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蟠桃大会

第五十章蟠桃大会

想到此处,周身滚烫,呼吸急促,心中越发迷乱起来。

她从未参悟男女情事,纯净如冰雪,此时身处尴尬之境,因三生石而起心魔,一旦情动,登如春水裂冰,汹汹流涌。那深埋压抑了许久的柔情恣肆舒展,破土纷摇,春藤缭绕,令她更加迷糊混沌,如痴如醉。

狂风吹来,鼻息之间尽是姑射仙子那清幽淡雅,飘渺如月色的体香,她的发丝如绿柳拂波,在拓拔野的脸颊、脖颈轻轻擦过,麻痒难耐,令他猛一激灵,忍不住战栗地呼了一口浊气。

他凝神御气,苦苦打通经脉,奈何长留仙子封穴手法极是怪异,冲击了不下百次,竟始终不能奏效,微感泄气。

此刻方一停下,却发觉姑射仙子体热如火,念力凌乱,大吃一惊,睁眼望去,却见她桃腮似火,眼波如醉,勾魂摄魄地盯着自己,暗叫糟糕,连忙闭上双眼。但为时已晚,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情火登时又轰然窜将上来,且来势汹汹,比上番更加猛烈!

两人触电似的陡然剧震。姑射仙子“嘤咛”一声,花唇翕颤,娇喘吁吁,眼波如水荡漾,似羞似嗔,那张清丽脱俗的脸颜说不出的娇媚动人。数日以来,她混乱而脆弱的防线,仿佛在一刹那全都崩溃了……

拓拔野脑中轰然,爱欲如沸,再也抑忍不住那熊熊爆发的炽热情念,蓦地喘息着重重吻在她的唇上。那柔软的唇瓣粘着淡淡的冰晶,冰凉而又滚烫。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泛开。

两人一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抽紧了身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倏然爆炸,一股无边的黑暗的喜悦,象海啸狂风汹汹席卷,将他们瞬间淹没。

她颤栗着张启双唇,任由他的舌尖狂野地探入,如烈火般地卷扫贝齿,恣肆地舔噬掠夺每一寸空间。那甜美而疼痛的滋味象无数尖刀刺入她的心底,令她止不住发出哭泣似的呻吟……

当她的丁香软玉被他陡然缠卷,深深地吸吮,她忽然觉得一片黑暗,天旋地转,自己仿佛瞬间粉碎了,融化了,象一缕轻烟,被抽吸入那急速绕转的涡旋……

那从未有过的崩溃的甜蜜的欢悦,象温暖的浪潮包卷全身。她恍惚而迷离,宛如白云似的飘飞起来,在万里碧虚中自在地飞舞。天南地北,江山湖海,在她的身下闪电掠过,迎面的春风、阳光,煦暖而温柔,犹如母亲的手。久违的自由的惬意,让她突然幸福得想哭,她仿佛又化作了当年那天真的女童,坐在芦草纷摇的山头,与父亲一起眺望夕阳村落,炊烟袅袅……

迷蒙之中,她听到一个虚弱而欢愉的声音,在心底轻轻地呼喊:“是他,就是他了……”一种虚脱而放松的喜悦徐徐扩展,仿佛大雾弥散。她突然觉得好生疲惫,仿佛飞翔了数万里的大雁,想要栖息在浅草起伏的清塘。

风淡淡地吹着,星辰寥落,雪屑悠然卷舞。在这无边的清冷的月光下,一切宁静得宛如悠远的梦境。湛蓝的夜空、泠泠的冰峰、五彩的湖光……仿佛渐渐地融化起来,随着两人的呼吸,或快或慢、或紧或松地荡漾着……

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渐渐从火热狂野的心情中平复下来,陡然想到自己正在恣肆亲吻不能动弹的木族圣女,蓦地一震,面红耳赤,急忙退了出来。不知她醒觉之后会如何生气?心中突突直跳,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姑射仙子浑然不觉,螓首微仰,紧闭双眼,白衣在漫漫冰屑中悠扬卷舞。脸如桃花,眉睫轻颤,那花唇依旧微微张启,仿佛在等着他恣意爱怜。

拓拔野心旌摇荡,不能自已,苦忍了片刻,终于禁不住又轻轻地吻在她的唇上。刚触到她柔软的唇瓣,她突然一震,睁开双眼。

两人俱极大惊,蓦地闭上眼睛。

拓拔野大窘,心道:“她定要当我是趁人之危的轻薄之徒了。”心下惴惴,悄悄睁开眼缝,透过颤动的睫毛打量。却见她红霞流舞,嘴角竟勾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心中陡然一松,大喜过望。

忽见她睫毛轻颤,似乎也在偷看自己,急忙又将眼睛闭上。想到她对自己偷吻并无怪责之心,反有迎合之意,心中又惊又喜。蓦地想道:“难道仙女姐姐对我也有些喜欢么?”激动之下,险些便要大声长啸。

突然之间,竟想要感谢那疯疯癫癫的长留仙子。若不是她,自己纵有猛犸心、龙鲸胆,这一生一世也断不敢亲吻仙子姐姐芳泽,更难以探知她的芳心。

见他闭着眼睛偷偷微笑,姑射仙子双颊更是滚烫如火,羞涩难当,仰望夜空,心道:“上苍!倘若拓拔公子当真是……是那人,你现在便给蕾依丽雅一个明示罢。”

此念方已,忽见一颗斗大的流星悠然划过湛蓝色夜空,她的心里“咯噔”一响,剧烈地跳动起来,分不清究竟是欢喜、害怕还是迷茫。正自神魂颠倒,却见那流星横过上空时陡然转向,朝他们急速冲落!

拓拔野见她秋波骇然地凝视上方,连忙抬头望去,大吃一惊。只见一个十丈见方的流星陨石呼啸着斜斜冲来,风声破裂,光焰擦舞,瞬间便化作一道数十丈长的七彩炽光!

拓拔野蓦地想起长留仙子所说:“明晨丑时,有一颗流星撞来。你们就这般紧紧贴在一起等死吧。”低头望去,怀中十二时盘恰好指在辰时。当时只道她信口胡说,岂料竟果真如此!

依据《大荒经》所述,他们身下的巨石有不可思议之神力,可以吸附天上飞过的流星。此刻这流星一旦撞落在巨石之上,以它的速度与重量,力道何止万钧!纵是钢筋铁骨,也要立时化为一滩铁水。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闪过恐惧之色。

姑射仙子脑中迷乱,忽然想到:“原来上苍竟是注定我和拓拔公子一齐死在这章莪山上么?”悲凉惊恐之中,突地感到一丝淡淡的甜蜜与欢喜。她素来寂寞独行,想不到临死之际,却不再孤单。

一念及此,心里竟似再不害怕,眼波流转,凝视着拓拔野,晕生双颊,轻咬唇瓣,隐隐中期盼他能再度低头亲吻自己。

拓拔野怔怔地凝望着怀中的十二时盘,见那北斗光勺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徐徐转向未时,心中一动:“是了!这流星定是撞到西南方位。我可以借助流星的巨大冲击力,提前冲开经脉!”

他面朝正北而坐,左斜后背正是西南,念力及处,果然发觉一股巨力正越来越快的冲撞向自己阳维脉,而劲气最足之处,恰是天髎、肩井二穴。

当下精神大振,微笑道:“仙子姐姐,我们到天湖里看流星罢!”蓦地聚意凝神,调动蕴藏于天髎穴的真气。真气虽然微弱,但与流星冲撞而来的无形劲气内外相激,登时轰然鼓舞,冲开穴道。

拓拔野大喜,立即依法炮制,将肩井穴等阳维脉各穴一一冲通开来。

姑射仙子见他肩膀忽动,知他已经冲开穴道,心下又奇又喜。抬眼望去,那流星距离章莪山顶已不过六七百丈,陨石急速飞舞,炽尾迤俪,夜空仿佛湖面似的荡漾开巨大的涟漪,眩光流彩,艳丽夺目。

山顶天湖大潮喷涌,巨浪起伏,湖底的万千瑶玉星石浮沉流动,冲天耀射的无数彩光随之急速交叠变幻。

风声呼号,如厉鬼长啸,那流星越来越近,急速飞冲,热气如飓风狂舞,眼见便要当头撞下!

拓拔野突然清啸一声,左臂猛地抱紧姑射仙子的纤腰,急电似的平射而出,陡然冲入汹涌波涛!

“轰!”

耳畔突然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狂猛震响,万千大浪发疯似的冲天飞窜。彩光眩目,天旋地转,两人一齐沉入天湖之中,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乱流穿梭,泡沫滚滚。

湖底五彩斑斓的瑶玉晶石随着激流朝上缤纷倒冲,仿佛无数晶莹的彩色雨线,煞是好看。晶石飞冲漂移,相互折射,绚光迷离,层层叠叠地照耀在翩翩游舞的两人身上。

拓拔野施展“鱼息法”,牵着着姑射仙子的柔软素手,一面输导清新空气,一面自在地穿过绮丽耀眼的万千晶石、泡沫水波,沉入闪闪发光的湖底,而后又舒展惬意地朝上方游去。

透过那不住晃荡的淡蓝色的水晶般透彻的湖波,他们清晰地看见,那颗巨大的陨石流星拖曳着七彩流光,如一道绚丽彩虹横空破舞,发狂似的激撞在湖心黑色巨石上。

湖波狂涌,巨石震动,整个章莪山似乎都在急剧摇晃。

那青黑色的巨石极是坚硬,除了迸溅出千百细小的石屑,竟似巍然无损。倒是那颗流星一撞之下,蓦地崩炸碎裂,四射冲天。

无数陨石碎块仿佛彩色的飓风朝空中卷舞,与漫漫水珠、炸飞的冰雪山石交错穿梭;迸射出百余丈高后,又纷纷急速冲落,朝那湖心巨石重新撞来。

星石如雨,黑色的金属碎物缤纷地吸附在巨石上,其它万千碎石晶块撞击巨石,则纷纷弹射抛舞,掉落天湖。气泡串串,彩石漫漫,悠悠地朝下沉落。

绚光耀射,光怪陆离。

人在碧波深处,白衣青裳飘飘飞舞,穿行于这瑰丽如梦的湖底,仰望晃动的夜空星辰,心情说不出的欢悦舒畅,仿佛也随着身旁那韵律跌宕的彩石,一起化作了撞落天湖的星子。

两人凝眸相视,一齐笑将起来。

姑射仙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双颊晕红,浅笑着转过头去,翩翩朝上游舞。拓拔野心中激荡喜悦,恍然若梦,突然有些害怕,这瑰丽缠绵的情景,会不会如这湖中的缤纷水泡,一旦离开水面,便迎风破灭呢?

但心中欢悦,已顾不得许多了,毕竟眼前的一切才最为真实。当下抓拣了数百颗晶亮焕彩的各色星石,兜卷入乾坤袋中,随着姑射仙子朝岸上浮去。

明月斜照,湖光雪色,璨璨生辉。

太阳乌和雪羽鹤昂首阔步,时而扑翔过潋滟水波,时而振翅于雪峰冰崖,清鸣怪叫,一刻不得安宁。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并肩坐在雪地里,冷风拂面,静静地凝望着夜色,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大劫逃生,恍如隔世,都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活。

拓拔野眼角悄悄瞥望,见她嘴角含笑,神色温柔,出神眺望着漫天星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回想起适才那激烈而缠绵的一吻,想起她温柔而喜悦的神情,心中突突急跳,脸上滚烫,胸中充盈着甜蜜的幸福,而心底却兀自不敢相信。

心里一动,悄悄地伸出手,畏畏缩缩了几回,终于屏住呼吸,大着胆子轻轻勾抱在她的纤腰上。

姑射仙子蓦地一震,三生石中那妖艳而旖旎的画面突然象潮水似的涌入心田,想道:“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呼吸、心跳齐齐顿止。

拓拔野见她陡然僵直,心中登时一沉,大气不敢出,手掌僵硬如石。

姑射仙子心如鹿撞,娇靥忽白忽红,素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恐慌、害怕、紧张、迷惘……脑中空白,一时竟不知所措。心道:“倘若他当真……当真象幻象里那般待我……我……该怎么办呢?”

拓拔野指尖的热度烈火似的烧灼她的肌肤,她心乱如麻,呼吸急促,仿佛被狂涛卷溺的扁舟,惊惶浮沉,迷茫跌宕……蓦地闭上眼睛,索性不再多想,听天由命。

拓拔野屏息偷瞥,眼见她睫毛轻颤,晕红如醉,许久并未挣脱,登时如释重负,心下狂跳,喜悦得几乎要爆炸开来。

此前在钟山石室、密山雪洞里,包括适才在巨石之上,他们虽曾有远甚于此的亲密举动,但或是她意识迷糊,或是不得动弹,算不得真。但此刻她神智清醒、手脚灵动,却任由他抱住,对他实是已有青睐之意。是以他心中之狂喜,远远胜过此前任一时刻。

姑射仙子腰肢渐渐地柔软,在他指尖有意无意的摩挲下轻轻震颤。拓拔野喜乐不禁,几乎连指尖都要颤栗起来。胸中如有巨浪汹涌,从未有过的快活激动,恨不能朝着这绵绵雪峰山壑大声啸歌。

姑射仙子满脸红霞,佯作不知。忐忑地等了半晌,见他始终没有进一步举动,微微诧异,咬唇暗想:“难道三生石中的幻象竟是假的么?或者……或者他终究不是那人?又或者那流星撞下,改变了今夜的命运?是了,定是如此……”想到这里,大以为然,暗自松了一口气,隐隐间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却不知拓拔野一生之中,除了与雨师妾缠绵欢好之外,对于男女之事,实在并无多大经验。而与雨师妾,又是她主动挑逗勾引,方才水到渠成。若说到如何猜测女人芳心,一步步地追猎勾引,实是六侯爷、柳浪等人所长,远非他所能胜任。

况且他一向视姑射仙子为圣洁天仙,不敢亵渎,今夜情不自禁地偷吻早已暗自汗颜懊悔,此刻既知她对自己卤莽狼吻不以为忤,芳心暗许,已是开心得几欲昏厥,但求一搂纤腰足已,岂敢再唐突佳人?

两人就这般并肩而坐,看星辰闪闪,湖波耀耀,心中喜乐安平,宛如梦幻。拓拔野不敢说话,生怕打破了这平衡,美梦便要惊醒。

姑射仙子心下恍惚,浑然忘了今夜何夕,此处何地。隐隐之中,盼着拓拔野能将她搂得更紧,就象先前在那巨石之上,肌肤相贴,呼吸互闻……但拓拔野却始终没有动静。手指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松散。

过了片刻,拓拔野突然将手抽了回去。姑射仙子心中一颤,若有所失。

却听笛声悠扬,清亮欢愉。仿佛夏夜凉雨,清疏寥落地击打着荷叶芙蕖,音符如颗颗雨珠在碧叶上滚动回旋,丁丁冬冬地滑落水塘,荡开无数温柔的涟漪。

听那笛曲清泉流水似的漱耳而过,她心下从未有过的平和安详,温柔甜蜜。眼波流转处,拓拔野横吹珊瑚笛,望着她微微一笑,神采飞扬。

姑射仙子心中莫名地一阵悸颤,嘴角漾开微笑。当下双手舒展,幻化真气为玉箫,低首垂眉,与他一齐吹奏起来。

月色温柔,冷风清寒,雪峰湖光泠泠闪耀,箫声笛韵如流云飞泉,清雅疏旷,高扬处如雾霭横峰,明月孤照,低回处似草间细水,流萤飞舞。合着这万仞险峰、水光霓彩,更觉清寥悦耳,尘心尽涤。

一曲吹罢,两人相视而笑,喜悦无已,更觉亲密。心底里的万千言语似乎都随着这笛箫淋漓尽致地吹了出来。

姑射仙子低声道:“这曲子是公子作的么?好听得紧,不知叫什么名字?”拓拔野脸上一红,笑道:“这是我适才一时兴起,胡乱吹奏的,也不知该起什么名。不如仙子姐姐起一个罢。”

姑射仙子想起方才那颗流星,嫣然道:“既是如此,那就叫作‘天璇灵韵曲’好了。”

拓拔野抚掌叫好。她抿嘴一笑,晕生双颊,沉吟片刻,玉指轻舞,真气飞扬,在雪地上写了几行秀丽清雅的文字。

拓拔野凝神细望,低声读道:“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姑射仙子双颊更红,突然挥袖将那歌词抹去,低声道:“信手涂鸦,公子别念了。”拓拔野反复默念那“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似有所悟,心中怦然,一时竟自痴了。

两人又坐了片刻,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尴尬,欲语还休,脉脉无言。

明月西沉,山风愈冷,姑射仙子翩然起身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天便要亮了。再不走就赶不上蟠桃大会啦。”

拓拔野这才霍然醒悟,“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清风拂面,雪崖交错,两人并肩骑乘太阳乌、雪羽鹤,朝着昆仑山方向飞去。回头望去,章莪山顶湖波淼淼,万千霓光淡淡闪耀,在夜空中交错摇曳,瑰丽难言。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对望一眼,均觉虚渺怅然,仿佛作了一个绚丽的幻梦。想到即将回到人潮汹涌的昆仑,突然都是一阵不舍与害怕。

拓拔野想起一事,问道:“是了,仙子姐姐,昨夜你来找我,不知有什么事么?”姑射仙子面上蓦地一红,沉吟片刻,摇头道:“没什么。我已经记不得啦。”昨夜她想到三生石幻象,转辗难眠,心下烦乱,原想与拓拔野好好谈谈,问清究底。但见面之后,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终于未能吐露。但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拓拔野见她神色古怪,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再问,当下驱鸟飞行。

树影倒掠,山崖霍霍,转瞬间两人便离开了章莪山,穿掠万千雪丘,乘风飞翔。

万里碧虚,朝霞流舞,雪山红光层染。

将近昆仑,拓拔野的心里有些莫以名状的失落,昨夜的一切在这灿烂的晨光里,越发觉得飘渺而不真实。那漂浮在水中的瑰丽的幻梦,会不会在这昆仑山的阳光下破灭呢?心下忐忑,悄悄瞥望姑射仙子,见她神色温柔,眼眸中闪动着淡淡的欢悦,登时又转激动、欢喜。但心中惴惴,始终有些患得患失。

一夜并肩飞行,两人脉脉无语,偶有眼神交会,都觉羞涩甜蜜,立时别开头去。

拓拔野美梦成真,飘飘云端,这八百里西荒景色当真恍然若梦,若非怀中星石透射出隐隐霓光,提醒所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象,他几乎不敢确信。细细回味,忍不住傻子似的一路微笑,激动、兴奋、得意、狂喜……莫可言状。

姑射仙子芳心初动,亦是如在梦中,恍惚不定,时而蹙眉,时而嫣然,挣扎反复。但想到三生石,想到那狂野而温柔的一吻,顿即有些虚软无力。鼻息缭绕着拓拔野的男子气息,耳畔回旋着“天璇灵韵曲”,默念着自己所写的歌词,更觉耳热心跳,意乱情迷。

一夜之间,柔肠百转,已是情根暗种。烦乱中自我慰藉,一切既是天定,自己只需顺其自然便是。想到这里,大为心安理得。

到了天明之时,看霞光万缕,绚丽飞舞,她的心反倒越发明晰平静下来,惟有淡淡的喜悦宛如春风,缭绕不息。

两人迎着晨风急速飞行,很快便到了昆仑主峰,远远地便听见鼓乐喧哗,人声鼎沸,从那瑶池宫中隐隐传来。想来蟠桃大会已经开始了。

骑鸟盘旋上空的数十名迎宾使瞧见二人,急忙迎上前来,震鼓吹号,领着两人朝瑶池宫飞去。

万丈雪峰拥簇淼淼天湖。瑶池纵横各数十里,在阳光中翠丽透明如碧玉,倒映着四周的冰峰雪崖、蓝天白云,更觉纯净清澈。

微风徐来,水浪不兴,波光粼粼,吹皱了一湖美景。四周雪峰接近瑶池处,绿草连绵,碧树如云,五彩绚丽的野花大片大片地斑斓怒放,宛若织锦。

瑶池宫座落于淼淼瑶池正中,由一百三十六座宫榭亭台、三百条回廊画道,彼此曲折穿梭,迤俪环合而成。勾心斗角,巧夺天工,犹如海市蜃楼。宫殿亭阁之间,密植奇花异草,争妍斗艳。

十八里瑶池宫,水晶窗栏,玲珑剔透;琉璃飞瓦,金碧辉煌。在瑶池雪山、碧草野花的映衬下,更为壮丽瑰奇,如诗如画。

大荒有谚:“海底水晶殿,天上瑶池宫”,拓拔野早有所闻,今日得见,在心底暗相比较,果觉不差。

自高空俯瞰,朱红翠绿,星罗棋布,玉带缭绕,灿灿生辉。漫漫宫台、长廊中已是高朋满座,衣冠云集。

中心八合大殿的白玉浮台之上,数百美女载歌载舞,缤纷悦目。丝竹鼓乐,人语歌声,极是热闹。

清波浩淼,万千轻舟纵横穿行,将蔬果酒水等物运到瑶池宫各个角落。白舟过处,浪纹拖曳,宛如剪刀将一幅幅图画款款裁剪开来。

迎宾使簇拥着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徐徐降落在珊瑚台上,再由八名宫装美女引着他们,迤俪于悠长的水晶曲廊,朝中心正殿行去。

白云悠悠,清风徐徐,尘心尽涤。

人在回廊中,步步皆景,如在画中行。

远远地有人吹角报奏:“木族圣女姑射仙子、东海龙族太子驾到!”人声哄然,四周亭台楼阁中,许多贵宾纷纷探头回望。

拓拔野、蚩尤二人数月以来崛起大荒,纵横东西,可谓少年一代之翘楚,风头之健,唯有姬远玄、烈炎差可比拟。是以众人听闻龙神太子驾到,尽皆回头张望。见他俊秀洒落,神采飞扬,与姑射仙子翩翩行来,宛如一对璧人,无不暗生羡妒之意。五族贵胄少女更是目眩神迷,大为倾心。

第一次参加大荒中最为隆重的蟠桃大会,直面天下群英,拓拔野心中不免微微有些紧张,但外表却是微笑自若,朗声道:“东海拓拔野赴会来迟,万请见谅。”衣袂飘飘,与姑射仙子在众人的灼灼注视之下,绕转穿梭,分花拂柳,径直走入八合大殿中。

八合大殿又称群仙宫,是十八里瑶池宫的中心,乃是百年之前,白帝请来天下四大名匠,十易其稿,带领六千巧工,花费三年光阴,在原来“玲珑宫”的基础上扩建改造而成。气势巍峨,四通八达,风格瑰丽多变,号称天下第一宫。

群仙宫由八列水上宫殿建筑群,层层叠叠地围合为巨大的八角形状,中间是漾漾清波,玲珑浮台。

八面殿群分为白金、青木、黑水、赤火、黄土、天界、八荒、四海八大区域,正殿为“天界殿”,其它七殿均为偏殿,以示宾客齐心,诸族平等。此刻除了“天界”空无一人,留与看不见的仙界众神,其它七列宫殿群都已是人头攒动。

每列宫殿群由九百九十九根巨大的海玉石柱支撑,悬空于瑶池之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高低错落,各尽奇巧,殊无一处相似。或雄奇,或绮丽,或玲珑……五族建筑风格完美地交融一处,毫无唐突之感。远远望去,犹如各色云彩层层悬浮于瑶池清波之上。

蟠桃大会素来是五族联谊盛会,五族群英虽按族群列席,但常常相互离席拜访,颇为自由,因此八殿之间悬廊勾回,天桥交错,交通往返极是便利。

众多轻舟有条不紊地从瑶池宫下方穿梭而过,停泊在各殿石柱处,又由吊篮将酒水等物拉到各级楼阁,再由众使女将之逐一递送到每个宾客的桌案。

鼓乐喧天,齐奏贵宾曲。拓拔野二人随着众宫女飘然穿行,自悬廊蜿蜒而上,在四海殿三楼悬空的仙露阁上站定。

此阁是贵宾报到之处,以水晶冰砂建成,剔透晶莹,宛如水珠;高悬八殿之中,四处环瞰,群仙宫尽收眼底。

拓拔野放眼望去,人头漫漫,无数目光热辣辣地盯着自己,一时也看不清究竟有哪些故人旧识。

只听见西王母温雅而悦耳的笑声从对面白金殿传来:“姑射仙子、拓拔太子,你们迟到了呢。若再迟片刻,只能带些桃核回家啦!”众人大笑。

她这玩笑开得亲切自然,显得与两人颇为亲近。

拓拔野循声望去,白金殿中,金族诸贵列席而坐,白衣似雪。纤纤赫然与白帝、西王母坐在一处,高髻盛装,簪摇钗舞,俏丽明艳不可方物,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一夜之间,竟从一个刁蛮精怪的小丫头变作风姿楚楚的金族公主,险些认不出来。

拓拔野突有惊艳之感,心下恍然欢喜,定了定神,行礼笑道:“妙极,王母若肯送我桃核,拓拔便在东海种植三千蟠桃树,来年也请各族朋友到水晶宫中开蟠桃会。”

昆仑山蟠桃乃天下奇果,食之可延年益寿,补气养颜。但十年方开一次花,结一次果,是以虽有桃树三千株,但每年可供摘食的蟠桃也不过区区数千颗。念及蟠桃珍贵,每次蟠桃会后,桃核必定收回种植,盖不外传。

西王母嫣然道:“拓拔太子舍得将如此可爱的妹子送与金族,区区三千颗桃核又算得了什么?”

纤纤凝视着拓拔野,晕生双颊,笑若春花,光彩照人。八殿群雄心中都是一阵大跳,均想:“三千颗桃核换得如此美人,这笔生意大大划算。”

众人昨日听说白帝将拓拔野义妹收为公主,都已猜度金族与龙族暗自结盟,此刻听二人言语,更是笃信了几分。木族、水族、火族群豪俱是惊怒惴惴。

白帝微笑道:“仙子、太子,快请入席吧。”

拓拔野二人正欲起步,忽听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说道:“且慢。白帝明鉴,我有一个疑问,还请拓拔太子赐教。听说拓拔太子早几日已经到了昆仑,不知今日为何迟到?”

拓拔野一凛:“句芒!”循声望去,青木大殿之中,一个青衫男子洒然而坐,风度翩翩,细长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果是木神。

他对这虚伪险恶之徒极是厌恶,当下哈哈笑道:“此处是昆仑山,不是日华城,拓拔野迟不迟到与卿何干?”四海殿中登时爆出一阵笑声,正是成猴子等人带头起哄。

句芒长眉轻挑,捋须微笑道:“拓拔太子若是单身来迟,自是不干我事,可是与本族圣女一齐来迟,嘿嘿,这就与我木族上下都有关系了。”弦外之音昭然若揭,众人登时一阵哄然。

拓拔野心下大怒,正要说话,却听姑射仙子淡淡道:“木神此言何意?”句芒微笑道:“句芒何意,仙子心知肚明。”此话暧昧险恶,更为咄咄逼人。

姑射仙子红晕微泛,妙目中闪过少见的羞怒之色,淡淡道:“木神有话只管说来,何必绵里藏针。”

句芒微笑道:“句芒岂敢?只是仙子身为本族圣女,昨夜彻夜未归,今日又与异族太子双双来迟,难免会引起他人遐思。句芒身为木族代青帝,自当问明因果,维护仙子清誉。”

他说得光冕堂皇,却是皮里阳秋,含沙射影。

青木大殿中人语如沸,许多人一齐叫道:“木神说的是,还请仙子略加说明,解除大家疑虑。”想不到蟠桃大会刚刚开始,木族便突然内讧,众人无不哗然。

拓拔野恍然心道:“是了!这老贼生怕仙子姐姐恢复记忆之后,将他与烛鼓之等水妖勾结的丑事抖露出来,所以恶狗先咬人,想污她清白,让她成为千夫所指的渎职圣女。这样一来,她说什么话再没人相信了。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当真卑鄙无耻之至!”

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正欲发话解围,一个高冠大袖的青衣男子沉声道:“白帝、王母,此事乃是本族内政,原不该在昆仑山上当众相询,但关系甚大,惟有冒犯了。还请姑射仙子稍加解释,昨夜究竟身在何处,是否与拓拔太子同在一起?”

此人是木族三大长老之一的司族长老文熙俊,掌管族内大事,也是仅次于青帝、圣女、木族双神的角色。他既已说话,白帝与西王母自然不好干预,只有静观棋变了。

姑射仙子道:“昨夜我在章莪山上……”奢比冷冷截口道:“仙子还没说是不是和拓拔太子在一起呢。”

拓拔野心中一凛,姑射仙子淡然道:“我的确和拓拔太子在一起。”此言一出,如晴空霹雳,巨石激浪,众人顿时大哗。

纤纤俏脸瞬间雪白,恼怒之极,咬唇不语。

句芒微笑道:“章莪山距离昆仑八百里,不知仙子好端端地为何到那里去?”

姑射仙子从容道:“为了收伏本族失踪已久的神鸟毕方,因而一路追到章莪山上。”坐在白金殿角落中的游痕突然大声道:“关于此事,小人可以作证。昨日小人亲眼瞧见仙子追踪毕方鸟,离开南蟾峰……”

文熙俊沉声道:“敢问仙子收伏神鸟了么?神鸟现在何处?”

拓拔野暗呼糟糕,却听姑射仙子道:“神鸟在拓拔公子的无锋剑里。”众人登时又是一阵哄然。

句芒微笑道:“这倒巧得很,原来仙子和拓拔太子约好了一齐去收伏本族神鸟么?本族的神器无锋剑怎地又会成了东海龙神太子的佩剑?难道竟是仙子送给拓拔太子的么?”

大荒中人对拓拔野无锋剑的来历大多不知,他在天下群雄面前这般栽赃陷害,更是恶毒之至。

拓拔野心中怒极,哈哈笑道:“这柄无锋剑是神帝送与我的礼物,与仙子何干?我去章莪山原是为了给西陵公主摘取天上的星星,偏巧遇见了姑射仙子,就是这么简单。”

他言语坦荡磊落,自有让人相信的感染力。众人议论纷纷,将信将疑。

拓拔野转身对着纤纤笑道:“妹子,原想蟠桃会后,悄悄地将这星星链子送给你,现在看来不能不给了。”袖摆飞舞,绚光闪耀,数百颗星子串联而成的晶石链悠扬翻转,在空中舒展开靓丽眩目的圆弧,不偏不倚地套到纤纤的玉颈上。霓光耀彩,更添丽色。

纤纤又惊又喜,想起自己昨日随口胡诌之语,他竟全然当真,为自己摘下天上星辰,登时心神迷醉,芳心鹿撞。一时间,适才的妒恨嗔恼都抛飞到了九霄云外。

句芒身边一个翠衫美女格格笑道:“姑射姐姐,虹虹昨晚在你房中等了一夜,也不见你回来,心里纳闷得紧。敢情你是和这俊小子一齐到山顶数星星去了呢!”说话女子雪肤绿眸,妖冶明艳,竟是名列“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东海七彩岛虹虹仙子。

句芒目光灼灼道:“章莪山距昆仑八百里,以仙子之修为,往返又何必如此之久?敢问昨夜在章莪山上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仙子和拓拔太子一起逗留了整整一夜?”

姑射仙子玉靥微红,蹙眉欲语还休。她虽然冰雪玲珑,光风霁月,但昨夜之事一旦说出,更要引人猜度。

众人见状疑窦更起,拓拔野朗声道:“不错,我们被长留仙子困在章莪山顶,直到四更,她前往昆仑之后,我们方才逃脱。”当下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至于自己二人被捆绑一处,以及动心相吻一节,自然略去不提。

众人闻言大奇,想不到那骄狂暴躁的疯婆子竟然练成了“回光诀”,心中都有些不信。

奢比冷笑道:“若如阁下所言,长留仙子早已闯入昆仑,闹得天翻地覆。为何现在还太平无事?”

拓拔野一怔,还未说话,句芒突然推案起身,厉声喝道:“无耻小贼,还敢信口雌黄,百般狡赖!”他一直温文尔雅,不动声色,此刻忽然大发雷霆,登令群雄为之一惊。

句芒转身朝着白帝、西王母行礼,歉声道:“句芒盛怒之下颇为失礼,万请诸位海涵。但这小贼处心积虑,犯下滔天大罪,句芒忍无可忍,惟有趁着天下英雄毕集之际,将他丑行公之于众!”

只听姬远玄朗声道:“句木神尽管说罢,天下英雄都在这里,决不会姑息奸贼恶行,但也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群雄轰然称是。

拓拔野心中逐渐平定,嘴角微笑,索性与姑射仙子站在朝露阁中,且看句芒变出什么花样来。

句芒翩然离席,走到回廊之上,正容道:“数月以来,大荒动乱频仍,内争四起,发生了诸多不可思议之事。火族、木族、本族以及寒荒国齐齐发生叛乱,据说前几日水族也发生了九城谋反。本族连月以来,还遭到龙族舰队无休无止地侵扰攻击,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句芒痛定思痛,百般思忖,发现所有事件都有一个惊人的巧合。”

他顿了顿,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方沉着嗓子,戟指拓拔野,一字一字地道:“这个巧合就是,所有动乱发生处,都有龙族太子拓拔野的影子!”众人闻言大哗。

纤纤怒道:“臭山羊胡子,你胡说什么!”突然想起自己现下是金族西陵公主,地位尊崇,不该如此失态,当下脸上飞红,强忍恚怒。

旁侧众人神色尴尬,只装没有听见,惟有少昊举杯低笑道:“好妹子,骂得好,哥哥敬你一杯。”

句芒朗声道:“公主明鉴,句芒皆有凭据,可不是胡说。拓拔小贼居心险恶,连公主也差点成了他利用的工具。这小贼处心积虑,设下万般阴谋陷阱,就是为了搅乱大荒,带领龙族夷蛮趁虚而入,妄图占我大好河山!”

拓拔野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公然陷害,又是滑稽,又是愤怒,冷冷地望着他,微笑不语。

六侯爷哈哈笑道:“句老羊,也不怕昆仑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陷害忠贤,挑拨离间的帐且不跟你算。但你说什么‘夷蛮’?难道今日这四海殿、八荒殿里坐着的都是夷蛮么?”

八荒蛮族与海外诸番国最是嫉恨“夷蛮”二字,闻言心有戚戚,大是不以为然。两殿之中登时嘘声大作。

句芒充耳不闻,继续道:“小贼当日自蜃楼城破之后,与乔羽孽子蚩尤流亡东海,旋即勾结汤谷罪民、龙族夷蛮,祸乱东海。数月之前,又与蚩尤潜入大荒,勾结本族叛臣雷神,偷盗火族圣杯,妄图挑拨火木两族,窃取我族江山。被我和火族英雄识破奸谋之后,又流窜赤炎城,离间火族,引爆赤炎山,导致今日火族南北割据……”

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插道:“句木神说得不错,若不是这小贼当日偷窃圣杯,引爆圣山,挑唆赤帝,火族百姓今日又怎会受这战乱之苦?火族上下都可为证。”说话之人乃是一个红袍独臂男子,木无表情,正是火正仙吴回。

此人狭隘歹毒,对其兄祝融亦舍得屡下毒手,拓拔野对之颇为鄙夷厌恶,闻言只是冷笑。

凝神探望,赤火大殿中坐着众多紫衣红袍的火族贵侯,烈碧光晟、米离、泠萝仙子、因乎、不廷胡余等人赫然在列,却不见烈炎兄妹、祝融、赤霞仙子、刑天等人的身影,想来还未曾赶到。烈碧光晟一边低头啜茶,一边微笑沉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句芒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将所有阴谋诡计尽数栽赃于拓拔野身上。他说话声音原本十分动听,这般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地讲来,更有一番独特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为其所控,情绪随之跌宕起伏。

不少人不明真相,怒恨交加,忍不住朝着拓拔野怒视低骂。水族、木族、火族更是惟恐天下不乱,大肆喧哗起哄。

拓拔野心中气怒交集,滑稽可笑,句芒与水妖生怕己方揭其老底,是以沆瀣一气,颠倒是非,将所有脏水抢先泼到自己与姑射仙子的身上。

但这一招的确阴毒,自己此刻纵使戳穿他们的所有阴谋,一则证据寥寥,难以为凭;二则先机已失,他们大可反诬其诽谤。若无确凿证据,只怕难以翻盘。自己一时不慎,业已落在下风。当下索性凝神聚意,一面聆听,一面徐徐地扫望八合大殿,观察形势,伺机反击。

白金大殿中,金族群贵悉数毕集,白帝、少昊、陆吾、英招、江疑等人见他望来,纷纷遥遥举杯致意。西王母略一点头,便转而聆听句芒言语。

惟有纤纤目不转睛凝视着他,美眸中满是盈盈笑意。拓拔野心中温柔疼惜,目光舍不得移转开去,忍不住传音笑道:“好妹子,这星石链子真有些配不上你呢。”纤纤俏脸晕红,娇羞欢喜,越发容光照人。

黄土大殿中,姬远玄、武罗仙子、鼍围、泰逢、涉驮、计蒙、包正仪、公孙凌越等人俱已来齐,却独不见应龙。

姬远玄撞见他的目光,沉声传音道:“句芒老贼、烈老贼似是有备而来。众多水妖迄今尚未现身,只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你要多加小心了。”

拓拔野微笑点头,目光徐徐环转。

黑水大殿中坐了数百人,他识得的只有乌丝兰玛、百里春秋、黑公沙、西海鹿女区区数人。烛老妖、朝阳谷水妖、西海其它水妖都尚未到来。目光扫遍,也不见北海真神、欧丝之野,更毋论雨师妾了,心中登时一阵强烈的失望。

西海殿中的各番国贵侯纷纷点头微笑,举杯示意。昨日接触之后,对这谦和开朗的龙族太子,他们都有莫名的好感。

八荒殿中鲜有拓拔野认识之人,突然看见一双淡蓝色的大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秀丽的脸容上漾着淡淡的笑意,正是寒荒国主楚芙丽叶。她身旁几人正是拔祀汉、天箭等老相识,笑逐颜开地朝他举杯致意。

拓拔野心中温暖,正想传音问候,忽听句芒道:“这小贼当日将本族圣女姑射仙子诱骗至西荒雪山,以其同谋流沙仙子供给的春毒陷害姑射仙子,欲行不轨。亏得水族烛鼓之公子及时发现,带着西海九真全力解救,才使得他奸谋未能得逞。小贼奸猾,趁着雪崩,挟持姑射仙子逃至雪山腹中。烛公子寻他不着,义愤填膺,特遣人赶往青藤城通知本族长老会。”

文熙俊等人齐齐点头,表示确有此事。拓拔野与流沙仙子的亲密关系,自从灵山比斗之后天下皆知,不明内情的群雄心中均想:“有流沙妖女相助,难怪姑射仙子会着了这小子的道。”

句芒又道:“几日之后,他与姑射仙子同时出现于寒荒城,从此变得亲密无间,形影不离。也不知他与姑射仙子在山腹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孤男寡女,仙子身中春毒,小贼又是狼子野心,情形自是不容乐观。否则以仙子个性,怎会对一个陌生男子如此垂青?又怎能不向他索回本族无锋神剑?怎会与他彻夜同赏流星,将本族神鸟封印于他的剑中?”

众人哗然,几十个木族贵侯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便欲拔剑冲向拓拔野。

拓拔野怒极反笑道:“果然是贼喊捉贼,恶狗先咬人。”句芒说他如何倒也罢了,但玷辱姑射仙子的清名,却令他怒不可遏。双臂一振,碧光真气轰然鼓舞。

眼见敌众我寡,哥澜椎、班照等人“龟他孙子”地大骂,纷纷冲将出来。使女惊叫,杯盘乱飞,酒肉四溅,八合大殿登时乱作一团。

忽听陶埙悲凉,轰然回荡,众人倏地一震,周身酥麻。

白帝淡淡道:“此处是昆仑瑶池,此刻是蟠桃大会,还请诸位给寡人几分薄面。”那几十个木族贵侯猛一顿足,恨恨还剑坐下。

姑射仙子脸色雪白,徐徐举起左臂,白衣飞舞,晶莹雪臂之上,守宫砂鲜艳夺目。澄澈的目光环视四周,默然不语。

八合大殿登时安静下来。句芒亦是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料到她竟还保持处子之身,旋即笑道:“妙极!既然仙子清白未玷,我们就放心了!”

拓拔野心中大宽,突然一阵羞惭庆幸,倘若当日自己稍稍把持不定,今日姑射仙子便要毁于他手了。

姑射仙子淡淡道:“若非拓拔公子高风亮节,仗义相救,我又岂能在烛鼓之的陷害淫辱下保得清白之躯?句木神一再颠倒黑白,不知是何居心?”

黑水大殿中登时沸腾喧嚣,纷纷大叫道:“仙子一再偏袒拓拔野,诬陷我烛公子,又是什么居心?”“龟他奶奶的,我家烛公子惨遭不幸,仙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来个死无对证吗?”

乌丝兰玛忽然微笑道:“姑射妹子说烛公子对你图谋不轨,不知是亲眼所见,还是亲耳所闻?”

姑射仙子一怔,道:“当时我到了钟山脚下,被数十名蒙面高手围攻,体内蛊毒发作,恍恍惚惚中看见……”

乌丝兰玛柔声道:“既是恍恍惚惚,便是辨别不清了?仙子又岂能断定是烛公子所为?”

姑射仙子一时语塞,众人又是一阵大哗。

百里春秋长声道:“仙子所说多半是从拓拔野那里听来的罢?无凭无据,何足取信?我们却有许多人为证,当日众目睽睽,看着拓拔野对仙子欲行不轨,行迹败露后又掳着仙子逃之夭夭。你们说,是不是?”

水族众人轰然称是。

姑射仙子天性单纯淡泊,又不说假话,哪里是乌丝兰玛、句芒等人的对手?在这般胡搅蛮缠、咄咄逼问之下,登时有些应接不暇。瞧在众人眼中,倒像是她理亏辞穷。金族、龙族群雄心下焦急,却难以相帮。

听着群情汹汹,众口铄金,拓拔野心中怒极之后,反倒渐渐平静下来,忖道:“这些奸贼必是料定我们四族即将联盟,所以先发制人,妄图一气将我和仙子姐姐抹黑,一来减弱仙子姐姐在木族的影响力,二来逼迫其它各族迫于舆论之力,不敢与我结盟。嘿嘿,想让我们气怒之下方寸大乱,我偏不上当。索性等他们胡言乱语中自行露出破绽,再全力反击。”

当下气定神闲,微笑不语,心中苦思良策。

只听西海鹿女脆生生地道:“依奴家看来,烛公子在昆仑山下惨死,多半与拓拔野有关!”

拓拔野心下又是一沉,众人哗然。

百里春秋沉声道:“是了!定是这小贼眼见丑行被烛公子瞧见,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是以在昆仑山下伏击烛公子。”

黑公沙冷冷道:“不错。当日在各族英雄在流沙河畔眼看要拿住那杀害烛公子的凶手,拓拔太子突然杀到,耍了诡计将他救走,我还觉得奇怪哩。敢情你和那疯猴子竟是同谋。”

拓拔野与夸父的交情颇深,这两日来,昆仑山上众人都已瞧得分明,被他们这般反诬一口,确有些百口莫辩。

而姑射仙子、白帝、西王母、姬远玄等人虽知杀害烛鼓之的乃是水妖自身,却苦无证据,难以辩驳。况且若说烛龙杀其独子,何等荒谬?众人也必不信。

句芒叹道:“我早已探知这小贼勾结雷逆,又网罗了本族六百年前的叛贼疯猴子,只道他想挑唆本族叛乱,没想到竟唆使疯猴子加害烛公子……句芒有失察之责,惭愧惭愧!”

乌丝兰玛柔声道:“此事非因你起,句木神不必自责。只是那疯猴子虽为木族中人,却是杀害烛公子的凶手,本族要将他绳之以法,还请句木神不要见怪。”

句芒朗声道:“本族出此凶獠,岂敢护短?句芒一定协助水圣女将他和这小贼缚送烛真神脚下!”两人这一番惺惺作态的做作,更是不容分辩,将拓拔野与夸父的罪名扣得严严实实。

姑射仙子道:“夸父是本族前辈,淳朴善良,决不是杀烛公子之人。拓拔公子更加没有作过此事。根据夸父前辈所言,杀死烛公子的,是一个戴着黑斗笠的神秘人……”

句芒摇头道:“天下哪有凶手肯自己认罪的?自是百般狡赖,推脱他人。疯猴子杀死烛公子。乃是钦毗真人临死所见,陆虎神等人听得一清二楚,又怎会有假?仙子不可受其蒙蔽。”

虹虹仙子娇笑道:“姑射姐姐这么护着拓拔太子,是不是喜欢他呢?虹虹正想问问姑射姐姐,前天夜里三、四更时分,姐姐为何悄悄地跑到拓拔太子屋前的悬崖边,与他私会呢?”

姑射仙子一凛,突然想起那夜丛林间有某物一闪而过,脱口道:“原来那人是你!”一言既出,登时后悔,双靥晕红。

八殿哄然,她这般说话便等若承认夜半与拓拔野幽会了。

虹虹仙子抢道:“不错,是我。我亲眼瞧见你和拓拔太子抱在一处亲吻。若不是你们太过忘情,我又怎能逃得性命?”她这一招“无中生有”毒辣之至,姑射仙子待要否认已然太迟。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哗然。纤纤俏脸乌云笼罩,欢喜神色荡然无存,杏目恨恨地瞪着拓拔野二人,眼圈突然红了。

姑射仙子听她这般诬陷,气怒羞愤,颤声道:“你……你胡说!”

拓拔野怒极,哈哈笑道:“仙子贞洁,岂是你胡言乱语所能玷污的?各位木族长老,这妖女诬陷圣女,不知该当何罪?”

虹虹仙子格格脆笑道:“现在想要狡赖太迟啦。听说东海有一种珊瑚海蜥,吐出来的守宫砂与众不同,即便破了处子之身,也能鲜艳如故呢!”她这话恶毒之极,暗示姑射仙子已非处子,全赖拓拔野提供的珊瑚海蜥,才得以矫饰。

木族群雄愤激如沸,纷纷要求一验守宫砂真伪。姑射仙子双颊嫣红,蹙眉不语,胸脯剧烈起伏,显是恼怒已极。

水族众人也跟着起哄,骂不绝口,群情激愤。柳浪、成猴子等龙族群英大怒之下,反唇相讥,吵作一团。八合大殿又是一阵混乱。

乌丝兰玛柔声道:“白帝、王母,拓拔太子、夸父与本族烛公子之死有莫大关系。贵族既言称要帮助本族擒拿凶手,严惩不怠,还望仗义相助。”

水族群雄齐齐起身叫道:“还请白帝、王母仗义相助!”

句芒也翩然行礼,朗声道:“拓拔野挑唆木族内乱,侵袭东荒,更有玷辱本族圣女之嫌,万请白帝、王母秉公处理。”木族群英也齐齐起身,大声附和。

八合大殿顿时鸦雀无声,万千双眼睛一齐凝注在白帝与西王母的脸上。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颇为尴尬,沉吟不决。

事情发展到这一阶段,已成了关乎木族圣女贞洁与否、水族烛鼓之死亡真相的大事,白帝、西王母虽是东道主,也不好明着相助拓拔野。尤其烛鼓之死在昆仑山下,他们更是理亏气虚,极是被动。

宫中肃然,水、木群雄右手都已紧握剑柄,只要白帝、西王母轻轻点点头,立时便要一哄而上。六侯爷使了个眼色,哥澜椎等龙族豪雄蓄劲待发,随时准备拼死护卫拓拔野二人杀出重围。

碧空白云,飞檐交错,阳光绚烂地镀耀着金色的宫顶。冷风穿窗过阁,吹得铃铛阵阵脆响。

丝竹顿止,人声寂寂,瑶池宫中一片沉静,就连时间也似乎突然凝固了。

拓拔野站在朝露阁中,衣袂飘飞,微笑不语,心中怒火熊熊。看着姑射仙子被众人围诘羞辱,更是心痛如割,暗自立誓定要拼死保护她,还她清白。但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太没经验,低估了水妖、句芒。

原以为此次蟠桃会上,只要按照预先的安排,与姬远玄、烈炎结拜兄弟,再进行纤纤加冕典礼,便可镇住群妖,令他们不敢放肆妄为。不想大会伊始,脚跟还未站定,便被老奸巨滑的句芒、乌丝兰玛反诬一口,狂风暴雨似地步步进逼,打了个措手不及。

诚如姬远玄所言,众妖必是得闻风声,有备而来。何况烛老妖等众多水妖未到,烈碧光晟尚未发力,可以断定,其后必定还隐藏着诸多阴谋诡计、埋伏陷阱。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与姑射仙子已经被逼到悬崖沿上,如果再不奋起反击,纵使白帝、王母想要相救,也是有心无力。一旦让他们奸计得逞,己方四族联盟的计划必定灰飞烟灭!

身处逆境,反倒激起他的强烈好胜心与熊熊斗志,下定决心要力挽狂澜。思绪飞转,心想,这些奸人既玩无中生有,死无对证的把戏,自己便以牙还牙,回报以颜色。

灵机一动,心中已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冒险计划,当下哈哈笑道:“白帝陛下、王母娘娘,烛鼓之的死的确与拓拔野有莫大关系。”

众人哗然,纷纷朝他望来。姑射仙子“啊”地一声,担忧已极,蹙眉道:“公子,你说什么?”

拓拔野微笑传音道:“仙子姐姐,你只管放心。”大步走到朝露阁边栏,笑道:“水圣女说得不错,烛鼓之的死与我有极大关系,若不是我,他断断不会惨死于昆仑山下。时至今日,我也不必再隐瞒了。”

八殿愕然,水木两族群雄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句芒嘿然道:“小贼,你现在认罪已经太迟了……”

拓拔野哈哈一笑道:“谁说我要认罪了?我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戳穿一个天大的谎言。”句芒神色一变,喝道:“小贼还敢狡辩!给我拿下!”木族群雄呼喝着便要冲出。

突听西王母淡然道:“且慢。句木神,既然你们证据确凿,还怕他胡说么?天下英雄在此,都可为证。且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也好让荒外各国心服口服,不骂我金族偏袒大荒。”

荒外各国对句芒都颇为厌恶,当下轰然称是。

句芒无奈,细目之中凶光一闪而过,微笑道:“王母说得是。量他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木族群雄愤愤坐下。万千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拓拔野,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拓拔野朝着白金大殿翩然行礼,微笑道:“多谢王母。”徐徐环顾群雄,目光凝注在西海鹿女上,微微一笑,道:“鹿仙姑,事已至此,你就全招了吧。”

众人愕然,大觉突兀。

西海鹿女一楞,格格笑道:“拓拔小子,你说什么?”拓拔野叹道:“鹿仙姑难道非要逼我说出来么?”

西海鹿女脆笑道:“臭小子,你故弄什么玄虚?”拓拔野扬眉道:“故弄玄虚的只怕是鹿仙姑你罢?那夜在寒荒城夜宴之时,通过比翼鸟传信给我的神秘人便是你,是也不是?”

众人闻言更是胡涂,一齐朝西海鹿女望去。

西海鹿女花容微变,冷冷道:“你胡说什么?”隐觉不妙,但心中惑然,不知拓拔野究竟想说什么。

拓拔野哈哈大笑,朝着八荒殿中的寒荒国群雄朗声道:“楚国主、拔祀汉将军,你们还记得那夜情形么?”

楚芙丽叶柔声道:“自然记得。那夜酒宴进行了一半,突然飞来了一对比翼鸟,公子就追着它们走了。我们心里都是好生诧异、担心,不知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急事。”

拓拔野微笑道:“多谢国主挂怀。那夜我之所以会突然不告而别,实在有不得已之苦衷。今日当着天下豪杰,我就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姑射仙子瞧着他洒落不羁地临风而立,一幅成竹在胸的自信姿态,心中怦然,俏脸莫名地一阵酡红。不知何以,适才慌乱、羞恼、气怒的烦杂心情全都烟消云散了,心湖逐渐平定下来。

拓拔野朗声道:“那夜比翼鸟脚爪上缚了一个布条,上面写着‘姑射有难,速来相救’……”

众人哄然。纤纤美目凝注,迷惘讶异。她记得那夜分明是自己索要比翼鸟,拓拔野方才穷追不舍,为何他竟突然改口?想起拓拔野追随比翼鸟,因缘际会救出姑射仙子,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心中陡地一沉,酸妒难抑。

拓拔野不待水妖反应过来,大声道:“姑射仙子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听说她有难,岂能不救?于是我随着比翼鸟飞到了钟山,再随着它钻入密道,进入烛鼓之专用的密室,看见仙子被下了春毒,散去真气,困在象牙床上……”

众人听他所说与水族言辞迥然两异,登时又是一阵哗然,议论纷纷。

乌丝兰玛柔声笑道:“拓拔太子巧言令色,想要混淆视听么?你率领数十名蒙面大汉袭击姑射仙子之时,我们可有几十个证人,看得清楚分明呢!”声音清晰有力,登时将各殿中的喧哗声压了下去。

西王母淡淡道:“姐姐少安毋躁。听他说完再下结论不迟。”

成猴子尖声笑道:“就是嘛,臭婆娘,如果你心里没鬼,干嘛掩人耳目?”龙族群雄轰然应和。四海殿、黄土殿中也有不少人跟着起哄。

拓拔野朗声道:“我突然听见石门外有一个男子尖声说道:‘那小子真会来么?你的比翼鸟能寻着他么?’一个女子答道:‘他若是不来,我……我就亲自放了姑射仙子。’男子叹道:‘你这是何苦!’那女子恨恨道:‘谁让七郎说过纳我为妃却又一再食言?他对姑射垂涎已久,今次费尽周折,和句木神一齐设下陷阱,好不容易才将她抓住,一定不会放过她了。’”

青木大殿中登时又是一片沸腾,木族群雄纷纷叫喝道:“拓拔小子休得血口喷人!”“句木神正气凛然,天下景仰,岂会作出这等事情!”

拓拔野充耳不闻,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注视西海鹿女腰上悬挂的鹿皮鼓,那鼓上写着两个娟秀的小字“仙鹿”,当下拢着袖子,悄悄撕下一片布幅,从指尖迫出几滴鲜血,仿着那笔迹写下几个字。

口中却毫不顿止,又道:“那男子道:‘你和七郎已经这么久了,他妃嫔女奴多不胜数,这次你又何必吃这么大的醋?’那女子心烦意乱道:‘童子,你不知道,七郎对她情有独钟,得了这贱人之后,必定不理我了。这贱人喝了无忧水,被我下了春毒,又被你和百里法师散去真气,不能反抗,惟有乖乖从命。倘若日后她知道是被我们所害,必定想方设法报仇。你想想,七郎对她必是言听计从,还能不依着她杀了我们么?’那男子默然不语。”

水族众人听他模仿两人口气,惟妙惟肖,分明是西海鹿女和九毒童子!西海鹿女桃脸越来越煞白,蓦地明白了拓拔野的用意,“啊”的低呼出声,惊怒交集。

拓拔野倏地戟指鹿女,喝道:“我一直不知道传信给我的人究竟是谁,今日听了你的声音,才知道原来是你!”此言一出,八殿更是人声鼎沸。

西海鹿女花容惨变,顿足怒道:“臭小子,你胡说八道!”

拓拔野扬眉微笑道:“是么?难道诸位不觉得奇怪么?若不是你以比翼鸟带路,领着我从密道进入洞室,我又怎会那么凑巧地由千里之外的寒荒城赶到,从烛鼓之魔爪下救出姑射仙子?”

这句话说得不偏不倚,正中要害。水族众人对当日拓拔野为何会突然赶到钟山,并出现在那固若金汤的密室中,都颇为疑惑。

烛龙多疑成性,早已怀疑有内奸通风报信,为他引路,暗令各路侦兵探察。此刻听拓拔野这般述说,且对当日水、木两族的阴谋了如指掌,诸多细节毫厘不差,不似胡诌所能为之;加上鹿女与烛鼓之的暧昧关系,更是水族人所尽知,她妒恨之下作出此举,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众水妖疑心大起,纷纷朝西海鹿女望去。

鹿女怒道:“臭小子,你……你无中生有,想要挑拨离间,栽赃陷害!”慌乱惊惧之下,连说话声音都颤抖起来。

拓拔野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无中还有、栽赃陷害还不是向你们学的么?”哈哈笑道:“你现在想要狡赖太迟啦。这是你当日写的密条,让大家看看是不是你的笔迹!”蓦地从袖中抖出那条准备好的布幅,高高举起,“姑射有难,速来相救”八个大字艳红跳脱,赫赫醒目。

那字迹与鹿女极为相似。水族中人立时哄然一片。

鹿女“啊”地一声尖叫,狂怒恐惧,那张妖艳的桃脸几乎变形,朝着四周水妖颤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拓拔野厉声道:“证据确凿,还敢狡辩!如果不是你和九毒童子通风报信、故意挖掘密道放我通行,为何当我擒住烛鼓之时,你们竟会突然从密道中冲入,及时解救?天下竟有这般巧的事么?”

西海鹿女见水族众人面泛杀意,冷冷地盯着自己,想到族中对叛徒奸细的残酷手段,恐惧得几近崩溃,突然嘶声大叫道:“我没有通风报信,我挖那密道只是为了偷看七郎迷奸姑射仙子!九毒童子可以作证!”

众人哗然惊呼,尽皆怔住。

西海鹿女一言既出,方知中计,娇躯剧颤,面如死灰,蓦地跪坐在地,瘫作一团。八合大殿一片死寂。

过了片刻,龙族群雄方才如梦初醒似的欢声雷动,水族众人则面色铁青,默然不语。乌丝兰玛与句芒对望一眼,碧眼中杀气一闪而逝,恼恨狂怒,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水妖诬陷拓拔野谋弑烛鼓之,乃是建立在拓拔野迷奸姑射仙子未遂、嫉恨之下杀人灭口的谎言之上,此刻这谎言一旦戳穿,其指控自然不攻自破。

拓拔野微笑自若,怡然扫望水、木群雄,不动声色,心中却如释重负,仿佛虚脱了一般。大风吹来,满背凉飕飕的尽是冷汗。

他孤注一掷,故出惊人之语,选择西海鹿女为突破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中生有,大打心理战,实在冒了极大风险。一旦鹿女不上当,死死咬住不松口,那伪造的布条再被揭穿,那便狼狈不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生死攸关,更关乎姑射仙子清誉,这一场舌辨竟比白刃相斗更加凶险艰难。暗呼侥幸,浑身说不出的疲惫,又说不出的轻松。

乌丝兰玛淡淡道:“烛公子有没有作出这等事,还待查证。如果真有此事,我们自会向木族请罪。但倘若是本族中有奸细妄图勾结外人,嫁祸烛公子,我们定不轻饶。”

言下之意竟暗指拓拔野与西海鹿女串通一气,诬陷烛鼓之。鹿女闻言浑身簌簌,脸色青白,怨怒憎恨地瞪视着拓拔野,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八合大殿嘘声大作,就连八荒殿中也有许多蛮族瞧不起水族的狡赖行径,公然支持拓拔野。

乌丝兰玛听若罔闻,淡淡道:“拓拔太子适才自称烛公子之死与你有莫大关系,不知又是什么意思?”

拓拔野还未回答,却听六侯爷哈哈笑道:“这还用说吗?烛鼓之这小子想对木族圣女不轨,被太子天降神兵,戳穿色狼面目,救走美人,急怒攻心之下,气得一命呜呼。”

柳浪摇头道:“六侯爷此言差矣,素闻烛真神教子有方,极有廉耻之心,我瞧多半是他自己作了这下流事,思前想后,活活羞死的。”众人听他们一唱一和地挖苦,忍不住哄然大笑。

水族群雄狂怒,却不得发作。

突听一个尖细的嗓子不阴不阳地叫道:“说不定是烛真神自己杀人灭口,再栽赃嫁祸给拓拔太子,要挟钳制白帝陛下哩!”

众人大哗,水族群豪霍然变色,纷纷起身拔刀怒骂:“他奶奶的乌龟王八,是谁在含血喷人?站出来说个清楚!”

姬远玄朗声笑道:“既然不是烛真神所为,各位这般激动作甚?难道别人说说自己的猜疑也不成么?”

众人轰然应和。木族群雄沉默不语,火族群英则坐山观虎斗,不插一言。一时间,八合大殿之中,竟有大半站到了拓拔野一边。

拓拔野心下大畅,眼角扫处,见姑射仙子对大殿混乱情形视若不见,一双妙目凝注自己,双颊似醉,嘴角勾着淡淡的微笑,喜悦中竟似焕发出柔和清丽的光辉。心中怦然大动,目光再也移转不开。

忽听虹虹仙子格格笑道:“哎哟,这就是所谓的眉目传情吧?原来拓拔太子英雄救美,赢得了姑射姐姐的芳心。难怪姑射姐姐会不顾圣女贞洁之躯,和太子形影不离,甚至深更半夜悄悄幽会呢。”

大殿登时寂静,木族众人纷纷叫道:“烂木奶奶的,拓拔小子你甜言蜜语说得好听,多半不安好心,也想要玷辱圣女清白!”“仙子的守宫砂究竟是不是真的,让我们验验再说!”

拓拔野心下恚怒,他们眼见一计不成,又在姑射仙子贞洁上大做文章,可恨之极。正要挺身而出,却听楚芙丽叶大声道:“虹虹仙子看错啦,昨夜和拓拔太子幽会的不是姑射仙子,而是楚芙丽叶。”

众人大哗,纷纷朝八荒殿望去。

楚芙丽叶白衣飘飘,落落大方,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双靥酡红,略显娇羞,淡蓝色的双眸勇敢而又坚定地凝视着拓拔野,柔声道:“楚芙丽叶喜欢拓拔太子,所以昨夜才悄悄到他屋前,与他相会。”

众人见楚芙丽叶也是一袭白衣,身材与姑射仙子相仿,心中均想:“难怪虹虹仙子会认错人了。”心下都大为妒羡拓拔野艳福不浅。

拓拔野又惊又奇,蓦地明白:“她为了替我解围,不惜牺牲自身清誉!”心中感动,无以复加。

拔祀汉等人齐声道:“昨夜我们护送国主,都可为证。”六侯爷与柳浪齐齐叹道:“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摇头晃脑,大吞馋涎。

八殿议论纷纷,啧啧称奇。人群中,纤纤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冷冷地瞥望拓拔野,泪珠在眼眶中不住地滚动,随时都要掉落一般。

虹虹仙子笑道:“想不到拓拔太子这般风流多情,连寒荒国主也肯为你圆谎呢。倘若昨夜那人不是姑射姐姐,她为何又会看见我呢?”

拓拔野微微一怔,正要寻词,却听西王母淡淡道:“昨夜姑射妹子是和我一起去犀脊峰的。”众人愕然,想不到竟连西王母也搅了进来。

西王母道:“白帝认拓拔太子义妹为女,乃是翌日便要公布的大事。我有许多事情想和拓拔太子商量,但深更半夜,我身为金族圣女,不便登门拜访。白帝又有要事,走不开来。无奈之下,我便找来姑射妹子一齐前往。不想在山崖边瞧见虹虹仙子慌张御风而去。”

众人恍然点头,深以为然。

乌丝兰玛、句芒等人虽知真相,恨得牙根痒痒,却无法辩驳。句芒叹道:“既是如此,王母何不早说,也省得这场误会风波。”他话里带话,仍是暗示王母为拓拔野掩饰。

西王母淡然道:“我见句木神说得如此笃定,还以为我走了之后,姑射妹子又去找拓拔野了呢。听楚国主告白,才知句木神误会了。”

目光如电,凝视着虹虹仙子,冷冷道:“虹虹仙子,不知你法眼为何如许厉害,竟能瞧出姑射妹子的守宫砂是事后重新点上的东海珊瑚蜥?恕我眼拙,没瞧出差别所在。”

虹虹仙子不想王母竟会横相干预,如此逼问,格格笑道:“我也只是猜测,当不得真……”

西王母大怒,忽然劈头喝道:“放肆!圣女乃一族天尊,神圣不可侵犯,岂容你恶意揣度,玷污清名!身为臣民,竟敢狂肆傲慢,再三亵渎圣女,罪大恶极!若在本族,早已寸磔凌迟,哪容得你在此大放厥词!”

众人凛然,虹虹仙子被她这般雷霆暴雨般地一顿怒骂,登时气焰大馁,自觉理亏,不敢应答。拓拔野等人更是听得大快。

姑射仙子心下感激,淡淡道:“多谢王母。”

拓拔野暗自佩服,知她这一番厉斥指桑骂槐,旨在逼使其它人不敢再对姑射仙子有不敬言行,忖道:“难怪天下人说五族圣女之中,以西王母最是厉害。这等雷厉风行,不怒自威的气势,果然远非其它几位所能比拟。”想到当夜在雁门大泽,她备受乌丝兰玛要挟,刚韧不屈,甚至不惜亲手击杀毕生挚爱,更是慨然。

木族群雄被外人这般斥责,极是尴尬,却又无话可说。

句芒咳嗽一声道:“王母所言极是。虹虹仙子确有卤莽之处,但她也是担心圣女贞洁,才有越格言语。回到青藤城后,本族长老会自会计议她的罪责。”强忍恨怒,转身朝姑射仙子行礼道:“圣女既清白无损,全族上下无不欣然。适才大家牵挂圣女,言出由衷,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圣女海涵。”

姑射仙子淡淡道:“蕾依丽雅尚能辨清是非,句木神勿请牵挂。族内之事,回到青藤城后再作议决。”不软不硬,将句芒的话顶了回去。

白帝微笑道:“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大家都请回席入座罢。姑射仙子、拓拔太子也快快请坐。”

丝竹声起,磬鼓铿然,美女歌者鱼贯而出,在白玉浮台上翩翩起舞。

拓拔野随着使女步入四海殿,坐在庭芳阁中预留的位置上,而姑射仙子则入席青木大殿,遥遥相望。

一路行去,四海殿中的各番国贵侯纷纷微笑行礼,极是热情,君子国、贯胸国、厌火国等更是对他秋波暗送,表达了效忠之意。

这些番国豪贵常年生活在诸强的势力夹缝之中,依附为生,对于形势的判断极是敏锐。适才大殿上的这场风波,虽然表面尚未到达惊涛骇浪之境,但暗流汹涌却是一览分明。各方势力彼此攀附、支持的微妙之处,他们岂能看不出来?

眼下除了火族尚未表明立场之外,金族、土族都已摆明了站在龙族一边,而木族圣女又与拓拔野交情极笃,可说天下大半都在支持这新近冒出大荒、叱咤风云的龙神太子。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相较于跋扈凶厉的水族与暴戾苛严的火族,东海龙族总要易于相处得多。

拓拔野方甫坐定,六侯爷便兴奋地低声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小子这一招漂亮之极,害得我平白担心了半晌。只是可惜了鹿女这淫妇,回到北海,定没她的好果子吃了。”

柳浪点头叹道:“可惜可惜,一代尤物。”

拓拔野正要回答,又听见姬远玄传音笑道:“拓拔兄弟无中生有果然厉害,连句老贼和水圣女都被你打败了。佩服之至。”

拓拔野苦笑传音道:“这便叫作‘穷生奸计’,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惭愧惭愧。”

姬远玄哈哈而笑,极是快意,神色一整,正容传音道:“蟠桃大会刚刚开始,真正的风浪还在后头,拓拔兄弟还要打点起万二分精神,提防水妖、木妖奸谋暗算。另外,烈碧光晟一直按兵不动,不知打得什么主意,对他还得小心才是。”

拓拔野点头传音道:“说得是。不知烈炎兄弟为何还迟迟未到?”

姬远玄皱眉道:“我也正在担心,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两人下意识地朝烈碧光晟望去,却见他依旧微笑着浅斟慢啜,入神地望着八殿飞檐之间的蓝天白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拔野心中突然冒起森冷寒意,心道:“此人心机深狡,直到现在仍不动声色,只怕还有许多阴谋未曾使出来。”暗起戒备之心。

当是时,突听号角长吹,有人高声叫道:“朝阳谷水伯天吴、钟山烛公子驾到。”

群雄哄然,拓拔野失声低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下惊骇:“烛鼓之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竟能转死还生?”与西王母、姬远玄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亦是讶然骇异,疑窦丛丛。

目光四扫,见乌丝兰玛等水族贵侯的脸上亦满是惊讶神色,不似作伪,拓拔野心中更觉古怪,心道:“烛鼓之魂飞魄散,连灵山十巫都救治不得,绝不可能复活。难道是烛老妖故弄玄虚,瞒着众人玩什么阴谋诡计么?”

转头向姑射仙子望去,她俏脸红霞飞涌,怒色一闪即没,秋水明眸冷冷地凝视着八合大殿的悬廊入口。

大殿低语喧哗,许多人忍不住站了起来,纷纷透过窗格,朝那蜿蜒如玉带的悬廊凝神眺望。

过了片刻,只听见一个圆润清朗的声音从容不迫地响起:“钟山烛鼓之、朝阳谷天吴赴会来迟,各位多多海涵。”

拓拔野听到这声音,脑中嗡然一响,这人果然是当年攻灭蜃楼城,双手沾染数万人鲜血的朝阳谷老贼天吴!

刹那之间,那不堪回首的暗红色的杀戮情景蓦地浮上心头,大火、残垣、遍地尸首、被长矛贯穿的母子尸体、烧焦的尸骨……耳中陡然充斥着狂风海啸、嘶杀悲号,以及凄恻人心的呼救声……鼻息之中甚至闻到了那夜浓重的血腥,与尸骨的焦臭……

那一夜,五万善良勇敢的城民惨死在烈火与屠刀中!一股悲愤怒火猛地熊熊窜将上来,烧得他双目尽赤,双手微微颤抖。

乐声清脆,使女翩翩而入。一行黑衣人随之穿入悬廊,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当先一人身材颀长,紫黑色的袍衫飘然卷舞,头戴黑木面罩,步伐雄健有力,意气风发,正是四年不见的水伯天吴。

拓拔野强忍住拔身而起的冲动,冷冷地凝视着他,竭力调整浑身汹涌鼓舞的碧木真气。

忽听纤纤怒哼一声,柳眉倒竖,双肩轻颤。四年以来,父亲生死未卜,全拜此人所赐。仇人相见,焉能不分外眼红?

拓拔野心下一沉,担心她冲动之下言行出格,令西王母难堪,所幸纤纤只是恨恨相望,并未多言。

拓拔野心中少宽:“经历了这许多事情,纤纤毕竟成熟了些,不再那般任性妄为了。”蓦地想到今后再不能象从前那般照顾她,与她朝夕相处,她即便再任性妄为,自己也是看不见听不着了,心中登时又是一阵黯然。

天吴身后紧随着一个高瘦少年,斜眉细眼,满脸跋扈暴戾的神色,正是当年屡遭拓拔野戏弄的十四郎。相隔四年,他的身高长了不少,目中精光爆射,似乎真气也大有长进。

第三人是个瘦如槁木的碧眼老儿,木无表情,乃是科汗淮的叔叔科沙度。其余十二人俱是黑衣劲装的卫士,抬着两个巨大的北海沉香木柜昂然而入。

一行十五人走到朝露阁中站定,朝着群雄行礼问好。众人目光四扫,始终不见烛鼓之,心中大奇。目光齐齐凝集在那两个北海沉香木柜上,心想:“难道烛鼓之便藏在这柜子里么?”大觉滑稽。

西王母微笑道:“水伯一路辛苦了,不知烛公子……”目光探询地望向那两个木柜。

十四郎突然朝前一步,高声道:“钟山烛鼓之,拜见白帝、王母。”

此言一出,八合大殿一片哗然。拓拔野等人更是大吃一惊,迷惑不解。想不到所谓的“烛鼓之”竟是十四郎!

众人心中均道:“烛鼓之死了多日,早已魂飞魄散,即便转寄十四郎躯体,也断断不可能复生。难道烛真神当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乌丝兰玛忍不住蹙眉道:“水伯神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吴躬身行礼道:“圣女平安。此事太过匆忙,来不及通禀圣女及各位长老,还请勿怪。天吴现在便为各位说明。”

环视众人,朗声道:“烛真神得闻爱子惨死昆仑山下,悲痛欲绝。前几日与天吴携行到单狐山时,思念成疾,贵体微恙,惟有在山下驿站暂行调养休息……”

拓拔野心底冷笑:“虎毒不食子。老妖既舍得杀亲生儿子嫁祸他人,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西王母叹息道:“难怪烛真神迟迟不曾到来。此事本族甚感愧责,还望烛真神节哀顺便,顾惜身体才是。”

天吴朗声道:“烛真神并无怪责金族之意,只盼能早日抓获凶手,伸张正义。”顿了顿道:“在驿站之中,烛真神见犬子十四郎悉心照料,彻夜不离其身,极是感动。又想起从前烛公子孝顺服侍的情形,更加触景伤怀。感慨之余,突然萌生一念,将十四郎认作其子,依旧赐名烛鼓之,封钟山侯……”

众人哄然,水族群雄对此颇感突然,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拓拔野恍然心道:“原来如此!十四郎被收认为烛老妖之子,朝阳谷水妖必定大大得势,难怪这老贼这般趾高气扬。”

黑水大殿人声鼎沸,一个雄伟老者沉声道:“敢问水伯神上,烛真神现在何处?”

天吴道:“玄长老勿须挂念,烛真神仍在单狐山驿站中修养,朝阳谷三十六名高手、十二名侍婢贴身照顾。大约明日此时,他将起驾赶来昆仑。”

句芒微笑道:“恭喜烛真神重得龙子,恭喜烛公子得封钟山侯。”各殿贵侯如梦初醒,纷纷高声祝贺。反倒是黑水大殿中冷冷清清,众人或妒恨,或鄙夷,或木然,沉默不语。

拓拔野微感奇怪,旋即了然,水族之中也是派系林立,朝阳谷得势,其它派阀自然气恨难平。心中一动,倘若他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利用水族中的内隙大做文章,或有奇效。

正自思忖,却听十四郎大声道:“多谢众位前辈,十四……烛鼓之当竭心尽力,不负厚望。”他原本便是倨傲自大,现在成了烛公子,更加目空一切,浑身洋溢出轻浮骄横之态,众人心下更是不以为然。

天吴朗声道:“天吴起行之前,烛真神特拟手谕一份,让我在蟠桃大会上代为传达。”探手入怀,展开一卷羊皮,气运丹田,徐徐读道:“昆仑仙山,蟠桃盛会,群英毕集,可喜可贺。烛某心甚向往,原当早早拜诣。奈何老朽体弱,偶感风寒,羁绊单狐山下,竟不得与天下豪杰把酒言欢,憾甚愧甚,万请见谅。”

白帝微微一笑道:“烛真神客气了。”

天吴续道:“天下皆知烛某新近丧子,悲沮欲死,所幸朝阳谷十四郎,不嫌老朽可憎,甘作螟蛉。昼夜服侍,眉睫不交,舐疮吸脓,殊无怨言。有子如此,夫复何求!老朽喜慰不自禁,特请朝阳水伯代我告之天下,自今日始,朝阳谷十四郎即为烛某之子,易名为烛鼓之,封钟山侯……”

乌丝兰玛微笑道:“十四郎素来娇贵,肯为烛真神舐疮吸脓,果然孝顺得很。”故意不将十四郎唤作烛鼓之,显是对天吴父子趁着烛龙丧子悲痛、众人不在身侧之际,大肆奉承取悦的行径颇为不屑,语中嘲讽之意更是昭然若揭。水族群雄脸上均显出鄙夷的神色。

十四郎细眼轻挑,凶光毕现,蓦地循声怒视乌丝兰码,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反倒心里一阵发虚,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虽然地位大转尊荣,但对这水族圣女终究不敢太过放肆。

天吴置若罔闻,朗声读道:“……当日鼓之遇难之后,多有小人挑唆,妄使金水生隙。本族之中,也多有不明真相者,私往昆仑,咄咄问罪,此诚非烛某所愿也。老朽衷心期望金水情谊不因此事受损,而能历久弥坚。”

拓拔野越听越是恶心,这老妖惺惺作态,虚伪之至。西王母微笑道:“烛真神既然这么说,水香便放心多了。”

天吴又读道:“只是罅隙已成,又恐奸邪挑拨不息,心甚忧之。今日听闻白帝册封西陵公主,欢悦不已。忽有一念:老朽今日得子,白帝亦今日得女,此岂非天意哉!倘若白帝不弃,愿将公主下嫁鼓之,促此‘佳偶天成’之美事,当为千古美谈。而金水两族情谊也自当合复如初矣……”

白帝、西王母等人面色大变,一时僵住。奇变陡生,众人无不哄然,喧哗四起。黑水大殿中则发出一片欢腾附和之声。

拓拔野又惊又怒,突然明白烛老妖将十四郎认作“烛鼓之”的真正意图。老妖竟是想借着烛鼓之的阴魂,逼迫金族联姻,从而粉碎金族与土、火、龙族结盟的宏图!

烛鼓之在昆仑山下离奇暴毙,金族始终难咎其责。虽然白帝等人都已猜到凶手是烛龙自己,但无真凭实据,说出来必无人信。而烛龙故作姿态,主动联姻以释恩仇,更令白帝、西王母无推脱之辞。这一招可谓阴险之极,厉害之至。

眼看群仙宫一片喧嚣,白帝、西王母沉吟不决,拓拔野心中更是混乱急怒,难道自己竟要眼睁睁看着纤纤落入水妖魔掌,倍受十四郎这小贼蹂躏么?

却听“砰”的一声,纤纤蓦地娇喝道:“休想!”声音虽不嘹亮,却如春夜惊雷炸响,令众人心头齐齐一震,八殿登时一片死寂。群雄惊诧,万千目光齐齐集中在她身上。

玉案倾倒,杯盘满地悠悠旋转。纤纤迎风俏立,白衣飞舞,裙摆上果汁淋漓,想是情急之下掀翻案桌所致。

她浑然不顾,双颊嫣红,胸脯起伏,明眸怒视天吴,娇嗔之中更有一番曼妙韵态。五族少年贵侯无不瞧得怦然心动。

天吴毫不着恼,微笑道:“原来这位便是西陵公主,果然如天仙下凡。不知公主何出此言?”

纤纤冷冷望着他一言不发,居高临下的鄙视之态却令天吴微感尴尬。

十四郎恼怒,抢身而出,昂头傲然道:“公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烛鼓之配不上你么?”他那傲慢而又咄咄逼人之态,引得八殿群雄大为反感。

哥澜椎叫道:“龟他孙子,上好的珊瑚怎能长在乌龟屎上?你撒泡猴尿照照自己吧!”十四郎大怒,转身喝道:“你骂我是乌龟屎?”

六侯爷笑道:“原来阁下也有自知之明,难得难得。”龙族群雄哈哈大笑。

水族众人虽然瞧不惯十四郎,但他终究是烛龙义子,见他被这般戏弄,自己脸上也不太好看,当下也一齐喝骂起来。

成猴子等惫懒人物,最是喜欢逞口舌之快,立时反唇相讥,带着龙族群雄尖声挖苦,大肆反击。八殿又是一阵混乱。

天吴朗声道:“西陵公主此言究竟何意,还望白帝、王母明示。倘若当真是看不起烛公子,我这就返回单狐山转告烛真神,也好让真神断了高攀之念。”声如轰雷,将众人的声音霍然盖过,震得八殿嗡嗡回响。

拓拔野听他言语中隐隐已有威胁之意,越发恚怒,心道:“老贼竟敢如此逼亲!倘若白帝、王母口风松动,我身为纤纤兄长,就挺身喝止。”

乌丝兰玛微笑道:“烛公子少年俊彦,想来也不至辱没了西陵公主。难得烛真神亲自派遣水伯真神提亲,白帝连这点薄面也不给么?”水族群雄哄然应和,气势汹汹压人。

句芒、烈碧光晟等木、火群英坐山观虎斗,均感大快,只管喝酒吃肉,微笑不语。

西王母淡淡道:“不是我们不愿意,只是……”一时之间竟也穷辞应变。天吴穷追不舍,问道:“只是什么?”

突听姬远玄朗声插口道:“只是昨日我已经向白帝提亲,恳请将西陵公主下嫁于我!”

此言一出,又如巨石击湖,激起千层大浪。刹那之间,各族贵侯无不讶异变色,失声低呼。

拓拔野大吃一惊,心道:“怎地从未听他提起此事?难道竟是昨日我走后之事?”眼见黄土大殿中群雄茫然相觑,武罗仙子等人蹙眉不语,即便白帝、西王母的眼神也有些迷惘疑惑,心中一动,登时恍然。姬远玄必是不满水妖咄咄相逼,情急之下,才想出这么一个不得已的法子。

心道:“姬兄弟年少英雄,颇有王者之风,对纤纤似乎又颇有情意。倘若纤纤当真嫁了给他,也是一件美事。况且如此一来,四族联盟便更加巩固亲密了。”想到此处,忍不住微微一笑。

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咳嗽一声,微笑道:“是了,姬公子昨日的确曾提及此事,只是当时寡人与王母都忙着准备蟠桃大会,一时无暇思忖。”

纤纤低咦一声,身子微颤,飞快地瞥了姬远玄一眼,俏脸瞬间飞红。

八合大殿一片嘈杂喧哗,均觉枝节横生,波澜将起,不少人笑嘻嘻地等着看热闹。水族众贵侯虽对十四郎无甚好感,但并非胡涂之辈,知道一旦土族与金族联姻,事态则大大不妙,当下议论纷纷,面露警戒之色。

十四郎惊怒交集,正要说话,却被天吴传音制止。

天吴嘿然道:“西陵公主美貌绝伦,兰心慧质,难怪姬公子对她如此倾心。只是金水相生,自然之道。烛公子与公主实乃天作之合,若能顺天应势,同结百年,必定天地同庆,风调雨顺,一扫当下大荒颓乱之气。我们又何必逆天行事?”语中要挟之意了了分明,金族群英眉头大皱,极是不悦。

姬远玄朗声道:“白帝陛下,王母娘娘,自然之道在于顺其自然。天下万物,五行相生,又岂只局限于金水?男女之礼,在乎心心相印。相知相喜,才能水乳交融、阴阳调和。这与天时何干?与运势何干?不顾男女之礼、自然之道,动辄以天时运势压人,才是逆天行事……”他侃侃而谈,悦耳动听,众人都如清泉漱耳,心旷神怡。

姬远玄道:“姬远玄虽无德无能,不知什么天地运势,却对公主情真意切,知道如何竭心尽力地让公主过得幸福、太平……”

成猴子拍掌喝彩道:“说得好,说得妙,说得烂泥蛤蟆别别跳。”众人知他挖苦十四郎,均觉莞尔,心道:“比起姬公子这人中龙凤,十四郎当真便如同一只癞蛤蟆,恶俗不堪。若换了是我,自然选姬远玄,不会选这跋扈轻狂的小子。”

姬远玄踱步而出,朝着白金大殿弯腰行一大礼,恭声说道:“姬远玄再次拜请白帝、王母,望将西陵公主下嫁远玄。姬远玄此生此世当视她如珍宝,呵护宠爱,不离不弃。”声音洪亮,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纤纤听得娇羞益甚,脸颊更红,但嘴角却忍不住泛起得意而欢喜的笑容,笑吟吟地朝拓拔野瞟去。毕竟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得到当今大荒的声名昭著的黄帝少子的青睐与示爱,总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何况这几日的相处,使得她对这俊朗少年也增生了一份由衷的好感。

八殿哄然,许多贵侯少女闻言又是感动,又是妒羡。姬远玄温儒俊雅,谈笑间寥寥数语,便暗暗扭转局势,抢尽风头,令天下英雄无不刮目。

六侯爷拍腿叹道:“这小子绵里藏针,舌锋比你还要毒辣。最要命的是温柔多情、皮厚嘴薄,果然是天生的女人猎手,拓拔磁石,你我都被比下去啦。”

拓拔野微笑不语,心道:“姬兄弟这一战赢得轻松漂亮,天下人心都站到他这边来了。妙极妙极。”大感轻松。

水族群英面色古怪,一面对天吴父子碰得灰头土脸颇感幸灾乐祸,一面又对姬远玄大放异彩颇感恼恨。惟有乌丝兰玛碧眼微眯,紫唇勾翘,笑吟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吴双眸在黑木面具之后闪动精光,微笑道:“姬公子能言善辩,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佩服佩服。可惜黄帝英年早逝,不能亲自为姬公子提亲,真真令人扼腕。”姬远玄面色陡变,周身僵直,掩不住悲怒愤郁之色。

拓拔野大怒,心道:“这老贼忒也可恨!故意点破姬兄弟丧父,没有强大靠山,想要借此增加十四郎的胜算。身为水族大神,行事却如此狭隘卑劣,实在令人不齿。”

天吴惺惺作态地叹息几声,转身道:“白帝、王母,烛真神特令天吴带来两箱薄礼,聊作聘金。”

十二名黑衣大汉弯腰将沉香木柜打开,万千绚光冲天破舞,缭绕如虹,殿内寒气大作。众人失声惊呼道:“落虹玄冰铁!”

两个巨大的沉香木柜中,一个装满了各种极至珍稀的宝石贵玉,绚光耀射;另一个则装了一整块巨大的青黑色铁石,彩芒隐隐流动,寒气袭人,正是北海玄冰铁中最为上等的落虹玄冰铁。

落虹玄冰铁深埋北海海底,难得一见,相传为上古海龙凶兽尸骨所化,水族数百年来也不过掘得九百六十斤而已。其质刚韧无双,乃是炼制神兵利器的绝佳材料,是大荒群雄梦寐以求之物。

这块落虹玄冰铁完整纯净,足足有八百斤重,实是天下至宝。水族将之作为聘礼,可谓贵重之极。

天吴朗声道:“烛真神说,白帝想制良琴,始终不得佳木;倘若白帝愿将公主许配烛公子,他便将这落虹玄冰铁作为聘礼送与白帝,或许可制成天下第一名琴。”

少昊笑道:“倘若陛下不肯呢?”

天吴嘿然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烛真神新近丧子,又不能与贵族联姻,一定失望得很。我也只能将这落虹玄冰铁带回北海,炼制兵器,或许他日能派上用场。”威胁之意更是赤裸裸不加掩饰。

金族群豪大怒,纷纷顿住言止,冷冷地望着他。陆吾笑道:“那倒的确可惜得很。不过昆仑山上的上佳铁石数不胜数,陛下想要制琴或是炼兵,倒也不愁没有来历。水伯只管放心。”

八合大殿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海外小国贵侯大是惊恐,屏息四望。

乌丝兰玛微微一笑,柔声道:“大家说了这么久,也不知白帝和王母究竟什么意思呢。”碧眼秋波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西王母。

西王母淡淡道:“烛真神如此美意,我们岂敢推拒?”

众人哄然,却听她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姬公子少年英雄,天下赞誉,也是第一等的人才。昨日又提亲在先,若是此刻拒绝他,未免太过不近人情。这可真是让人为难呢。”

不知是谁尖声叫道:“那还不好办?只需开口问问西陵公主,她喜欢谁,便嫁给谁呗!”

众人轰然称好,只有水族中人脸色大转难看。十四郎高瘦嚣狂,与俊朗谦恭的姬远玄相比实在差距太远,西陵公主芳心谁属,那还用说么?

天吴淡然道:“自古儿女婚姻,全系父母之命。这等大事,又岂能让儿女做主?”

拓拔野哈哈笑道:“不能让儿女做主,难道还能让外人做主么?白帝家事,干卿何事?你又何必指手画脚,操这份闲心?”他对天吴厌憎之极,见他跋扈,忍不住出言相讥。

天吴霍然一震,猛地回过头来。黑木面具后的双眼紧紧盯着拓拔野,精光爆闪,淡淡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当年伪造神帝圣旨、冒充使者的小贼。想不到今日摇身一变,竟成了龙族太子、座上贵宾。真是可喜可贺。”

龙族群雄纷纷怒骂,拓拔野伸手制止,微笑道:“这有什么奇怪?在你这等窃国窃侯的卑鄙小人眼中,天下谁人不是盗贼?我倒有些奇怪哩,原以为你不过会杀人放火,屠戮妇孺,没想到最擅长的还是溜须拍马,寡廉鲜耻。一不小心连亲生儿子都卖给别人了。如此废物都能卖出价钱,真是可喜可贺。”

纤纤听得大快,“扑哧”一声笑将起来,春花嫣然,俏丽夺目。这一笑更将她对十四郎父子的厌憎表现无余。土族群雄无不大喜。

水伯天吴虽为大荒十神之一,武功法术深不可测,但为人阴沉冷酷,好耍阴谋,水族中人对他也颇为厌惧,此刻听拓拔野如此嘲骂,非但不出声喝止,反而暗自拍手称快。

天吴毕竟是神位人物,不能与后辈小子纠缠不清,当下哼了一声,只当没有听见。十四郎怒视着拓拔野,双眼恨火欲喷。

白帝温言道:“纤纤,烛公子与姬公子同时提亲,不知你意下如何?”众人一凛,纷纷凝神观望。

纤纤双颊嫣红,眉睫低垂,指尖轻轻地缠绕着颈前的星石项链,秋波流转,瞥了拓拔野一眼,突然眼眶一红,伤心凄绝,咬牙道:“我谁也不嫁!”

众人哗然,原以为她必定选择姬远玄,想不到竟出此言。心下均想:“定是姑娘家害羞,不好意思当庭作出选择。”群仙宫中气氛登时有些尴尬。土族豪贵面面相觑,颇为失望,姬远玄虽微笑不语,却也掩不住失落之色。

六侯爷捅了捅拓拔野,低声叹道:“小妮子还是喜欢着你呢。嘿嘿,姬小子终究比不过拓拔磁石。”

拓拔野微微一震,想起刚才她那电光一瞥,温柔凄恻,伤心甜蜜,说不尽的千般哀怨,万种缠绵,令他悚然心惊。经历了这么多是是非非、坎坎坷坷,她对他的柔情竟似更深更韧,丝毫难以撼动、改变。

心中酸苦,微带一丝甜意,正要举杯饮酒,却撞见姑射仙子澄澈的目光,温柔、淡雅、亲密,又带着淡淡的捉狭之意,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思所想。拓拔野脸上一红,微笑着朝她遥遥举杯。

她双颊亦是一红,似乎生怕被别人瞧见,立时别开头去。但睫毛颤动,似乎仍在偷偷地注视着他,嘴角笑意淡淡地漾开来。

拓拔野心中大跳,登时将忧虑抛飞到九霄云外。想起昨夜那一吻的销魂滋味,情火如炽,恨不能将她重新拥入怀中,恣意爱怜。

正自胡思乱想,却听乌丝兰玛柔声道:“这可难办得紧啦,原来西陵公主两个都不喜欢呢。不过今日蟠桃大会,天下英雄毕集,这几千男儿中,总有一个能入得了公主慧眼罢?”

话音方落,青木大殿中,突然有一个清瘦英挺的碧衣男子大步而出,高声道:“木族黑白岛黑白郎君杜岚,对西陵公主一见倾慕,如蒙公主垂青,死而无憾!”群雄轰然,哗声大作。

拓拔野曾听蚩尤说过,距离蜃楼城三百海里的南面,有一大岛,黑石白沙,故名黑白岛。岛主黑白郎君杜岚,乃是木族世袭贵侯,祖上杜千秋乃是木族六百年前的大长老,赫赫有名。

杜岚年不过三十,孤高自傲,与族中显贵极少往来,乃是木族中一个颇为神秘的高手。每日在岛上听琴调曲,弄月吟风,极是风雅。自创“忍术”,能遁天入地,变化无形,还可摘叶伤人,聚水为兵。

虽然他很少与人动手,但寥寥几次决斗,三招击杀东海虎枭,一叶击败流火七风,却已足以威慑群雄。当年以乔羽在东海的威名,亦不敢冒进黑白岛海域。想不到今日他竟不顾“烛鼓之”,擅自向纤纤提亲。

白帝、西王母还未回答,又有一个魁梧英武的红衣男子从赤火大殿风风火火地大步冲出,高声叫道:“俺是南焱城龙石,喜欢纤纤公主,希望白帝、王母给俺一个机会!”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