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意深

卧房里点了一支安神香,燃尽的蜡烛流下的蜡油滴满了烛台,害怕沈清辞被吵醒,也没有命人收拾。

顾云时听得沈清辞嘤咛一声,紧接着一只素白手腕伸出了床幔,顾云时暗自叹了口气,起身将床幔掀开,小心地把手又塞回了被子里,掖了掖被角。

此时的沈清辞倒是睡得挺香,嘴唇无意识地嘟着,发丝散乱,眼底有些发青,眼睛还有些红肿,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顾云时轻轻地用手指碰了碰沈清辞的眼睛,对方无意识地缩了缩,似乎是察觉到了疼痛感。

顾云时收回手,放下床幔离开了屋子。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时至晌午了,素诚一直守在外面,顾云时冲他招招手:“他还没醒,先别去吵他,让后厨的人煮上几个鸡蛋,待他醒了给他好好地敷敷眼睛,不然要疼很久。”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柄做工精细的匕首:“这个等他醒了就给他,不值钱的玩意儿,给他留着玩儿吧。”

“本宫先回去了,好生照顾着他。”

“是。”

顾云时倒不是不想留下,只是为了兵权的事筹划,难免一开始忙些。

沈清辞的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时只觉得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几次睁开又闭上才觉得好些。沈清辞随意地披了件外袍,素诚见人醒了就立刻吩咐厨房的人把早就备好的雪梨汤拿上来。

沈清辞用小瓷勺搅拌着,雪梨汤还冒着热气:“殿下呢?”

“殿下晌午时就回了。”素诚把匕首放到桌子上:“殿下吩咐了不许打扰公子休息,之后还留下了这个,说是不值钱的玩意儿,让您留着玩儿。”

沈清辞小口小口地喝着雪梨汤,胃里一点一点暖和起来,看着那把匕首。匕首不大,刀刃也就比沈清辞的手掌略长些,刀鞘上镶着美玉宝石,华丽的很,比起真正的用途,这把匕首倒真像是用来玩儿的。

沈清辞笑笑:“挺漂亮的,收起来放到琴房吧,找个盒子装起来,别落了灰。”

素诚拿着匕首下去,沈清辞也喝完了雪梨汤,在唐枝的服侍下用药。用完了药唐枝又拿来了几个剥了壳的鸡蛋:“殿下吩咐待公子醒来让公子用鸡蛋敷一敷眼睛。”

沈清辞皱皱眉:“我出门拿一个鸡蛋放眼睛上会好看吗?我不要。”

唐枝也不气馁,仍旧是笑嘻嘻的样子:“可是殿下吩咐了…”

“…那你给我敷吧…”终是沈清辞妥协了,朝椅背上一靠,仰面朝天,等着唐枝给自己敷眼睛。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唐枝端着白白的鸡蛋心满意足地离开,留下沈清辞一个人在原地嫌弃自己眼睛上的味道。

嫌弃归嫌弃,洗干净也就没事了。沈清辞晃晃荡荡地走去了琴房,这一个月来倒也不是真的窝在园子里无所事事,反倒是命人买了把箜篌来,闲来无事学上一学,不过月余就已经可以顺畅地弹出一些简单的曲子了。

琴房的大柜子上放置了一个极大的木盒,木盒里装的就是那把箜篌。沈清辞抱着箜篌摆正姿势,时不时看看琴谱,素白的手指轻轻划过琴弦,清透柔美的声音从指尖流出。

沈清辞受生母影响,自幼就喜爱音律,学什么也快,遇到不会的总想尝试,学会了一些就不想接着学下去,唯独古琴一直坚持着没有丢弃。

此刻箜篌就是如此,自从沈清辞会了指法,就对箜篌难以再有兴趣,虽然闲来无事会弹上一弹,却始终不大用心。

一曲终了,沈清辞也失了继续抚琴的心思,收了琴却又不知道干什么,只好坐在原地发呆。

沈清辞想离开上京,只有几天也好,身为质子,被困于上京一年,即便有顾云时护着,沈清辞依旧觉得如履薄冰。

沈清辞希望自己不是质子,不用受制于人,不必假颜辞色,委曲求全。虽然每日清闲自在,却像是失去了生活的意义,甚至于有些时候,沈清辞要靠疼痛来告诉自己,自己是真实活着的。

窗外阳光依旧是明媚的,春深时节,花满枝头,杨柳上停留了许多鸟儿,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同南方的春日不同的,是上京春日的雨水少,沈清辞不爱上京。

他爱南方绵绵的细雨,爱南方醉人的酒,爱南方咿咿呀呀的小调,爱南方的青石板路,爱南方精巧的拱桥…

沈清辞看着外面的艳阳,想要回南都的心愿越来越强烈,几乎占据了整个思维。

这种想法一点一点蚕食着沈清辞的心脏,可冷静下来的时候,四周又归于沉寂。

回不去的。

沈清辞心想:等回去了,也许要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

等自己回去了,沈清烨会不会已经做了皇帝,那已经要怎么办呢?自己还没有自私到为了一个人的性命而赔上整个国家。红尘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可是自己的仇呢?阿姐又该怎么办呢?

沈清辞一天里总有一段时间沉浸在自我催眠中,复仇的念头已经根深蒂固。

在沈清辞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开始用疼痛维持清醒。

自冬日以来,沈清辞的身上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伤口,诸如茶盏划的,花枝刺的…

沈清辞的伤口小,自己又有心隐瞒,底下的人也无从知晓。

顾云时忙着军营与御史台的事,鲜少往致雅园去,平时差人送些小玩意儿到致雅园,带声口信也就算了。秦子衿爱医成痴,听闻一个偏远小地方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医者,二话不说就带着几个随从出发了,导致沈清辞在上京越发觉得冷清。

如此过了半月,五月出头时,沈清辞突发奇想,让人把池子里栽上荷花,五月天气越发热,沈清辞命人下池子清除杂草,自己撑了把伞挡着太阳立在一旁。

顾云时一时间没有明白这是在干什么,钻到沈清辞的伞下拿过了伞柄:“这是在干嘛呢?”

沈清辞顺势松开手揉了揉手腕:“我看这池子里实在单调,想着让人弄干净了,到时栽些荷花,岂不好看?”

顾云时啧啧两声:“荷花有什么好看的,本宫那里有上好的红莲种子,让人拿来给你栽上,红莲岂不比荷花好看?”

沈清辞柔柔地笑着:“不要,我就要白荷,到时候开了花,才衬这池子里的锦鲤呢。”

顾云时手中的伞往沈清辞的方向偏了偏:“你说怎么样好看就怎样。”伸手揽过沈清辞的肩:“别站在这看了,回屋去。你瞧你,风吹不得,雨淋不得,日晒不得,像个瓷娃娃似的。”

沈清辞瞥了瞥对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低着头笑:“怎么?觉得麻烦?”

顾云时立刻辩解:“没有!阿琢,你怎么能这么想本宫?”

沈清辞满脸笑意:“我哪儿敢啊。殿下最近是闲下来了吗?”

顾云时送人进屋收了伞:“是得了空了,兵营里不查则已,一查起来不得了,贪墨军饷,冒名顶替,卖官鬻爵,竟然都是些大罪名。也亏得当初父皇那么信任顾方凌,半数军权可都落在他的手里了。”

沈清辞一举一动之间都牵动着顾云时的目光:“宣王得权,必然是要提拔自己人的,不能光明正大的给自己人升官,就只能冒名顶替,这也不难猜。”

顾云时习惯了在致雅园里自己动手,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证据有了,依你之见,徐徐图之还是一击毙命?”

沈清辞照旧躺在软榻上,浑身软的像没骨头一样:“若是没有没有打草惊蛇,自然是徐徐图之的好。殿下可以向圣上透漏一下口风,圣上若是有意让殿下与宣王争一争,自然是会帮殿下的。眼下离北境秋收不过五六个月,想从宣王手中夺权还是有些难度的。宣王妃江氏的娘家在兵部也是个官,虽然不大,可是对宣王到底有些帮助。”

“如此说来,本宫倒是无依无靠的了?”

沈清辞翻了个身,趴在软榻上,不赞同地摇摇头:“嗯~…殿下这话不对,殿下最大的依靠就是圣上呀。”

顾云时点了点头:“当初子离想要入仕,舅舅不许,说是怕外戚扰权,引得父皇猜忌。故而子离一直同我暗地里揽些权势。”

“舅舅也是个文官,于本宫在兵权上无所助益,本宫所能依仗的确实只有父皇。”

沈清辞用手撑着下巴:“秦家倒像是忠臣,上京从来不缺权臣世家,早些年的庆国公府、镇国公府,只是两位国公的儿子尚公主后,两家也变相地失去了实权。”

“现在的朝廷中文有孟秦两家,武有温周两家。周家守着东边界,温家守着北境,南方还有两个亲王,宣王的权大约可与周家相持平,和温家比还差些。”

“周老将军周怀安与其子周原锦刚正不阿,好像也几年没回上京了。温家的我了解不多,不妄言。”

顾云时听的津津有味:“阿琢若是愿意的话,大约也能成为一代名臣。”

沈清辞斜睨了一眼:“拿我当自家的幕僚使呢…”

顾云时伸手勾住沈清辞的一缕头发把玩:“当幕僚多累,本宫才舍不得,要不你来给我当夫人,保证轻松的很。”

沈清辞转过头,留了个后脑勺给顾云时,声音闷闷的:“总是这样开玩笑,小心以后没有姑娘愿意嫁。”

“见过了你,怎么还可能想娶别人?”

沈清辞有些气短:“那我就当殿下在夸我了。”

顾云时伸手捏捏沈清辞的手:“本宫都这般夸你了,你嫁不嫁我?”

沈清辞把脸埋在枕头上:“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呢?”

顾云时调笑着:“阿琢,你来上京这一年,本宫给你的东西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也不少了,就是当聘礼也足够了吧。”

沈清辞抬头,有些不可置信:“聘礼!?我怎么不知道这是聘礼!?便是普通人家娶亲也是要合八字,聘媒人,三茶六礼的吧!?”

顾云时看着被绕进去还没反应过来的财迷忍着笑:“阿琢这是嫌弃本宫不够正式吗?本宫今日就可以请媒人上门合八字,下聘书,你看如何?”

沈清辞迷糊着:“…”总觉得有些不对:“不如何!!!殿下这是占我便宜吗?”

“哈哈哈哈哈……”顾云时看着终于反应过来的沈清辞笑弯了腰:“阿琢,你怎么这么可爱…”

沈清辞从软榻上爬起来,挑了挑眉:“殿下还真是好兴致啊,开心了吗?”

顾云时瞧着对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强忍着笑意:“还不是因为阿琢你实在有趣。”

沈清辞挑着似笑非笑的眼神:“原来殿下是把我当取笑逗趣的啊…那这等玩笑以后还是莫要再开了,殿下没有喜欢的女子,如琢以后可还是要娶妻的。”

顾云时一窒:“…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沈清辞眉眼弯弯,声音风流婉转:“我喜欢的姑娘还不好找吗?我的要求又不高,不漂亮没关系,我漂亮就行了。不聪明也没关系,我觉得笨笨的也挺好的。家室什么的也不重要,温婉贤淑就不错。”

顾云时突然有些心不在焉:“那这样的姑娘岂不是很多?你这眼光也太低了。”

“低吗?我这样一个没几年可活的病秧子,能有姑娘愿意嫁我就不错了,还想要什么?”

顾云时站起身,笑的有些勉强:“你且休息吧,本宫先回了。”

沈清辞摇着扇子,笑的狡黠:“殿下慢走,如琢就不送了。”

顾云时出了二门,唐枝迎了上去:“殿下,殿下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顾云时黑着脸,有些咬牙切齿:“你给本宫盯好了,阿琢和哪家女子走的近你就速来告诉本宫。要是有什么本宫知道了但你没有如实告知的,本宫就罚你去跟着商墨!”

唐枝诚惶诚恐,也不敢开口多问:“是,属下一定会盯好的。”

顾云时哼哼着看了两眼沈清辞房间的方向,甩袖离开。

沈清辞端起顾云时用的杯子,转了几圈又放了回去,手指点着桌面,半晌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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