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旧案重提(其五)

“伯知。”安阳起的耐心已在这香盈袖中消耗殆尽了,自打早晨来这城东北之际,安阳起所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在消耗着他的耐心。

“在!”门外传来一声应答声,随后房门开启,余成俊便手持雁翎刀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余成俊这一举动着实让清竹吓了一跳,顿时花容失色道:“大...大人这是做什么!”

“我问,然后你乖乖回答,还是说...”安阳起随手拉出一张椅子坐在上面,而一旁的余成俊则将手中的雁翎刀一横,寒光闪烁。

清竹吞了吞口水,难得让安阳起看到了她正常的姿态。

就在安阳起以为这清竹总算是肯好好配合他的时候,清竹的脸色竟忽然间放松起来。

“安阳大人。”那清竹的脸上忽然挂起一丝轻蔑的笑容道:“安阳大人既然是龙探,想必找我这一介风尘女子,是为了办什么重要的案子吧?”

“是又如何?”安阳起暗道不妙,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既然安阳大人是来断案的,可妾身又没有犯过什么案,难不成...安阳大人是来找我这个小女子,作证人的吗?”清竹缓缓上前两步,意味深长地看着安阳起,嘴角挂起一丝挑逗的微笑。

“哦?你挺聪明嘛。”这种对峙之中,安阳起又岂能甘心落于下风,便冷眼看着那清竹问道:“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哈哈...安阳大人,妾身观你带着护卫,想必手下还有其他人吧?若非十分重要的事情,怎么不叫护卫下人去做,偏偏要亲自跑来这里呢?”清竹在安阳起的面前来回踱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想必...妾身应当是,唯一证人吧?即便不是,也是重要证人吧?”

安阳起的眼皮跳了跳,眼前的这个风尘女子竟能让他如此动怒,眼前这个女子若是不在这风月场所中,而是在那朝廷庙堂之间,只怕又是一介难缠不已的奸邪小人。

“是,你的确是本案的重要证人。”安阳起直截了当的说道:“又能如何呢?”

“如何?哈哈...”清竹一笑道:“安阳大人,既然我是这么重要的证人,这就是你对证人的态度吗?”

“哦?那你想怎样?”安阳起又气又笑,气的是眼前这个风尘女子竟这么不识天高地厚,竟敢以此来要挟他,而笑的是她的无知与无畏。

“哼,安阳大人就从了我,届时问我也不迟,若是不从...”清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宛如一条盯住猎物的毒蛇一般道:“朝中龙探狎妓还不给银两的丑闻传出去...可对安阳大人不太好吧?”

安阳起看着无可救药的清竹摇了摇头道:“你可知我是谁?我又有何权力?”

“我哪里知道?不过安阳大人就算是只手遮天,对于我这么重要的证人,又能如何呢?安阳大人总不能杀了我吧?对吧?”无知者无畏,说的就是清竹,安阳起的确没什么权力,但要杀她这一个青楼女子还是轻轻松松的。

“对吧?”见安阳起没有回答,清竹再次问询道,脸上依旧带着狂傲的笑容。

安阳起只是坐在那里,依旧没有回答清竹。

“对吧...?”清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语气也逐渐带着些征求的意思了。

“伯知,斩了。”有时,沉默是审讯中最好的辅料,沉默过后的一语惊人,才是攻破对象最后一道心里防线的长矛。

“...哈?”余成俊闻言一愣,仿佛没有听到似的。

而一旁的清竹则大脑空白,小嘴微微张开,目光呆滞地看着安阳起。

“没听明白吗?斩。”安阳起说道。

“大人...这...”余成俊犹豫不决,毕竟这香盈袖,这清竹,二人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正如那清竹所说,她的确是眼下一个比较关键的证人。

“来人!”安阳起一呼,由打门外边走进来两名鳞爪卫。

“人犯清竹,系城东北命案共犯,忤逆本官,包庇主犯,斩!”安阳起吩咐道。

“是!”两名鳞爪卫与余成俊不同,他们不会考虑别的,只考虑履行安阳起的命令,顿时将腰间的雁翎刀拔出,朝着清竹大步迈了过去。

而这时清竹才真正意义上感受到恐惧,顿时惊慌失措地两步跑到安阳起身边求饶:“大...大人,我,妾身,妾身方才不过是玩笑话!”

一时之间,清竹的自称接连变化,从一进门的“妾身”,到后来二人对峙时的“我”,再到现在求饶时的“妾身”。

称谓,无论是自称还是称呼别人,无论是低到我、余、鄙人,还是高到本宫、孤、朕,不同的称谓代表了不同的心境,平民有平民心境,士大夫有士大夫心境,帝王则有帝王心术。

称谓的变化就是心境的变化,一般来说,一个人的心境是很难短时间内多变的,而这清竹,眼下正处于这样一种状态。

而面对清竹的求饶,安阳起无动于衷,此刻的他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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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了沉默,眼睁睁地看着鳞爪卫上前来将那清竹架起。

“安阳大人!安阳大人!我说!我,我说!你问什么我都说!”清竹被鳞爪卫架起,面色更加惶恐了,而其称谓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直到这时,安阳起的嘴角才挂起一丝微笑,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等的就是这清竹称谓连连变化,直到现在这种完全不顾敬称与谦称的情况,想必此刻清竹的心境已经达到了安阳起所预估的最低点了。

“放她下来吧。”安阳起招了招手道,旋即鳞爪卫才将清竹放了下来。

“大人...大人...!”清竹一被鳞爪卫放下,立马连滚带爬地爬到了安阳起的膝下,跪伏在安阳起的身前,而眼中的惊恐还尚未退去,眼角似乎还挂着些泪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死里逃生的庆幸。

安阳起看着清竹,发现她的双手正止不住地颤抖着。

“安阳,安阳大人,只要大人问的,妾身,妾身一定回答!”清竹说道。

“好。”安阳起点了点头,同时又眯了眯眼,他发现清竹的自称再一次变化,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没想到这清竹竟能这么快就从死亡的恐惧之中走出来。

“三日前,可有一个叫黎仁的男子来找过你?”安阳起直入主题,不再废话。

“黎,黎仁...?”清竹眨了眨眼,似乎从未听说过有此人。

“此人生得一副鼠相,贼眉鼠眼,五短身材,三日前曾来香盈袖找你,临行前还找老鸨要为你赎身,老鸨还开出了五千两白银的高价。”安阳起继续说道,他尽可能地将细节告知于清竹。

“这...每日要为妾身赎身的人不少,妾身也不知...”那清竹说道。

安阳起不禁打心底里为那黎仁感到心痛,那黎仁还以为自己遇到什么真爱了呢,谁曾想人家却连他的名字,甚至连他的样貌都没记住。

而从那清竹的话语中,安阳起隐约能够察觉,所谓赎身,不过是这香盈袖用来敛财的手段罢了,对不同的人开出不同的价码,兴许正是这清竹与那老鸨串通一气所为。

“你再好好想想,他昨日还来过香盈袖,被轰出去了。”安阳起补充道。

“昨日...”清竹蹙着眉头沉思回忆,片刻后才将眉头舒展:“妾,妾身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人,昨日来香盈袖,说是...说是五千两白银还尚未凑够,先垫付一千两...然后,然后燕妈把钱手下,就把他轰出去了...”

“那你可见到他了?他临走前可说了什么?”安阳起追问道。

“见倒是没见到...不过他送来了一封书信。”清竹道。

“信呢?”安阳起聚精会神地盯着清竹,这封书信显然就是这个案件的一大进展,书信上的内容决定着整个案件的走向。

“信还在,不过...”清竹说着,顿时有些犹豫,同时看向房间的角落。

安阳起不解地朝着那边看去,只见那里放着一个木箱,木箱约莫五尺长,三尺宽,半人高。

“搬来,打开。”安阳起朝着一旁的鳞爪卫随口吩咐道。

两名鳞爪卫便走了过去,将那木箱搬了过来。

而安阳起看那两个鳞爪卫,竟然险些搬不动那箱子,不禁有些好奇那箱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费了好大的功夫,两名鳞爪卫才将那箱子搬来,放在了安阳起的面前。

箱子并未上锁,轻轻扳开锁扣便能打开,然而里面的东西却让安阳起一惊——箱子里满满当当,都是信纸。

“全在这里了。”清竹道:“大人来的及时,这一箱昨日就装满了,正准备扔呢。”

“...这一箱多久装满?”安阳起问道。

“五日吧?还是六日?”清竹若无其事道。

安阳起深受震撼,不知这清竹究竟有何等魅力,竟能让那些人连连送来书信。

“带回鳞爪卫,细查。”安阳起说罢,便起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这香盈袖他是没有什么再待着的必要了,打开大门,安阳起便朝着门外走去,而门外,两排鳞爪卫的长刀正架在他的面前,长刀的另一边,老鸨燕妈正站在那里,看样子是方才想要进来,却被鳞爪卫拦下了。

“清竹!清竹!”大门打开,鳞爪卫见安阳起要出去,便将长刀放下了,而老鸨燕妈简装连忙走进了房间,方才她就在门口,想听听屋内的动静,谁知隐约间听到里面要杀要剐的,立马慌了神。

“燕妈!”清竹见了那燕妈就仿佛见了她亲妈一般,两人双向奔赴,清竹掩面哭了起来。

“清竹,没事吧?”燕妈如同看着摇钱树一般看着清竹,似乎她所关乎的不是清竹的死活,而是清竹为她带来的受益。

“燕妈...他...他!”见到燕妈后,清竹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卑躬屈膝与妥协,又恢复了起初那弱女子的模样。

“他把你怎么了...?”燕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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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差点杀了我!”清竹指着门外逐渐远去的安阳起的背影,咬牙狠声说道。

安阳起自然是不管这些闲事,脚下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你...你给我站住!”就在这时,安阳起身后忽然传来了燕妈的声音。

安阳起这才停下脚步,徐徐转过身来看着那燕妈。

“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家清竹!?”燕妈怒吼道。

“本官办案,此女不仅不配合,还胆敢忤逆本官,我没斩了她,已是最大的仁慈了。”安阳起冷冷说道。

“哼!你一个小小的探子,哪来这么大口气!你可知我这香盈袖背后是谁!”那老鸨嚣张地喊道。

“哦?”本来打算不与这些人纠缠的安阳起忽然来了兴致,听那老鸨的意思,这香盈袖的后面似乎还有朝中势力给她撑腰。

要知道,这香盈袖干的这些勾当可都不是什么正道,甚至可以说是见不得人的,原来是有恃无恐,背后有朝中大臣撑腰,况且听她的意思,官位还不低。

“哼,这香盈袖可是那少府令严锜帮我操办起来的,你若是得罪了清竹,那就是得罪了我,得罪了我,那就是得罪了少府君!”老鸨燕妈跋扈不已,说起那少府令的时候更是眉飞色舞。

“呵呵...少府令是吧...?”安阳起说着,竟有些冷笑,没想到这老鸨燕妈还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一个清竹,一个燕妈,两个人可算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无知者无畏。

“怕了?我告诉你...今天这个事,没完!”那老鸨燕妈错把安阳起的冷笑误解为讪笑,不由得更加嚣张了。

安阳起是龙探,那是先帝御封的神探,可免其早朝,即便是赋闲在家也有俸禄,位列仅次三公,即便没有什么实权,那不过九卿之一的少府令严锜见了他也得尊称一声安阳大人。

而这朝中有那么几个官员,是所有人都不想得罪的,其一就是他龙探,龙探掌鳞爪卫,查办公案不需要任何机构批准,而这朝中官员,哪个没有把柄?谁也不想让安阳起抓住把柄,故而谁也不敢得罪安阳起,即便是那黎煊,那太后手下当红的大员见了安阳起也是毕恭毕敬。

这其二就是尚书台,尤以御史中丞,御史大夫二官为甚,这两个官员是专门负责弹劾朝中大臣的,而尚书台更是朝中的监察机构,好在眼下尚书令管术还算是中立大臣,但不论是谁,见了那管术都得尊称一声令君。

“好...我想也是,这事还没完呢。”安阳起面带笑意,看着那燕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带着鳞爪卫们离开了。

就是这一眼,看得那燕妈心里直发慌,安阳起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让燕妈和清竹的心里又少了几分底气。

“大人...严府君那边...”香盈袖外,余成俊与安阳起说道。

“查,把手上的案子了了,就去查那严锜。”安阳起说着,便走向了一旁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余成俊把安阳起扶上马车,自己则坐在车前驾车。

马车里,安阳起细细回想着那燕妈所言。

严锜可算是太后手下的一员亲信了,少府管理的是皇室私财事务,说白了就是给皇帝敛财的部门,早期少府只设卿、少卿,然而随着皇室的骄奢淫逸,少府的规模越来越庞大,甚至曾经一度尚书台都隶属于少府,后增少府令、左丞、中丞、右丞、监、中郎多职,又增设中尚署、左尚署、右尚署、织染署、掌冶署、诸冶监等多曹。

至于这严锜,安阳起还真没有听说过有关他的把柄,但从今日之事来看,严锜似乎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单说这香盈袖,若真能找到严锜与香盈袖勾结的证据,也足够他吃一壶的了。

“三公九卿...还剩下多少呢?”想到这里,安阳起不禁盘算着,他签署衣带诏前后,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似乎已经牵连了不少朝中大臣。

单说这九卿,太常、郎中令、卫尉、宗正、太仆、廷尉、典客、大司农、少府。

主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和执掌宫廷禁卫的卫尉皆是太后的人,而郎中令周懿眼下正在大牢里。

授勋皇亲外戚的宗正也在太后的掌握之中,廷尉被废,并入大理寺,那这一卿自然就成了大理寺卿卫擎,与安阳起站在同一战线上。

负责车马的太仆眼下是中立。

负责与属国外交的典客形同虚设,司农大司农尽被太后所杀。

少府在太后的掌握之下。

细细算来,九卿之中,在太后手中的不过太常、卫尉、宗正、少府四卿,中立两卿,空职一卿,安阳起一卿,郎中令被捕。

只要拿下少府,太后便又少了一卿,这样看来,也算是势均力敌吧。

至于三公,太傅虽无权但暂且可以算作安阳起的同僚,太尉与御史大夫听命于太后,也有所制衡。

相比曾几何时太后独断专权的朝局,眼下已经好太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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