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张画

丰缘,琉璃海

太阳渐渐从海平面落下,浸湿了血红色的阳光,晚风吹过海面掀起不大不小的浪花。

傍晚的海风带着微咸的味道,轻轻拂过少女的脸颊,继而微微掀起她残破的裙角。

三枝海棠脱了高跟鞋,赤着双脚任翻涌而起的雪白浪花拍湿她穿的白丝袜。

暴鲤龙的背很宽阔,让两个人乘坐依然绰绰有余,这只暴鲤龙的等级很高也经过良好的训练,保持平稳前进的前提,速度也没落下。

快而稳说的就是这种东西。

就是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不出意外的话会被带到棺之裂缝的大本营?

逃也逃不掉,她不是训练家,想在一个称号训练家的眼皮底下逃走无异于痴人说梦。兴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轩氏清没有绑她。

暴鲤龙还是很强,直接冲破了海流逆流而上。

嘛,怎么说也是称号训练家的主力宝可梦,有这种素质那是理所当然的——虽然这家伙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想到这里,三枝海棠屏住呼吸偷偷偏过头去看坐在暴鲤龙背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少年。

之前有尝试着和这个自称轩氏清的人搭话,只得知他今年刚满十八岁,只比自己大一岁。这个年纪,这个实力,说是天才似乎都有些贬低他,这种人,应该是怪物才对。

商人家的女儿都很擅长交际,却也拿这家伙束手无策。轩氏清油盐不进,对她试着挑起的话题悉数充耳不闻,理由只有一句我不感兴趣。

真没风度啊,和他哥哥差远了。

三枝海棠垂头丧气地狠狠踢了一脚脚下的海浪,却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掉下去。

回过头看,是轩氏清拽住了她的衣领。

“小心点,这地方水下一米就是环琉璃海洋流,从这掉下去就是洛奇亚降临盖欧卡苏醒都找不到你的尸体。”

轩氏清有着与其充满文雅气质的外表所不符的臂力,只是单手就把三枝海棠拽了上来。

然后便转过身去继续忙他的事情,没有多看她一眼。

三枝海棠是个很美的女孩,虽然顶尖美容师精心绘制的新娘妆已经花了,她不得已把残余的妆全部卸掉用素颜见人,婚纱也在之前被撕了个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狼狈不堪的她却依然那么美。

月光洒在海面上折射出银色的光辉,残破的裙摆被海风轻轻吹起飘着美好的弧度,雪白的肩膀袒露在天空下,被染成粉白色的长发披肩而撒,勾勒出清晰的锁骨。

素颜的她依然是很美的,美得惊心动魄。

只是婚纱的设计本就偏于暴露,而现在她的处境更接近于**,更添一份朦胧的美感,所谓衣不蔽体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她的。

然后风急了,三枝海棠便觉得冷起来。

夏夜的海风依然很凉,和着被洋流从海洋深处翻出的海水,冷得刺骨。

三枝海棠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这不代表她吃不得苦,恰恰相反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商队翻越白银山运送成吨的贵金属。

冰天雪地里,连最健壮的汉子都在身上裹满了防寒衣物抵御暴风雪,小小的女孩被夹在队伍里瑟瑟发抖,嘴唇都被冷风吹得青紫。

她父亲管这叫历练。

历练这种东西多少还是有些用处,起码没让三枝家的姑娘们长成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也培养出了海棠恬淡的性子。

嘛,虽说不怎么怕冷吧,但果然在这种时候还是会想有人给自己披一件衣服啊。就像在白银山上过夜的时候,四十多岁的队长偷偷脱下一件皮草把睡梦中的她裹住,笑着说小姐睡着的样子真像在家里等我的女儿啊。

那体温她永远忘不掉。

这样想着,吹在肩膀上的海风似乎更冷了些。

海棠海棠,不怕不怕,你是最强的二小姐啊。

三枝海棠鼓励了自己一阵,双手抱胸蜷缩成一团,挪了挪屁股靠在轩氏清背上,多多少少能蹭到些体温。

“哦?”

轩氏清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离得近了,她才看清那是什么——是一枝笔。

放下笔,轩氏清一颗颗解开自己身上穿的风衣的扣子,这件风衣和Zero的是同款,只是没有兜帽,摄影师也有这样一件,但几乎没见过他穿。

脱下风衣,轩氏清转身把它披在三枝海棠肩膀上。薄厚适中的布料在夏天穿着可能会很闷热,用来防寒效果也很差,纯粹是为了帅气而设计的东西,华而不实。

不过总比没穿来得好。

披上件衣服多多少少能挡住些冷风,三枝海棠整个人都裹在风衣里,像条黑色的毛毛虫。

“谢谢。”她说。

“顺手。”轩氏清随口应了一句,拿起笔又不知道在写什么。

三枝海棠想了想,还是把头从轩氏清肩膀上凑了过去看他在干什么。

“很棒哦。”三枝海棠说。

轩氏清不是在写东西而是在画画儿,撑着画板的左手上夹着几枝不同型号的的笔,形状各异粗细也各异,却无一例外都是钢笔。

画板上钉着40x40的标准稿纸,稿纸上是一张画了大半的画。

画的是一片荒野——虽然没有上色,只凭黑白线条她还是能看出这是荒野。画得极精细,凑近看的话连岩石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焦土上偶有一丛绿茵茵的小型灌木,枝叶被烧焦了些许,塌陷的岩层下露出被压断的,人的脊椎。

乍一看,只是一片凄凉的荒野。

仔细看,却到处都是尸体。

说是尸横遍野都不为过。

她试着数了数,这张画里的尸体超过了一百甚至接近两百,每具尸体上都有刻画得极细致的面孔,但是没有哪怕一张脸是重复的。

似是刻意,他把每一具尸体都画成能看到脸的姿势。

古怪得很啊。

不过这样宏大的场景绘图,他却连最细微的光影关系都照顾到了,虽是尸横遍野,但却异常的协调,看着很舒服。

只用钢笔就画出这种效果吗?

三枝海棠不禁对他起了一丝钦佩的感觉。

“你说什么?”轩氏清放下笔,把头转了过来。

“我说,你画得很棒啊。”

“真的吗?”

“真的啊。”三枝海棠不明所以。

“谢谢!”轩氏清突然激动起来,他好像从没受过人夸奖的样子,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啊,没什么……”三枝海棠没搞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激动成这样子,明明之前还是对什么的漠不关心的。

不过。

“你为什么要画这么多尸体?而且每一张脸都没有重复,过于细致的话耗费的心力很大而且也没什么收益,适当简化一下会比较好吧?”

“不,不可能简化的。”轩氏清说。

他拿起笔,在纸上勾勒出一具小小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婴孩的肥嘟嘟的脸,寥寥几笔,这张脸便传神起来,他接着在下面绘上被倒下的树干砸得扭曲了的身体。

又是一具尸体。

“怎么可能简化,他们……都是我认识的人啊。”

“……”三枝海棠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两座山之间的荒野上满是惨白的尸身,有的完整有的残破,有的被不知名的野兽啃食得只剩头颅,按理说,这样的画面无比悲凉。

可她在这张画上看不到悲伤,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淡漠,然后他说,那些都是他认识的人。

“这里是哪里?”三枝海棠问。

问的是这张画。她很好奇什么地方会有这样的景象。

“月见山脚下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我的家乡。”轩氏清想了想,说:“我小时候经历过一场饥荒,啊,就是关都很有名的那场战争引发的,一村子的人都死了,老人临死前说自己的尸体留给小孩吃,他们不敢,就都饿死了。

说实话这事还要多亏了你们三枝家那代的家主,他耗费巨额家产赈灾不索取任何回报,三枝家在那之后有一定程度的财力缩水,所以我很佩服他。”

轩氏清说着,换了一支笔,比刚才用来画面孔的要更粗一些。

“不过三枝家再怎么富可敌国,也只是一家,他们救不了一个世界,更阻止不了一场灾难。”轩氏清笑笑:“我父母都死在那场饥荒里,是哥哥带着我走过了那段地狱般的路。”

三枝海棠低下头没有再说话,她有听过十五年前关都的战争,也知道那场灾难,但那时她还是一个两岁的婴孩。

“那时候我三岁,跟着哥哥横渡了红莲海,翻越了白银山,他自己瘦了十几斤却从没让我饿着。

我们本来打算逃到城都,却差点被饿极了的难民吃掉。不过还好,快死的时候我遇到了老大,他像个大英雄一样从天而降,浑身都披满了温暖的光。

他救了我们,所以我哥哥发誓用一生来报答他。

其实我是没有什么感觉啦,那时候的记忆都模糊了。在三岁的小屁孩看来,那场逃亡更像是和哥哥快快乐乐地旅行,然后路上碰到一个亲戚,被带回了他家就住下。”

轩氏清伸了个懒腰,草草给手上的画结了尾。

他的画里没有悲凉,只有经历过太多死亡之后对生命的漠不关心。

“虽然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但还是偶尔会梦到家乡的那个小村子,梦得多了,就想把它画下来,吓不倒别人,拿来吓吓纸鸢姐也好。”

轩氏清对三枝海棠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笑得很纯粹,只是大男孩被夸奖之后的开心和小得意。

“谢谢你听我唠叨,心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就会想找人吐苦水,不过今天老大和纸鸳姐都不在,只好麻烦你了。”

“嗯……没什么。”三枝海棠看着轩氏清手里的画心想他的画功还是很扎实的,如此庞大的构图居然没有画崩。

和轩氏清一样,她对饥荒其实没什么感觉。

从小长到现在还从来没饿过呢,减肥节食也是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

“呐,能帮我画一张吗?”她忽然有了这个念头。

“乐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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