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德熹恭江山亡(3)

雍德熹恭江山亡(3)

倘若活下去,与楚世子一双谪仙人携手同心,白头到老,也定然是一段佳话。

因为遗憾,因为死亡凝固了美丽,百姓们对二人的惋惜之心更足,曾喜欢过楚冉蘅的女子们,此刻竟觉得,只要他活着,就是和旁的女子在一起又如何?

本来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也只不过一个个少女绮丽的梦,又有谁能真的得到,可是这个梦一朝破碎,有谁能幸免于心中空荡。

本将其如明月对待,若是明月照沟渠也罢,今生却是永远无法再见绮丽的梦霞漫天,无法见明月再度高升,清辉映千里。

江山如何代换,再没有机会见此出尘绝艳的璧人。

落玉坊的歌女抱着琵琶坐在高阁间,楼下人群涌动,歌女轻轻一拨琴弦,清越柔柔的琵琶声响起,公侯女中,常珏出场的戏段被改成婉转的轻谣,

“晚风寒峭透窗纱,控金钩绣帘不挂。门阑凝暮霭,楼角敛残霞。恰对菱花,楼上晚妆罢。”

天阴沉着,风亦是极冷,薄风吹得衣衫贴在人身上,听一刻,便是一刻伤情。

宫长诀推开门,微风轻轻吹起她锥帽的纱帘。

白色的纱帘在风中一搭一搭地飘动,她转身向宫家的方向走去。

而离她不远处,几个人一直跟随着她,暗中保护。huci.org 极品小说网

一辆马车从宫长诀身边走过,正好一阵风将她纱帘吹开,马车的窗帐亦然,露出里面的人面。

宫长诀始终看着前方,马车中,关无忘却看见了宫长诀一晃而过的面庞,关无忘马上拉下窗帐。

宫长诀身上的玉佩跌落在地。

杨晟道,

“廷尉大人,怎么了?”

关无忘道,

没什么,只是怕这风冷了殿下罢了。”

杨晟却微微眯起眸子,道,

“停车。”

马车停下,杨晟抬手就将关无忘方才压下的窗帐掀起。

宫长诀摸了摸身上,未见玉佩,忙回身去看,见玉佩落在方才路过的地方,忙返身去拾。

风微凉,宫长诀一身青衣裙似湖水荡漾开来。白色的纱帘随她俯身拾起玉佩的动作垂下。

纤细的手指方触玉佩,正要起身,却见面前站着一个人。

锦衣华服,香囊龙玉。

宫长诀捡起玉佩,转身就走,却被杨晟拉住,关无忘下了马车。

暗中保护着宫长诀的人,拔剑就要跃下屋顶。

正看见杨晟就要掀起宫长诀的纱帘,关无忘猛地上前握住杨晟的手腕。

宫长诀看见关无忘,眸色一变,马上退后,远离了杨晟。

杨晟道,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关无忘笑道,

“殿下何必要无端掀起一个女子面纱,这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要留下污名吗?”

关无忘说着,笑着,手上却用力,杨晟被他紧握住手腕动弹不得。

两人一个面色阴沉,一个面上带笑,却分毫不让。

宫长诀马上转身离开。另一波人看着宫长诀无恙离开,忙跟上去。

杨晟看着紧抓住他的手的关无忘,

“大人未免管的太宽。”

关无忘道,

“臣乃太子太傅,自然该约束太子言行。”

杨晟嘴角向一边扬起,道,

“是么?”

杨晟道,

“来人。”

不知何处跃出几个暗卫来,马上跪在杨晟面前。

关无忘眸深如墨,阴沉得如露夜滴。

杨晟道,

“马上给本宫去查刚刚路过的那个女子,本宫要立刻知道其长相家世。”

暗卫道,

“是!”

暗卫跃上屋顶,马上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杨晟笑道,

“只怕要让太傅失望了,不过,也算是太傅有心,本宫确实是看上了方才那名女子,当街拦截确实于名声不妥,所以,本宫派人暗中调查清楚,这总没错了吧?”

关无忘敛眸,眸中情绪明灭不清,却放开手,不再掣肘着杨晟,恭敬道,

“殿下说得极是。”

杨晟抬手甩开车帘,坐在了马车上,撩着帘子看着关无忘,眸中冰冷,

“大人怎么还不上车,可是在害怕些什么。”

关无忘道,

“怎会,殿下大王之风,臣下只有敬仰之情,何来恐惧?”

关无忘上了马车,摆摆手,紧跟着马车的两个车夫悄无声息地下去了一个。

宫长诀在路上走着,一枚飞镖却忽然向着她的方向打来,宫长诀侧身一避,飞镖钉在了茶食摊子上。

在空中,隐隐可闻刀剑碰撞的声音。

宫长诀加快了脚步,又是一枚飞镖,狠狠扎在她面前的柱子上。

宫长诀下意识后退几步,一个黑衣人猛地冲向她的方向,而另一个着白衣的人飞身下来,与那黑衣人打成一团。

宫长诀心下有几分明白,这怕是冲着自己来的。

宫长诀疾步而走,没走几步,直接提着裙摆跑起来。

而后面小巷子中仍是两方人马在交手。

霎时,又另一群人与白衣者联手一同对抗黑衣人。

黑衣人处于劣势,却有一人不耽于战局,在厮杀中钻身而出,提着长剑直向宫长诀。

还未等黑衣人提剑拨起宫长诀的面纱,后来者便上前猛地打向黑衣人的剑,阻止黑衣人触碰到宫长诀。

后来者剑术过人,招招直冲命门,黑衣人一时应付不过来,却猛地将剑掷向宫长诀逃跑的方向,剑猛地将锥帽带走射出,宫长诀的脸暴露无遗。

后来者猛地将剑插入黑衣人胸口,黑衣人登时身死。

其余的黑衣人看见了宫长诀的脸,丝毫不留恋战局,放了烟雾弹,转身就走。一下子便消失不见。

白衣者和后来者忙追上去。

而宫长诀拿起方才的锥帽,锥帽上尚插着那柄剑,宫长诀将其拔出,划向自己的衣裙,破出一块面纱绑在脸上。

她握着上面有着大洞的锥帽,看向所有人离开的方向,

这下糟了。

马车到达太子府前,杨晟下车。

关无忘坐在马车里,看着太子府的大门,眸中有黯然的情绪起伏,似有往事不断出现于面前,

八岁的他,尚且不甚懂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关家的嫡长子,八岁就会爬戏伶的裙子,从小风流。关母一遍遍对着关无忘喃喃道,

“忘儿,你可要争气,别像你外祖父一样,花天酒地,妻妾成群,学学你父亲,哪怕只有一半也好,总不会委屈了跟着你的姑娘。”

关母明知道关无忘年纪尚小,不一定听得懂,却忍不住说出来。

而年幼却早慧的关无忘却明白了关母的意思,

“娘,我往后一定只娶一个女子,要娶娘一样的大家闺秀,像爹宠娘一样地宠她。”

只可惜,十六岁的关无忘,已经开始上青楼,当初那些与关母承诺的东西,似乎全然忘记。

日日半夜归来,有时甚至醉倒在门前的台阶上。

关无忘看着太子府朱红的大门。

从前,他喝醉了,倚在这扇大门上,小厮通传,半夜里惊动了整个府。

他不是言而无信,也不是生/性/淫/荡/,而是他早已看出,元帝忌惮父亲,但若是父亲后继无人,大抵元帝便不会这么针对父亲了。

于是他日日变本加厉,就算是母亲气红了眼,拿着大棍子在院子里纷纷地打他,他依旧我行我素。

在月下,母亲恨铁不成钢,一棒一棒打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只是直着背脊生生受着,不认一句错。

没有人明白他的所求,可是他不求任何人理解,他只求他的父母好好地活着。

但是,天不遂人愿。

无论他如何放纵,如何自浊,元帝终究还是不愿意放过关家。

这扇古旧朱红的大门,上面泼染的,都是他父母的血。

看着那扇大门,关无忘似乎还能见到披着外衫急匆匆赶来的母亲,在月下,母亲轻轻扶起倚靠在门上的他,一声声唤着,

“忘儿,忘儿醒醒。”

关无忘握紧了手,如今这座久而失修的府邸,却变成了元帝打脸杨晟的工具,

关无忘未下车,只是看着杨晟道,

“陛下有意打压殿下,不让太子殿下在东宫居住,反而开辟出一个所谓的太子府,太子殿下就真的这么甘心住进去?”

杨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混浊的光,道,

“本宫是太子,亦是父皇的儿子,父皇让本宫来此,本宫住进去,又有何不妥?”

关无忘道,

“殿下未必太容易认输,陛下给太子殿下封地,就已经是让太子殿下在百官面前没了脸面,如今若是殿下住进这闹市之中的太子府,岂不是要在百姓面前也没了颜面?”

杨晟道,

“关大人是想让本宫拒不住进这太子府中,以此和父皇公然对抗?”

关无忘道,

“殿下该知道取舍。”

杨晟却一手拍在车横轼上,撑着手,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关无忘道,

“那关大人能取舍吗?”

“是本宫,还是楚冉蘅一派。”

关无忘道,

“楚冉蘅已经死了,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杨晟一字一句道,

“你答应辅助本宫,本宫提出当时,你便一口应下,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快得让本宫不由得起疑心。毕竟那时,本宫可是最不受宠,也不得百官拥护看好的一个皇子,你那时在父皇面前大势,是举足轻重之人,轻飘飘便向本宫投诚,你觉得,本宫会相信你吗?”

风吹过,人的衣衫像薄刃一样在手臂上拍打着。

关无忘道,

“殿下在陛下和皇后身边都埋伏了细作,并且一放就是五年,皇后的贴身宫女绯樱,还有陛下身边新晋的内侍李忠,哪一个不是殿下所伏?”

“能够蛰伏这么多年不发,光是这份耐心,就值得臣尽忠投诚。”

杨晟笑笑,转瞬便收起笑容,

“是吗?”

关无忘道,

“不然殿下会如何以为?”

杨晟笑,

“本宫还以为,你与那楚冉蘅的家世都灭于父皇之手,你们是要借我的手,让我和父皇相争,混乱朝堂,趁机一举攻破。”

杨晟声声冰冷,

“而那楚冉蘅,根本就是假死,如今称死不出于世,是顺势借了瓮喻那蠢货的手,有了正正经经的逝去缘由,便一直藏着不出来,就是怕我知道了,会猜想你和他的关系。”

关无忘看着杨晟,

“殿下多虑了。”

杨晟冷哼一声,直起身子,眼神中淡淡的蔑视,

“本宫不是傻瓜,你忍辱负重,想方设法混入朝堂,这种本事,本宫着实欣赏你,也丝毫不害怕你的打算,所以,第一个就拉拢你。”

“但是你别忘了,本宫是太子,是父皇一朝身死就可以顺利继承大位的太子,你算计本宫,本宫不计较,也不害怕,但是若将本宫当成刚愎自用,自不量力,目中无人的蠢货来利用,本宫可不能保证,宫长诀还能干干净净地回来。”

关无忘的眸一瞬逸满杀气,一双本该温柔的桃花眸却冰冷刺骨,寒气逼人。

“殿下以为,她还活着?”

杨晟的手握住车轼,

“那得看太傅刚才看的是谁了。”

杨晟的眼睛带笑,关无忘一瞬也笑起来,

“殿下以为,要臣下如何处之?”

杨晟道,

“继续你的作为,像以前一样,壮大本宫的声势,你想的,是要本宫和父皇争权夺势,本宫偏偏想的和你一样,本宫就是要争,你为本宫拉拢申丞相,拉拢宫家,杀父皇篡位时的能臣,忠臣郎中令,这不是很好么?你我双赢,本宫一定为你平反关家的冤案,让关世年能在太庙永享香火,受万民敬仰,留千秋清名。”

关无忘看着杨晟。

杨晟拿出一枚玉佩,晃了几下,道,

“至于你不该想的,就不要想了。”

杨晟将玉佩扔到关无忘身边,正是方才宫长诀落下的那枚玉佩。

关无忘拿起玉佩,下了车,放在杨晟手上,

“殿下自己留着吧,臣下不喜欢霜花,只是时局所迫,不得不与霜花为伍,今后,这朵霜花,不会与臣下有任何牵扯。”

杨晟拿着玉佩,摩挲着上面的霜花刻痕,

“太傅既然弃暗道择明道,这座太子府,便更名太傅府,本宫将之赐予太傅你了。”

关无忘俯身大跪,额头碰地,

“谢太子殿下赏赐。”

杨晟坐上马车,而关无忘一直维持着跪姿直到杨晟离开。

关无忘抬眸看向熟悉的大门,耳边仍是轻喃,

“忘儿,忘儿?”

“醒醒,月下露重,娘扶你进去。”

关无忘闭上眼,妇人秀美的面孔在他脑海中盘旋,他似乎真的能听得见熟悉的轻唤,

“忘儿,娘带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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