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弱而不亡是为强

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这个时间段已经足以让这个世界增添无数新生、逝去无数陈旧,足以让无数人同心同德,又足以让无数人同室操戈。

而这变化万千的时间与空间的交割居然不足以放空她脑子里的废水,泪水源源不断的洗刷着她的懦弱,直到她无力再软弱,因为车到达了终点站,再多的委屈和不忿都该适可而止,司机师傅更不允许负能量的尾气灌入车内。

放空过后就是另一种心境,摘下口罩,抹掉眼泪,走下公交车,一辆黑色轿车不远不近正好停在了她的面前,变换的远光灯打在她狼狈的脸上,然后就是两道黑色的身影犹如从深渊中走来,以救世主的身份向她伸出了贪婪的手。

穷途末路后的一粒石子都是惊喜。

“是夕泽小姐吧。”

此时的夕泽无所畏惧,该经历的已经经历过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再难也无非生死,所以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可以被人揣摩的心思,连表情的都没有。

“请跟我们走。”

当流氓表现的彬彬有礼,那么你的危险程度就会上升一个档次,夕泽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害怕吗?当然。可她没有任何可以对抗的筹码,高昂的赴死会比狼狈的逃跑看起来美观些。

车灯投射出的光影区内尽显荒凉,284路公交车缓缓被剔除出她的视线,在光影的缝隙中独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转瞬即逝,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去看就被飞驰的行车带离这片荒凉。

她从那个世界被带走了。

“你坐过公交车吗?”

这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刺眼的灯光中变成无数个黑点守护着她,V1曾经这么问过,她没有回答,迄今为止,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划走的光阴仍凄凉,不管你怎么努力,它永远与你同在,与你同在。

阿赖耶识!

她上了楼,走进卧室,走进洗漱间,打开花洒,让水声掩盖沉寂。站在智能防雾镜前,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不过还是比从前好看,如果你现在问她,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是难以割舍的,那她一定会想到这张越来越精致的脸。

她一拳砸在了镜子上,有留恋就会有痛苦,有不舍就会有绝望。

回想着自己半生的种种,没有一件可以拿来高兴的事,她累了。

从裂缝中抠出一片镜子残渣举过头顶,镜片在柔和灯光的窥探下如不着寸缕的贵妇,原本的高贵温润顿时散落一地常鳞凡介。鲜血汩汩的冒着,顺着指尖慢慢流淌,滑过掌心,蜿蜒在手臂,不知终点在何方。

以柔克刚这个成语用在这里简直太不合时宜了,薄薄的玻璃碎片轻而易举的便可以划破柔嫩的手腕,连沸腾的鲜血也不能阻挡。

红色开始在她的瞳仁中蔓延,她在讨厌红色的同时又为这种红色而感到兴奋,它象征着人类不可或缺的脆弱,象征着传承与延续。

退坐到墙角,静静感受着温度的流失、思绪的放空,面带微笑是她最后的骄傲。

这是她遽然间的决定,她就是不想活了,就这么简单。

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在夕泽意识不坚的时候她总会出现,向来如此。她俯视着夕泽,高傲的不可一世,像是垂下眼睑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施舍。

她看起来好高,妖媚不失威严,乌黑的长发如灌了铅般顺直闪耀,一双时风眼深邃幽冷,与一字眉平行流向耳尖,线条分明的鼻子将鹅蛋脸均匀分在两侧,润泽的朱唇透发出的诱惑与眼神中直射出的肃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欲而远之。

她像一幅画,一幅名画,一幅需要封印的极品名画。

她的出现自然而然的聚焦所有目光,以至于夕泽差点忽略了她身侧的那个神秘男子,如果他不开口说话的话。

男子:“如此脆弱,不堪一用。”

夕泽只能模糊的看到他的唇与下颏,她努力抬头想看清楚他的样貌,或者将目光扩大尺度,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视线像是受到了诅咒般被禁锢。

女人:“弱而不亡是为强。”

男子:“尔与之,非自强。”

女人:“与非与,存而不亡为用,焉弱?”

‘你不是她。’

这个声音再次从她的意识底层翻涌而上,她甚至真切的感觉到有一股唇齿之间流散出的气息在轻轻拍打着她的耳廓。这是向南曾经对她说过的话,现在这个女人就站在我的面前,而你又在哪里,你敢不敢现身?

男子:“一心索陨,孰挽?”

女人:“任之。”

又是一段听不懂的对话,夕泽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了,她现在只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随着水流汩汩奋勇的远离自己,奔向肮脏的下水道。

世事不如意像是为夕泽量身定做的铠甲般总是牢牢贴合在她的身上,一双双鬼手戏耍般将她从鬼门关拉进推出,然后身边还有一群人像苍蝇一样不走不落,嗡嗡讨人烦还挥之不去。

她不想为谁的替身,也不想被谁所替,她只想做个正常的、光鲜亮丽的人。

可当她睁开眼睛(她总会睁开眼)再次看到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房间时,除了愤怒,更多的是绝望,唯一的区别在于,这一次她是在一片光亮中醒来,阳光穿透细纱强硬的铺洒在房间内的边边角角。

看着手腕上缠着厚重的纱布,另一只手上扎着冰冷的针管,头顶还吊着一瓶液体,软弱无力的愤怒只能以拔掉手上的针管,将吊瓶扯下狠狠扔出去的方式来发泄。

随着“啪”的一声,吊瓶四分五裂的散落在地,而那台该死的电视机却巍然不动的紧紧贴在墙壁上,像一名强壮武士胸前坚硬的盔甲被顽童扔了一颗小石子后的不屑一般让夕泽恨得牙根直痒痒。

其实这个结果她早就应该想到的,一切的美好梦幻只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而已,这其中也多多少少包含着一丝侥幸,一丝对这个世界残存着的不甘。

就在这时,丞兴冲了进来,脸上的那种焦急透着最令人心安的真实感。看到夕泽没事,他长吐了一口气,急忙从床头柜上的急救箱里找了沾了酒精的棉签为她消毒,一个针眼而已,有些大惊小怪了。

夕泽的手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她能感觉到他手心黏腻的汗,他是真的紧张,紧张到唇齿紧闭,呼吸急促。

“又回来了...这次什么时候走?”

“什么?”丞兴被问的一头雾水,他赶紧伸手摸了摸夕泽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你现在身体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这句平凡枯涩乏味的关切在此时犹如圣母降临,一道道温暖的光笼罩在夕泽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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