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七年秋，南周献上求和书，并许以岁贡，质子沈清辞得以返乡。
消息一出，朝野上下无不议论纷纷。
顾云时从军营回到府中时还不知道苏福已经送来了诏书，被沈清辞红红的眼眶吓了一跳。
“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不成？”
沈清辞走近两步，揪着顾云时的衣袖，微微踮着脚尖，湿漉漉的眼睛盯着顾云时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南都不会愿意退让那么多的，你做了什么？圣上大约也是不想放我走的，你怎么说服圣上的，有没有…”
“不要瞎想。”顾云时抱住沈清辞安抚着：“大凉和南周一直都有为和约而交涉，如此条件于如今的南周而言已经算是极为宽容了，至于父皇那里也简单，这边条件给足了，父皇满意了自然没有理由不放人。”
“不会的。”沈清辞小幅度地摇摇头：“圣上才不是好说话的人，一定是对你提出了什么要求吧？”
“那哪儿能啊，上次从边境回来时父皇还欠了我一个恩典，我用这个恩典求了一个让你回家。”
听到顾云时满不在乎的话，沈清辞闷声道：“不值当的，拿一个恩典做交换，太亏了。”
“啧…你就说你高不高兴吧？”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
沈清辞把脸埋在顾云时的怀里，声音闷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能回去的，从苏总管那里拿到诏书的时候，我还怀疑自己在做梦…”
眼泪浸湿了顾云时胸前的布料，顾云时手搭在沈清辞的后脑勺，摸着细细软软的发丝，安安静静地也不说话。
“…我根本不敢信，哪有那么好的梦？我反反复复看了那诏书好多遍，我真的好开心，这是我在上京最开心的一天了…谢谢哥哥，真的谢谢…”
顾云时那些手帕给沈清辞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看着沈清辞抽泣的样子叹了口气：“谢什么？我说过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没必要说谢谢。”
沈清辞红着眼睛，顾云时捧着沈清辞的脸轻声问：“父皇说让你什么时候走了吗？”
“五日之后。”沈清辞微微瞥开眼：“诏书上写的是五日后。”
“五日后是南周使臣回去的日子，父皇这是想让你和他们一起回去。”顾云时握着沈清辞的手把他按在软榻上坐下：“不过南周的人我也不放心，除了你身边跟着的人，我再拨些人跟着你吧。”
沈清辞摇了摇头：“不必了，用不了那么多人，素诚、唐枝，还有之前我带出来的林禾，再加上哥哥给我送来的鹂儿姑娘，我身边的人也够多了，若是哥哥真的不放心，把林木从军营里捞出来给我就是了，想来他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应当也不会太差。”
“不行！”顾云时皱着眉拒绝：“我没有办法把一个曾经威胁到你安全的人放在你身边，挑别人吧，他不行。”
顾云时的语气不容置喙，沈清辞也知道没戏：“那就不要吧，我也不想带那么多人，人多了麻烦。”
“行，那就这样吧，你的东西我早早地命人给你收拾了，五日的时间也不算着急。”
“好，都听你的。”
临近归期，素诚和唐枝忙着清点物品，林禾也被传去近身伺候着，府里也罕见的安静，似乎因为沈清辞的即将离开而变得很寂寥，踏雪似乎也感觉到了离别的氛围，趴在屋顶上安安静静的，时不时地舔舔爪子，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园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
入了秋的上京还有些燥热，离京的这天，顾云时一直没有回去，沈清辞站在城门外，一袭红衣在众人之间格外显眼。
“公子，时辰到了。”素诚低声道：“该走了。”
沈清辞撑着梅花伞，阳光被伞面遮住，使得沈清辞的面容被掩在阴影中。
他最后看了一眼城门处来来往往的人，扶着素诚的手上了马车：“走吧。”
使臣的队伍缓缓移动，沈清辞把扒着车窗的踏雪抱下来：“乖，殿下不跟咱们一起走。”
“阿琢--！”
沈清辞抚着踏雪的手顿了一下，浅笑了一声：“我好像听到哥哥在叫我，怎么刚走就想他了…”
“阿琢--！”
马车突然停下，沈清辞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掀开帘子往后看去。
顾云时打马而来，身后的小路上扬起一路尘土，雪青色的衣衫随着动作扬起又落下，满是桀骜之意。
沈清辞愣怔过后立刻起身下了马车，顾云时利落下马，在沈清辞身前站定：“怎么不等等我？”
沈清辞红了眼：“看到你，就不想走了。”
顾云时虚虚地搂着沈清辞，一只手遮住沈清辞的眼睛：“那就不要看我了，再让我抱抱。”
沈清辞静默了片刻，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递给顾云时，打开是一个手指大小的玉哨。
“这是小时候阿娘给我和阿姐的，虽然比不得你库房里的那些好玉，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我把这个留给你…”沈清辞眼神多了几分祈求的意思：“…你要常常想我…”
顾云时的手里捏着玉哨：“会的，时候不早了。”顾云时抬手揉了揉沈清辞的头发：“你不要看我，我看着你走，好不好？”
沈清辞摇摇头，声音压的很低：“还是不了，那样会很难受的，我不要你看着我走。”红尘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沉默片刻，沈清辞突然垫脚吻上顾云时：“等我在南都的事都解决了，就不做沈清辞了，做你一个人的沈如琢，好不好？”
“好--”顾云时感觉自己的胸腔突然震了一下，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从心脏处蔓延到四肢百骸：“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一定会开心地睡不着。”
顾云时侧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南周使臣，安抚道：“好了，早些出发吧，路上多注意些，别心疼那些人，有什么需要的可着劲使唤就是。”
“好。”沈清辞最后看了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车队缓缓而行，沈清辞死死握住自己的手，忍着撩开帘子再看一眼的冲动，因为他知道，顾云时没有走，一直等在原地看着自己走。
因着送别这一出，南周的使臣也不敢对沈清辞大意，处处周全面面俱到，连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地谄媚之意。
六天后，沈清辞离开了北凉，进入了南周的地界，换了轮渡改走水路。
越往南方走，空气越湿润，进了南都之后，独属于北方秋日的燥热彻底消失不见，河岸边台阶上的浣纱女手拿棒槌捶打着衣服，河里漂着的白篷船上坐着船夫和渔家少女，软糯糯的声音叫卖着新鲜的茭白和菱角。
细雨丝丝落在沈清辞的掌心，直到真正吹到南都的风，沈清辞才有一种真实感，回家的真实感。
沈清辞刚入都就被沈清阑的人接进了宫中，直接面圣。
皇帝的眼底泛着乌青，头发也白了许多，整个人瞧上去疲累不堪。
沈清辞屈身跪下：“儿臣沈清辞见过陛下。”
皇帝咳了两声，冲着沈清辞抬抬手：“起来吧，怎么不叫朕父皇了？”
沈清辞始终低垂着头，闻言也只是淡然到：“儿臣不敢担此殊荣。”
“罢了，你这几年在外面受苦了…明安宫还空着，你便住那里去罢。”
沈清辞面上不显，指尖却把手心掐出了印子：“儿臣谢陛下恩典。”
“咳咳咳…你下去罢咳咳…”
“儿臣告退。”沈清辞直起身，对皇帝的咳疾视而不见，径直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