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临终话别

一年一度的觉醒日结束了,送别了小东,小有的心里空落落的。虽然只有6岁,命运的不公、人生的不幸、生活的艰辛,却让这个孩子比同龄人成熟不少。看着父亲佝偻的身躯,他想快快长大,帮父亲分担点家务。而且小有坚信,他虽然不能马上成为斗士,但是他才6岁,还有下一次的觉醒日。就像村口卖豆浆的大爷说的,好事多磨嘛!

刚才在村中央的小屋子,他其实隐隐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心里波动,刚刚要起来,却被不耐烦的祭司强行叫停了。他不甘心,但是他一个破落户,又有什么资格质疑祭司的决定?也许命运本来就是这么不公吧。他一边帮助父亲分担家务,一边也是期盼着下一年的觉醒日早点到来,他希望能碰上一个负责任的祭司,能帮他唤醒神魂。

可是事与愿违,第二年的觉醒日,小有碰到了相同的祭司,直接取消了他的测试资格。林三知道小有上次的神魂有感觉,他在第二年觉醒日期间把小有带到了县城,趁着觉醒日教廷支舵开放,在小东的帮助下溜进支舵主殿,带着小有跪在大殿里,希望能重新得到测试。可是小小百姓,哪能引起高高在上的教廷同情,好不容易出来一个祭司,一打听是被胖光头淘汰的,也不愿花半分力气帮小有测试,直接下了逐令。吓得林三父子赶忙退出,再也不敢去找教廷了。

回家后的小有更加沮丧,但是无助的他除了继续帮着父亲分担家务又能有什么办法,上林子里砍柴,去村口买米,出海帮着父亲捕捞,回来杀鱼晾晒,日子还得继续下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早熟的小有已经很能干了,尤其杀鱼晾晒的手法干净利落。抓起鱼,狠狠摔在案板上,把个鱼摔得昏死过去,再放平鱼身,杀鱼刀在鱼身上来回刮擦,很快,鱼鳞就被剃了个精光。再将鱼肚从底部对半破开成相连的两瓣,去肠去鳃,再将剩下的鱼身洗净。而后拿一个小木棍或者竹篾支住两瓣鱼身,使其固定,最后再穿绳挂起晾晒。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比起大人也不遑多让。

不过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开始干重活,林三有些于心不忍,他托人打听到本地一个叫龙湫宗的宗门地址,想把小有送到龙湫宗,请宗里的师父帮助小有觉醒神魂,但是听说龙湫宗和教廷支舵关系密切,不敢也不会得罪教廷的人,有了上次教廷支舵的阴影,他已经不抱希望了。他想把小有送去帝国在各地的习文学堂,虽然斗士前途极好,但神魂无法觉醒的人又何谈斗士?而没有资质的孩子,最好的出路就是习文,帝国文武并重,习文参加科举考试也是一条好出路。但村子里没有私塾学堂,林三也拿不出让小有外出求学的盘缠,只能作罢。事实上,他常年出海,加上年纪渐渐大了,只能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出海的事上,其他的事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村子离海边近,偶尔也会有外人进出,平常见惯不怪。但是有一天,还在杀鱼的小有,发现有一群人特别奇怪。操着似乎不是本地的口音,一直在到处打听着什么,似乎是要调查一件几年前海边的旧事。林三出海了,他还有活计要做,本也不关心这些,不过那群人中有个小女孩一直看着他杀鱼,似乎对他熟练的手法很感兴趣。

林有看那女孩,年龄应该比自己大几岁,身形足足高出自己一个头,马尾辫,大眼睛,白皮肤,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女孩一身考究的紫纱长裙,腰间一根漂亮的白腰带,上面还有一个银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很是引人注目。她的身旁,是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魁梧大汉,边上还有几个护卫模样的男子和一个本地村民模样的人。那些护卫持刀,这也是林有第一见到兵器。

他听见女孩对着身边的中年大汉说道:“爹爹,这个小男孩杀鱼真厉害,你看他个头小小的,人也没比鱼长多少,真有意思。”她的声音很甜很轻,但林有却能听得清。

不过小有听不清她爹爹的话,他的口音很重,又对着本地村民模样的人说了些话,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看他,似乎是在夸他那神乎其技的刀法。这种溢美之词,他已经听得太多了,完全影响不到他。不过,他却不自觉地抬头看了那姐姐,她也在看他,却只是微微笑,这笑容很甜,只一下,便让林有深深记下。此时的林有,内心的世界就像一潭隔绝的湖水,被疏通了活水,平静湖水里泛起了涟漪。没多久,他们就走了,林有心里的湖水也随之微微荡漾便就消失了。

后来,他听村中老人说,这群人来自广楚帝国,好像从临州玄天涯一路下来,在附近要找一个七八岁的小斗士。小有7岁,不过看起来也就5-6岁的样子,而且他7岁了还没有觉醒神魂,应该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小有觉得那中年大汉看了他好一会,他以为他只是在夸他,想不到只是在打听自己而已。

转眼又是一年,小有快到8岁了,现在的他,已经能够娴熟地帮着父亲在海上拉网,算是一个熟练的小渔民了,只是黝黑瘦弱的身材,看起来有些让人可怜。两次被教廷的祭司刁难欺负,村里虽然有同情小有的,但更多的是鄙夷,觉得林三父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的样子才是他们应有的归宿。

这一年,林三的身体越来越差。开春一次感染风寒,林三开始卧床不起,到了初夏,已经整整三个月了。他们家本就拮据,三个月的时间靠着小有去海边捡螃蟹,下河摸螺丝,小小年纪,手脚都不知道刮破了多少伤口,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再加上村里好心人的接济,勉强算是能够糊口。但父亲再不好起来,这个家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六月底的一天,林三把小有叫到床前。林三拉着小有的小手,极尽温柔地抚摸着,眼里饱含深情地看着小有。小有看着父亲这个样子,突然有些局促,这种情形他好像听小东讲过,小东奶奶临走之前,就是这样对小东的。父亲久病卧床,情况怕是不妙。

林三给儿子拿出了一张地图,这是一张大陆全图,是小有所在的世界地理。林三指着地图中间的某一处,开始了他的交代。

林三告诉小有,自己虽然是孤儿,但是他还记得家乡,他的家乡在瓯越帝国严州府桐县,是一个盛产桐油的地方。他还记得他出生的地方叫作黄金桥乡,虽然名叫黄金桥,但跟黄金那真是一点不搭边,反而是一个很苦的地方,十年九涝,还有一年是旱灾,乡里年年要饿死人,他父母,也就是小有的祖父祖母,就是饥荒年间饿死的,那时候的林三才8岁,也就是小有现在的年纪。父母走后,林三跟了舅舅一段时间,但是舅家困难,没多久就被舅母赶了出来,一路乞讨,一路遭人白眼,吃百家饭,有一餐没一餐地过着。有一次,教廷与帝国的一个宗门发生冲突,双方大打出手,高阶斗士斗法,功法无眼,一个跟他结伴乞讨的人就惨死他眼前。很多次,他也以为自己完了,但终究还是挺过来了。一路向东、一路向南,复又返回,而后再向东南,兜兜转转十几年,他来到了雁荡县七里镇上的李隆村,那会村子里也是遭了灾,他又值青壮,村长才允许他留下来,从此打渔为生,一晃已经三十多年。

林三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同样可怜的身世。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往事,有些他以前说过,有些没有,他不愿漏过任何片断,一一跟小有做好交代。他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想照顾他,但是他力不从心,现在的他,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

作为孤儿,林三没有什么财产,他在严州的老家也早就没了,离家几十年,他所能记得的也不多了。但是他还是想凭他有限的认知,给林有谋划一条生路。有了第一年的教训和上一年的阴影,教廷他已经不指望了。但是觉醒神魂并不是只有教廷才行,帝国的权贵和宗门也都有能力觉醒,事实上,达到问境斗士等级的人就有能力帮他们觉醒神魂。本地除了跟教廷交好的龙湫宗,他不知道上哪去找问境斗士,更不敢奢求权贵,他也不知道谁是权贵。但他知道有一个宗门一定行。

他记得,在他们老家附近,有一个强大的宗门,叫作五云门,是帝国第一宗门,当年的小伙伴,也是因为五云门与教廷瓯越帝国总舵产生矛盾而无辜牵连。他觉得只要能去到五云门,求宗门里的师父帮忙,小有就有希望唤醒神魂,而且拜入五云门,小有的前途就有保障了。但小有快要8周岁了,过了8周岁就很唤醒斗士神魂了,这使得林三也十分着急。他很想带小有去投靠五云门,但虚弱的身体已经容不得他再出面了,他要把这个信息告诉他。

“孩子,谢谢你能来到我身边,你让我这个老头子很充实很快乐,”林三含泪说道,“但我是个没用人的,不能给你好的生活,也无法唤醒你的神魂”。

“不,父亲,没有你就没有我,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不然我早就淹死在大海里了。”林有哭道。

说完,父子俩抱头痛哭。本来在林三心里,还想有生之年再去一趟故土,一是再看一眼故乡,二是帮助林有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这个想法自从去年林有被教廷支舵赶出以后就变得愈发强烈。但可惜,造化弄人,林三自感时日无多,他已经不能亲自带他去严州了。

他让小有去房子内墙的一个夹层中翻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布包,他把布包慢慢打开,里面有半块色泽暗淡的玉佩,上面有一个奇怪的纹路。他让小有收好玉佩,告诉他,明日上七里渡口坐船去嘉州府,让他找一个叫陈章的人,把玉佩带给他,请他来一趟李隆村。

“他是我的发小,家乡一起遭了灾,他和他母亲先在严州府城乞讨,后来我被舅家赶出,他们也遭到官府驱赶,我们三人和其他几个乞丐一起结伴行乞,结伴难逃又结伴回转,一路上相互扶持,后来他母亲去世,临死前给了他这块玉佩留作念想,我们来到嘉州府后,刚巧遇到一户富户收买家丁,他被挑中有了稳定的居所,而我则继续逃荒来到这雁荡县,临别之际,他将此佩分割,一半自留,一半赠与我,约定‘苟富贵,勿相忘。’”林三缓缓说道,“我在雁荡安顿以后,曾去看过他,此后每隔几年我也会抽空去嘉州寻他,他是这世上我极少的朋友。他东家是经商富户,在瓯越帝国内多有产业,他也凭借他的聪慧,早年就外放做了掌柜。前些年我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国都杭京的大掌柜,每年底和年中回来一趟,估摸着年中回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前些年曾带你去嘉州见过他,他对你很是喜爱。如果有难处,请他一定可以帮忙。带上这块玉佩,证明你的身份,或许他可以带你去严州找五云门。”

小有默默听着,泪眼朦胧,边抽泣边点头。林三把玉佩重新包好,放到了小有的怀中内兜。等小有哭声渐渐止住,林三又指着地图和小有说了很多,很多事,以前小有还小,没必要知道,但现在,他再不说,也许就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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