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穷人刑

大云国的律法比他想象中的更不权威。

澜州城府衙前,江尘玉跪了三个时辰。

他想替一头撞死在桥墩上的夏音讨个清白,他没有钱,找不到状师,只能跪在这里,大雨从头浇下,他心里燃着烈火。

养母来拉了他三次,她说:“回吧!”

江尘玉不语。

夏音死了,可行凶者却仍旧逍遥法外,他不甘心。

“大云的律法不管穷人!”

他逼得养母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可他仍旧跪着。

府衙里,澜州知府薛安烤着火炉,温着酒。

身边的师爷说:“老鼠巷子的穷人,跪了许久了。”

薛安不屑的笑道:“由他跪去吧,唐府的管家来打过招呼了,送了些金银,也有你一份。”

这位知府递了一杯酒给师爷。

师爷惶恐,接过酒来,有些迟疑:“可有不妥?毕竟出了人命。”

薛安看了看天空说:“一个穷人,死就死了吧!唐家那少爷说了,要是那小子还不罢休,就把白的做成黑的!黄金百两,你要不要?”

那师爷点点头:“那……自然!我教人先去劝劝。”

……

连天大雨,城中很少有人看见,一个贫苦少年在府衙前跪了一天一夜。

但,关注这事的人却是知道的。

唐府的侍卫冒着雨来来去去往府衙跑了好几趟,最后,唐家的少爷慌了。

他说:“弄吧!一块弄死了!倔得很!他以为能告倒我吗?”

江尘玉被衙卫抓进府衙,唐家的状师一纸诉状,将他告了!

薛安喝得醉醺醺的,惊堂木一拍,江尘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师爷拿着一纸诉状,高声道:“罪犯江尘玉!有人见你昨日在城郊桥下,冒雨行凶,强暴民女,致其自杀!你可知罪?”

“啪!”

薛安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江尘玉懵了!

“明明是唐劲聪带着侍卫行凶,害了夏音!这……这……”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百口莫辩之际,知府大人薛安皱眉道:“大胆贼人还不招罪!来人,带原告上来!”

一个衙卫领着一个农夫上了堂。

江尘玉看了他一眼,却不认得。

那农夫也看了他一眼,眼神畏缩闪烁,随着薛安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农夫被吓得蹿了一下。

他稳了稳情绪,说:“大人,昨日我上山打柴,冒雨而归,在半路见此子在桥下行凶,贼子凶横,草民不敢……不敢制止,只能来告……”

江尘玉彻底惊滞了:“我与你何怨何仇?”

他厉声质问农夫。

两个衙卫见状,早拿戒棒将江尘玉架住了!

“大胆!证据确凿,贼人休要放肆!拉下去,地牢里关了,天晴问斩!”

薛安不由分说,草草了案,叫师爷做了状子,强行取了江尘玉手印,退了堂去。

“大云的律法不管穷人!”

江尘玉终于明白了养母的话。

去往地牢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他突然发现,在“老鼠巷”里活了十五年,他根本就在虚度光阴,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

他于昏暗中睁开眼,地牢清晰的映入他的眼帘。这是他第一次暗中视物。他发现自己具有了一种常人没有的能力!

他不能进地牢!夏音也不能白死!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在州府衙前跪了一天一夜妄图求大云律法替夏音主持公道的想法是那么可笑!

“此生我是不会再对世界下跪了!”

江尘玉暗暗发誓,抬头看了一眼押送他的漫不经心的衙卫,他突然暴起,一脚踹倒了衙卫,然后转身朝门口狂奔而去!

“哎呀!贼人逃了!”

衙卫的声音响起,江尘玉狂奔在雨中。

澜州城的老鼠巷,破旧的房屋高低错落,层层叠叠,对于无比熟悉此地的江尘玉来说,躲避衙卫的追捕并不难。

他不敢回家,因为他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弱者,是没有资格谈律法的。

正如夏音死前说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该有多么弱小啊!

晚上,他依靠着无比清晰的视力,再次摸回自己家附近。家中灯火通明,几个衙卫和一些唐府的侍卫守在家门口。

“他肯定会回来的,只要守住这里。”

衙卫和侍卫在说话,他们手握刀剑,仔细查看着四周。

江尘玉想救养母,但他不敢冲上去,并非胆小,只是他深刻的知道,这样露面,自己必死!

“嘿!走狗们!我在这里,来抓我啊!”

黑暗中,江尘玉呼了一声。

喊完他就跑,又藏匿进了黑暗里。

他想引开那些人,但他们不傻,几个侍卫提刀去追,衙卫却留在了原地。

“看好那个老婆子!有她在,他就会回来!”

衙卫说。

江尘玉蹿上房顶趴伏着。

那几个侍卫去追了一阵,没有找到他,又折返了。

“少爷说了,只要有机会,直接把他杀了!”

侍卫与衙卫说道。

江尘玉趴在房顶,心中盘算着该怎么救养母。

被侍卫绑在院子中的养母知道江尘玉就在附近,她听到侍卫与衙役说的话,知道唐家是下了死手,自己估计也不会得活。

她不禁有些伤感,江尘玉这孩子,也算有情有义,自小知道自己的身世,却聪明的从不提起,跟着自己在澜州老鼠巷里吃苦,也从无怨言。他的父亲,毕竟是韶央城大世家的贵人啊!

只是可怜小姐,到死不得正名,孩子也不被人家承认!

她想及种种,突然高声喊道:“孩子!走吧,你斗不过他们,远远的走,去江南,去找那个人!”

养母的决绝令江尘玉完全没有想到,她说完这话,竟然奔向柱子,一头撞了上去!

黑夜中,江尘玉趴在房顶,养母撞破脑袋流出的血红艳艳的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拼命压制着心中愤恨与痛苦!

仅仅一天,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痛失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与朋友。

“娘的!这臭婆子!竟然自尽了!”

侍卫骂了一声,朝江尘玉养母的尸体上啐了一口!

许久,江尘玉轻轻翻开瓦片,摸出怀里得火折子,将它吹燃,扔进了屋中的床榻上……

他走了,在黑夜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澜州城。

那火折子点燃了床榻,老鼠巷里却没有冒出冲天火光,兴许是被雨水浇灭了,兴许是被那些侍卫扑灭了,江尘玉无暇顾及那些。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想过要去找母亲留下的东西,但他和养母一直都无从下手。

他们只知道江尘玉的母亲生前给他留了很重要的东西,存放在江南一个姓罗的铁匠那里。

至于母亲留了什么,那个铁匠到底在哪儿,他们一概不知。

江南在南方,有七座城,地那么广,人那么多,江尘玉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茫茫雨夜,他坚定的朝南方走去。

听养母说过,他母亲叫宁月,是江南白潭城一个富商的养女,她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伺候宁月的。

那位从韶央城来的江家公子,与宁月一见钟情,两人在白潭城的日子也许是宁月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江公子回韶央了,留下已有身孕的宁月。富商做生意亏得倾家荡产,将宁月卖入青楼,宁月和她那忠心耿耿的奴婢就一直逃,颠沛流离,逃到了韶央城!

帝都森森,她们到了韶央城才知道,世间权贵最薄情!

江家公子已经娶了皇家亲眷,又如何会认一个江南的落魄女子?

宁月大着肚子,日日以泪洗面。

直到难产死去那天,江家人也没有来看过这个他们知道她存在的女人。

江尘玉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以前他不知道,也不那么看重这种感情。

宁月只是他这副身体的母亲,这份亲情并不属于他,所以他从来没有很强烈的意愿去追寻关于自己的身世的那些真相。

可以说,他并没有感同身受。

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他的感情是养母和夏音。

她们的死,让江尘玉突然有些憎恨这个世界。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那么弱小,弱小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夏音在他面前受辱自尽,养母为了不成为他逃跑的阻碍,也自尽了!

她们都是自尽,却是死于他人之手!

江尘玉心中有恨,他一路南下,饿晕在了帽儿山下。

……

镜西大陆有座江南帽儿山,山上有个剑道大宗师,名叫兰停绪。

三十年成一剑,一剑成宗师。

兰停绪在帽儿山建了天下第一武宗,武道宗门门徒遍布天下,晕倒在帽儿山下,是江尘玉的幸运。

兰停绪下山修榜归来遇见这个落魄少年,叫人将他抬回了武宗。

江尘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喊饿。

离开澜州城几乎半个月,他几乎是风餐露宿,有人处尚可乞讨,无人处只有露水野菜裹腹。

“我想学武!”

兰停绪笑了笑,说:“你底子弱,并无天赋,武道是需要天赋的。”

“可是我想变强,我有血海深仇,你再救我一次,给我指条明路吧。”

“我非佛门徒,不度人愁苦。”

兰停绪说。

江尘玉想跪下拜师,犹豫了一会儿,又没跪,帽儿山的兰停绪他是听说过的。

镜西大陆的江湖上,有天下能人尽在兰停榜之说,兰停榜就是帽儿山创下的,榜上收录天下能人异士名录,武道榜、医道榜、美人榜、富豪榜……澜州城的市井中也流传这些传闻的。

“你是兰停榜上的大宗师,求你教我武功吧!”

江尘玉还是没有跪下,但他站起来朝兰停绪行了个礼。

“吃饱了,出来试试。”

兰停绪微笑着说了一句,随后,他离开了房间。

江尘玉狼吞虎咽,将饭菜一扫而光,虽然饱了,但身子尚未虚弱,他走出房间,走到了一个大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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