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她的新婚之夜后,这是他第二次跨进檀溪苑,还记得前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因为她的不告而别,自己愤怒的像一头狮子,现在想起仿佛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那天自己的反应他永远也忘不了。
其实那时的他就应该明白,他的怒火为什么这么炽烈,如果当时他能了然,可能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她不会出事,自己也不必忍受失去她的钻心之痛,可是天意总是那么弄人,当时的他潜意识里只是想逃避,他害怕接受那样的现实,特别对象是被自己认为“水性杨花”的她。
当初她的信就是留在这个位置吧?
又臣温暖的大掌拂过桌面,感受着她留下的余温和清馨的体香。或许这些东西早已不存在,但是他却仍然能真切地感觉到——是她的味道。
环顾四周,一切都和数月前一样,无论摆设,还是陈列,不一样的只是缺少了她的存在……
当安排她住在这个屋子的决定做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假如单单只是想给她难堪,他完全可以挑间更加偏僻的房间,甚至直接让她住到后殿,反正绝不必要把她的住所定在自己生母的琴房中。
是不是冥冥中母妃也在为他们牵线?是不是她也认为“她”是难得的好姑娘?可是,无论有多少揣测,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他自己亲手毁灭、彻底的毁灭。
本来的他讨厌做假设,在他的眼中事实就是事实,没有“如果”、“假若”,有的只有“结果”,但是现在的自己只要一想起与她的过往,就会忍不住一遍遍地重复做着原本自认为毫无意义的“假设题”——
如果他之前能认识到自己的感情,她就可以顺利地感到快乐、得到幸福;如果在奸人挑唆的时候他能理智地加以思考,那么她就不会凭白被诬陷、有口却难辩;如果他在找她的当天能够知晓她对自己的爱恋,那么她就不会被逼得跳崖、可以安全地待在自己的身边……
数不清的如果,就如同他数不清的愧疚,在他身体中的每个细胞里泛滥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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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屋子被收拾得淡雅有致,虽月余没有人住了,但依旧整洁干净。房内物品虽少,但格调很高,特别是那一张张的古琴凭添了许多分情韵,所有的一切充斥着她的味道,让他感觉很舒服、很自在。
又臣慢慢绕过桌子,走至她的床沿——她的被褥很整齐地叠放在床尾,不成双的鸳鸯戏水枕尴尬地摆在床头,又臣情不自禁地去触碰,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她娇美的睡颜——
长长的眼睫有时会淘气地闪动,樱桃般的朱唇亦常常会微微启开,轻柔呼吸声让她显得异常憨甜可人,太累的时候还会轻轻呓语几句,不过声音很轻,轻到连他都听不清楚。
她的一切都这么美好,美好的让他不想要任何人来破坏,只想独独地占有……
由于又臣的扯动,枕头下露出了一个纸角,出于好奇,他几乎没做它想便将这张折叠好的纸张展开,里面露出了她娟秀的字体——
“夜凉风高多寂寥,唯有明月昭天地;幔纱不解衣渐宽,臣君无心妾有情。奈何朱玉成碧珀,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又臣拿着影儿写给他的“情诗”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视线渐渐聚焦到了一个点上——信中的那个“臣”字上还有泪水滴溅后划开的迹象!
是她的泪曾经落到过这里吗?好一句“臣君无心妾有情”,原来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认为他对她只是一时的新鲜好奇、认为他对她根本就没有用心?其实,她的感情早已得到了他的回应,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
“唯有明月昭天地”,是在怪他吗?怪他不肯相信她,怪他不分青红皂白让她饱受冤屈?
“幔纱不解衣渐宽”,她是瘦了吗?上次在道观里见到她的时候自己只顾着发火也没有特别留意到,而且她一直瘦得让人痛。
“憔悴支离为忆君”,是想他想到容颜都憔悴了吗?是的,自她被打入冷宫后他们见到两次面,她的脸色是很苍白。
“不信必来长下泪”,是哭了吗?很有可能,她的眼泪一直都像流不完的似的,只要他稍稍“惹”到她。
这封信又臣反复看了好多遍,最后才小心地将信折成原状,放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他会找到她的,总有一天,他要让她亲口说出这些话,而在那一次,他亦将毫无保留……
她像一道沐人的春风一样吹进了他的心田,渐渐推开了他闭合的心门,可这个房间却承载了她多少的悲伤?
那个为他的生辰修灵符的她、那个被他一怒之下贬到洗衣房的她、那个在**还一遍遍呼唤着他名字的她、那个为了保护涟漪而不惜自己落马受伤的她、那个在他们无数次的争吵中泪眼婆娑的她……无数个她……
她的一颦一笑都显得那么真实,在他脑海深处镌刻永久……
无限个她的身形在他心口重叠,这样的女人,给她心又如何?只是这样简单的道理,他之前却为何想不明白?
难道真的是要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不,他内心最真实的声音一直告诉他,其实他潜意识里从来都是想要爱护她的,只是当自己的付出了情感被误认为受了玩弄之后才对她滋生出了恨意。
对她的爱有多深,想要施予她的伤害就有多深。他是想要她痛苦,但是看她真的痛苦的时候自己又会莫名地心疼,而他自己却一直在伤害她与看到受到伤害中承受着双重的凌迟,在惩罚她的同时却惩罚了他自己。
原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已经这么矛盾了,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爱上了吧,而且还不可自拔地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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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轻微的推门声传来,又臣下意识地立刻转过头,当看到来人不是心中的那个“她”后,又默然地回过头。
“王爷?您怎么会来这?”是阿秀的声音。
又臣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沉的声音想得尤为异常:“她已经不在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虽然妹妹已经不在了,但是奴婢还是每天会来这给妹妹打扫屋子的,妹妹爱干净,当她回来看到屋子还像她去时那般整洁她一定会高兴的。”阿秀平和地答道,不知为何,此刻的王爷已不像往常那么令人畏惧、不敢接近,他平静的就像一潭深水,不见波澜。
今天的王爷到底是怎么了?他好像褪尽了往昔的所有骄傲与威严,语气里充满的也只是一种淡淡的阴郁。
“你们对她很好。”所有人都对她很好,只有最该对她好的自己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伤害着她。
阿秀面对又臣突乎其来的这句话深感诧异,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如何言语,过了许久才仓促地答道:“没有什么的,影儿是我的妹妹么。”
“你今天就可以复职,以前的事,”又臣慢慢挺直了冷硬的脊梁,平缓的语气与平日的他迥异,“很抱歉。”
“抱歉”?!阿秀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她是不是脑袋不正常或者耳朵产生了虚幻的听觉?向来不可一世的王爷竟然对她一个婢女说“抱歉”?他居然在和她道歉!
“奴婢、奴婢不、不敢。”
“不用不敢,她给我带来震撼。”又臣又情不自禁地弯下了颀长的背部,再让他最后闻一次她身上的味道吧……
“传令下去,撤掉后殿,即刻将那里所有的女人全部遣回。”
这是又臣留在檀溪苑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离开时的最后一道命令,语气依旧那么霸气,仍有一种让人不可置否的权威。
之后的阿秀还想说什么,但已经寻不见又臣的身影。
王爷是因为妹妹而这样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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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阳光撒在他依旧俊美的面孔上,隐隐地可以显现出往昔的俊朗的脸已在潜移默化中被一缕更深霾的阴郁所取代。
他可以让莉姬死、可以让孟亭死,他也可以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可是却怎么也换不会让他的心之为之牵绊的小人儿。
对她所有的思念仿佛丝丝点点都是凌迟,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心绞般的疼痛让他如受笞刑。
是老天在惩罚他吗?用这种失去她的方式惩罚他?如果是,该是何时他才可以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