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慎买)

赖川先生看着病床上插着氧气管的女儿,握住她因为不吃不喝变得瘦骨嶙峋的手指,掉下眼泪。赖川先生弓着腰,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赖川先生,”门口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推门进来,“那边有新动态,我们该走了。”

赖川先生垂下视线,沙哑的嗓音透着疲惫:“知道了。”

他回头看向松田阵平:“我走了,那边还需要我。我的身份和我来过的事,请务必替我保密。”

松田阵平点头:“嗯。”

他瘫靠在折叠椅里,目不转睛盯着床上还在昏睡的女人。

赖川先生站起身,他没有跟随下属一同离开,反倒是来到松田阵平面前,向他深深鞠躬:“松田先生,我有一事相求。”

松田阵平沉默地看向赖川先生,他已经猜到赖川先生的请求。

赖川先生就连叹气的声音都在颤抖:“我知道你和萩原警官以及我女儿是很好的朋友,我女儿就拜托你暂时帮扶一二了。我知道这不妥,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拜托谁帮忙。”

这是赖川先生入职警察厅后第一次低声下气求人,而且求得还是一个晚辈:“求你了。”

松田阵平仰头闭上眼,无数回忆翻涌。他缓缓点头,呼吸沉重:“嗯,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黄泉的。”

但松田阵平自己都走不出来,又如何帮赖川黄泉。

日复一日的黑西装,是松田阵平在为萩原研二祭奠。无数次陷入梦魇,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在面前逝去。

梦里,萩原研二蹲在过道尽头,握着手机坐在炸弹边谈笑。

“萩!”

松田阵平迈长腿拼命向他跑去,走道却蓦地拉伸变长。两条腿沉甸甸的,无论松田阵平如何奋力,都赶不到萩原研二身侧。

“萩!!”

爆炸声骤响,松田阵平眼睁睁看着萩原研二消融在浓烟烈焰里,只能被动的被热浪掀翻。身体撞击在水泥地上很痛,松田阵平滚出去几圈,咳着用手掸开眼前的焦尘,一抬眼,赫然发现割开血管浑身是血的赖川黄泉就躺在他面前。

“黄泉!”

他用力把湿透的赖川黄泉抱进怀里,她却在他怀里逐渐冰冷。

再之后,松田阵平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爬满背脊,松田阵平大口喘息着瞪向灰蒙蒙的天花板。他单手扶额缓缓坐起身,正要松一口气,愕然发现身侧柔软的大床空荡荡的,本该睡着的女人早已没了踪迹。

“黄泉!?”

恐惧的情绪扑面而来,松田阵平从地铺弹起身,瞪大眼珠甚至忘记呼吸。每一条肌肉都绷紧成蓄势待发的弓弦,松田阵平按亮卧室灯正要拧开卧室门冲出去找人,房门被人先一步从外面打开。

推开房门的女人脸色出呈现不健康的苍白感,两颊微微凹陷。她一手握住门把,一手端着个盛满温水的玻璃杯。

松田阵平顿住试图冲出房间的动作,愣愣看着赖川黄泉推门进屋:“黄泉?”

赖川黄泉抿开个笑,把手里的杯子递向松田阵平:“喝吧。”

温暖的触感从玻璃杯传递向掌心,松田阵平接过水,眼睛却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赖川黄泉。长期厌食让她气色变差,原本柔顺的乌发也微微泛黄发枯,发尖开叉。

赖川黄泉在床边坐下,微卷的长发垂落在肩头。她看向松田阵平,弯起眉眼笑得温柔:“你刚刚做噩梦了吧,我看你出了一身汗。”

松田阵平没有说话,他目光疑惑,视线在赖川黄泉身上和手中的水杯来回扫。稍作犹豫,他仰头狼吞虎咽地把温水咽进胃。

最后一滴水顺着倾斜的杯壁倒进嘴里,慢慢滋润进干涸的喉咙。松田阵平刚放下杯子,赖川黄泉蓦地从床沿站起身,蹲跪到松田阵平面前。

“黄……”

松田阵平只来得及吐出一个音节就被赖川黄泉抱住。他愣住,低头看向缩在他怀里的女人,半天反应不过来。

稍作犹豫,松田阵平反手环住赖川黄泉的腰,似安抚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笨拙。

赖川黄泉本来就没几两肉,长期营养不良让她更显娇小,呈现出病态的瘦。松田阵平半虚胳膊搂住赖川黄泉,不敢用力。他甚至担心自己多使点劲就会箍断赖川黄泉的腰。

赖川黄泉牢牢搂住松田阵平,一张脸埋进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松田阵平颈部,赖川黄泉似寒风中穿着单薄的人,身体颤个不停。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沉下声音缓缓道:“谢谢你,阵平。”

赖川黄泉扶着松田阵平的肩,从他怀里直起身体:“你明明也很痛苦却还要反过来照顾我。”

赖川黄泉蹙眉,一双天蓝色的眸子蓄着脆弱无助,似在无声哭泣。她一瞬不瞬紧紧盯着松田阵平海蓝色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在我做噩梦时躺到我身边轻拍我的背;在我厌食不吃不喝的时候拿出十万分耐心一口一口喂我吃下去;在我几次病重住院时请假回来照顾我。”

“真的,谢谢。”

赖川黄泉放软身体,重新靠进松田阵平怀里。

她抱着松田阵平,抱着这间屋子唯一的热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温暖她胸腔里那颗死过上百次的心:“不用担心,我会快点振作起来的。”

“我已经……”

“……没事了。”

不可以再任性,不能再给松田阵平添麻烦。

赖川黄泉强迫自己整理好情绪,尽可能挤出个温柔的笑。她用衣袖为松田阵平擦去额头上的薄汗:“睡吧,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

也不会再胡来了。

……

松田阵平拎着黑色西装推开家门:“黄泉,我回来了。”

赖川黄泉从客厅走出来迎接时,松田阵平已经坐在玄关换好了鞋子。

赖川黄泉笑着接过松田阵平的外套挂抱在臂弯里:“工作辛苦了。快来吃饭吧,我买了不少菜,有你喜欢的天妇罗和照烧牛肉。”

“辛苦了,”松田阵平抬手揉了揉赖川黄泉的头,“领到毕业证了吗。”

受萩原研二殉职一事影响,赖川黄泉休学一年,花了很久才重新振作起来。今天是她领取毕业证的日子。

赖川黄泉先是把松田阵平的外套叠整齐放在沙发扶手上,才笑着亮出毕业证:“你看,我可是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哦。”

“很棒嘛,”松田阵平笑了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继续读研吗?我记得东大给你保研了。”

说罢,他顺手把装满冰块的刺身拼盘放在餐桌上,解开领带丢向沙发,“我给你买了超大份刺身。”

赖川黄泉拆开刺身外包装,揪起一条甜虾直接喂进嘴里:“我的话打算出去工作。积蓄半年前就全部用光了,一直靠你接济也不是办法。”

“说什么接济……”松田阵平拐进厨房拿来碗筷,“去读研吧,我下个月就要升职了,到时候带你去北海道玩。过来吃饭。”

“好。”

两年时间,松田阵平和赖川黄泉之间形成一种默契又微妙的关系。

赖川黄泉会在下课后带上新鲜的饭菜等松田阵平下班,早上偶尔也会站在玄关对去上班的松田阵平说“早点回家”。

赖川黄泉:「我下课了,今晚吃什么,我去买。」

松田阵平:「今天可以早点回家,晚饭我来做吧,你去超市买想吃的菜。」

明明两年前他还完全不会做饭。

松田阵平和赖川黄泉间维持着微妙的同居关系,没有结婚,甚至没有确认男女朋友关系,连正式告白都没发生过。

他们就像两个被世界抛弃的人,在冰天雪地里相互慰藉。被大雨淋湿的火柴拼命燃烧自己,只为让对方感受到哪怕一丝温暖。

过分相似的两个人逐渐走在一起,相互取暖,相互依靠。

萩原千速曾凝视着松田阵平的眼睛问他:“你对黄泉妹妹是什么感觉。”

松田阵平叼着烟,用臼齿反复碾磨着亮棕色的烟蒂,扭头看向窗外顺应风的方向缓缓浮动的云。

两人间只剩沉默,萩原千速安静地等了会,叹息一声扭头离开。就在她即将走远之际,松田阵平终于出声。

喉头滚动,他说话时声音似被雨水浸透的海绵,沉甸甸的。

“我不知道。”

出于对幼驯染恋人的帮托;还是对朋友的照顾;或者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亦或是……出于爱。

松田阵平不知道。

但他就是习惯了和赖川黄泉在一起。习惯了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确认赖川黄泉是否在身边,习惯了下班后特意绕路去赖川黄泉曾经时常关顾的小吃店捎上份热乎的关东煮回家……并最终发展成现在的关系。

无数个漫长又麻木的日日夜夜,他们在雨声里拥抱,在冷冬相互温暖,在夜深人静时聆听对方的心跳。

一切仿佛都在变好。

但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赖川黄泉偶尔还是会躲在房间里悄悄掉眼泪,松田阵平至今没脱下他那身用以缅怀的黑西装。

昨晚赖川黄泉也哭了。

她蜷缩在被子里死死咬住嘴唇,把破碎的哭声咽回肚子里。腹腔随着抽泣的节奏抽动,她不敢哭出声,怕惊扰到身侧的男人。

床单被泪水打湿,赖川黄泉从被子里探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试图找到放在床头的抽纸。

她摸索半天,蓦地被人抓住她的手,往她手心塞进一沓面巾纸。

赖川黄泉顿住动作沉默良久,扯动被子悄悄探出头。她哭肿了眼,泪水多到在眼前形成一道模糊的帘。

“阵平……”

松田阵平早早发现赖川黄泉的哭泣,但他没有点破,只是安静地坐在床沿,隔着层柔软的棉被陪她。松田阵平拧眉,勾动嘴角露出个无奈的笑,神采奕奕的眸子深处却刮起凄凄秋风:“哭吧,我能理解。”

赖川黄泉抿唇看向松田阵平,似在隐忍。但眼底的泪越蓄越多,直到再次漫出眼眶。她扑向松田阵平,扑进他张开双手的怀抱,不再试图压抑哭声。

滚烫的怀抱试图温暖冰凉的心,松田阵平只是静默地用力搂住赖川黄泉,将她揉进怀,没有说话。赖川黄泉眼泪滚个不停,一声接一声喊着松田阵平的名字。但他们都知道,她是在为那位回不来的男人哭泣。

他们是被掏空内里的树干,破损的外表可以修复,但被蛀空的芯子再难重建。唯有日积月累精心呵护,才能慢慢滋补破损的缺口。

松田阵平和赖川黄泉紧紧相拥,他们感受彼此,他们是对方最后的药。

两只受伤的孤兽相互舔舐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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