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金刀驸马

第五十三章金刀驸马

“轰!”狂涛怒卷,水浪如玉柱横扫,激撞在他腰肋上,一时心怯气弱,竟避不开来。拓拔野低吼一声,朝后翻飞,痛彻心肺。耳畔隐隐听见群雄惊呼,夹杂着一声苍凉的号角,如泣如诉。

拓拔野一震,眼前蓦地掠过雨师妾的脸容,那惊惶悔惧登时迸散消弭,忖道:“即便我早知老怪修为深不可测、此行凶多吉少,为了雨师姐姐,我也断断不会退却。今日纵然是九死一生,亦要放手一搏!”想到此处,心头大热,仿佛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当下抖擞精神,将万千杂念摒除驱散。自小流浪江湖,使得他越是身处逆境,越是坚强乐观,此刻心魔既除,热血汹汹,斗志迅疾昂扬高涨。

透过重重水幕,看见双头老怪狞笑着踏浪奔来,双手在青黑色的皮鼓上急速拍击,节奏诡异,拓拔野心中倏地一动:“他既是以鼓御浪,必有节奏可循。只要熟识鼓声规律,就可乘隙逃出。”他对音乐极富天分,任何曲子过耳不忘,当下凝神倾听,辨别测算海神天鼓的节奏韵律。

千舟回旋,群雄林立,鼓声、号声、铜锣声密奏交织,呐喊喧哗不绝于耳。

天湖中,惊涛骇浪如怒狮狂龙,咆哮奔舞。拓拔野跌宕穿梭,悠忽飘荡,宛如风里柳絮,水中浮萍,每每在至为凶险处堪堪避过,看得群雄心痒胆寒。

雨师妾伫立船头,红发如火起伏,那藤木面罩后的妙目泪光闪烁,悲喜交集。心中又是忧惧,又是骄傲,又是欢喜。短短数月,宛若隔世。比起日华城外与木神句芒激战之时,拓拔野的修为又有突飞猛进,竟能孤身在双头老祖的海神天鼓下支持如许之久。

听着群雄的鼓舞呐喊,她蓦地想起四年前东荒千里围猎时的情景。那时她指着在猛犸群中高歌猛进的拓拔野,骄傲地对天吴说,这个少年必定会名动大荒。四年之后,谶语成真,他已经成为龙神太子、当世风头最健的翩翩俊彦。

千舟之中,红衫翠袖翩翩舞动,娇呼莺啼悦耳动听,几乎所有的女子都在为拓拔野鼓劲呐喊,他每一次化险为夷,都能引来一片雀跃欢呼。雨师妾望着碧波中自己寂寥的倒影,心里忽然涌起凄凉自卑之感。

突听拓拔野清啸一声,御风踏浪,从数十道水柱间巧妙穿过,高高飞起,瞬间突破了老妖的“天鼓海神阵”。

如潮呐喊声中,他于半空旋身急转,横笛于唇,终于吹响了“金石裂浪曲”。笛声高亢激越,裂空震耳,如险峰嵯峨,犬牙交错,巨浪拍到身前,立时被笛声真气劈炸为纷扬雪沫。

哥澜椎、班照大喜,悬挂了半天的心登时落地,哈哈叫道:“龟他孙子,只要太子吹起这曲儿,谁也降他不住啦!”

柳浪眯起双眼,瞥了瞥身边怔然不语的雨师妾,摇头嘿然道:“你们忒也小看北海老妖了,只怕城主的麻烦刚刚开始呢。”

天鼓轰隆,笛声凌烈。浩淼瑶池骇浪滚滚,如银蛇窜舞,白马奔腾。雪涛迸散四射,直卷碧空,如烟如雨如雾,迷迷蒙蒙。

拓拔野悬空凝立狂风巨浪之中,动也不动,衣袂随着笛声的跌宕婉转,上下翻飞,鼓舞不息。

群雄擂鼓吹号,业已分作两大阵营,各为一方鼓气呐喊。但无论是哪一边,都不自禁地对拓拔野产生越来越强烈的惊佩之意。

北海真神位列大荒十神,虽然荒淫暴虐,为世人所唾,但其法术真气之强,却可谓惊神泣鬼。这场生死对决打从一开始,结局便似已注定。就连六侯爷等人也早已打定主意,稍有不妙,便立即一哄而上,救了太子逃之夭夭。

想不到拓拔野竟能与老妖对峙半个时辰而毫发无伤,实在大出众人意表。班照等人越发兴高采烈起来。

天鼓急促妖邪,双头老祖徐徐破浪而来,乌金丝袍鼓涨如帆,猎猎震响。

突听禺强呼啸怪吼,红光满面,黑色真气冲天飞舞,如玄柱擎天。天鼓脱手怒射,悬空翻飞,银光一闪,龙鲸牙骨鞭闪电似的抽打在鼓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拓拔野耳中嗡然一响,头颅几欲迸炸开来,气血翻涌,难过已极。

“砰啷!”碧浪炸射,瑶池中心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带动四周水面急速飞转,道道弧形水浪离心扩散,转瞬间整个瑶池湖面都开始旋转起来。

千舟剧摆,群雄惊呼,乱作一团,百余人促不及防,失声大叫,跌入滚滚涡旋。

“轰!”漩涡中心突然冲涌起巨大水柱,朝着拓拔野急撞而去。拓拔野大喝一声,身子急速旋转,碧翠真气螺旋绕舞,如同耀目光梭,冲天怒射。

湖心水柱盘旋怒舞,如万千巨龙交缠冲天,四周水浪绞扭旋飞,划过无数银白色的圆弧水线,朝着水柱滚滚聚合。

刹那之间,整个瑶池圆锥似的闪电隆起,四面飞旋,仿佛一个巨大的陀螺。

天旋地转,水浪冲天,无数小船离心飞甩。人影缤纷,惊叫不断,群雄纷纷御空踏浪,朝瑶池岸边飞去。

哥澜椎等人海生海长,久经风浪,便是海啸也丝毫不惧,此时如鱼得水,驾舟长啸,极是快意。只是苦了柳浪、成猴子等人,紧紧趴在船舷,腹内翻江倒海,吐得面如土色。

雨师妾俏立船头,浑身湿透,紧张地凝望着漫漫水雾中的拓拔野,一颗心嘭嘭乱跳。

拓拔野急旋高飞,直冲起百丈之遥。那滚滚水柱穷追不舍,咆哮着,喷涌着,直欲将其吞噬。笛声激越,攀升至最高处,突如冰峰炸舞,星河冲泻。

红光刺目,怒吼震天,珊瑚独角兽高跃横空,昂首咆哮。

“轰隆隆!”那道巨大的水柱登时迸炸开来,仿佛解散的股绳,道道旋转离甩,四散飞扬。

隆起的瑶池登时坍塌,水珠缤纷飞舞,在阳光下闪烁着漫漫绚光。

拓拔野方自暗舒一口气,却听海神天鼓惊雷爆响,一道眩目的乌金炽光陡然铺天盖地。他经脉剧震,真气乱涌,耳旁听见雨师妾急促传音:“小心!老怪解开龙鲸封印了……”

双头老祖齐声桀桀狂笑:“受死罢,小子!”那道银亮色的龙鲸牙骨鞭横空划过,闪起一道耀眼的圆弧。

“砰砰!”闷响叠炸,瑶池巨浪冲涌,迸散开的水柱突然重新凝聚,围绕着骨鞭急速缠舞,光芒刺目,气浪吞吐,刹那之间形成一只巨大的龙鲸形状。

“裂海玄龙鲸!”远处群雄失声惊呼。

“呜——嗷”那龙鲸火眼凶光爆闪,张口咆哮。刀牙错立,一道黑光喷涌飞射,猛地撞击在珊瑚独角兽的身上。

赤光四爆,气浪迸炸,独角兽怒吼摇晃,朝后翻飞。

拓拔野喉中一甜,险些喷出一口鲜血,心中大骇,蓦地调息运气,急吹笛曲。笛声汹汹激越,珊瑚独角兽周身红光大作,蓝目凶芒电射,昂首咆哮,雷霆飞冲,宛如赤炎飓风朝那龙鲸狂飙扫去。

“轰隆!”一团绚光当空迸爆,姹紫嫣红,突然朝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整个蓝天都变作桃红纱帐。水花四射,滚滚气浪轰然卷扫。

独角兽发出一声凄厉愤怒的嘶吼,突地化为紫红轻烟,倏然收回珊瑚笛内。

黑光闪耀,数十道阴邪凌厉的真气随之闪电破入,拓拔野十指、咽喉如被巨锥猛刺,痛不可抑,周身经脉陡然一紧,几欲迸裂。双耳轰然闷响,当胸又被山岳似的气浪剧撞,再也抵受不住,剧颤喷血,面如金纸,高高抛起。

众人惊叫声中,那龙鲸鳍掌如巨翼舒张,嘶声欢鸣,甩尾翻转,再次朝着拓拔野当头砸下!

雨师妾心中一沉,正欲吹奏苍龙角解困,蓦地铿然脆响,颈上、手腕、脚踝的玄冰铁链齐齐绞紧!

她眼前一黑,气血滞涨,周身酥震欲裂,登时委顿瘫软。剧痛之中听见烛龙那沙哑而冰冷的传音:“贱婢,我要你亲眼看着他被碎尸万段。”那声音犹如一柄利刃直插心扉,令她肝胆尽碎,魄散魂飞。

“轰!”巨大的黑光气浪鼓舞拍到,绿光碎裂,拓拔野护体真气瞬间迸破。周身骨骼劈啪爆响,经脉断裂,再度喷出一口鲜血,仰面翻身,笔直朝下急坠。

天旋地转,水浪扑面。

禺强桀桀怪笑道:“小子,且看你够不够填我神鲸的牙缝!”龙鲸应声欢鸣,横空摆舞,庞大的乌黑色身躯遮天蔽日,咆哮冲下。血盆巨口獠牙森然,两丈余长的红舌跳跃吞吐。腥风呼卷,恶臭难当。

拓拔野意识混沌,想要腾挪闪避,却力不从心。迷迷糊糊中,闪过一个可怖的念头:“难道今日我竟要死在此处么?”周身倏地一阵冰寒,恐惧惊惶稍纵即逝,旋即又想:“未到最后一刻岂能轻言放弃!我若是死了,雨师姐姐岂不要永远受这老贼的凌辱?”

热血上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大喝一声,蓦地翻手拔剑,青光电舞,朝那龙鲸最为柔软的舌头刺去。

“吃!”碧光及处,那龙鲸吃痛狂吼,长舌曲弹,猛地喷出一道巨大的光团气浪。拓拔野早有防备,定海珠倏然倒转,借着那股汹汹气浪的狂猛冲势,陡然翻身下冲,破入滔滔雪浪。

“哗隆!”黑光击中湖面,巨浪冲天,一股赤红色的鲜血在翠浪雪沫中泛散开来。

龙鲸怒吼穷追,驮着双头老祖自半空雷霆坠下,重重撞入汹涌碧涛之中,湖心迸炸,偌大瑶池剧烈晃动,数百艘小船横空飞舞,巍然壮观。

水珠缤纷洒落,锣号齐齐顿止。瑶池波涛剧荡,各族群雄沿岸而立,偃旗息鼓,一片寂然,各自凝神屏息观望。

清澈碧翠的浩淼湖面雪浪滚滚,泡沫纷扬,不可见底,众人只能以念力察觉到湖底剧烈鼓舞的气浪。每一次气浪的撞击,都令湖面激起数十丈高的浪潮,四周冰山雪峰亦随之隐隐震动。

梭子船在波浪中猛烈摇摆,六侯爷、哥澜棰等十余人紧张四望,大气不敢喘。

雨师妾艰难地从冰冷的船板上爬起,望见碧浪中洇散残留的几缕血丝,心中空洞恐惧,几乎站立不住,闭眼忖道:“上苍!只要你能保得他平安无事,雨师妾愿三生为奴,媸丑卑贱,任人践辱……”

大风呼啸,群鸟悲鸣盘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臭之气,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湖心突然迸炸冲涌,一道人影直飞上天,青衫猎猎,正是拓拔野。群雄哄然,班照等人大喜,纵声狂呼。

雨师妾膝下一软,跪坐船舷,泪水涌将出来。

突听众人齐声惊叫,芳心一颤,蓦地抬头望去,却见拓拔野身形一顿,弯弓似的绷紧身子,朝天喷出一大口鲜血。红血缤纷,在耀眼的阳光中怒放如菊,洒落如雨,映着蓝天白云,凄厉而又妖艳。

雨师妾脑中嗡然一响,呼吸心跳齐齐停顿,催情蛇陡然蜷缩。

六侯爷沉声道:“动手!”与班照、哥澜椎、盘谷等人一齐踏浪冲天,朝着拓拔野疾冲而去,忽听烛龙沙哑的声音惊雷似的当空炸响:“既是生死对决,旁人只管好好看着。”

几道狂猛气浪如飓风席卷,六侯爷等人眼前一黑,气血奔乱,身不由己地朝下翻坠,稳稳地跌落到梭子船中。

当是时,瑶池湖心又是一阵轰隆巨响,炸翻起翠绿雪白的层层涛浪,地动山摇,方圆十里水雾笼罩。那龙鲸嘶声欢吼,笔直冲出水面,巨尾摇摆,张开森森巨口,似乎只等着拓拔野跌落其中。

双头老祖骑乘在鲸背之上,齐声哈哈狂笑,得意已极,也不追赶。禺强纵声怪笑道:“小子,你号称龙神太子,到了水里也不过是条小泥鳅罢了,竟敢和我北海海神斗水比浪,真他奶奶吃了龙鲸胆了。”

拓拔野身在半空,酸软无力,几已虚脱。

风声呼呼,阳光刺眼,碧蓝的天空竟如海浪似的摇晃起来,扑面溅射的水浪混合着鲜血、寒风,咸涩辛辣,宛如海水。

在水中与那龙鲸苦斗许久,他早已遍体鳞伤,经脉多处震断,右手险些连断剑也拿捏不住了。喷出这口鲜血,气息不继,眼看就要朝下坠落。

刹那间,想起当年与蚩尤在海上苦斗鲨群的情景,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喃喃道:“鱿鱼呀鱿鱼,想不到我这只乌贼终究还是不免要葬身鱼腹。”心底绝望,微起悲凉之意。

恍惚中想要找寻雨师妾,俯头望去,碧翠的湖面闪耀着眩目波光,四周雪山倒转摇动,万千人影迷迷糊糊地连作一片,隐隐听见欢呼、惊叫、怒吼以及似有若无的哭泣。视野昏花,一阵烦恶欲呕,再也强撑不住,倏地朝下摔落。

风声凛冽,惊呼不断,龙鲸的巨口宛如血红色的无底深渊,刀牙错立,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

突然之间,拓拔野的心底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也是巨浪滚滚,也是血盆大口,也是千钧一发……

脑中轰然,涨痛欲裂,他大叫一声,万千幻象流水烟云似的卷过。经脉微变,丹田中突地冲起一道充沛的真气,汹汹贯注右臂。

拓拔野“啊”地一声低呼,鬼使神差地挥剑反撩,断剑铿然长吟,一道雪亮银光脱刃电舞,眼花缭乱地朝那鲸口纵横劈裂。

“咻咻”激响,断牙飞舞。龙鲸只道他已无反抗之力,猝不及防,剧痛之下惊怒悲吼,滚滚黑光再次从喉中迸爆弹射。

拓拔野脑中混乱,却似乎福至心灵,闪电似的自动闪避,于凶猛气浪之间自如穿梭,蓦地冲入那巨口之中。断剑银光耀射,如迸雪决河,滔滔不绝地朝那龙鲸上颚、软舌狂攻猛斫。

龙鲸怒吼悲嘶,蓦地合上巨口,痛苦狂怒地跳跃甩摆,朝瑶池重重冲落。双头老祖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小贼自取灭亡,我要你碎尸万段!”

黑暗之中,那奇怪的感觉更为强烈,拓拔野先前分明已经气衰力竭,此刻却觉气海充盈,一股强沛刚厉的真气源源不断地冲涌向四肢八脉。

脑海里万象缤纷,身不由己,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挥着他使出诸多意表之外的奇怪招式。剑光凌厉刚猛,大开大合,威力无穷,竟似是从未见过的绝世刀法。

白光厉烈纵横,龙鲸的长舌、软腭均被斩得寸寸断裂,血肉模糊。惊雷狂吼,夹带着滚滚黑光气浪,汹汹不绝地从其喉咙迸爆炸舞,在黑暗中闪耀起团团紫黑的炽光。

拓拔野惊喜讶异,不容多想,索性彻底放松,随着那奇怪的意识恣意闪避、劈斫,圆转如意。瞬息之间,便冲过龙鲸食道,朝其体内急掠而去。

“轰啷”巨响,惊涛裂舞。

龙鲸方甫撞落瑶池,又立即弹舞跳起,发疯似的穿过道道碧浪水柱,朝蓝空冲去。忽而上窜,忽而下坠,怒吼悲鸣,摇摆摔舞,显是痛苦已极。双头老祖急念法诀,竟也控制不住,面色大变。

众人惊愕不解,猜想适才拓拔野多半是故意示弱诱敌,乘其不备大举反攻。当下议论纷纷,锣鼓号角重新响彻云天。班照、哥澜椎等人对拓拔野极是敬佩,不疑有他,更是兴高采烈,欢呼狂喊。

碧涛起伏,小舟摇曳。

雨师妾怔怔地望着半空中那狂蹦乱跳的龙鲸,惊疑、欢喜、担忧、忐忑,百感交集,心潮比这瑶池波涛还要汹涌。

“蓬!”一道银电似的光芒从龙鲸喷气孔怒爆而出,裂海玄龙鲸发出一声凄烈骇怒的狂吼。继而光芒剧闪,万千水浪从其气孔中滚滚喷涌冲射,龙鲸庞大的身躯陡然瘪塌。

朵朵水花缤纷绽放,白光怒舞,一道青色人影飞射冲天,哈哈笑道:“老妖,你这海豚胃口忒也不好,连我这区区小泥鳅也消化了不了。”断剑纵横,两道弧形白光快逾闪电,一闪即没。

又听“仆仆”连响,龙鲸背皮翻裂,一大段脊骨迸射横空,倏地碎断开来。轰隆震响,乌光波荡碎裂,那凶狂巨鲸悲鸣嘶吼,蓦地炸飞开来,消弭无形。

气浪鼓舞,一大团雪白水浪四下喷涌,银亮色的龙鲸牙骨鞭断折飞扬。

群雄骇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北海真神的龙鲸封印号称北海三大封印之一,竟在刹那之间被拓拔野击破!

双头老祖又惊又怒,只道拓拔野深藏不露,扮猪吃象,险些连肝肺也一齐气爆,一齐厉声喝道:“小贼,竟敢使诈诓我!老子……老子……”气怒之下竟说不出话来,大喝一声,冲天飞起,闪电似的朝拓拔野扑去。

半截龙鲸牙骨鞭风雷电扫,“呼”地一声,狂风怒舞,卷起一道十余丈长、两丈余宽的汹猛银光,朝他当头劈落。

来势汹汹,如霹雳雷霆。鞭风所至,周围空气登时轰然着火,远远望去,仿佛彗星流火,怒卷长空。鞭影投映处,天湖更是惊涛裂卷,纷纷冲天炸射。

拓拔野心念如潮汹涌,青衣鼓舞,衣带如飞,在黑光鞭影中飘飘欲仙,姿势优雅洒落,极是好看。断剑刺劈斫砍,一气呵成,耀射出道道眩目弧光,仿佛一柄狭长光刀纵横开合,气芒刚厉凛冽,竟与老妖斗得难分难解。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骇异难解。

无相、白云飞等人的面色忽白忽红,哑口无言,心中均想:“原来这小子竟如此厉害!先前与我相斗时,他若竭尽全力,我哪里还能全身而退。”冷汗涔涔,连呼侥幸。

雨师妾又惊又喜,低声道:“他……他这是什么剑法?又好象是刀诀,好生奇怪。你们见过么?”

六侯爷与柳浪等人张大了嘴,呆呆摇头,俱是诧讶之极。

看了半晌,金族中人面色大变,有人忍不住脱口道:“奇怪!龙神太子怎地竟有如此强沛的白金真气?”

乌丝兰玛、句芒等人面面相觑,惊疑万状,蓦地想道:“难道是白帝、王母与他勾结,暗中传授?”纷纷朝白帝、西王母望去,见他们亦是惊愕皱眉,不似作伪,众人心中更是大惑不解。

柳浪心道:“难道这套剑法竟是城主在古浪屿时,从金族众弟兄那里学来的?”但旋即又想:“他奶奶的,倘若谁有如此通天彻地的剑法,早逃之夭夭了,还呆在那岛上作甚?”

空中气浪层叠迸爆,银光黑芒厉电穿梭,雷霆似的阵阵炸响。大浪冲天鼓舞,人影交错,转瞬间又激斗了数十回合,仍是不分胜负。

双头老祖久攻不下,越发恼恨惊恚,只觉拓拔野身法飘忽,变幻莫测,剑诀凌厉刁钻,防不胜防,招式之奇之妙,生平见所未见。自己竭尽全力,竟不能伤之分毫,反倒时而被他迫得险象环生,惊出一身冷汗。

暗自忖道:“听闻这小子当年是神帝使者,难道他竟在神帝临死前得其真传?”一念及此,心下不由起了气馁惊怯之意,气势大敛。

数日前在方山上,他与蓐收激战半晌,大耗真元;又被神秘黑笠人一掌打成重伤,虽经疗复,但终究不在颠峰状态。此刻为拓拔野气势所慑,心中生怯,缩手缩脚,实力更是大打折扣。

拓拔野却越斗越勇,灵思泉涌,奇招妙想纷呈迭出,真气源源不绝,随心所欲。这种奇妙情境从未有过,惊喜快慰,纵声笑道:“你这烂骨断鞭不要也罢!”鬼魅疾进,银光迸爆怒刺,直射老妖执鞭右腕。

这一剑挟夹风雷,急电飞舞,光芒气浪凌冽已极。双头老祖心中大凛,蓦地右腕回收,长鞭气芒迸炸,兜头劈卷,顺势拍出左掌,一道汹汹真气轰然鼓舞,如盾如锤,朝着拓拔野剑尖疾撞而去。

众人惊呼,二者相距不过三丈,这般剧烈相撞,多半两败俱伤,但双头老祖尚有一鞭优势,相较之下,拓拔野更为凶险吃亏。

拓拔野哈哈长笑,倏地侧身避让,周身银光怒放,汹汹冲向断剑剑锋。

“当”地脆响,那道剑芒光浪在撞着黑光气盾之前,忽然弯折回转,银光眩目,霹雳似的划过一道圆圈,绕过双头老祖,不偏不倚刺入其右腕脉门。

“哧!”鲜血激射,断手飞舞,长鞭破空悠扬。

老妖惊怒惨叫,左手气浪光盾登时一颤,擦着拓拔野胸前冲过。狂风凛冽,他长发、青衫尽皆朝后鼓舞飞扬。

众人大骇,白帝、王母陡然变色,失声道:“天元诀!”群雄闻言无不色变,迭声惊呼。

天元诀乃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侠古元坎根据天元逆刃所创刀法,凌厉刚烈,变幻莫测,其中最为着名的便是这式“回风石舞”。当年他曾以此式,一刀斩断火族大神“青虎炎魔”的右腕,轰动大荒。传言中描绘的招式,便与拓拔野适才所为如出一辙。

古元坎失踪东海之后,天元刀法便从此失传,是以众人方才目睹拓拔野激斗之时,始终不能猜透。但这一招方一使出,立时便泄露究底。

一时间,众人心中均是惊骇难言:“为何他竟会这失传了八百年的金族刀法?”

大风鼓舞,白帝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拓拔野的耳中,他陡然一震,脑中灵光飞闪,恍然大悟。

想必自己通过不死神树穿梭时空之后,业已唤醒了深埋于心的部分前生神识。适才即将掉入鲸口之时,那生死一发的危急情状,重新激醒了沉睡的古元坎元神,是以不知不觉中便将“天元诀”等失传已久的金族绝学滔滔不绝地使将出来。

但是自己为什么能将真气转化为白金真气呢?难道竟是由于四年来苦修“五行谱”,潜移默化之功?

拓拔野思绪急转,惊讶震撼,一时也不知究竟是悲是喜,脑中突然又是一阵撕裂涨痛,大叫一声,心乱如麻,眼前昏黑,仿佛滚滚洪流从自己神识中喧嚣涌过,那充沛刚烈的白金真气突然消弭四散,酸软无力。心中一惊:“糟了!‘古元坎’又要睡着了!”

双头老祖正自捧着断腕惊怒狂暴,见他神色狂乱,怔怔不语,当即大吼一声,轰然推出一掌。

“蓬!”黑光气浪汹涌飞舞,宛如两道乌龙交缠咆哮,重重地撞击在拓拔野胸膛。拓拔野避之不及,青衫迸裂,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倏地抛飞出数十丈外。

众人哗然,想不到局势竟又在瞬间逆转,水族群雄惊讶狂喜,纷纷大吼道:“杀了他!杀了他!”

双头老祖一击得手,亦是一愣,想不到竟会如此轻松简单。虽觉古怪,但此时怒恨交加,不容多想,怒吼声中掠身疾追,奋起真气,趁着他尚未回过神来,狂风暴雨似的一阵猛攻。

雨师妾大骇,待要不顾一切地御风冲去,却觉脖颈、手足一紧,窒息无力,又被烛龙以念力将锁链绞紧。周身酥麻,泪水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绝望地看着双头老祖咆哮横空,道道真气光浪排山倒海似的激撞在拓拔野的身上,心痛如绞,柔肠寸断。

黑光怒舞,气浪炸飞。

拓拔野心下惊骇,奋力凝神,却再也找不回那泉涌灵念与滔滔真气。全身酸软,殊无招架之力,登时接连中掌。剧痛攻心,经脉迸断,三根肋骨瞬间断折。所幸双头老祖重伤之下,真气不济,虽然连捱了四掌,却尚不足以致命。

待到第五掌气浪汹汹拍至之时,拓拔野眼前金星四射,大叫一声,面色惨白,断线风筝似的朝下飘坠,几欲晕迷。

“轰隆隆!”万里晴空突然响起一阵焦雷,震得众人心悸神颤。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色陡然变黯。

众人一凛,抬头望去,却见滚滚黑云从四周雪山峰顶汹汹涌出,惊涛狂潮似的飞扬卷舞,一浪盖过一浪,急速奔腾推进。

刹那之间,西天红日便被巨兽似的乌云争相吞噬,适才晴光媚好的碧虚长天顷刻黑云密布,昆仑群峰笼罩于阴冷诡异的黑暗之中。

飓风呼卷,拓拔野下沉之势登时减缓,倏然卷起三丈来高,翻转跌宕,又斜斜摆舞,朝湖心悠悠荡荡的掉落。

天昏地暗,森寒刻骨。

浩淼瑶池之上,突然升腾起无边的幽蓝迷雾,迅速随风弥合离散,说不出的妖邪诡异。

群雄面面相觑,莫名的不安如同这突如其来的妖雾,无声无息地在众人心头弥漫开来。众女更是花容失色,寒毛直乍。

一道闪电陡然亮起,照得天地一片雪白,浩淼天湖森蓝透彻,众人清楚地看见彼此眼中那惊惶的神色。雷声震耳轰鸣,在群峰间隆隆回荡,仿佛万千鼓椎,急促的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口。

“扑通!”浪花四溅,拓拔野斜斜飘荡,终于摔落滚滚波涛。

双头老祖如梦初醒,狂吼道:“臭小子,想浑水摸鱼么!”陡然电冲而下,朝着圈圈荡漾的涟漪疾扑追去。

当是时,电闪雷鸣,狂风怒啸,“噼里啪啦”之声大作。众人头脸剧痛,“哎呀”大叫,竟是无数拳头大小的冰雹怒箭似的呼啸射落。

群雄纷纷鼓舞护体气罩。一时间,瑶池岸沿闪耀起万千五色光圈,仿佛漫漫霓彩灯笼,幻光流离,缤纷辉映。

黑暗中划过无数道银光白线,密集交织。数十里瑶池水浪朵朵,涟漪四漾。冰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片刻后竟变作车轮大小的冰球,激撞在草地上,登时砸出万千深坑。

远处瑶池宫的琉璃瓦当当激响,不断的传来破裂碎断的声音,铜钟、檐铃叮当密奏,急促清脆。

飓风狂舞,冰雹四射。天湖波涛汹涌,岸边野花纷纷拔地而起,缤纷飞扬,长草贴着土地剧烈起伏。

众人站在狂风之中,窒息气堵,几欲随风卷去。护体气罩忽瘪忽鼓,摇摆伸缩,被那巨大的冰雹密集击打,不住地凹陷曲弹。

狂风越来越猛烈,冰雹密集,众人睁不开眼,隐隐瞧见四周白蒙蒙一片。

双头老祖不能视物,无法追击拓拔野,单掌飞舞,气浪迸卷,将激射而来的巨雹击飞开来。懊丧狂怒,徒自在空中咆哮怒吼。

又过了片刻,飓风狂肆,冰雹更大更急。湖面惊涛滚滚,宫殿毁坏甚巨,四周雪山轰隆震动,竟似要引发雪崩。

众人大惊,真气稍弱者,气罩纷纷破灭,头破血流,痛叫惊呼此起彼伏,惟有鼓舞真气奋力抵御。蓦地又传来一阵尖叫,竟是两个女子被狂风卷起,冲天飞去,所幸身旁众人眼疾手快,将她们及时拉住。

眼见局势一团混乱,越发危险,白帝朗声道:“众位朋友,天气恶劣,今日蟠桃会就先到此为止罢。迎宾使自会带各位返回贵宾馆。”

群雄大喜,轰然应诺。惟有水族众人犹自不甘,纷纷叫道:“不成不成,北海神上和拓拔小子的决斗还没结束哩!”

话音未落,闪电劈落,天地陡亮。雷声轰隆炸响,远处雪山剧烈摇晃,突然“轰”地一声崩塌炸舞,雪浪滚滚冲落。

众人大骇,纷纷仰头眺望头顶雪山。

飓风咆哮,轰然鼓舞,几个水族贵侯惊呼乱叫,横空飞掠,重重摔入瑶池之中。冰雹密集狂暴,发疯似的攒射猛击,众人再也抵受不住,纷纷叫骂道:“明日再比就是,他奶奶的,你赶着投胎么?”“稀泥奶奶的,想必你想被砸成泥肉酱了?老子恕不奉陪!”

正自争吵,双头老祖突然大叫一声,被两个径达一丈的冰雹先后砸中后背,“扑腾”一头栽落湖中。他原已身负重伤,真元消耗极大,这般猛捱一击登时气血岔乱,半天竟没能浮出水面。

众人一愣,齐齐捧腹狂笑。突然“哎哟”四叫,乐极生悲,亦被冰雹纷纷砸中,慌忙挥臂扫挡。

白帝朗声道:“龙神太子与北海真神的比斗明日继续。大家先行回馆罢。”

众人轰然叫好,随着迎宾使,乘鸟骑兽,怪叫呼喝,穿掠漫漫冰雹狂风,朝诸峰飞去。

天昏地暗,冰飞雪舞,密集的冰雹激撞在湖面,掀起狂猛的波涛。雨师妾卧坐船头,望着金族、龙族群雄将拓拔野等人救出水面,朝岸边飞去,方自舒了一口长气,周身虚脱无力,忧喜交集。

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暂时挽救了拓拔野,但是明日呢?明日他能否从那凶狂老妖的手下侥幸逃生?

纱窗映绿,烛影摇红。焚香袅袅,暖炉熊熊。

屋外冰雹已止,但飓风益猛,暴雪狂肆,水晶窗外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内侧水雾迷蒙。

拓拔野躺卧在柔软的牦牛毯上,微笑着与侧坐床沿的雨师妾四目交会,心中悲喜交织,宛如隔世。明珠灯下,她的眼波如此温柔动人,仿佛星夜海浪,明月春江。

这三个时辰里,众人络绎不绝地前来探望拓拔野,送来灵丹妙药,助其疗伤,直到此刻方才一一散尽。

双头老祖接连重伤之后威力大减,所攻的五掌虽极是凌烈,对拓拔野却无致命之虞。经过灵山十巫的妙手解救,他震断的经脉、肋骨已经一一续上,淤血也都尽数化去;连服诸族的各种仙丹之后,元神真气业已大大恢复,若能过得明日一劫,只需精心调养数日,便可完全好转。

为了不打扰拓拔野休养,尽快为明日恶战做好准备,白帝特精选了三百卫士守护在拓拔野下榻的石屋之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除了灵山十巫寥寥数人之外,非经白帝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方圆五百丈内。

此时此刻,方圆五百丈内,只剩下拓拔野与雨师妾两人。

炉火“劈仆”作响,火星跳跃。烛光摇曳,长长短短,将二人的影子拉远,又拉近。两人心潮汹涌,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拓拔野方才哑声道:“好姐姐,他们早都走了,你将面罩摘下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雨师妾微微一颤,美眸闪过苦痛凄楚的神色,摇头黯然道:“你已经瞧过啦,不看也罢。”

拓拔野心下难过,忖道:“她容貌伤毁,已成心魔,我若不能对此处之泰然,她必定更加自卑伤心。”当下扬眉笑道:“大胆妖女!我现下已是你夫君,夫君之命也敢违抗?”

雨师妾“扑哧”一笑,红着脸啐道:“你未尝打败那老妖,谁是你娘子呢!”想到他今日在天下群雄面前公然认她为妻,双颊滚烫,悲喜羞涩,不由低下头去。

拓拔野心中一荡,笑道:“只要你答应作我娘子,打败那老妖又有何难?”蓦地跳起身来,探手朝她面具抓去。

雨师妾早料他必定偷袭,翩然绕开,脚镣叮当,格格笑道:“小滑头,你想干嘛?”

“砰!”拓拔野经脉未愈,行动不便,手肘登时撞到床沿,疼得倒抽凉气。雨师妾失声道:“你没事罢?”又惊又悔,急忙将他扶住。

拓拔野忍住疼痛,蓦地搂住她的腰肢,笑道:“这回跑不了啦!”雨师妾惊叫一声,全身酥麻绵软,再也动弹不得。

兰馨扑鼻,软玉在怀。拓拔野心弛神荡,低头轻吻那雪白秀颈。雨师妾低吟一声,肩头微颤,胸脯剧烈起伏,欲拒还迎。

那甜蜜诱人的芬芳缭绕鼻息,更引得拓拔野情火轰然窜烧,心中怦怦乱跳,顺着脖颈朝上缓缓舔舐,倏地含住她冰冷的耳垂,哑声道:“好姐姐,这些日子我想你想得好苦!”

雨师妾如遭电击,簌簌颤抖,泪水倏然流下,数月来的屈辱痛苦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回报,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紧紧地抱住拓拔野,颤声道:“傻瓜……”

两人紧紧依偎相拥,再也不能分开。拓拔野道:“当日我在破庙里足足等了三天,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来?是被烛老妖绊住了么?”

雨师妾轻点螓首,眼圈一红,低声道:“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你了。但是……但是真见着你,我的心里却又说不出的担心害怕……”突然“啊”地一声,面具已被拓拔野掀开,惊惶失措,想要起身跳开,却又怕伤了拓拔野,仓促之下急忙别过头去。

灯光摇曳,她的脸靥浮凸不平,刺字鲜红如血,泪痕闪着淡淡的光泽。拓拔野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怜惜,右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沉声道:“你害怕什么?怕我见了你的脸容,再不要你么?”

雨师妾身子一颤,闭起双眼,凄然笑道:“傻瓜,对你我还不了解么?你心地这般善良,见我沦落至此,又怎会不要我?我只是害怕……害怕你终日面对着我这丑怪女婢,原先的喜欢会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倘若那样……我情愿永远不要见着你,即便是悄无声息地死了,也好让你一直记得我从前的容貌……”

拓拔野心中大痛,热泪盈眶,将她扳过身来,紧紧地箍住她的肩膀,一字字地道:“我要你永远记住一件事:拓拔野娶你为妻,绝不是可怜你,更不是因为感激,而是铭心刻骨的喜欢。我喜欢你从前的容貌,也喜欢你现在的疤痕。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这种感情不会变淡,只会象陈酿老酒,一日比一日更加醇厚强烈。你若是不信,可以剜出我的心来,它不会骗你。”他这番话说得痛切而真挚,说到最后一句时,心中抽搐地疼痛。

雨师妾怔怔地望着他,两道清泪倏然淌下,嘴角漾开一丝温柔的笑意,又是欢喜,又是悲戚,摇头柔声道:“不必了,小傻蛋,我已经听到它的声音啦。”玉臂软绵绵地搂住拓拔野的脖颈,将头斜枕在他的肩头,泪水簌簌掉落。

拓拔野心中一宽,亦忍不住流下泪来,紧紧地抱着她,悲喜浮沉,百感交杂。

暗香弥绕,烛光跳跃,炉火熊熊闪耀,屋内安宁平静,温暖如春。屋外,那狂肆的风雪从缝隙间传来尖锐的呼号,悠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两人就这么依偎着,平和、温柔、甜蜜而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雨师妾梦呓似的叹了一口气,如轻烟薄雾般虚弱飘渺,微笑道:“这些年来,我虽然风光无限,却常常觉得自己命苦福薄,心底里丝毫也不快活;被老妖毁容之后,更觉得上天对我好生不公。但直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上苍竟是如此恩眷于我……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拓拔野心下感动,轻轻的吸吮她的耳垂,低声道:“得妻如此,我神仙也不做。”

耳垂乃是雨师妾的敏感带,被他这般撩拨,不由得麻痒难当,格格一笑,将他轻轻推开。双颊火红,竟突然有些害羞。

拓拔野心旌摇荡,捉狭心起,正容道:“是了,被你这般插科打诨,夫君险些忘了正事。”

雨师妾见他说得严肃,略为一怔,微笑道:“什么?”拓拔野左右他顾,蓦地闪电似的翻身将她压倒,笑道:“春宵良辰,夫君竟忘了和娘子圆房,这不是天大正事么?”

雨师妾娇躯绵软,在他身下无力地挣扎,红着脸笑道:“好不要脸,还没拜过天地,就想玷人清白。”

拓拔野笑道:“此心天地可鉴,何必拘泥俗礼?此处洞房花烛,你的盖头我也揭开了,接下来自当是圆房了。”探手径解她衣襟,朝那雪丘幽谷摸索而去。

雨师妾“嘤咛”一声,酥颤入骨,几欲晕厥。许久未尝与他亲热,这些日子相思益苦,此时久旱逢甘露,被他这般胡乱摸探,恣意轻薄,登时瘫软无力,情迷意乱地任他摆布。

浓香扑鼻,娇喘吟吟。那滑腻柔软的身子滚烫如火,烧得拓拔野情火如沸,顷刻燎原。正欲分花拂柳,长驱直入,却听石门突然传来“砰砰”轻响,似有人在迭声叩门。

雨师妾一颤,蓦地清醒,低声道:“有人来啦!”

拓拔野吮吻她的肩头,含糊不清道:“多半又是前来探病的,不必管他。天大地大,没有圆房事大……”

雨师妾吃吃而笑,被他亲吻到敏感之处,不由酸软情动,但听那那敲门声越来越响,心绪忐忑不宁。

当下乘着拓拔野松手勾她腰臀之际,缩身一滚,翻了开去。掩住衣襟,笑道:“你去开门罢,说不定是那两个小指美人。若是她们知道你不顾伤势,和我作此‘天大正事’,只怕一怒之下往你的药里加上几棵断肠草呢。”

拓拔野又是气恼又是好笑,知她说的是巫姑、巫真,适才她们为他疗伤时,听说他娶龙女为妻,娇嗔大发,醋意冲天,痴情之状令他颇为消受不起。

雨师妾带上面具,笑道:“再不开门,她们便要从门缝里钻进来了。”翩然朝石门而去。

“轰!”石门方开,一阵狂风怒卷而入,旁侧的石桌、香炉登时“乒呤乓啷”四下乱撞。

雨师妾呼吸一窒,突觉两道人影电也似的朝拓拔野扑去,失声叫道:“小心!”想要追阻,却被一道强猛无已的气浪震得踉跄后退,心下大寒,不知来者究竟是谁?

“砰!”石门紧闭,大风顿止,石床上赫然已经多了两人。

左边那男子蓬头垢面,乱须如草,乌衣长裳褴褛邋遢,满脸玩世不恭的笑容。右面坐了一个矮矮胖胖的秃头老者,长须飘飘,腆着大肚,腰间挂了一支污迹斑斑的大弯角,旁边悬了一个巨大的酒葫芦,正笑嘻嘻地打量着拓拔野二人。

雨师妾正自惊疑,却见拓拔野“啊”的一声,极是欢喜,朝那乌衣男子行礼笑道:“赤前辈别来无恙?拓拔有伤在身,不能相迎,还请勿怪。”

她心中一凛,蓦地想道:“难道这邋遢汉子竟然就是两百年前的大荒雨师赤松子?”

乌衣男子倏地扣住他脉门,探察经络真气,耸然动容,起身哈哈笑道:“拓拔小子,你倒真是万年海鳖命,早知双头老怪接连五掌也打你不死,我们也不必大张旗鼓,掀起这场冰风暴了。”

拓拔野一怔,又惊又喜,笑道:“原来这场风暴竟是前辈为我张罗的挡箭牌么?”急忙大礼谢过。

乌衣男子手掌一翻,气浪鼓舞,将他稳稳托起,扬眉笑道:“小子,当日你救我一命,我不过拍拍屁股扬长而去,今日你又何必与我客气?”顿了顿,斜眼瞥望那矮胖老头,嘿然道:“何况今日若没有这老疯子相助,我又哪能招来这么大的狂风?”

拓拔野心中一动,失声道:“难道这位前辈竟是土族风伯?”他曾听蚩尤述及与风伯激斗之事,适才初见这矮胖老者,便隐隐觉得似曾相识,经赤松子这般一说,登时恍然。

下午这场冰风暴突如其来,凶狂恣肆,为大荒数百年来所罕见,众人心中都有些惊骇,只道是五族有甚言行惹怒苍天,召来如此恶兆,不想竟是一百多年前的大荒雨师与当世风神的联手杰作。

风伯见他们神色惊愕,不由大为得意,摇头晃脑哈哈笑道:“稀泥奶奶的,当今之世除了风爷爷我,谁还有如此能耐?”声如破锣,刺耳嘹亮。

拓拔野莞尔道:“小子有眼不识泰山,风神恕罪。”心下暗自诧异,自己与他浑无干系,当日蚩尤一行还险些被他的飓风刮得一命呜呼,何以今日他竟会出手相助?

赤松子似是瞧出他心中疑惑,嘿然道:“拓拔小子,我和这老疯子是一百多年的老朋友了,就如同你和那楞小子蚩尤一样。”

风伯眼中一亮,咧嘴叫道:“是了,那蚩尤小子呢?怎地没你在一起?那混小子有点意思,现在敢和风爷爷我这般死乞白咧斗气的可没几个啦。稀泥奶奶的,快快叫他出来,与我再斗上几合……”

他说得高兴,口沫横飞,却没瞧见拓拔野黯然的神色。雨师妾生怕拓拔野担心蚩尤,影响伤势恢复,微笑道:“原来风神上昆仑山是为了找人打架么?”

风伯瞪眼道:“那是自然,白老头开蟠桃会,昆仑山上到处是自大狂妄的欠揍小子,正是找人打架的绝妙场所。打完架还有美酒可以偷喝,房子可以乱拆,稀里哗啦一塌糊涂,真他奶奶的妙不可言。”哈哈狂笑。

拓拔野早闻这疯疯癫癫的老儿生平有三好:打架、喝酒、破坏。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心想,蚩尤对打架与喝酒亦兴味颇浓,又是桀骜倔强的恶脾气,难怪这老疯子与他不打不相识,视若忘年知己。

雨师妾心中一动,笑道:“风神若想在今年的蟠桃会上鼓着腮帮玩个痛快,有一个人必须早早收拾了,否则只怕你连一丝微风也吹不起来呢。”

风伯急忙问道:“谁?白老头?白丫头?石呆子……”

他一连念了一长串名字,雨师妾只是摇头,见他挠头抓耳,心痒难搔,方才指着拓拔野微笑道:“就是他。”

拓拔野一愣,不明所以。

风伯瞪着眼睛看看二人,奇道:“小丫头,这小子不是你男人么?难道你要风爷爷帮你谋杀亲夫?”

雨师妾双颊滚烫,笑啐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让你将他赶得越远越好。你不知道他有个定海神珠么?他和白老头是亲家,若见你在此捣乱,岂能袖手旁观?乘着他现下伤势未愈,赶紧将他一口气吹回东海。没了他妨碍,今年的蟠桃会就由得你胡闹了。”

风伯吃了一惊,眼睛滴溜溜的望着拓拔野,咧嘴笑道:“定海珠?稀泥奶奶的,瞧不出你小子竟有这等稀罕宝贝。小丫头提醒得不错,风爷爷我……”

赤松子嘿然打断道:“老疯子,你倒真是‘四音古琴——缺筋少弦’,这小丫头是生怕拓拔小子明日死在双头老怪的手上,所以才想借你之手,正大光明地送他逃之夭夭哩。嘿嘿,明日众人不见了这小子,听说是老疯子你一气吹回东海,要怨也只能怨你疯癫发作,又怎会怪拓拔小子胆小怕死?小丫头,我说得不错罢?”

雨师妾被他一语道破心机,双颊微红,无意隐瞒,微笑道:“赤前辈果然明察秋毫。前辈既然想要救小野,索性好人做到底,将他送回东海便是。”

赤松子哈哈笑道:“小丫头,他若是回东海,你岂不是要重新作回那老怪的女奴么?若是如此,他定当带着虾兵蟹将找我拼命,嘿嘿,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做也罢。”

拓拔野微笑道:“前辈果然是我知己……”话音未落,“仆仆”轻响,赤松子忽然将他周身经脉尽数封住,笑道:“小丫头,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夫君明日风风光光地胜出,何必做这等临阵脱逃之事?”

雨师妾大喜,盈盈行礼,颤声道:“那我就先谢过前辈了!雨师妾来世作牛作马,也要报答前辈的恩德。”

赤松子嘿然道:“那倒不必了。我帮这小子,除了当日欠他一条性命之外,还有一半是因为你呢。”

拓拔野二人心下大奇,赤松子淡淡道:“当年若不是你曾祖父黑水雨师在小侯山下救我一命,我又岂能活到今日?若不是他倾囊相授,我又怎会呼风唤雨的本事?恩同再造,我欠你雨师国甚多,这一辈子是还不清了。”

雨师妾又惊又奇,他曾祖父原是水族雨师,位列昔年水族十仙,后因祈天求雨失败,被黑帝贬为庶民,流浪天下,不知所踪。不知何时何地救过赤松子?

风伯听得不耐,叫道:“稀泥奶奶的,罗里罗嗦地干嘛?再不快些,天就要亮了。”

两人将拓拔野盘坐于石床之上,使其双手交错,抵于两脚脚心,而后分别盘坐于他身前身后,四掌齐发,按住他的前胸后心。

“蓬蓬”闷响,拓拔野周身一震,只觉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浪轰然鼓舞,汹汹不绝地灌入体内,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骨髓经脉剧痛如裂,“啊”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登时晕厥。

雨师妾大惊,正欲抢身上前,却听赤松子喝道:“小丫头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的夫君少一根头发。只管好好看着,莫让旁人打扰……”面色陡然变为赤紫,一道红光从头顶轰然冲起,映射在水晶明珠灯上,登时将整间石屋照得姹紫嫣红。

与此同时,风伯怪叫一声,一道黄光蓬然鼓舞,与赤红气芒交相辉映,化作橙黄淡绿诸多颜色。

三人齐震,气浪鼓舞。雨师妾气息一窒,身不由己地朝后飞退,“砰”地撞在墙上,经脉震痹,双腿麻软,一时竟站不起来。

屋内乒乓连响,石桌石椅四下乱撞,珠灯摇曳,烛火明灭,一片混乱。

赤松子与风伯汗水涔涔,不住颤动,双手死死地抵住拓拔野。

昏暗中,可以清楚地瞧见一对赤光、黄芒,宛如两条长蛇,在拓拔野全身经脉急速游走,交错飞舞,刺目闪烁,眼花缭乱。

拓拔野体内宛如透明,彩光闪烁不定,连内脏与骨骼的形状也瞧得一清二楚。那颗定海神珠在他丹田处缓缓旋转起来,越来越快。

雨师妾心中一跳,蓦地明白他们竟是将自己真气毫无保留地输入拓拔野体内!又惊又喜,泪水又莫名地涌了上来。

拓拔野若能将这当世两大高手的真气在体内留住一日,明日之决斗胜算便大大增加。纵不能击败老怪,也不至于命丧当场。

正自欢喜,忽听“哧哧”轻响,拓拔野的奇经八脉绚光闪耀,幻彩流离。黄光赤芒与碧绿色的真气交相撞击,登时如巨浪惊涛,怒卷迸爆,灵山十巫续接好的经脉又接二连三地断裂开来。

拓拔野闷哼一声,簌簌颤抖,彩光如万千箭矢,从他体内破体冲出,所经之处,皮肤表面竟渗出颗颗鲜血,情状诡异已极。

赤松子与风伯鲜血齐喷,脸色惨白,尽是惊愕沮丧的神色,但双手却依旧附着拓拔野胸背,丝毫也不移开。

雨师妾大惊,突然明了:“是了,他们的真气属性不同,又都极为强霸。小野大伤初愈,这般强行输入,岂能不震伤经脉?”一念及此,芳心大寒,急忙急掠上前,错手想将三人分开,岂料手掌方甫触及拓拔野身体,便觉一股强大的涡旋引力骤然吸来。

她惊呼一声,双手如磁石附铁,紧紧地压在拓拔野的肩头,再也不能收回。

“嗖!”她的手少阴心经、太阴肺经门户大开,真气如潮,源源不绝地冲离体外,被那股强烈已极的涡旋引力急速吸往拓拔野体内。

雨师妾大骇,想要凝神敛气,却觉心慌神躁,身不由己,真气如落花流水春去也,丹田登时大空。

真气滔滔流逝,经脉痹痛,雨师妾只觉自己宛如被掏空的竹子,在狂风中簌簌颤动。神智渐转混沌,眼角余光依稀瞧见拓拔野的脸容,在变幻莫定的流离彩光里闪耀着温润的光泽,体内的经络闪闪发光,不断迸破,却又不断地自动续合,古怪已极。

突然之间,她恍惚地闪过一个念头:“若能将真气尽数送给拓拔野,助他打败老怪,自己纵使变作废人又有何妨?”想到此处,恐惧、慌乱之意登时烟消云散,心底里反倒涌起说不出的欢喜与快慰。

当是时,忽听“咄咄”连响,石门又响起款叩之声。

雨师妾、赤松子、风伯三人周身震痹无力,紧紧地吸贴在拓拔野身上,混沌恍惚,动弹不得。虽然听见那敲门声越来越急,却偏偏连说一句话的气力也没有。

“砰”石门撞开,大风呼啸,烛火陡然黯灭。四人剧颤,碧翠、橙黄、赤红、淡黑光芒交织绕舞,将黑暗的石屋照耀得光怪陆离。

门口那人惊咦一声,沉声道:“拓拔太子,你没事吧?”蓦地关上石门,白影一闪,急电似的冲至石床。霓光之中,那人脸容清晰分明,竟是金族白帝。

雨师妾大喜,松了一口气:“白帝既到,小野有得救了。”此念未已,一道气浪鼓舞飞卷,蓬然分扯,登时将自己四人生生拉散。赤松子三人方自欢喜,却听白帝骇然低吟一声,那气浪陡然消逝无形。

“砰”的一声轻响,白帝身不由己地闪电飞起,双手牢牢吸附在拓拔野的腰肋,白光迸爆,滚滚真气倏然涌入其阴蹻、阳维两脉。

接着又听“哧哧”连声,五色霓光爆涨逆旋,拓拔野体内那股螺旋引力骤然变大,如同巨大漩涡将四人紧紧吸到一处。彼此真气都如长河汇集,滔滔卷溺,轰然冲入拓拔野经络、丹田。

“轰!”五人齐震,拓拔野突然慢慢地旋转起来。雨师妾四人手掌吸附其身,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一齐绕转移动,真气滚滚外泄。

白帝大汗淋漓,皱眉凝望赤松子等人,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当世几大超一流高手就这般绞麻花似的纠缠凝固,动弹不得,随着业已昏厥的拓拔野的节奏当空悠悠旋转,惊愕、惶恐、迷惑……面面相觑。

雨师妾突然觉得说不出的滑稽,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但是蓦地又是一阵害怕:倘若连白帝也不能将他们分开,天下又有谁能做到?这般持续下去,究竟后果如何?拓拔野会不会经脉尽碎而死?

暖炉“劈啪”脆响,火光渐渐地黯淡了。

幻光流彩,霓虹闪耀,五人在半空中无声地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五道真气汹汹冲涌,在拓拔野的经络中绞扭激撞,仿佛从不同雪山冲卷下的冰川融水在同一个河道里撞击回旋。

每一次碰撞都要带来惊涛骇浪,形成更大的涡旋。拓拔野的经脉不断地迸裂,又在各种真气的挤压下,不断地自动续接。但是,随着那股螺旋巨力越来越猛烈,外涌而入的四属真气越来越强大,经络迸断速度逐渐快过了愈合。

不知过了多久,炉火完全熄灭了,冰寒的狂风咆哮着从门缝钻入,呼号窜舞,众人透骨森寒,就连心似乎也在冷飕飕地颤抖。

白帝四人团团飞转,周身真气似乎都已经被吸尽了,但双手却依旧生了根似的贴在拓拔野的身上。

“仆仆”闷响,拓拔野的肌肤突然开始鼓动起来,此起彼伏,宛如海浪。体内彩光变幻,透明如灯笼,无数绚芒真气乱窜飞舞,直欲迸爆冲出。毛孔迸裂,丝丝气芒袅袅散出,在黑暗中宛如万道青烟彩雾,缭绕飞舞。

雨师妾芳心乱跳,酸软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拓拔野体内真气汹汹爆舞,绿光波碎,鲜血如汗,一颗颗地渗出皮肤,她心里焦急、慌乱、害怕、迷惘……交叠翻涌,忖道:“难道他当真要死了吗?”一阵锥心恐惧,呼吸不得。

当是时,屋外狂风恣肆,大雪飞扬,远远地传来似有若无的呼喊。四人彻耳倾听,却又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屋内黑暗寒冷,死一般的沉寂。拓拔野体内的绚光忽明忽灭,照得四人的面色阴晴不定。

过了片刻,屋外突然响起一片喧哗之声,脚步“沙沙”,如潮涌近,隐隐听见槐鬼、离仑等人叫道:“北海神上留步,白帝有命,明日清晨以前,不许任何人打扰龙神太子……”

只听一人阴沉沉地厉声喝道:“既是生死决斗,自然到死方休,你们金族仗着是东道主,就想要袒护那小子么?拓拔小子,快滚出来!他奶奶的,想当乌龟,缩着脑袋装死么?”真气充沛雄浑,震得屋内回音袅袅。竟是禺京!

白帝等人一凛,齐齐闪过一个念头:“这厮恢复得好快!”

“乒乓”之声大作,惨呼不断,禺强狞笑道:“老子原本只想要那小贼的狗命,你们既要找死,那便怨不得我了!胆敢挡我者,格杀勿论!”

惊呼怒喝不绝于耳,双头老祖的呼喝声越来越近,直往石屋大门逼迫而来。

雨师妾心中大骇,此刻拓拔野经脉伤毁,昏迷不醒;白帝、赤松子等人又精疲气竭,动弹不得,倘若被这老怪冲入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又是一阵闷响惊叫,似是众金族卫兵纷纷抛飞跌落,禺京冷森森地叫道:“再不出来,老子就拆了你的乌龟壳!”声如惊雷,竟已在石门之外。

“轰!”石门迸裂炸舞,狂风呼卷着漫漫雪花,潮水似的冲入。

惨叫迭起,四个金族卫兵一齐破撞飞入,“砰乓”连响,鲜血迸射,转眼变作四具尸体,软绵绵地从石墙上缓缓滑落。

双头老祖齐声桀桀怒笑道:“臭小子,纳命来!”大风鼓舞,气浪爆炸,黑光如电飞舞,刹那间穿空冲到。

“呼隆!”老怪身在半空,左臂猛然迸涨,八道炽烈乌光从奇经八脉汹汹激射而出,宛如黑龙呼啸,绕臂飞舞,蓦地在拳头处绞缠为一条巨龙,咆哮奔腾,雷霆万钧地飞撞在拓拔野的咽喉上!

“轰隆隆!”惊天震响,绚光炸射。

雨师妾刺眼难当,双耳欲聋,喉中一甜,只觉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当胸猛撞而来,双手剧痛,两股真气汹涌滂湃地从掌心倒灌而入。

“砰!”白帝、赤松子、风伯、雨师妾登时脱离飞散,身不由己地冲天飞起,撞向屋顶。

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屋内万千道霓光眩目闪耀,菊花似的丝瓣飞扬,层层翻涌。巨震轰天,气浪蓬鼓,整个石屋蓦地迸爆四炸!

“噶啦啦”脆响迭爆,双头老祖发出一声惊骇凄厉的惨叫,笔直地从雨师妾眼前飞过,半空划过一个圆弧,势如流星,当头插入雪地之中。

狂风呼啸,大雪纷扬,片片雪花合着冰屑,悠扬地卷舞着,无声地飘落在茫茫雪地上。

白帝四人匍匐在地,拓拔野低首垂眉,盘坐于石床上,似乎犹在沉睡之中,周身闪耀着淡淡的碧光。

数十丈外,双头老祖枯木似的倒插于冰雪之中,双腿僵直开叉,动也不动。一只雪鸦“哑哑”叫着,悠悠地落在他的脚心上,昂首睥睨,扑扇翅膀。

数百名金族卫士瞠目结舌地伫立于风雪之中,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急忙纷纷呼喝着上前扶起白帝四人,见他们虽然气息微弱,心跳犹在,方才舒了一口气。

围在拓拔野身边的几个卫士突然惊叫后退,张皇望着拓拔野七窍缓缓溢出的鲜血,失声叫道:“龙神太子……龙神太子死了!”

雨师妾恍惚中听见,宛如焦雷轰顶,登时清醒。“啊”的一声,奋起全力,挣扎着爬了起来。

天旋地转,四周白茫茫一片,依稀看见一群人围着拓拔野,不住地惊呼惋叹。她的心突然剧痛如绞,热泪汹涌,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推开身旁卫士,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

众卫士见她奔来,纷纷让开。

她抚摩着拓拔野冰冷的脸庞,颤声叫道:“拓拔!拓拔!”拓拔野僵直而坐,心跳顿止,气息全无。体内的绿光渐渐地暗淡了,七窍流出的鲜血淌过脸上的冰雪,沿着她的指逢划过玲珑素手,滚烫地烧灼着她的肌肤。

雨师妾呼吸不得,喃喃道:“拓拔,快醒醒,别再吓我啦!”泪水不断地滚落,在脸颊上凝成冰晶。大风吹来,她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寒冷,紧紧地抱着拓拔野,簌簌颤栗着,在这苍茫雪地的暗夜,茫然、恐惧,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心下恻然,均想:“想不到人言水性杨花的龙女,竟是如此痴情。”

雪落无声,万籁俱寂。

只有那只雪鸦在老怪的脚掌上蹦蹦跳跳,欢鸣叠声,时而低下头来,咄咄啄击着老怪的脚心。

老怪的脚丫蓦地颤动了一下,雪鸦怪叫惊飞,盘空旋转了片刻,又落到另一个脚掌上,歪着脑袋,怯生生地啄击。

老怪突然发出一声怪吼,“砰”冰块炸射,雪鸦惊逃,他从雪地中轰然冲起,两头一齐怒吼道:“拓拔野,我要杀了你!”

“呼隆!”黑光怒放,身形暴涨,双臂爆射出万千道玄芒,倏地化为无数黑翎,既而双腿波光晃动,化为巨大粗壮的鸟爪……转眼之间,竟变做一个身高三丈的双头北海巨枭。

两个鸟形人头凶睛寒芒怒射,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狞恶的咆哮,黑影电掠,瞬间从众卫士面前穿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牵起十余丈长的猛烈黑芒气浪,重重撞在拓拔野后背上!

轰隆巨响,气浪冲涌,雨师妾眼前一黑,双臂登松,抛飞摔落。

青衫裂舞,七道乌血从拓拔野的七窍怒射喷涌,体内彩光大作,周身经脉闪闪发亮,赤红、碧绿、橙黄、玄黑、银白五道光线齐头并进,汹汹游舞,突然糅合交融,闪耀起刺目无匹的碧翠眩光。

“砰!”一道碧光从拓拔野后心倒冲而出,巨浪似的鼓撞在双头巨枭身上。

老怪正自哈哈狂笑,突然“咦”地一声,两个鸟形怪头凶睛凸出,闪过惊骇恐惧的神色,狂笑蓦地化为凄厉的惨呼。

但见黑光绿芒缤纷炸射,老怪的两个怪头一齐喷出冲天血雨,乌翎碎裂迸飞,巨躯轰然爆裂,肠子连带着鲜血、幽绿的体液飞扬溅射,“噼里啪啦”地摔打在雪地上。

雪沫纷扬,拓拔野周身一震,冻得铁青的脸倏地还原血色,睁开双眼,哈哈笑道:“痛快!痛快!这一下撞得我好生痛快!”

老怪四眼凸出,惊怖地瞪着拓拔野,巨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塌倒,再也不能动弹。嫣红的鲜血在雪地上急速洇散开来,一缕黑光悠忽飘渺,朝着漫天彤云倏然飞去。

众人惊愕骇然,怔怔不语。四周贵宾馆中的番国贵侯听见声响,早已隔着水晶窗朝外观望,见到这般情形,无不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大荒十神之一的双头老祖,竟被拓拔野护体真气生生反震而死!

雨师妾又惊又喜,恍然若梦,颤声道:“拓拔!”想要爬起身来,却酥麻无力。

拓拔野飞掠到她身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笑道:“好姐姐,我还以为再也不能抱你了。”激动欢悦,热泪掺着污血滴落在她的面罩上。

雨师妾喃喃道:“你……你没有死!”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手掌颤栗地抚摩拓拔野温暖的脸颊,悲喜难抑,抱着他的脖子失声痛哭。突然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就此昏迷。

她早已精疲力竭,只因牵挂拓拔野生死,方才强撑到此刻,眼见爱郎无恙,心中一宽,再也支持不住。

狂风转小,大雪悠扬卷舞,夜色正深,天地苍茫。

众人怔怔呆立,依旧云里雾中,不知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有一件事却是一清二楚、历历分明:拓拔野明日不必再与双头老祖生死对决了。

三日之内,北海老怪偷袭龙神太子却反被震死的消息,将会传遍整个大荒。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师妾低吟一声,悠悠醒转。

睁开双眼,灯火跳跃,炉火熊熊,她躺在白绒熊毛毯上,身上盖了几层雪鸟茸羽,极是温暖。拓拔野正与白帝、赤松子等人围坐在三丈外的青铜火炉旁,见她醒来,登时大喜奔至。

雨师妾见他神采熠熠,安然无恙,心中欢喜,微笑道:“小坏蛋,你没事吧?可吓死姐姐啦……”眼角瞥见白帝、赤松子盘腿坐在一旁,正自闭目调息,脸上不由一红,微起羞涩之意,将剩下的半句亲昵话语吞了进去。

风伯瞪眼叫道:“臭丫头胡说八道,这混小子将我们的真气都吸了个干净,还能有个屁事?稀泥奶奶的,风爷爷我倒是快断气了。”声音虚弱,显是气竭神亏,仍未恢复。

此处乃是犀脊峰明月贵宾馆的某处空屋。雨师妾昏迷之后,为了不惊动群雄,引起更大的波澜,金族卫士遵照白帝意旨,将拓拔野等人暂时转移到近水楼台,只密报了西王母等人。

白帝、赤松子、风伯、雨师妾四人真气几被吸尽,经脉断裂,真元耗损极大,非经数月调养不能恢复。拓拔野等了片刻,见西王母等人尚未赶到,便自行为四人轮番输导真气,将四人经络重新疏通。

此刻听风伯怪责,拓拔野神色尴尬,苦笑道:“小子累得各位前辈如此,实在惭愧之至……”

赤松子哈哈笑道:“拓拔小子,是我们强行给你输气的,你惭愧什么?想不到阴差阳错,不必等到天明就打死了那双头老怪,真他奶奶的痛快之极!”

白帝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赤雨师说得不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此事的确怪不得太子。不知太子现下感觉如何?”

拓拔野道:“多谢白帝,小子体内真气充沛,好象有使不完的力气,再好也没有了。”

白帝点头道:“那就好。只是从今日起,太子每日必须调气运息两次,每次至少半个时辰,否则五属真气必定要相冲相克,少有不慎,只怕仍有性命之虞……”

雨师妾吃了一惊,失声道:“有这么厉害?”白帝微笑道:“拓拔太子吉人天相,或是寡人多虑,但终究小心为好。只要过得十天半月,将残留体内的其他四属真气化散体外,就当平安无事。”

拓拔野拜道:“多谢白帝指点,拓拔铭记在心。”顿了顿,忍不住皱眉道:“晚辈始终不太明白,我的真气比起各位前辈大有不如,为何反而能将各位前辈的真气尽数吸入体内?又为何竟能在五属真气的冲击下不伤脏腑经脉,保存性命?甚至能将北海老怪突然震死?这其中……当真好生古怪。”

风伯咧嘴叫道:“稀泥奶奶的,你问我们,我们又去问谁?早知道你小子象海绵似的将老子真气吸个干净,风爷爷我说什么也不上这老虬头的恶当!这下可好,没有三五个月是缓不过这口气了。他奶奶的,这几个月不能鼓风,不能打架,若那恶婆娘找上门了,岂不是还得躲躲藏藏?真他奶奶的窝囊……”

他吹胡子瞪眼,越想越怒,哇哇叫道:“不管了,不管了!”蓦地从腰间摘下酒葫芦,“咕噜咕噜”地灌了两口。还未来得及咽下,一张冬瓜脸唰地涨得通红,咧着嘴,眉花眼笑地打了个酒嗝,突然一头栽倒在地,鼾声大作。

众人莞尔,想不到他酒量果真如此之差。

赤松子嘿然道:“小子,此事看似难解,其实却简单之极。你丹田中有一颗定海珠罢?嘿嘿,就是这颗小小珠子使的古怪。我与老疯子给你输送真气之时,两道真气冲入气海,与你的真气绞在一处,鬼使神差地牵动了定海珠逆旋倒转,形成巨大的气旋。这股气旋合三人之力,又有定海珠作怪,一旦形成,其吸引力远远超过了每一个人的力量,因此又立即反过来将我们的真气滔滔不绝地吸入。嘿嘿,我们这可谓作茧自缚……”

拓拔野登时恍然,脱口道:“越多人加入,这气旋就变得越大,彼此之间反倒越难脱离,直至……直至每一个人气竭虚脱而死……”赤松子扬眉嘿然道:“或者你先承受不住我们的真气,经脉迸裂而死。”

众人心中森然,面面相觑,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地发冷,颇有些庆幸、后怕。

雨师妾温柔地望着拓拔野,带着笑意,叹息道:“所幸禺强禺京及时赶到,一拳打散了气旋,救了我们的性命。”

拓拔野微笑道:“他舍己救人,被我们五人的气旋震飞受伤,做了一回雪地里的鸵鸟,真真难为他了。”

雨师妾“扑哧”一笑,又蹙眉奇道:“但是当时小野分明已经气息全无,为何被老怪全力一击,反倒活转过来,并将老怪一下震死呢?”

赤松子嘿然道:“这便是另一个关键所在了。拓拔小子,你可的经脉在五属真气不断地冲撞下竟能支持这么久,甚至可以自我续接,可知是为什么吗?”

拓拔野心下茫然,突然一动,脱口道:“潮汐流!”赤松子一愣,皱眉道:“什么‘朝西流’、‘朝东流’?”

拓拔野稍加解释,说道:“潮汐流的第一要义便是随时随地改变经脉,因时应势,变化如意。定是我昏迷之中,神识自动以‘潮汐流’不断改变经脉,使得五属真气得以调节控制。”

“潮汐流”乃是科汗淮独创的意气双修的法诀,众人闻所未闻,此刻听拓拔野提及,无不动容。

赤松子素来狂妄自负,此时亦不免露出惊佩之色。白帝叹道:“难怪断浪刀当年被誉为‘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竟能创出这等惊神骇鬼的独门法诀。只是……可惜,可惜。”摇头轻叹,神色颇为黯然。

雨师妾微笑道:“原来这便是当日他传给你,用来疗伤化气的法诀么?”忖道:“科大哥待我如亲生妹子,竟连潮汐诀也毫不隐瞒地传了给他。”想到科汗淮生死未卜,心中一阵刺痛难过,对纤纤更是倏然泛起负疚之意。

赤松子喃喃道:“意如日月,气如潮汐。好一个科汗淮。想不到这些年大荒竟是豪杰辈出,殊不寂寞。”回过神来,点头道:“小子,你能自保经脉,这潮汐流当有莫大功劳,但却不是根本原因。”

拓拔野心中一动:“难道竟是这些年修行‘五行相化’,潜移默化之功?”神帝的《五行谱》中说到可以通过意念力控制、改变某物或自身的五行属性,是谓“五行相化”。适才五属真气在体内汹汹游走,相互撞击,极是凶险,难道竟是自己无意之中施展出“五行相化”,使得这五属真气浑然融合么?想到此处,心中不由狂跳起来。

赤松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笑非笑道:“根本原因是因为你小子本是‘五德之身’!”

雨师妾失声惊呼,又惊又喜。白帝耸然动容,徐徐道:“原来赤雨师也看出来了。”惟有拓拔野惑然不解,喃喃道:“五德之身?”

当年在古浪屿上,他曾听羽卓丞说蚩尤乃是天生木灵、木德之身;在赤炎城中,亦曾听祝融等人说烈炎是火德之身,但从未听说过何为“五德之身”。

白帝微微一笑道:“不知拓拔太子可知‘五界五神’?混沌界中的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五大神识是天下万物的元神之源。万物根据自身依附的五神比例,分为五行属性。人亦如此。通常来说,每一个人的经脉、心脑所能依附的五神都不是平均分配的,一定有某一种元神大于其他四属。例如火族族民的身体结构,注定他附着的太乙火真远远多于其他四神。但是万事无绝对,总有些例外。比如拓拔太子就是如此。”

拓拔野奇道:“我?难道我与常人有什么不同么?”

赤松子嘿然道:“岂只不同,简直是天差地别。你的奇经八脉、泥丸宫、丹田气海的五行属性完全平均,没有任何一属格外突出,是千古难得一见的‘五德之身’。古往今来,我所知道的也不过三人而已。一个是盘古大神,一个是神农大帝,还有一个便是你了。”

拓拔野心中突突乱跳,怔然不语,暗想:“难道当年神帝与我相遇,传我五行谱,都是天数么?”雨师妾笑吟吟地望着他,又是骄傲又是欢喜,心中充满了温柔与甜蜜。

赤松子笑道:“小子,你且别高兴得太早。五德之身固然为天下少有的圣人之躯,但那终究不过是躯壳而已。玉不琢,不成器,你若不勤于修行,也不过是平庸之辈。”

白帝点头道:“五行之道博大精深,寡人金德之身,浸淫‘白金道’百多年,也不过如此小成。拓拔太子若想真正修成‘五德之身’,只怕要比常人多付出五倍的努力才成,切切不可因此自大荒疏。”他对拓拔野颇为欣赏,不自觉中已将他当作自己的子侄一般谆谆教诲。

拓拔野凛然道:“两位前辈教导,拓拔野永铭于心。”众人相视而笑。

到了此刻,拓拔野心下已是一片明了,想通了所有关节。今夜这一场阴差阳错的巧合,使得他无意之中吸得当世四大高手的雄浑真气。但这四人的四属真气太过强猛,非他现在所能承接,动辄有经脉迸炸之凶险。正当五人彼此绞缠、生死一发之际,双头老祖正巧杀到。

老怪倾尽全力所发的“八脉飞龙”逆向撞击五人气旋,将彼此生生震散,无意间反倒救了他们的性命。

五人分散后,五属真气集结在拓拔野经络、心脑,窒堵郁积,难过已极,令他心跳气息尽皆顿止。

偏巧此时老怪苏醒,再次化为兽身奋力猛击,使得他经络内涨堵的五属真气反震迸弹,得以化散。老怪却犹如被当世五大高手合力猛击,重伤在身,更难抵挡,登时毙命。

此事说来错综复杂,匪夷所思,其中巧合之处更比比皆是。若不是赤松子、风伯输入他气海的真气激起定海珠逆旋,就不会形成那古怪而强猛的气旋涡流,将众人真气源源吸入;若不是五人分属五族,便不会形成“五气合脉”的凶险情境;若不是他为五德之身,修行过“潮汐流”、五行相化,他便不能依据体内真气改变、修复经脉,苦苦支撑如此之久;若不是双头老祖及时赶到,他们只怕早已气爆或气竭而死……

但是阴差阳错,竟使得他们化险为夷,此中缘由或许只能归结为冥冥天意。

白帝突然想起一事,将拓拔野召到一旁,沉吟传音道:“拓拔太子,下午你与北海真神决战之时,突然使出一套奇怪的刀法,与本族失传已久的‘天元诀’有些相似,不知是由何处得来?”

他对此事始终心存疑惑,甚感不解,是以今夜去而复返,想问个究竟,不料却卷入这场意想不到的变故中。

拓拔野不敢隐瞒,当下恭声传音,将昨日追入南渊之后如何遇见古元坎石化之躯,如何误打误撞经由不死神树返回前生之事一一道来,至于遇见螭羽仙子、清萝仙子之事则略去不提。

白帝耸然动容,此事之离奇古怪,犹在今夜之上。怅然道:“想不到古前辈竟是石化于南渊之底!”凝望拓拔野,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道:“难怪寡人初次见你,便觉得你与本族有莫大渊源,想不到……想不到你竟是古前辈转世。”又是欢喜,又是唏嘘。

他出神了片刻,传音道:“拓拔太子,此事你不必向其他人提起,否则只怕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拓拔野大奇,请教其故。

白帝目中掠过黯然沉痛之色,淡然道:“古前辈虽是本族大英雄,却因某种缘由深受本族忌恨,八百年来一直不得平反正名。他的‘天元逆刃’又关系到‘回光神诀’,是各族觊觎的宝物,倘若众人得知他坐化南渊之底,只怕从今往后,昆仑永无宁日,太子永无宁日。”

拓拔野凛然应诺,心想:“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古前辈与母族势如水火?”但心知此事必定是金族禁忌隐秘,不敢多问。

过了片刻,檐铃脆响,石门款叩,陆吾带着长乘神、神牛勃皇等金族顶尖高手匆匆赶到,各个神情凝重,风尘仆仆。

拓拔野等人见西王母未来,微觉不妙,果听陆吾等人拜倒沉声道:“我等护驾来迟,万请陛下恕罪!今夜昆仑上下发生咄咄怪事,千名巡逻侦兵、三百只守岗的六首树鸟全部失踪,各峰贵宾馆的哨兵都有意外死伤,似是有大批外人秘密侵入。现在王母正指挥各部全力搜索,查寻线索。”

众人变色相觑,寒意大盛。

昆仑山的防卫素以严密着称,巡逻侦兵、守望鸟兽更是机敏之极,究竟是何方神圣这等了得,竟能趁着狂风暴雪,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所有岗哨,侵入昆仑群峰?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白帝沉声道:“各族贵宾可有伤亡?”

陆吾道:“目前尚未发现。王母已经增派大量卫兵前往诸峰护卫。”白帝似是松了一口气,沉吟片刻,令陆吾等人立即前往各峰巡逻,自己与拓拔野等人则随着众卫士赶往昆仑宫恒和殿。

这一夜,昆仑风雪漫漫,侦兵不绝,但直到雄鸡唱晓,东方渐白,始终再没发生什么玄异之事。白帝、王母不敢放松警惕,增派精兵扼守各峰要道,以防不测。

翌日清晨,云开雪霁,晴空万里。

数十里瑶池结了一层厚冰,宛如一面巨大的水晶圆镜,倒映着巍巍雪山、朗朗晴天,浑然一体,颇为壮丽。

经过一夜暴风雪,瑶池宫一片狼籍,宫阁殿宇多有破坏残损,王母急遣八百能工巧匠全力修复,到了中午时分,瑶池宫已是焕然一新。

冰湖如蓝晶翠玉,宫宇似冰雕玉琢,红墙绿栏水光摇曳,琉璃金瓦残雪覆盖,在阳光下粲粲生辉,别有一番清雅寥阔的韵味。

各族群雄在金族众迎宾使的引领下,有条不紊地穿廊入殿,入席坐定。丝竹鼓乐喧哗热闹,使女卫士穿梭不绝,酒菜蔬果源源不断地送至众人桌前,一切井然有序,与昨日殊无二致。

眼见金族效率若此,群雄心中均生肃然敬服之意。

拓拔野与雨师妾、龙族群雄迤俪入殿之时,八殿无不轰动,土族群雄、海外番侯纷纷起身,鼓掌叫好。显然,昨夜龙神太子手足不动,震死北海水神之事早已不胫而走,漫山皆知了。

水族群雄瞪视拓拔野,直欲喷出火来,心中惊疑、愤怒、恐惧、羞耻、迷惑……不一而足。烈碧光晟、句芒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拓拔野,虽不言语,但惊异骇讶,厌憎更甚。

拓拔野视若不见,牵着雨师妾的素手,微笑着翩然穿过,与姬远玄、烈炎等人招呼问候。他们俱极欢喜,纷纷离席向龙女送上异宝珍奇,作为贺礼。一时间万千目光睽睽毕集,拓拔野二人再度成为八殿焦点。

龙女此生惯出风头,受人瞩目原已是稀疏平常之事,但不知何以,此刻戴着面罩与拓拔野携手穿行,竟是芳心剧跳,双颊滚烫,仿佛又变作当年那单纯快乐的少女,心底里从未有过的骄傲、害羞与欢喜。

众人坐定之后,钟声铿然,八殿肃静。

陆吾朗声道:“今日进行驸马选秀的最后一轮比试,每组优胜者便可作为驸马人选。第一组,赤帝烈碧光晟、炎帝烈炎、铁木将军刀枫。第二组,南炎法师龙石、黑白岛主杜岚、水仙城主江冰恋,第三组,水族公子烛鼓之、土族公子姬远玄、龙神太子拓拔野……”

顿了顿道:“既然昨日拓拔太子已经宣布退出选秀,今日的第一场比试便由烛公子与姬公子进行。”

八殿哄然,拓拔野远远地望向白金大殿中的纤纤,她今日戴着雪莲花冠,银丝白裳随风卷舞,仿佛莲花开落。俏脸雪白,淡施脂粉,掩不住双眼红肿,似是哭了一夜。螓首低垂,长睫颤动,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拔野心下黯然,想要传音与她,却又不知说些什么,终于不敢启口。

雨师妾知他心意,悄悄地握住他的手掌,柔声道:“今日蟠桃会散后,我和你一齐去看看她罢。她终究是你妹子,倘若因此生分了,岂不可惜?你低声下气地哄她一哄,陪个不是,她多半便心回意转啦。”

拓拔野心下感激,点头微笑,但想起昨日纤纤决绝的言语,心中却是殊无把握。

此时人声如沸,鼓乐喧阗,姬远玄、十四郎已经到了玲珑浮台之上,比试即将开始。

姬远玄金冠玉带,黄衫飘舞,微笑自若,神采照人,引得八殿女子秋波频传,窃窃私语。

拓拔野心道:“姬兄弟人中龙凤,纤纤若能嫁他为妻,我也放心了。”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但究竟害怕的是什么呢?隐隐约约始终不能明白。

当下勉力凝神敛意,传音道:“姬兄弟,这一战事关重大,你只可胜,不可败。”姬远玄朝他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忽听当空响起一声雷霆似的厉喝:“且慢!”七道黄影电射穿掠,从八殿飞檐之间疾冲而下,稳稳地落在玲珑浮台上。

“姬修澜!”“大胆乱贼,竟敢到此捣乱!”

黄土大殿哗然,怒喝惊呼如潮汹涌。

当先那人金冠橙衣,昂然而立,目光凌厉怒恨地瞪视着姬远玄,周身黄光吞吐,尽是阴鸷桀骜之气。正是姬远玄的胞兄、当日阴谋叛乱失败而被软禁的姬修澜。另外六个黄衣汉子背负长枪,剽悍凶狂,赫然是姬修澜的师弟兼近身侍卫“黄龙六枪”。

水族、木族群雄大为幸灾乐祸,纷纷起哄,只等着坐山观虎斗。

姬远玄神色自若,微笑道:“大哥,你来了。”

姬修澜森然道:“特来取你项上人头。”转身朝白金大殿微一行礼,厉声道:“白帝陛下明鉴,这小贼陷害忠良,结党叛乱;勾结外人,弑父篡位,实为十恶不赦的奸徒,岂能作金族驸马?姬修澜今日来此,便是清理门户,亲手诛杀这奸恶小贼,为我父王、为我枉死的三千族人报仇雪恨!”

众人轰然,西王母淡淡道:“原来今晨盘踞昆仑山下的八千铁骑便是姬太子带来的精兵么?我道是哪里来的大军想要剿灭我昆仑呢。”

拓拔野心下一凛:“难道昨夜潜入昆仑,掳走金族侦兵的就是姬修澜?”

姬修澜道:“昆仑圣地,姬某岂敢不敬?所以只让三军在山下待命,我亲自上山诛杀这奸贼。”

姬远玄置若罔闻,淡淡道:“大哥,是应真神放你出来的么?”

姬修澜冷冷道:“应真神义薄云天,岂是象你一样的卑鄙小人?你勾结蚩尤,刺杀父王,人神共愤,阳虚城上下都已随我举义。应真神感念旧情,不忍亲自杀你,只在山下等你的首级。你若是有一丝悔疚羞惭,立即自刎以谢族民!”

黄土大殿哗声不断,听闻阳虚城叛乱,应龙也站在姬修澜一边,一些土族贵侯不免露出惊惶恐惧的神色,犹疑不决。

拓拔野心道:“原来是应龙老贼作怪,难怪姬修澜如此有恃无恐,竟敢闯到昆仑山上与姬兄弟搠战。”

黄帝驾崩之后,应龙已是当今土族第一高手,即便是武罗仙子等人与之相比,也是大大不如。姬远玄又带着族中贵侯与诸多亲信前来参加昆仑蟠桃会,土族邦内自然出现了权力真空。此时有应龙撑腰,无怪姬修澜可以在短短数日内东山再起,控制阳虚城局势。

姬远玄沉声道:“大哥,为什么直至今日,你仍不觉悟?眼下父王惨遭奸贼谋害,土族内外交困,正是你我兄弟同心团结,共御外侮的时候,怎能私心自顾,骨肉相残?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住口!”姬修澜目眦欲裂,厉声喝道,“虚伪小人,还敢惺惺作态,掩人耳目!若你体内流的果真是姬家的血,就抬起头来和我一决生死!”

姬远玄目中闪过悲凉苦痛的神色,苦涩地一笑,转身朝着白金大殿行礼道:“陛下、王母,姬远玄想借贵地了结家事,唐突之处,万请见谅。”

众人大哗,拓拔野心下一沉,姬修澜号称土族蛮塍大神转世,勇冠三军,当日在阳虚城中他曾与姬修澜对过一招,深知其“双旋裂天枪”威霸凌厉,实不在其时自己与蚩尤之下,甚至或有过之。姬远玄虽然颇为机智勇武,但比起他来终究逊了一筹,如此对决,可谓凶多吉少。

一旦姬远玄不测,姑且不论驸马选秀的结果、纤纤之前途,土族必定被姬修澜与应龙控制,沦为水妖附庸。

其时四族盟裂,天下失衡,局势更为凶险混乱。姬远玄素来顾全大局,稳重睿智,怎地此次会作出如此冒失之举?

黄土大殿中呼声四起,武罗仙子、计蒙、涉驮、包长老等人纷纷起身劝阻。

姬远玄朝土族群雄遥遥一拜,朗声道:“今日土族分崩离析,全因我兄弟内争而起。解铃还需系铃人,此结既由我们兄弟而起,自然也由我们解开。姬远玄避无可避,惟有听天由命。倘若姬远玄遭遇不测,还请诸位尽心辅佐太子,团结一心,攘外安内,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说到最后一句时,突然衣裳鼓舞,冲天飞起,朝着远处瑶池抄掠而去,远远地说道:“大哥,随我来罢,莫让你我之血污了瑶池宫祥和圣地。”

姬修澜厉声长啸,破空追去,“黄龙六枪”紧随其后。众人哗然,纷纷唤兽驱鸟,追随观望。

清风猎猎,拓拔野与雨师妾骑乘太阳乌,御风并舞,朝下俯瞰。

冰湖如镜,明丽如画,倒映蓝天白云,仿佛无底之渊,深不可测。姬远玄在冰湖上抄足飞掠,海鸟似的滑翔穿梭,朝远处巍峨雪山冲去。

姬修澜尾追不舍,越来越近,突然眼放厉芒,大喝一声,右掌拍出。黄光迸爆,一道螺旋气芒缠臂绕舞,宛如飞龙怒吼盘旋;掌心一翻,“蓬”地震响,一杆青铜龙头螺旋枪蓦地自掌心冲出,从那黄色的螺旋气芒之中反向旋转,闪电似的倏地朝姬远玄后背怒射而去!

“缠龙逆天枪!”众人变色惊呼,拓拔野心中一凛,搂抱雨师妾腰肢的手不由微一颤动。

雨师妾麻痒难当,格格一笑,道:“你在担心姬远玄吗?”拓拔野苦笑道:“当然了,难道我还担心姬修澜么?”

说话间,两道螺旋气芒逆向飞转,黄光耀眼怒射,锋芒凌厉。

“砰!”姬远玄避之不及,背部衣裳登时碎裂,血箭飞射。低喝一声,两袖鼓舞,勉强冲天逃逸。

群雄惊呼,拓拔野心下一沉,暗呼不妙。

雨师妾柔声道:“小傻蛋,放心罢,姬小子定然不会有事。倒是那姬修澜怕是要倒霉啦。”拓拔野奇道:“你怎知道?”

雨师妾抿嘴微笑道:“我是大荒第一妖女,这等小事还算不出来么?”故意掐指一算,笑道:“是了,本神算料定不出十招,姬修澜便会惨败于你结拜兄弟之手。”

话音未落,姬修澜厉喝震耳,手掌翻飞,双旋裂天枪黄光破舞,凌烈如电,已将姬远玄逼得险象环生。

橙光叠放,气浪滚滚,两人一前一后在冰湖上迤俪电掠,气芒所至,瑶池冰炸雪飞,碧浪喷涌。

忽听姬远玄喝道:“你是我大哥,长我七岁。我已让你七招,从此再无亏欠了。”倏然顿身,衣裳轰然鼓舞,万道黄芒怒射逸出,晃得众人睁不开眼。拓拔野心下一凛:“好强的黄土真气!”

姬修澜怒极反笑:“小贼,还敢逞口舌之利!”大吼声中,双臂齐贯,双旋气芒怒爆飞转,枪尖“轰”地爆开橘黄色的汹猛光浪,倏地分叉飞舞,化为两只巨大的狰狞龙头,咆哮交缠,朝姬远玄当胸飞旋冲撞。

众人惊叫声中,姬远玄纵声长啸,突然翻身飞转,箭也似的朝那缠龙逆天枪迎面冲去,右手飞舞,均天剑如电怒射,当空闪耀起一团橙黄光球。

“嗷——呜”那黄色光球曲伸弹舞,猛地爆起一声狂吼。

光芒迸爆,忽地化做巨大的独角龙头怪兽,鹿身马蹄狮尾,三只火目妖艳血红,周身烈火熊熊,怒吼着席卷起橘红色的炎焰狂风,当头猛撞在那飞旋怒吼的双龙之间。

“轰!”橘红、橙黄、淡黄、浅绿……层层光浪飞涌迸爆,万千道黄光气箭四面八方怒射电冲。

冰湖轰隆作响,四处炸裂,碧浪银涛冲涌招摇,块块坚冰交错翻飞,又被纵横劈舞的气箭撞射成纷扬的冰屑。

三眼麒麟兽霹雳穿梭,瞬间怒吼着破入双旋裂天枪中。那两条交缠飞舞的巨大光龙凄嚎惨叫,倏地化解迸散,悠扬卷舞。姬修澜目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惊疑神色,身体剧震,喷血翻飞。

气浪鼓舞,黄光破碎,那两条黄龙蓦地消失,幻化为那杆青铜龙头螺旋枪。枪杆陡然后撞,从姬修澜双手之间闪电滑冲,厉电似的刺入他的胸膛,“咄”的一声,脊椎碎裂,血肉激溅。

他闷哼一声,身体弯曲如弓,发出一声凄厉而狂怒的嚎叫,笔直坠落。

“嗷——呜”三眼麒麟兽昂首咆哮,倏地化为一绺黄光收入钧天剑中。姬远玄飘然转身,凝空悬立,缓缓将剑插还入鞘,目中闪过古怪的神色,说不清究竟是欢喜、得意还是悲戚。

“嘭!”姬修澜蜷缩着摔落在地,被自己的双龙枪死死地钉在瑶池厚冰上。冰层“格啦啦”地脆响,裂开了几道缝隙,鲜血汩汩地流入冰缝。

他双手握着胸口的裂天枪,颤抖着想要拔出来,始终抽之不得。双眼惊怒、憎恨、痛苦、恐惧地望着半空中飘然翻身的姬远玄,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赫赫”的声响。

众人惊骇无言,想不到姬远玄竟只用了一剑便击败了勇武绝伦的姬修澜!

土族群雄愕然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低声喃喃道:“黄帝陛下!”这声音仿佛海浪似的汹涌波动开来,土族众人纷纷拜倒在冰湖之上,激动高呼:“黄帝陛下!”敢情姬远玄这一剑的风姿竟与黄帝当年殊为相似。

拓拔野心中迷乱困惑,乱作一团。以姬修澜适才这一枪的惊天气势,即便是自己,亦不敢贸然直攫其锋,但姬远玄竟只一转身,便以这式再也简单不过的“飞沙走石”重创蛮塍转世。

当日在东荒松林,他也曾目睹姬远玄使出这式剑法、御使麒麟兽破解流沙仙子的毒虫大阵,但当时那一剑的速度、力量、威力,与今日根本不能同日而语。短短数月,姬远玄竟似突飞猛进了数层境界,直臻大荒顶尖高手!

但他既已精进如斯,为何前几轮驸马选秀之时,面对那些远远不如姬修澜的对手,竟只是勉强胜之,赢得颇为惊险呢?如此深藏不露,又有什么居心用意?

正自迷乱不安,却听雨师妾悠然道:“我猜得不错罢?姬远玄心计深沉,可比你狡猾得多啦,没有万二把握之事,他又怎会去做?”

拓拔野心中一震,望着那凝风而立的姬远玄,心里竟殊无欢喜之意,反倒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与寒意,就象当日在阳虚城上空,目睹他谈笑之间智除乱党、反败为胜。

姬远玄飘然落下,叹道:“大哥,你若是现在迷途知返,我们依旧是兄弟,远玄必不计前嫌……”

姬修澜恨恨地盯着姬远玄,突然奋尽全力朝他唾了一口,嘶声狂笑,刺耳难听。

那“黄龙六枪”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喝道:“大胆逆贼,还不觉悟,罪不可赦!”蓦地抢身冲上,六枝长枪黄光电闪,齐齐刺入姬修澜胸腹!

姬修澜陡然一颤,张大嘴,双眼怨毒地瞪视着姬远玄,嘴角缓缓地流出鲜血口涎,突然头一偏,再不动弹。

众人大哗。六人急忙弃去长枪,跪伏于地,大声道:“我们六兄弟被奸人蒙蔽,险些酿下大错,今日乞盼能弃暗投明,重归黄帝麾下……”

姬远玄怔怔地望着姬修澜的尸体,身躯微震,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弃暗投明!姬远玄岂能收你们这些弑主求荣的鼠辈!”声音愤怒凌厉,剑光一闪,黄芒纵横。

那六人失声惨叫,还未来得及起身,已被他急电似的斩去人头。六颗头颅在冰湖上骨碌碌地滚转,瞪大眼睛,犹自充满了恐惧、悔恨、怨毒的神情。

姬远玄怔立片刻,俯下身来,轻轻地抚摩着姬修澜的脸庞,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倏地翻手将他双眼合上,起身道:“鼍围、泰逢,你们将我大哥的尸体送到山下,让应真神带回阳虚城厚葬。其他事情,等蟠桃会后再说罢,切不可在山下与他们冲突。”

鼍围、泰逢起身领命,扛着姬修澜的尸体,骑鸟腾空,朝山下御风飞去。

钟声长鸣,群雄重回八殿坐定,嘈语纷纷,仍在议论适才之事。

过了片刻,鼍围、泰逢二人乘鸟归来,喜色浮动,朗声道:“姬公子,应真神见了太子尸体,已经当场觉醒,断指立誓,从此效忠公子,永无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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