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中午,煤炭公司锅炉工冯二顶着呛鼻的来苏尔味,猫腰走进二道河医院一间病房。冯二将一床旧被子放在冯德章的床角,抻细脖子问道吃饭没有。

上午入院,冯德章抱错了家里被子。因此,冯二刚刚挨媳妇一顿臭骂,他一路窝囊得恨不能钻车轱辘。冯德章睁开蛇眼道:“妈勒壁,像个娘们似的——瞧你这点出息!你连襟刘大可白天摆饭摊,晚上打更——一人挣双份工资”

冯德章训斥冯二,又忍不住按着生疼的肚子喘粗气。冯二垂手而立,不住扫视冯德章身上那床半新的被子。了然于心的冯德章冷笑道:“哼哼——你再跟庞静山学学,这小子和你同岁——挺大个爷们,别娘娘歪歪的——快回家吧,男人没有章程就得听家里的,记住了!”冯德章说着将身上的被子蹬落到地上。

冯德章一直看着冯二含着泪抱被子走了,叹气道:“唉——够狠才是我儿子!唉——”感慨万千的冯德章眼角竟然流出两行浊泪。冯德章绝少流眼泪,就像冷血残忍的鳄鱼,但这回兴许不是因为饿了。

冯德章号称“走一个工区喝一个工区”,他一阵酒瘾上来,哆嗦着手从床头柜拎出一瓶烧酒——虽然主治医生叮嘱冯德章忌酒,但他确有胆色不怕死,偷买两瓶烧酒藏在床头柜里——蜡黄脸的冯德章拔掉酒瓶塞嗅嗅,嘟囔着“冷酒伤肝——没酒伤心。”抱着酒瓶酎进一口。

一溜火线下去,冯德章胃里像起了火,额头冒出一层白汗。疼痛难忍的冯德章紧按肚子,趴到床沿狂呕出一摊黄水。精疲力尽的冯德章瘫软在床,直钩着蛇眼哀叹道:“马勒壁,这回完了,完了——”

又到映山红漫山怒放的时节,二道河中学高一三班的俄文课上,陈老师手捧课本,顺教室过道来回踱步,听写汉译俄单词。脸腮通红的高强实在憋不住,埋头偷看桌膛里的俄文课本。高强的俄文单词表像糊上一坨坨苍蝇屎,每个俄文单词均用汉语标注:“aдnтecь(请坐)杀鸡切细;cпacn6o(谢谢)四包锡箔;дpaвcтвyn(你好)日德拉斯武艺;Дocвnдahnr(再见)打死你大娘。”哭笑不得的陈老师用课本拍打高强的扁铲脑袋道:“高强,你的俄文应该让语文老师来教,都上高中了,你咋连单词读音也拼不出来?”

而前排的孔尚志已经能熟练地用俄文写作,那是一个开满各色鲜花的花园场景。这篇精美的短文深深地打动了陈老师,乃至对孔尚志刮目相看。

孔尚志赶在陈老师听写之前,就将毫无规律的三百多个俄文单词一气默写下去。愕然的陈老师收住脚,起初还以为孔尚志在抄书,但很快就打消了疑虑。

课间休息,喜滋滋的陈老师从教导处跑回来道:“孔尚志,你上完自习课,就早点回家准备准备。明天上午跟我去头道河招待所报到,后天作为学生代表参加五一节表彰大会……”陈老师又白一眼绿起脸的高强道:“好运总是降临有所准备的人,但绝不会眷顾傻瓜。”

上周数学竞赛,高强急得抓耳挠腮,“笃笃笃——笃笃笃——”一个劲踢孔尚志座椅横撑,击发o求救信号。但是,高强直气得脸色乌青,也没盼到孔尚志把考卷往旁边扯一下。此时,高强记起脚上痛处,愈加紧咬槽牙,一心琢磨要把孔尚志家挂钟指针拨慢,或者堵上大门锁眼,让这小子明天耽误班车。

又气又恨的高强像旁边火炉上气顶盖的火燎壶,又像挥发酸味儿的铁醋盒子。高强打算拉上旁边的刘比克撤撤心火,就悄声道:“我告诉你,别看孔尚志在班级不用功,其实在家里拼命偷着学。”而刘比克正庆幸煤炭公司子弟还有高强垫底,感激给自己营造回家申辨的机会。眼睛含笑的刘比克道:“如果你想找人谈心,还是找别人吧——反正我学习压根就不好!”刘比克耸动肩膀甩开高强,在高强课本上飞快勾勒出一只满身长针的小刺猬,然后戳点单词表道:“你应该在цвeты(鲜花)上边画只刺猬,这总比“吃完的”要形象些!”

高强脸色煞白,就像被书上的刺猬蛰到一样,猛地将《俄语》课本合上,但他很快就察觉同学的目光聚焦于孔尚志身上,压根就没人注意自己。

不甘心的高强摆弄书包里的盒带对刘比克道:“你要翻录邓丽君的歌找我就行——我爸说了,孔尚志爷爷是中农,老孔头是工人头!”高强喜欢引用小镇上大知识分子高秋荪的话,而每次必在前面加上“我爸说了,”所以学生们就戏称高强为“我爸说了”

刘比克并不买帐,一个劲往大油桶改制的铁炉子丢木柈子。高强耐受不住,就吵嚷道:“哎——刘比克,今天又不冷,你咋老在旁边烧火呢?再说今天不是你值日!”刘比克又往炉膛里塞进一块木柈子道:“‘我爸说了’,你应该再补习一遍《初中地理》赤道几内亚的黑人怎会体验到北极圈的寒冷呢?”

高强反诘道:“你说谁长得黑,你难道是北极的白熊不成?”不成想,正中下怀的刘比克骂上一句“你臭嘚瑟不是?”就一个箭步扑上去,将高强压在身底下一顿猛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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