境,梦里有幽绿的宫殿和素白衣裳的人影,瑶光从梦中惊醒时天色还未明,昏暗的寝殿里亮着两盏昏黄的灯,在这光亮中坐着一个一身酒气的人。

瑶光披衣起身,一步步走近道“殿下近日来的有些频繁。”

独孤漠脸色很不好看“找到明光了。”

烛光微闪,瑶光紧了紧衣裳没有说话,国师最得意的大弟子,一双妙手能够起死回生,堪称当世华佗。

“他说,国师和圣女早就已经殒身海中,不知踪迹。”独孤漠哑着嗓子说。

瑶光呼吸一滞,国师死了?

独孤漠并不在乎国师的死活,他受了重伤本来就活不长,可为什么她没能活下来?或者说她为什么没能让他活下来?

“殿下此行是为了求证什么?”半个月的时间足够让瑶光对独孤漠有足够的了解。他根本不是一个有闲情逸致会和你儿女情长的人,他只是一个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

独孤漠说“把白枫离和你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写下来。”

“每一个字?”

“每一个字。”

“殿下想得到是她的人,还是?”

将要离去的独孤漠脚步一顿,忽然想起记忆里那张浅笑的面孔,冰封的面具罕见地裂了,一瞬间的失神后独孤漠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瑶光若有所思。

三天后一卷簪花小楷递了上来,独孤漠略翻过两遍随手扔在炭炉里眼睁睁看着它翻卷着燃烧殆尽。

从这一天起瑶光每天都会被要求在园中池塘边廊下坐两个时辰。她知道有时候他会来,远远看一会儿然后离开,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看着,像是在看一个认识很久的人。

浅色的衣裙,素色的珠花,额心艳红的朱砂,这是她的装扮。

柳絮满天飘飞的日子,独孤漠站在远处,看着廊下红衣白裙的人目光悠远,一步一步走近时心跳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独孤漠用斗篷将她裹住紧紧抱在怀里,叹息着说“你还好吗?”

瑶光咬了咬下唇,僵硬着点头,想要说什么。

独孤漠将她的脸转过去,语气冰冷“别转过来。”埋头在颈肩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长的太高了。”不像她。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黑色的斗篷在风中荡出圆润光滑的弧度。

徐毅从暗处现身,动作轻柔地将僵硬在原地的瑶光带进屋里。这屋里空荡荡雪洞一样,唯一透着暖意的就是地下盘旋着的地龙。

瑶光啜饮着甜茶,目光低垂,秀气的眉毛满是忧愁。十指纤纤脸色苍白,瑶光本是个美人,身量高挑纤细,天生一双凤眼,眉眼流转间满是风情,小时候不显,年纪渐长之后和她的不同越来越明显。

最初独孤漠还会和她说话,后来只是远远的看着,现在连脸都不愿意看。

“还没有消息吗?”

“大海捞针,哪有这么容易。”徐毅也忍不住叹气。

除了“痴迷”这一点外,独孤漠无疑是个极好的将领,将军队治理得井井有条,战无不胜。

人人都说他是个武痴,不肯亲近女子,可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徐毅眼睁睁看着瑶光从娇俏爱笑变得郁郁寡欢,总是愣愣的出神。

端着食盒的侍女将晚膳摆在桌面上,寡淡得徐毅深深皱眉。

桌上只有半碗粥和一小碟小菜。

徐毅问“怎么就上这点东西?”

侍女回“殿下才传的话,即日起姑娘的饮食一律清淡。”

瑶光自嘲一笑,毫不抵抗地开始用饭,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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