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狼顾之相

谁也不知道安阳起与傅育在屋中聊了些什么,即便是安阳起手下的鳞爪卫也不知道。

“伯乌,可留了人手?”傅府之外,安阳起与严长青联袂而行,安阳起问道。

“留了,不过...”严长青似乎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安阳起是一个善于把后路留尽的人,即便当时在正堂之中,傅育的言论着实感人肺腑,似真情流露,但安阳起不尽相信,所以才安排鳞爪卫在傅府中监视。

“大人,现在去哪?”走到傅府大门外,先前安阳起乘坐的马车就停在那里。

安阳起一边利索地上车一边说道:“回鳞爪监,审黎仁。”

就这样,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安阳起除了早晨起来吃了些早点以外,更是颗粒未进,水也未曾喝过。

途经茶馆,安阳起随便吃点喝点,便又匆匆离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安阳起便回到了鳞爪监,然而一步入鳞爪监的大门,便立刻有鳞爪卫迎了上来。

“大人。”一名鳞爪卫的神色看上去不太自然,似乎有什么事要与安阳起说。

“何事要与我说,不是有两位主簿吗?”安阳起以为是有什么文书方面的事情,不由得有些诧异。

“不是...是,是验血...”那鳞爪卫道。

安阳起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是什么验血,自己临走之前将那枚沾有两种血迹的指甲碎片交给了鳞爪卫。

“验血怎么了?”安阳起的眉头稍稍皱起问道。

“不...不融...”鳞爪卫道。

“哈...?”安阳起大惊。

血迹不融,证明两种血迹之间没有血亲关系。

要知道拿来验血的两处血迹,很有可能就是死者林乐和凶手黎仁的,再不济也总是这两人其中一人的,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应该出现不融的问题。

既然两处血迹不能是出自同一个人的,那么眼下只有两种可能性了,第一,黎仁并不是林乐的亲生儿子,第二,凶手不是黎仁。

“大人这...”鳞爪卫色挠,生怕其中出了什么差池。

“我抓错人了...?”这是安阳起脑海当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抓错人了。

转念一想,自己从案件一开始时就犯下了一个错误,他将黎仁作为了潜在的杀人凶手来查。

细细回想,安阳起在查案之初,并没有询问现场附近有没有可疑人员,而是直接找寻黎仁的下落,在他的潜意识里,黎仁就是本案的杀人凶手,无论是后续的侦查还是推理,安阳起都在尽可能的将嫌疑引向黎仁。

“不一定...”安阳起稍稍平复一下心情,眼下还有第二种可能,那就是黎仁并非林乐的亲生儿子。

虽然这种想法很不道义,但安阳起眼下十分希望黎仁不是林乐的亲生儿子。

“黎仁呢?取血,再验!”安阳起连忙说道。

取血,再验。

安阳起显然是有些慌神了,他办了一辈子的案,却从未出过冤假错案,然而眼下他已经将黎仁捉拿归案了,如果真抓错了人,他这个天下第一神探的名声可就要败在这一件案子上了。

当然名声倒是其次,安阳起更急于案情,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朝着错误的方向查案的话,那么眼下已经浪费了四日的时间,四日的功夫,恐怕真正的凶手早已离开京城,逍遥法外去了。

鳞爪卫领了命,便急忙朝着鳞爪监中走去。

黎仁早在安阳起还在与傅育攀谈之际就已经被鳞爪卫送回了鳞爪监,安阳起本来还想着马上提审黎仁,但眼下只能稍等片刻了。

不仅要等鳞爪卫取了黎仁的血,还要等验血结果出来,安阳起可不想审出一桩冤案来。

“哎...”那鳞爪卫离开后,安阳起轻叹一声,朝着鳞爪监大门口的桌椅走去。

坐在椅子上,安阳起心中如同一团乱麻,手指不住地敲打着桌面。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驰道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然而却没能引起安阳起的注意。

脚步声在安阳起的面前停下,旋即一个声音在安阳起的耳边响起:“大人?安阳大人?”

“嗯?”安阳起这才从神游中缓了过来,连忙应达道。

而这时,安阳起才得以抬头看清眼前那人,正是余成俊。

“大人,先前你让我查的林府,都在这了。”余成俊说着,将手中的信筒递给了安阳起。

碾碎封缄,安阳起迅速将里面的信纸取出,看了起来。

林家,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商贾,平时做些金银玉石的买卖,也兼顾丝绸锦缎,甚至传言京中的不少茶楼酒馆都有林府的扶持。

家主林辉,有一弟名曰林璨,妹曰林璐,而林乐,本唤黎乐,入赘林府,改姓林,诞有一子,名曰仁,早年随林家姓,也就是林仁,后因与风尘女子有染,林府美其名曰败坏家声,便将其逐出家门,由此改为父姓。

至于黎仁,在外闯荡多年,做过不少营生,但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正值此乱世之际赶回京城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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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看来这黎仁,年轻时就爱沾惹风尘女子啊。”安阳起笑了笑调侃道。

通篇来说,讲的就是这些东西了,至于严长青所说的,所谓林府与少府有染,安阳起却没能在这份情报中看到。

“行吧...”安阳起将情报收起,起身朝着鳞爪监方向走去。

公案书房中,新来的两个主簿正在忙里忙外地处理着手头的文书,安阳起缓步迈入,随便扫视了一番周围,便发现了异样。

且不论书桌上的东西,单说那立柜里的文书卷宗,显然是被翻动过的,即便两人有将东西放回原位,但留下的痕迹仍逃不过安阳起的眼睛。

“大人。”

“大人。”

见安阳起回来,迟心敬和戚禹臣两人相继起身行礼。

安阳起点头示意,心里却暗自窃喜,如此一来便能确定两人的身份了,的确是太后派来的眼线。

安阳起装模作样的从桌上拿起一两册校订好的文书翻看起来,还边看边点头。

实际上那上面写的什么东西安阳起都没有注意,他不过是在等待鳞爪卫验血的消息罢了。

不知在公案书房演了多久的戏,方才那要去验血的鳞爪卫才急忙带着两个琉璃瓶走了过来。

“大人!大人!不融!”还没见到那鳞爪卫的身影,便从走道里听到了那鳞爪卫的声音。

安阳起连忙放下了手头的文书,朝着屋外赶去,只见鳞爪卫手中拿着两个半透明的琉璃瓶,两个瓶子里都装着满满的油状液体,里面也都飘着两缕互不相融的淡红色血迹,那是经过特殊处理的。

“带我去见黎仁,快!”压抑了许久的安阳起顿时感到一阵畅快,连忙说道。

就这样,那鳞爪卫揣着两个琉璃瓶带着安阳起去见黎仁了。

那鳞爪卫手中拿着的两个琉璃瓶,其中一个装着的是先前从指甲碎片中取得的血迹,而另一个当中则装的是方才从李仁身上取到的新鲜血迹,眼下可以得出的是,黎仁的确并非林乐所亲生,虽说不能完全断定黎仁就是凶手,但好歹让案件有了突破口,毕竟当日那枚指甲碎片就是在黎仁的衣服上发现的。

“对了,黎仁身上可有伤?”半路上,安阳起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问道。

“伤势吗...属下没有注意过...”那鳞爪卫想了想说道。

“无妨,走吧。”

在鳞爪监中七转八转,这才来到了关押黎仁的牢房。

牢房中,只见黎仁衣服惊恐不已的模样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战战兢兢地看着安阳起等人,口中好像还念念有词。

安阳起有些好奇,稍稍凑近了一点,这才听清楚黎仁口中到底在念叨着什么。

“我...我没有杀我爹...我,我爹不是,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虽说有些语无伦次,但安阳起还是大致能够听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安阳起侧过脸去问了问负责看守黎仁牢房的鳞爪卫。

“回大人,人犯自送来便是这样了。”鳞爪卫答道。

“...不会是疯了吧?”安阳起有些担心,眼看着黎仁似乎是疯了,若是疯了可就不好审了。

想到这,安阳起连忙打开牢门就要进去,而身后的鳞爪卫赶忙拉住了安阳起。

“大人...”拉住安阳起的那名鳞爪卫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安阳起,又看了看不远处发着魔怔的黎仁。

“无妨,你们还拦不住一个瘦弱男子不成?”安阳起道。

说实在的,安阳起这是把命交给了鳞爪卫。

无奈之下,只好由鳞爪卫先行进入牢房,安阳起紧随其后,由鳞爪卫保护安阳起。

“不是我...不是,不是我杀的...”安阳起等人已经站在了那黎仁的面前,而那黎仁却仍旧不断重复着先前那番话。

“黎仁。”安阳起平静地唤了一声黎仁的名字。

“我...你,你是...”黎仁方才略显浑浊的双眼稍稍有些明亮了起来。

这让安阳起着实松了口气,看来黎仁只是稍稍受了些惊,还没有到无法交流的地步。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问,你只管答。”安阳起道。

眼下就黎仁这个精神状态,的确不好与他多说,如果安阳起要是说他是来审讯他的官员,只怕黎仁又会回到先前那个不断重复毫无意义话语的状态。

“我...你要,你要问什么?”黎仁的眼神中满是惊恐。

“你说你爹不是你杀的,那你可知道是谁杀的?”安阳起尽可能的将自己的语气舒缓道。

“不...不是我...不...”然而尽管如此,在听到“爹”、“杀”几个字眼的时候,黎仁又恢复了那个模样。

“我没说是你杀的,我就是想问问...”

“不是我...不是我...”

然而还没等安阳起说完,黎仁的情绪变的更加难以控制起来。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你爹了,嗯...说,说说清竹吧?清竹,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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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起道。

“清...清竹...?清竹...”安阳起一提到清竹,黎仁立马安静了下来,原本惊慌失措的脸上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但马上,这种难以察觉的笑容便化为痴笑了。

看得安阳起一阵心痛,他知道清竹是什么样的女人,看到如此痴情的黎仁,不由得为他感到惋惜。

“对,清竹。”

“清竹...我...我还要给,给清竹赎身呢...我,我还要给清竹赎身!”似乎想到什么一般,黎仁不可抑制地原地蹿了起来,就要朝外面跑去。

两名鳞爪卫眼疾手快,死死地将黎仁的臂膀钳住,一时之间黎仁也动弹不得了。

而从方才黎仁的举动来看,眼下的黎仁的确有些疯了,很难正常交流。

不过方才黎仁所说的那番话给了安阳起一些启发,顿时安阳起便有了计策,于是说道:“好了好了,你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你上哪去给清竹赎身?”

“我...我有,有钱!我都,我都已经预付了一千两银子了!”黎仁努力回忆着。

“哦?你是何时垫付了香盈袖一千两银子?”安阳起顺着黎仁所言继续问道。

“我...”黎仁陷入沉思,片刻后开口道:“我是,我是前日,对...就是前日。”

“嗯...那你平时做什么营生?为何能忽然间拿出来一千两银子?”安阳起继续问道。

而这最后一问,就是安阳起的真正目的。

“我是...”黎仁闻言立马就要作答,然而嘴才张开,话到嘴边时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我是...我是哪来的这一千两银子...我...”

黎仁的眉头紧皱,眼神之中俨然没有了先前的混沌与痴狂,看得出来,经由安阳起这么一问,理智正在逐渐占据黎仁心中的上风。

“好好想想。”安阳起似笑非笑地看着黎仁,如果先前的推理都成立的话,那么真相很快就能浮出水面了。

“我当日...去,好像是去,去见爹了...但是...”黎仁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但就在这紧要关头的一句话上卡了壳。

“但是如何了?”安阳起追问道。

“但是...”黎仁结结巴巴,忽然间面色狰狞了起来,一声声透彻心脾的惨叫从黎仁的口中传出。

“啊——啊——我...我爹不是我杀的!不是啊...!”一时之间,黎仁如同着了魔一般疯狂叫喊着,张牙舞爪地想要挣脱鳞爪卫的束缚,然而黎仁不过是一介普通人罢了,那里敌得过鳞爪卫的力气。

到此之前,一切都如同安阳起预料的一样,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途生了变故。

黎仁的这番反应,是安阳起从未见过的。

看样子事情远比安阳起想的要棘手许多。

“把他转过去吧...”看来今日的审讯就只能到这了,但在结束之前,安阳起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确认黎仁的身上到底有没有伤。

两名鳞爪卫领了命,将张牙舞爪的黎仁转了过去,安阳起伸手将黎仁身上的衣服拉了拉,仔细看了看,只见黎仁的两个后肩处各有一处明显的刺伤,除此之外还有几道伤未痊愈的抓痕。

“好了,证据确凿,斩了吧。”安阳起眯了眯眼,当机立断道。

“大人...这...人犯口供还未...”押着黎仁的一名鳞爪卫愣了愣,扭过头来看着安阳起,犹豫道。

“人犯都疯了,上哪去录口供?这证据确凿,人犯黎仁,蓄意杀人,盗取重金,这罪名还不够斩的吗?”安阳起早就在这个案子上磨尽了耐心,如是说道。

“大人...”鳞爪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或许是心生怜悯。

“押入内牢,给吃顿好的,申时行刑吧。”安阳起不再废话,甩下了这样一道命令便准备转身离开了。

然而就在安阳起转过身去还没走两步的时候,黎仁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小声。

“咳呵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阳起猛然转身,只见方才还张牙舞爪的黎仁顿时没了活力,如同一具尸体般吊在两名鳞爪卫的手上,只不过口中还再不断地发出诡异的小声。

“什么情况!”安阳起被这场面吓住了,他不知道黎仁忽然间又着了什么魔怔。

“安阳起啊安阳起...都说你办案缜密,要拿人犯,需有铁证,要斩人犯,还需口供...哈哈哈哈...如今看来,你与那庸官无异啊,,,哈哈哈...”黎仁狂笑着,甚至连声音都变了,准确来说,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

“你...你是谁?你不是黎仁!”安阳起将自己最为直观的感受说了出来。

“哈哈...我是,我是黎仁啊安阳大人...只是,安阳大人又如何能知道,这幅躯体里只有一个黎仁呢?”说着,原本背对着安阳起的黎仁,脑袋竟缓缓转了过来,直接转了个对折,这压根是寻常人不能做到的动作。

“你...”

人的脑袋不能转半圈,而豺狼却可以,狼顾之相,说的就是眼下的这个黎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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