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人鬼殊途

第四十六章人鬼殊途

那道闪电应声猛击在苗刀上,翠绿色的光芒轰然爆炸,浩荡气浪层叠卷舞,一道森冷白光沿着青铜刀锋游蛇似的闪过,瞬间窜入蚩尤的手腕。

蚩尤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右臂“格啦啦”爆响,只觉从腕骨到臂弯、肩胛、锁骨……似乎被瞬间挤爆,五脏六腑也陡然挤压一处,痛彻骨髓。

一丝冰气从虎口急电似的射入自己心肺,周身蓦地冰寒冻彻,僵硬麻痹,牙关格格乱撞。刹那间,周身上下结了一层厚厚冰霜,就连苗刀也成了雪白的冰刀。

太阳乌嗷嗷怒叫,团团飞舞,将他夹护其中;巨喙微张,温热火气轰然喷飞,蚩尤身上的冰霜登时融化。

蚩尤心下骇然,凝神运气,猛地将冰寒真气迫出体外。凝神望去,那怪物在半空雷鸣暴吼,周身漆黑,犹如蝠贲。巨翼舒张,獠牙长达丈余,红信吞吐,长尾尾梢寒光隐隐,弯曲弹跳,一双银白色的巨目直如妖魔,在黑暗中看来犹为狰狞可怖。

蚩尤灵光一闪,这妖兽莫非竟是八百年前的西荒至恶凶兽“雷电蝠龙”吗?

当年,这妖兽纵横昆仑山,神出鬼没,金族众高手莫之奈何。奇侠古元坎以“西海婴鱼”为饵,在唐木剌峰的冰天雪地中苦战了七天七夜,身负几十处重伤,方才施计将其斩杀。难道他眼下遇到的,便是这妖兽的凶尸亡灵么?

蚩尤素来好勇斗狠,见这凶兽妖尸,不由好胜心起,热血上涌,杀气灌顶,便想与之放手一搏,但眼角瞥处,见阿虎人头急速飘离,朝瀑布中飞去,心中一凛:“当务之急乃是救出爹,岂能和这妖怪纠缠不清!”

雷电蝠龙又是一阵惊天狂吼,巨翼猛一扇动,狂飙扑来。

蚩尤心中又是一动,忖道:“是了,这尸兽定是鬼界中镇守这血河瀑布的妖魔!他奶奶的……难道爹当真被困在这瀑布之中?”又惊又喜,当下振奋精神,全力前冲。

“轰”的一声巨响,蝠龙扑面,又是一道银光闪电暴射而至。

蚩尤喝道:“小蝙蝠,爷爷今日没空。等我救出你太爷爷,再和你好好玩耍!”驾鸟冲天而起,急速避闪前冲。岂料那道“闪电”竟倏然折转,回旋怒射而来。

蚩尤一惊,怒火上涌,扬眉喝道:“你奶奶的紫菜鱼皮,滚回去罢!”刀芒鼓舞,斜地里卷起翠芒狂飙,猛斫在那“闪电”外侧。

“轰隆”雷光迸爆,巨大的冲击波将蚩尤朝上方飞甩而去。蚩尤周身剧震,呼吸不畅,经脉瞬间麻痹封堵。

雷电蝠龙滑翔电冲,长尾破空怒舞,寒光闪耀,尾梢过处,又劈起一串眩目的电光火花,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动弹不得的蚩尤发起凶狂猛攻。

四只太阳乌见势不妙,嗷嗷乱叫着一齐转身冲去,巨翼横扫,炎风猎猎卷舞,八道红光气浪层叠怒涌。与此同时,喷出数十道火球,“咄咄”激响,破风熊熊飞射。

蚩尤叫道:“鸟兄小心!”待要回身相助,却已不及。

“噼里叭啦”一阵爆响,火球激撞在雷电蝠龙巨体上,登时贯穿没入,白烟“哧哧”腾舞。蝠龙怒吼惨叫,电尾“呼”地将八道火浪气墙瞬间斩裂,电花飞溅,银亮的光弧急速扩散飞射,正正击中四只太阳乌。

太阳乌尖叫怪吼,冲天而起,急速振翅高飞,冰屑簌簌纷扬。交错俯冲,掩护着蚩尤借势冲入水瀑之中。

水声轰鸣,蚩尤经脉兀自酥麻震痹,仓促之间被水帘浇得浑身湿透,阴冷彻骨。

雷电蝠龙怒吼着急速冲来,不知何以,到了水帘之前突然冲天回旋,恨恨不平地震天狂吼,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似乎不敢追入。盘旋了片刻,长尾猛然重重横扫在飞瀑悬崖上。

“轰隆隆”迭声巨响,山摇地动,悬崖崩塌,无数巨石迸炸飞舞,瀑布倒冲乱溅,漫天坠落的僵尸被它扫荡得骨末纷扬。

蚩尤心中惊骇,皱眉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兽忒也凶狂,难怪当年古大侠费了老大气力才将它宰了。”运转真气,将残留体内的寒冰锐气徐徐迫散。心中兀自不服,仍在苦苦算计着降伏这蝠龙的法子。

水声轰隆,四周漆黑。那幽绿的阿虎人头飘飘忽忽地摇摆着,朝幽深处飘去。瀑布之后竟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巨大山洞,阴冷死寂。血河在下方回涌激荡,滚滚喧嚣,形成宽阔的寒潭。

耳边忽然“轰”的一声炸响,周围爆起一片狂呼怪啸,似乎无数凄魂厉鬼齐齐纵声呐喊,在这山腹中回旋激荡,震耳欲聋。

蚩尤一凛,凝神探望,只见山腹四壁尽是洞窟,每个洞窟之内都以极为粗大的玄冰铁栅六面围筑。

洞窟中所囚的,尽是骷髅僵鬼、尸兽妖魔,不住地冲撞着铁栅,发疯似的朝他嘶声呐喊,凄厉而悲苦,仿佛在渴切地盼望他施救一般。每撞击一次,那些僵鬼尸怪便要痛嚎震颤,魂魄几欲喷薄脱体,饶是如此,依旧嘶吼撞击不已。

一时之间,这漆黑死寂的山腹中魂光闪耀,嘈声若沸。

蚩尤登时想起段狂人所说,当日他醒来化作怪兽穷奇之时,便是与乔羽、王七叔、海九叔等人一齐被关闭在玄冰铁栅围合的地底洞窟,其情景与此仿佛。心中大喜,大声喊叫道:“爹!你在这里吗?”

众鬼狂吼,似乎都在争抢应答。阿虎的绿光人头则飘荡在山腹上空,面无表情地游弋着,似乎浑然忘了引领蚩尤救出乔羽之事。

蚩尤接连呼叫,喊声皆被众鬼的狂吼所淹没,凝神四扫,始终没有瞧见父亲的身影,心中微起焦躁之意,忖道:“阿虎既然带我来此,必有深意。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一不做二不休,我将这所有的牢洞都劈开来,直到找着爹为止!”

一念及此,大吼一声,驱鸟疾冲,挥舞“神木刀诀”猛力劈斫洞窟玄冰铁栅。“当啷”脆响,气浪迸飞,火花四射闪耀。洞窟中的鬼怪骇得尖声乱叫,纷纷往后退去。

那玄冰铁柱坚硬之极,蚩尤一连怒砍了百余刀,手臂发麻,虎口震裂,也不过凿开半寸深的口子。心中狂怒,越发奋尽全力,旋身横扫,嗡然巨震,铁柱突然爆放黑光,蓦地将他反弹出数丈开外,双手鲜血长流。

忽听一个尖利的声音怪笑道:“蠢蛋蠢蛋!他当这是木头吗?拿了柴刀上山砍柴来了?嘎嘎嘎嘎,笑死人了!”

另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呱呱,冤枉。只怕他是吴刚的堂弟。”那尖利的声音又嘎嘎乱笑不止。

又一个声音哀叹道:“唉唉,虽然有神兵宝物,要砍断一根玄冰铁柱,至少要三五个时辰。即便这蠢蛋气力充足,不停不歇,要将这数百个洞窟铁栅尽数凿开,也要好几年哩。”

那冷冰冰的声音又道:“呱呱,冤枉。反正这地府里也没什么乐子,且让他慢慢砍柴玩儿罢。”

蚩尤正自郁怒,听见这些妖魔冷嘲热讽,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住口!”那冷冰冰的声音道:“呱呱,冤枉,我长的是鸟喙,应该叫‘住喙’。”那些妖魔又放肆地怪笑起来。

蚩尤大怒,凝神望去,只见右侧洞窟之中,一只青灰色的怪鸟立在铁栅上,冷若冰霜,咂巴着红色的大喙,满脸严肃之状。

在它旁边,单脚站了一只浑身漆黑的大乌鸦,缩着一只脚爪,歪头咧嘴,嘎嘎怪笑,正自得其乐。左侧,一只雪白的寒号鸟扑扇着翅膀,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

蚩尤见不过是三只妖鸟,怒火登消。太阳乌怪叫着朝那三只妖鸟怒目而视,那些妖鸟也不害怕,懒洋洋地歪头啄喙,梳理羽毛,作浑然不屑状。

蚩尤转身,问那阿虎的绿光头颅道:“阿虎,我爹究竟在哪里?是在这洞窟中么?”阿虎木无表情毫不回答,那乌鸦却突然扑打着翅膀,四下乱飞,擂胸顿足似的嘎嘎怪笑起来:“嘎嘎,蠢蛋蠢蛋!果然是吴刚堂弟哩!”众妖大笑。

蚩尤大怒,倏地弹指飞射,一记“春风吹梢”,碧光如电,笔直击中乌鸦右脚。乌鸦惨叫一声,摔在地上,哼哼卿卿地说不出话来。青灰色怪鸟叫道:“呱呱,冤枉。只许你傻,不许人讲,六月飞霜,六月飞霜。”

寒号鸟唉声叹气道:“蠢蛋,你以为这阿虎当真是带你来找你爹的吗?它是鬼界的勾魂小鬼,专门带着新来的笨蛋往鬼门关里钻哩。这里是鬼界九泉,锁着各路冤魂,洞外又有冰电蝠龙守着,你到了这里,还想出去么?唉唉。”众妖一齐怪叫起来,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蚩尤心中大凛,蓦地望向阿虎。

阿虎的人头飘飘荡荡,木然地望着他,不言不语。

蚩尤心中一沉,忖道:“难道阿虎当真……”突然热血上涌,又想:“阿虎当年为了我连性命都可不顾,我又怎能如此怀疑于他?就算阿虎化作小鬼,心志迷失,也必定不会害我。”

乌鸦见他沉吟不绝,眼珠滴溜溜一转,嘎嘎叫道:“蠢蛋,现在后悔已经晚啦!你若将我救出来,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蚩尤猛一敛神,哈哈笑道:“蚩尤今日有胆子来这鬼界,自然便不怕出不去!嘿嘿,冰电蝠龙也能困住我么?还需要你这小乌鸦为我带路?”当下驱鸟便欲冲出。

洞中众鬼见他无意相救,又一齐叫将起来。那乌鸦登时着慌,,嘎嘎叫道:“英雄莫走!英雄莫走!”那青灰色怪鸟也叫道:“呱呱,冤枉。你是大英雄,我们逗你玩,快快救我们。”

刹那之间,众冤鬼妖鸟阿谀四起,奉承连连。

蚩尤哈哈狂笑道:“原来你们不过是些胆小鬼!活该被困在这九泉洞窟之内。”心下决绝,更加不愿盘桓此地。心想,即便阿虎当真是勾魂小鬼,自己独自去寻救父亲便是。

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地喝道:“住口!”洞内登时寂然。那叱呵虽然低沉,却如惊雷霹雳,蚩尤喉中一甜,气息翻涌,宛如被当头椎击,心中大惊:这是什么人物?蓦地循声回望。

远远的某一处漆黑的洞窟中,悬浮着一个水晶蛋壳似的透明罩子,一个骷髅似的男子垂头盘坐其中。枯黄的头发乱草似的披散着,头顶被一柄淡青色的长矛贯穿,只余尺余矛柄在头顶之外。远远望去,倒象是长了一个独角。

那人的脖颈、双腕被套在半尺来粗的西海白金钢枷里,下颌长须直垂到两膝,身上的丝丝缕缕地罩着青布长衫,虽然破旧,却是一尘不染。周身几只剩下森森白骨,数百个青黑色的混金铁环从他手腿白骨上穿过,牢牢地钉穿在水晶罩上,叮当作响。而那水晶罩上萦系了无数透明的蚕丝,悠悠荡荡地缠绕于周围的玄冰铁柱之上。

蚩尤心中大奇,这山腹中几百个洞窟都以至为坚固的玄冰铁栅环筑,又不知被施了什么妖法,牢不可破,所困的妖魔根本不能逃出。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还要被如此特别困缚。

那人头抬也不抬,冷冷道:“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鼠辈,都已化作厉鬼冤魂,还这般胆小猥琐,当真连蟑螂也不如。老子和你们呆在一起,就算没死,羞也羞死了。他奶奶的,再多罗嗦一句,老子让你们连鬼也作不成!”

声音低沉,却似乎极具威慑力。洞中众鬼噤若寒蝉,魂光颤抖。那三只妖鸟亦缩着头不敢吱声,就连翅膀也不敢稍稍扇动一下。

蚩尤心下更奇:“不知此人是谁?被困在此处,动弹不得,竟然还如此嚣张?”他性子狂野,见了此人不由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若非牵挂父亲生死,倒想全力将他救将出来。

那人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寒光爆闪,蚩尤心中蓦地一寒,昂首挺胸,冷冷相望。那人眯起双眼,冷冷道:“小子,你是孽贼乔羽的什么人?”

蚩尤闻言大怒,戟指喝道:“老妖魔,你曾爷爷的名讳是你狗嘴随便叫的么?”他对父亲极为敬重,生平最恨旁人辱及父亲,尤其今日乔羽生死未卜,正自担心,听得此言,气得险些连心肺都炸将开来,对此人的些许好感登时烟消云散。

那人冷冷道:“原来你是乔家的小畜生,妙极妙极。那孽贼乔羽此刻想必已经一命呜呼了,快去替他收尸罢。”这句话恶毒之至,犹如淬毒利箭猛然射中蚩尤心底最柔弱处。

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极反笑道:“老妖魔,爷爷我先替你收尸!”驱鸟急冲,双手握刀,真气迸爆,一道碧光轰然飞舞,从苗刀刀锋破空冲出,仿佛狂飙闪电似的破入玄冰铁栅,朝着那人当头斩落。

“轰!”

气浪翻卷飞炸,石块迸飞。那水晶罩子耀放出刺目的白光,铁柱嗡嗡震响,震耳欲聋。群鬼号哭,纷纷辟易退缩,便连洞外的冰电蝠龙也狂声怒吼起来。

蚩尤气血翻涌,倏地朝后疾退,骇然忖道:“这罩子是什么宝物,竟然如此坚硬!”却见那人端然静坐于水晶罩中,毫发无伤,斜眼冷笑道:“好好一柄苗刀,竟落在这等蛮夫手里,没的堕了羽卓丞的声名。”

蚩尤大怒,正要重新奋力劈斫,心中一动,突地扛刀肩上,哈哈笑道:“老妖魔,你想激我凿破这鸟蛋壳子,放你出来么?我偏不上当。”转身欲走。

那人嘿嘿冷笑,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极是鄙夷,冷笑道:“连这鸡蛋壳也没法凿破,还变着法子遮羞开脱。嘿嘿,果然是乔逆贼的孽种,无能之至,可笑之极。”

蚩尤怒火又起,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先将你放出来,再将你杀得神魂俱灭!”一念及此,杀气凛然,哈哈笑道:“老妖魔,不必激我,既然连鬼也作腻味了,爷爷这就送你上路。”真气澎湃,万千碧光从丹田汹涌冲起,滔滔不绝地卷向两臂。

念力探扫,那水晶罩子虽然坚硬无匹,但隐隐有百十道细小的裂纹,想来是被那人挣扎时震裂。混金铁环钉穿处,亦有不少微小裂纹。

他一面毕集周身真气,一面默默计算,终于找到水晶罩上某处受力最重,裂纹最深的攻击点。

当下大喝一声,苗刀轰然电舞,黑暗中蓦地闪起一道耀目无比的碧翠光弧,朝着水晶罩雷霆似的猛劈而去。

当是时,那人哈哈冷笑,周身青光大作,一团眩目的碧光突然自丹田处爆放开来,形成层叠飞转的螺旋气芒,闪电似的迸飞怒射,恰恰与蚩尤苗刀撞击在同一个裂纹上。

“轰!”光芒崩爆,万鬼惊哭,团团气浪如狂风卷舞。

蚩尤乱发飞舞,须眉皆碧,双腕剧烈抖动,牙关酸疼,周身仿佛瞬间被震成万千碎瓷,隐隐觉得苗刀已经破入那水晶罩中,却丝毫不能抽离而出。

突然听见“噶啦啦”一阵脆响,那水晶罩陡然裂开无数裂纹,刺目的碧翠光团在罩中鼓舞变幻,倏地炸将开来。

又是一阵轰然巨响,万千碎片冲天射舞,一股强猛如海啸山崩的冲击波当胸怒撞,他低喝一声,身不由己地高高飞起,喷出一口淤血。

腕上一紧,苗刀突然被凌空夺去,耳边只听见那人冷冷道:“小子,让你见识见识长生刀真正的威力!”

又惊又怒,正要奋力反抢,忽听铿然脆响,那苗刀蓦地发出震天动地的虎啸龙吟,一道一丈来宽、十余丈长的狂猛碧光突然从青铜刀锋喷爆冲涌而出,仿佛青龙出海,破云摆尾。

那人厉声笑道:“万木争春,天下长生!”蚩尤耳边轰然震响,只见那道矫龙似的青光怒吼卷舞,从眼前刺目扫过,无数碧翠的光芒纷摇冲天,缤纷闪耀,仿佛万千绿树巨木在春风中摩云疯长。

蚩尤心中一紧,呼吸不畅,体内碧木真气被刀气激生,喧嚣怒吼着奔窜乱涌,似乎亦将随着那刀芒破体而出。意识瞬间混沌,仿佛也化作了苗刀的一部分,迷迷糊糊地在半空沉浮跌宕。

轰鸣声激荡不绝,天摇地动,鬼哭声、怪吼声、狂笑声此起彼伏,与那交相叠爆的轰炸声参揉一处,疯狂、嘈杂而又震撼人心,仿佛天地突然毁灭了一般。

那人厉声长笑声中,又是一阵轰隆震响,蚩尤气息翻炸,几欲晕去。恍惚中听到洞外传来那冰电蝠龙的凄厉狂吼,恐惧、绝望而愤怒。

洞腹震动,巨石乱飞,金属铿然激撞。阴风卷席,依稀可见无数道魂光号哭着从他身边冲涌而过,朝着洞外滚滚飞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重归寂静。

蚩尤从地上缓缓地爬了起来,环视四周,山腹中一片狼籍,地上堆满了掉落的巨石,所有洞窟的玄冰铁栅竟然全都大开,随风轻轻摇荡,显是被那神秘人以苗刀斩开了山腹内的机关总阀,所有的妖鸟鬼怪俱已逃得踪影全无。

那神秘人的肉身依旧被混金锁链与白金钢枷牢牢锁困,端坐在洞窟中,低首垂眉,似乎从未动弹过,碎裂的水晶罩在他身旁散落了一地。

蚩尤心中又是惊怒,又是骇异,不知那人究竟是谁,竟能趁着自己苗刀破入这水晶罩的一瞬间,借助苗刀灵性,将元神离体冲出。并在刹那之间夺走苗刀,大闹逃逸。

其元神念力之强,只能以“惊世骇俗、匪夷所思”来形容。但这等奇人,为何竟会被弄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困在这九泉之下?诸多疑惑汹汹涌上心头。

想到自己为他所激,终于还是上了这老妖魔的当,连苗刀也被他抢去,不由恨恨难平。又想,这人既被困在鬼界,多半与那幽天鬼帝也有仇隙,自己将他放出,说不定有益于自己救出父亲亦未可知。

即便那人不去找幽天鬼帝的麻烦,这万千冤魂一旦逃出,鬼界中只怕也要大乱。自己趁乱寻找父亲,总要容易一些罢?想到此处,郁怒少解。

环顾四周,突然又一阵莞尔,觉得适才之事实在太过荒唐滑稽,忍不住捧腹哈哈狂笑。

太阳乌见他原本怒容满面,忽然昂首狂笑,都大觉古怪,只道他急怒攻心,当下嗷嗷乱叫,纷纷用翅膀轻拍他脊背。

蚩尤调息片刻,翻身跃上鸟背,嘿然道:“走罢。”

太阳乌欢鸣声中,交错飞舞,掠出洞外。蚩尤只怕那冰电蝠龙突然偷袭,凝神戒备。岂料方甫冲出水帘,便瞧见那妖龙被苗刀贯穿在左侧巨岩上,凶睛凸出,鲜血如瀑布垂流,早已死去多时。想必又是那神秘人所为。

阿虎的绿光人头飘荡在苗刀刀柄上方,木无表情地望着蚩尤,见他业已出来,突地转身朝前飘去。蚩尤大喜,叫道:“阿虎,你要带引我找我爹么?”阿虎不答,朝前飘去。

蚩尤精神大振,将苗刀陡然拔出,骑鸟紧追。心中记挂父亲,适才发生之事顷刻间便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幽绿的阿虎人头飘飘忽忽地急速飞行,引领着众太阳乌沿着血河迤俪前行,穿过阴森森的漫漫山林,冲破黑茫茫的妖霾鬼雾,朝着更加幽深迷茫的前方无声无息地飞去。

突然水声轰鸣,前方又是一个万丈悬崖,大河到此,再次化作巨瀑飞冲喷泻而下。

蚩尤驾鸟朝下疾冲,望见重重黑雾下水汽迷蒙的幽潭,心中一凛:“他奶奶的龟蛋海蛤,这水潭中又会有什么妖魔鬼兽么?”当下真气鼓舞,凝神戒备。

果不其然,将近水潭时,突听一声轰隆震响,水浪冲天,又有一条巨大的妖龙怒吼着猛冲而上。

此次既早有防备,自不与它纠缠。蚩尤不待它飞冲而至,早驾鸟直飞,闪电似的掠至数百丈外,在前方大河上空盘旋等候阿虎。

那妖龙扑空,大感懊恼,怒吼连连,半空腾舞曲弹,将山石击打炸裂,折腾半晌,又悻悻然钻入潭中,掀起滔天巨浪,却并不追来。

蚩尤心道:“是了,这些尸兽果然都是鬼界中镇守冤魂的妖魔,所以不敢擅自离开。他奶奶的,不知这些水潭下,又藏了什么妖魂厉魄?”好奇心大起,但想到眼下重任,惟有收敛心神,追随阿虎朝前方飞去。

那大河汹涌奔腾,到了前方又是一片悬崖。如此循环,层层向下,每一级的悬崖瀑布之下,果然都有一个凶兽镇守。

蚩尤自小熟知大荒逸事,对有史以来的大荒妖兽如数家珍,这些镇守水潭的尸兽竟然都是大荒知名妖兽。若非他早有准备,驾御太阳乌远远飞离,只怕又免不了一番激斗。

到了第九级悬崖边缘,蚩尤驱鸟盘旋,突然狂风大作,云霾纷散,下方射起万道彩光。穿透重重妖雾,他蓦然看见生平见所未见的壮丽景观。

蚩尤驾鸟盘旋,凌空四眺。头顶笼罩着黑茫茫的大雾,下方则是滚滚乌云,无边无际。狂风怒舞,云雾汹涌,海一般地翻腾着,阴暗而邪恶。

突然一道闪电闪过,四周雪亮,不知何以,他竟突然置身于一个巨大幽深的山壑中。

借着刹那电光,他看见这山壑纵横约莫四千丈,险崖环合,四周崖壁上竟都飞悬奔泻着巨大的瀑布,水声轰鸣,上不见其始,下不见其终。四壁水汽迷茫,如雪浪白线,为汹汹黑云镶上了眩目的银边。

闪电既逝,一切重归黑暗。忽然又是“轰隆隆”一阵惊雷暴响,天摇地动。黑云剧颤,涟漪似的荡漾开来,整个世界似乎要崩塌一般。

“轰!”

下方突然一阵宏声巨响,万道霞光四射冲天,穿透茫茫妖雾,天地陡亮。但见黑云玄雾之间,无数绚彩光柱破立飞舞,团团旋转,艳光流离变幻。

眩光大作,白炽刺眼的光芒滚滚冲天,下方的乌黑云海登时消散得无影无形。彩光白芒投射在上空茫茫黑雾上,光影跳跃,曲伸变化,组成无数妖魔鬼怪的形状,似乎在他头顶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四周巨瀑怒吼喧嚣着飞流冲泻,气势万钧。

宽广的水瀑在彩光映射下,光彩绚丽,隐隐闪烁着猩红的血光。瀑流激浪中,万千白骨尸鬼嚎哭坠落,哭声共振,在山壑中激旋回荡,合着那凄厉呼号的风声,更觉诡异可怖。

阴风从下方怒吼倒冲,冰寒彻骨,刮得蚩尤头发、衣裳猎猎鼓舞,双眼被那炽光所刺,几乎睁不开来。太阳乌却极是兴奋,嗷嗷乱叫,在彩光中俯冲交错,展翅高翔。

蚩尤青光眼碧芒绽放,凝神逆光俯瞰,过了片刻,方才渐渐适应。

下方深不可测,白光耀眼,无数道赤红色、碧翠色、银白色、橙黄色、乌黑色的光芒飞蛇似的乱窜,从壑下交错飞舞,闪电似的朝上疾冲。眼花缭乱,蔚然壮丽,仿佛无数焰火迸爆飞舞,又如同万千菊花迎风怒放,争妍斗艳。

亿万彩光相互撞击时激射出串串电光火花,伴随着刺耳尖利的叫声,象是嚎叫,又象是欢呼。

四周滚滚飞瀑倾泻而下,夹杂其中的漫漫尸鬼被巨浪抛掷乱舞,撞到那些飞冲而来的五彩光芒,登时癫痫剧震,陡然朝上方笔直飞抛。口中嚎叫,眼白中闪烁着森寒凶光,竟象是突然复活了一般,纵横飞舞,纷纷冲入四周的瀑帘之中,消失无踪。

阿虎的碧光人头在万千彩光中游离飘忽,旋转着朝山壑下方的茫茫白光冲去。蚩尤叫道:“阿虎!”驱鸟电冲而下。

太阳乌早已跃跃欲试,听他口令,登时欢鸣高呼,“飕飕”连声,五支火箭似的朝下猛射而去。

狂风震吼,水声轰隆,四周幻彩流离,光芒闪耀。

蚩尤驾鸟在道道绚光之间急速穿飞,彩光气箭贴着周身飞擦而过,阴寒扑面。那些绚丽的气芒在眼前冲掠而过时,忽然扭曲成可怖的鬼怪人头,倏地变大,瞪着眼睛朝他嘶声咆哮,耳边不住响彻怪叫怒吼声。

蚩尤心中一凛:“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些彩光既分五色,难道竟是鬼界中冲出的五族厉魄?”

传说天地分混沌界、人界、幻界、神界、鬼界五大界,其中混沌界为万物之始端。混沌界有五大元神,即白金神识、青木神识、黑水神识、赤火神识、黄土神识。又称为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

这五大神识为天下万物元神魂魄的根本源主,如太阳一般逸散出五种元神,附着于天地万物之上,万物始有灵性。人界万物,因其内质构造不同,所附着的五大元神比重也有所不同,因而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大种属。

人类肉身毁灭之后,弱小的元神回归混沌界五大神识,融合后重新分散逸出、附着人体,即为来生。

强盛的元神则直接登入仙界,成为永恒的个体神识,是为“登仙”。仙界不灭神识重新进入人界,附着人体,即为“转世”。而腐朽的元神因浑浊沉重,难以返回混沌界,更无法登入仙界,只能堕落于冥间鬼界,成为幽灵魂魄。

传说幽灵鬼魂被封闭于冥间,或化为缕缕阴气渗入人界,成为流萤;或逐步分解消失,成为虚无之炁;又或乘着七月鬼门关大开之时,冲出鬼界,重返混沌。但据说每逢七月冥门大开时,总有许多厉鬼冲到人界,附体于元神虚弱的人身,吞噬其神识,霸占其肉身。

眼下这万千飞舞的彩光绚芒,鬼影幻化,邪气森森,多半便是从鬼界中冲出的妖灵厉魄,是以见到四周飞瀑冲卷而下的僵尸,便纷纷迫不及待地冲入其中。

蚩尤一念及此,不敢大意,真气鼓舞,将四面八方围射而来的五彩妖魂纷纷冲震开来。众幽灵被他的碧木真气撞击,登时扭曲变形,惨叫怒吼着迸散逃离,不敢靠近。

太阳乌嗷嗷怒吼,猛地喷出一团团烈火,将一个个鬼魂烧灼烟化,惨嚎飞逃。

阿虎的绿光人头迤俪飘忽,越飞越快,蚩尤驱鸟全速追随,犹如五道红光彗星,电闪而过,朝着五光十色,变幻夺目的山壑深处冲去。

越往下飞,那冲飞怒射的五色厉魂便越来越发密集,阴寒之气亦越来越盛,蚩尤与太阳乌的身上都凝结了雪白的冰霜,不住地融化滴落,又不住的冻结加厚。

迎面刮来的妖风仿佛汹汹不绝的冰涛巨石,“啪啪”抽打,与蚩尤周身闪耀的护体真气击撞出妖艳绚丽的火花。

他体内的碧木真气极为雄浑,又因木族真气的“生长”特性,遇强则强,被这凶猛无匹的妖气所激,登时爆发出超常的力量,周身上下,翠绿色的气芒团团飞转,吞吐起伏。

蚩尤豪情激涌,离九泉之底越近,心中原有的些微惧意反倒荡然无存。凝神聚意,忘了生死,忘了周遭一切,只是追随着那碧光人头,急速地向冰寒诡异的壑底冲去。

突然“砰啷”一声爆响,下方蓬然爆炸,巨大的白色光波轰然鼓舞翻卷而上,仿佛层层叠叠的白云巨浪陡然涌起,急速冲来。

蚩尤眼睛一花,蓦地运转周身真气,与太阳乌围集一处,定如磐石。

白色光波倏然冲来,山壑中漫漫银光,气浪迸撞,将他与太阳乌硬生生朝上推送了数十丈。

蚩尤陡然一颤,冰寒灌顶,周身几乎冻僵。无数绚彩魂光密集飞舞,发狂似的吼叫着,从他身侧缤纷冲过。

冲击波声势浩大,四周崖壁炸裂开来,巨石飞舞,山壑中轰隆回震,双耳欲聋。

蚩尤顿住身势,凝神俯瞰。正下方,一个巨大的玉石圆壶正倒悬疾转,那玉石壶晶莹剔透,壶身浑圆,仿佛两个水晶球连接成的大葫芦。葫芦上半部的外侧,环绕镶嵌了五个小球。

五色妖灵元神犹如滔滔洪流,从那玉葫芦下方汹汹冲来,或冲入那葫芦玉壶中,或从玉壶四周冲卷而过,缤纷缭乱地朝上空交错飞窜,呼号呐喊着钻入四周飞瀑急流中的僵尸体内。妖灵如海浪狂潮,来势凶猛,与玉葫芦摩擦时,激撞出眩目的七彩光芒。

玉壶飞旋,水晶球的壶身中,绚光流彩,五色迷离。而壶壁的五个小球则闪烁着赤红、碧绿、橙黄、银白、乌黑五种光泽,隐隐可以看见有五个人影在小球中盘膝绕舞。

阿虎的碧光人头飘渺游移,到了那玉葫芦的翠绿小球旁侧,突然顿住不动。

蚩尤蓦地一震:“难道爹便在那小球里面么?”心中狂跳,不由得紧张起来,默念“辟浪诀”,驾鸟继续疾冲而下。

“轰隆隆!”下方又是一阵惊雷爆响。

玉壶中的五彩绚光突然交迸激炸,壶身剧震,壶心缤纷错乱的彩光蓦地化为赤、橙、绿、白、黑五道光芒,分别旋转飞舞,闪电似的冲入壶壁的五色小球。

四周冲涌飞腾的五色妖灵与震动的玉壶相撞,顿时鼓起巨大的白色光芒,顷刻间形成狂猛无匹的冲击波,怒吼迸爆,朝上滚滚推进。

蚩尤再次被往上推送了六十余丈。

每隔片刻,那玉葫芦内的彩光便会迸爆一次,与外部的妖灵光潮激震出强猛冲击气浪。蚩尤急速下冲,又每每被冲击波反撞上抛。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冲到了玉壶旁侧。

玉葫芦极大,直径当在百丈左右。壶壁的五个“小球”,每个直径亦不下五丈。彩光闪耀,映射在壶壁上,班驳流离,极是美丽。

蚩尤突然觉得神迷意夺,烦乱不堪。“呜呜”激响,无数妖灵怪叫着朝他扑来,险些便冲入他的体内。

蚩尤一惊,强自收敛心神,双掌翻飞,将凶灵轰然震开。骑鸟盘旋,绕着那翠绿色的小球凝神细看。

球中碧光耀目闪烁,一个人影端然寂坐,忽快忽慢地旋转着,翠光缭绕飞旋,从他头顶汹汹灌入。那人身影高大结实,侧脸轮廓英武挺拔,极似乔羽。

苦寻半晌,终于在这幽冥鬼界再度相见,蚩尤又惊又喜,热泪险些涌了出来,攥拳猛擂那圆球,大叫道:“爹!”

“砰!”他的拳头刚碰到球壁,登时光芒迸飞,气浪炸爆,一股凶猛巨力当胸反撞而来,重重击打在护体气罩上。

蚩尤闷哼一声,倏地朝后抛飞,纵声大喝,忍住体内翻涌的气息,驱鸟盘旋,反冲急进。双手握刀,鼓舞真气,一式“破竹裂地诀”电斩而下。

狂风怒卷,刀芒轰然爆涨,翠光耀目。这一刀倾尽全力,气势万钧,远远望去,宛如青龙狂舞,山壑中的万千彩光绚芒竞相失色。

“轰!”刀气方及葫芦壁球,登时如电击雷劈,眩光刺目,气浪如狂。蚩尤周身一震,仿佛瞬间麻痹,脑中轰隆作响,恍惚中似乎有万千妖灵汹汹怪叫着从那白光气浪中喧嚣冲来。

“仆仆”连响,周身上下一阵剧痛,仿佛被万箭洞穿,又如同被无数毒蛇同时咬噬一般。

白光澎湃,如雷贯耳。蚩尤喉中一甜,鲜血狂喷,与太阳乌一齐朝后急速跌飞,脑中嗡然,周身僵硬,经脉错乱封闭。

当是时,“轰啷”闷响,玉壶内的五彩绚光再度激撞迸炸,霓光霞彩,金蛇乱窜。蚩尤一凛,奋力弹压住躁乱的元神真气,怒吼一声,将体内淤血喷将出来,抢在冲击波震荡产生之前,驾鸟径直往下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如焦雷并奏,气浪狂猛,四下迸飞,将他猛地朝下推送。

妖风怒舞,眼花缭乱。下方阴寒彻骨,鬼气森森,仿佛一口水汽凄迷的深井。万千绚彩妖灵从白茫茫的雾霾中乱窜而出,迎面飞撞,被他的真气一一震开。

蚩尤定睛望去,透过下方五彩灵光与苍茫大雾,依稀看见山壑壑底有一个黑漆漆的深洞,无数的五族鬼灵便是从那黑洞中喷涌而出,凄号怪叫着朝上方逃逸电冲。四周飞瀑冲到壑底,激撞交汇,滚滚冲涌向黑洞,被那万千妖灵彩光冲撞,登时化作茫茫大雾,缤纷弥漫。

蚩尤心中一紧:“莫非这黑洞便是鬼界的阴阳冥门吗?”抬头眺望,玉壶壶口正对着自己,流光溢彩,迷离变幻。

突见阿虎的碧光人头飘荡悠忽,与诸多妖灵一齐往那玉壶壶口冲去,蚩尤心中一动:“是了,我砍不裂这破玩意儿,难道还不能从这里进去么?”精神大振,驱鸟往上冲去。

岂料众太阳乌突然显得颇为惊恐惶惑,嗷嗷怪叫,只是盘旋绕转,不敢上行。

蚩尤心下大奇,十日鸟乃木族神禽,远古时甚至是驮日神鸟,向来胆大包天,狂野桀骜,与他颇对脾胃,何以忽然变得如此胆怯,畏缩不前?忍不住皱眉喝道:“鸟兄,你们胆子怎地突然变得如此之小?连公鸡也不如了!”

太阳乌连连摇头,拍翼鸣叫,张喙叼住他的衣裳,往后拉扯,极为焦急。

蚩尤心中微微一凛,暗想:“难道这石壶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竟连十日鸟也不敢招惹?”但想到自己父亲生死未卜,困在这玉壶之中,登时热血上涌,什么也顾不得了。

昂首长啸,厉声道:“鸟兄,鬼门关我都不怕,还怕这龟蛋石壶吗?你们不敢妄闯,我一个人进去便是!”凝神聚气,将众太阳乌瞬间封印入苗刀。借着身下阴风鬼灵的冲撞之力,纵身飞掠,御风笔直上冲。

到了那玉壶壶口,突觉阴风狂骤,一股强大至不可思议的涡流猛地将他往壶中吸去。

“哧哧”连声,蚩尤身上的衣服突然迸裂开来,撕条飞舞,刹那之间变得破碎褴褛。彩光疯狂闪烁,阴寒刺骨。头昏目眩,耳中“嗡嗡”轰鸣,万千森冷巨力陡然夹击,五脏六腑似乎已被挤爆,险些便欲大口呕吐。

他碎衣乱舞,几近赤裸地悬空而立,周身皮肤如海浪起伏鼓舞,血管爆起,鲜血澎湃,似乎随时都要破肤喷涌而出。

蚩尤心中大骇,意守丹田,真气汹涌,形成碧翠色的护体光罩。默诵拓拔野相授的“因势利导”的口诀,念力感应四周气浪、力量,随形变化,勉强从万千巨力的夹击中逃了出去。

凝神四望,周围彩光流离,空中竟悬浮着无数的气泡。每个气泡中都抱膝蜷缩了一个胚胎似的物体,各为赤红、橙黄、翠绿、银白、乌黑五色。想来便是五族的妖灵鬼魂。

气泡错落缤纷,漫空飘摇,光泽相互辉映,耀射出千万道绚丽的光芒。

玉壶极大,遥遥可见光洁莹润的壶壁急速飞旋,闪耀着淡淡的银光。壶壁通连着那五个小球,眩光闪耀,人影迷离。

蚩尤大喜,正要朝碧绿色的球体御空冲去,壶心正中突然黑光四射,朝着壶壁螺旋飞撞。壶壁一震,闪耀起眩目的白光,仿佛万千光弧涟漪,蓦地荡漾迸飞,层层叠叠地朝壶心呼啸冲来。

“轰隆”连声,白光及处,气浪迸扫,绚彩光芒登时弯曲乱扭。

壶中的万千气泡竞相迸炸,四周鬼哭狼嚎,刺耳揪心。那些五色胚胎陡然扭曲变形,化作可怖的鬼怪形状,凄厉嚎叫着从炸裂的气泡破舞冲出,“乒乒乓乓”地撞在一处,倏地交汇融合,化为五道巨大的颜色各异的光浪气流,急速飞旋,朝着壶壁上的五个小球冲击而去。

蚩尤被那白光交撞,护体光罩顿时碎裂涣散,“轰”的一声,心脏似乎炸裂开来。只觉自己元神陡然箭也似的朝上冲去,眼看便要破体而出。心中大惊,猛地默念“定神诀”,形神一致,冲天飞起。

当是时,身后阴风怒吼,周身毛孔陡然收缩,又突然舒张放大,突地刺痛攻心,似有万千霹雳自毛孔中生生劈入。

“轰!”一道刺目的碧光从他胸腹破体而出,既而他的四周轰然冲过滚滚绿光,陡然将他平空卷起,身不由己地朝着壶壁那碧绿的球体飞旋冲去。

蚩尤卷溺翠光之中,周身乱抖,仿佛被万千利刃撕裂一般,痛不可抑,全身毛孔烧灼剧痛,如火烧,如虫噬,无数气流在体内轰然乱走。

他“啊”的一声痛吼,眼前迷乱,突然目不视物,尽是群魔乱舞、骷髅摇摆的恐怖幻觉。念力及处,只觉数不清的妖灵元神桀桀怪笑着冲入自己体内,顺着经脉气血,朝自己头顶泥丸宫汹汹冲来。

心中大骇,突然闪过一个可怖的念头:“糟糕!这些妖灵已经侵入自己体内了!”以蚩尤的真元,即便被鬼灵寄体,原本也无可惧怵,只是这万千妖灵潮水似的瞬间涌入,景况自然大大不同。

况且这些鬼魂偏生都是木属妖灵,蚩尤又是天生木德之躯,最易吸纳,一旦盘踞体内,想要再行驱逐便极为困难。

蚩尤猛一咬舌,神智陡醒,强忍剧痛,大吼一声,念力汹涌,真气磅礴,护住心脑与经脉要穴,将冲入体内的万千鬼灵反卷震出体外。

但那木属妖灵所汇聚的光流太过强沛凶猛,有如山洪爆发,海啸飓风,无数的凶灵前赴后继地冲入蚩尤体内,虽然大部贯体冲出,仍有不可计数的凶灵羁绊其中。所幸泥丸宫、丹田及各经络要穴已被他紧紧护住,妖灵暂时不能窃据其体。

翠绿色的鬼灵光流呼啸卷舞,朝着碧色球体冲去。壶壁急速飞转,那小球内的碧光耀耀闪烁,如鬼火熊熊,诡异阴森。

乔羽低首垂眉,盘膝坐在深浅变幻的翠光碧芒中,双手上下翻转,置于腹前。无数绿光幻化为骷髅,嚎哭怪叫着从他头顶贯穿而入,他周身皮肤也随之波浪似的鼓舞起伏,隐隐可以看见万千邪灵在他体内乱窜飞舞。

蚩尤心中狂喜惊怒交相混杂,奋力大叫道:“爹!”蓦地忖道:“若让这些妖灵源源不断地附入爹的体内,可就再难相救了!”当下咬牙大吼,奋起全力,挥刀横斩。

他全身怒放青光,万千绿线顺着经脉轰然冲向苗刀刀锋。盘踞体内的木属妖灵被其真气冲卷,竟也随之滔滔不绝地涌向苗刀,“呼”的一声,苗刀碧光大盛,冲出十余丈长的狂冽气芒,轰然怒舞,将乔羽四周的妖灵绿光陡然斩断!

刀芒螺旋飞卷,被截断的滚滚妖灵光流登时随着刀芒旋转上扬,龙卷风似的逆转飞舞,与蚩尤一道重重地撞在距离小球数丈处的壶壁上。

“嘭!”

白光与绿光激爆迸炸,惨叫怪嚎不绝于耳,万千木属妖灵从碧光中飞射而出,许多鬼灵应声炸裂,波荡粉碎,很快便消逝无形。

蚩尤从眩光中笔直反撞而出,浑身迸出数十道血箭,痛彻骨髓,魂魄几欲出壳逸散。残留于他体内的妖灵也被震得惨叫迭声,尽数飞甩脱壳。

当是时,那四道赤红、橙黄、银白、乌黑的妖灵光流轰然冲入另外四个小球,光芒迸放。那玉葫芦一直在五道妖灵光流的共同作用下维持平衡,急旋飞转,此刻五道魂光只剩四道,撞击在壶壁五球上的力量顿时变得不均匀。

轰隆巨响,壶身陡然失衡,猛烈倾斜震荡,贮藏在壶壁五球内的妖灵流光纷纷冲射逸散,一时天旋地转,光芒刺目,绚彩缭乱。五色妖灵四射飞舞,撞击在壶壁上,纷纷神魂俱灭,惨叫迭声。

蚩尤咬牙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里妖魔太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龟蛋葫芦捣个七零八落,趁着混乱之时,背起爹冲出鬼界。”振奋精神,大吼声中苗刀青光电舞,全力施展“神木刀诀”。

刀芒纵横,霹雳似的飞撞在葫芦内壁上,轰然迸炸,气浪鼓舞。蚩尤每一刀砍出后,立即变幻姿势,借势御风奔离,逃开反撞的气浪。如此连挥了数十刀,他已渐渐掌握了在这葫芦中腾挪发力的诀窍,体内真气也渐渐恢复畅达,刀芒威力越发惊人。

玉壶原已失衡,被他这般鼓捣,登时震荡得更为猛烈。

壶心正中突然爆出一个沙哑低沉的怪吼声:“臭小子!又是你来捣乱!我要你生不如死……”狂怒已极,声浪如雷,刹那间竟震得蚩尤险些晕厥。

好在话音未落,滚滚妖灵眩光忽然从玉壶壶口呼啸冲入,仿佛一道彩虹横贯长空。

轰然巨响,光芒迸炸。那人“哇”的一声大吼,似乎被那汹涌的鬼灵流光撞个正着,剩下的半句话登时堵住,过了片刻,方才转化为凄厉可怖的纵声长啸。

那声音正是在通天河畔,占据乔羽躯壳的“幽天鬼帝”!

蚩尤又怒又喜,半空稳住身形,循声探察。只见一个婴拳大小的浑圆白骨在五彩眩光中急速旋转,闪耀幻化出鬼影形状,忽长忽短,变化不定。那沙哑的声音在白骨凄厉怒吼,狂乱骤变,显是痛苦已极。

蚩尤心下讶然,灵光一闪,明白这厮必定是躲在这葫芦中,借助鬼界五族妖灵,修炼什么阴毒的法术邪功。不想自己误打误撞,无意间正好打破葫芦内的五属元神的平衡状态,破坏了这妖魔的修炼环境,迫得他走火入魔。想到此处忍不住哈哈狂笑,快慰已极。

又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魔修炼的究竟是什么妖法?在通天河畔与白帝相斗时,他附在爹身上,现下又为何要脱体离魂,将我爹放在那小球中?”心中虽有许多疑窦,但身在鬼界险地,不敢多加盘桓,眼见那凶厉鬼帝自顾不暇,更不犹疑。

当下纵声长啸,踏空急掠,穿透飞涌而来的万千鬼灵气泡,朝着乔羽所在的碧绿小球冲去。一心抢在那妖魔出关之前,带着父亲离开此地。

身形如电,瞬间冲入那碧绿的球体中。见父亲端然寂坐,闭目低头,形容颇为落拓憔悴,蚩尤悲从心来,热泪夺眶而出,伏身拜倒,哽咽道:“爹,孩儿不孝,累您受了这么多苦!”

他素来坚强冷傲,自小更以父辈英豪为己楷模,不管受了多么大的苦难和屈辱,也是流血不流泪。但此刻,在生离死别的四年之后,终于与父亲在鬼界重逢,多年以来的风霜雪雨、悲愁困苦,顿时如大河决堤,情难自抑,再也忍不住汹涌的泪水。

乔羽似乎被封闭了经脉,听若罔闻,依旧如磐石坐地,纹丝不动。听见四周震耳欲聋的鬼哭狼嚎,蚩尤微微一凛,强按澎湃的心潮,蓦地抹去眼泪,跳将起来,恭声道:“爹,孩儿这就带你走!”

正要弯腰背负,乔羽陡然睁开双眼,尽是眼白,寒光大闪。

蚩尤虽未瞧见,却忽觉背后森寒杀气如电劈来,心中大凛,立知不妙。真气冲涌,待要窜掠而出,周身上下竟已被乔羽散发出的、极为阴寒的碧木真气瞬间笼罩,丝毫动弹不得。

当是时,“飕飕”连声,乔羽胸腹间的伤口蓦然开裂,十几只七彩眩然的九冥尸蛊电射飞舞,倏地钻入蚩尤的腰肋!

蚩尤腰间剧痛,大吼一声,真气迸爆,猛地挣脱乔羽的真气束缚,将几只尸蛊硬生生震出体外,但至少已有六只蛊虫钻入血脉,朝他心肺急速游去。

那幽天鬼帝厉声大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们父子就在鬼界好好团圆罢!”那圆球白骨内黑光大作,蓦地从千丝万缕的妖灵绮光中破舞而出,呜呜旋转。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玉壶中嗡嗡激荡,发出魔咒一般的低语。

乔羽喉中赫赫低吼,眼白厉芒森冷,突然一跃而起,双手化爪,凌空裂舞,朝着蚩尤发起汹汹猛攻。

蚩尤吃惊叫道:“爹!”蓦地明白乔羽定是中了九冥尸蛊,被那妖魔操纵,才身不由己,朝自己狂攻。他生怕误伤父亲,不敢以苗刀阻挡反击,当下气冲涌泉,闪电冲掠,一面全力闪避,一面寻思良策。

“哧哧”激响,十道碧绿色的极寒真气破指飞扬,凌厉纵横。乔羽如附骨之蛆,紧随其后。蚩尤身上的破衣被他锐利的指风扫荡,登时断碎迸扬,皮肤亦烙出道道血痕。

与此同时,壶壁上的另外四个小球光芒闪耀,四道人影倏然冲出,转瞬间便环绕在幽天鬼帝身侧,盘膝绕舞。那四人头上各戴了一个怪兽面具,只露出光芒闪耀的眸子。

赤红、橙黄、银白、乌黑的光芒从四人身上激爆而出,形成四道巨大的光弧,“呼呼”怒舞,将幽天鬼帝四周的万千妖灵打得神魂迸散。光弧纵横交错,倏地化为四面光墙,将幽天鬼帝阻隔其中。

闪避片刻,蚩尤心中惊骇更甚。乔羽虽然是大荒东海著名的游侠英雄,但他之所以名闻天下,乃是因为其豪爽正直,特立独行,敢于领袖八荒侠士,独立蜃楼城于五族之外,并非他的武功念力有什么极为惊人之处。平心而论,他的修为至多不过真人级而已。

但此刻的乔羽,真气强沛,念力妖异,几近仙级人物。招式凶奇诡异,似乎是木族的“龙爪槐”,但又似乎不尽相同。每一爪劈出,都有如雪山迸裂,冰河炸舞。蚩尤即便是全力相战,也未必见得是他对手。

蚩尤暗暗心惊纳闷,瞥见从父亲头顶汹涌灌入的万千碧绿妖灵,突然一震,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定是爹体内的这些鬼灵作怪!”

他小时曾经听说,大荒中有一种妖魔道,以吸纳亡灵凶神来增强自己的元神念力。八百年前的水族大巫师罗姬貉便属此列。

但这种方法极是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被体内的凶灵反噬元神,神识陨灭。即便能控制体内凶灵,亦会有精神错乱之虞。父亲变成这般凶厉妖魔,必定是那幽天鬼帝蓄意所为。

心中惊怒交迸,朝着那幽天鬼帝怒吼道:“你奶奶的……”话音未落,体内的九冥尸蛊突然疯狂咬噬,剧痛攻心,眼前一黑,几欲晕去。

当是时,乔羽嚎叫扑闪,如鬼魅穿梭,“哧哧”连响,指风似电。

蚩尤痛吼一声,冲天飞起,几道绿光破体飞舞,血柱冲涌。刹那之间,他便已接连中了几爪,腹部、肩膀被那阴寒歹毒的真气倏地贯穿,烧灼疼痛,不可抑忍。念力所及,只觉似乎有万千微小的虫子蠕动奔流,从伤口钻入血脉经络,急速扩散,瞬间遍及全身。

幽天鬼帝哑声道:“杀了他!”乔羽怪吼声中,突然高高跃起,倏地冲到蚩尤头顶,双爪蓦地压在他的天灵盖上。

蚩尤心中一凉,突地感到一阵恐惧,周身肌肉瞬间绷紧,旋即又想:“罢了,我的这条性命原就是我爹给的,今日不过送还他而已。”一念及此,登时平静下来。刹那间,脑海中闪过从前与父亲一起时的万千情景……

乔羽指爪按在他的头顶时,突然顿住,歪着头,眼白翻动,呆呆地凝视着蚩尤头顶的疤痕。那是他七岁时,独斗两只海狼所留下的伤疤。乔羽全身剧震,忽然仰头长啸,“赫赫”怪叫道:“你是蚩尤!你是蚩尤!”

蚩尤大喜,叫道:“爹!是我!你认出我来了!”狂喜之下,泪水迷蒙了双眼。

幽天鬼帝喝道:“青木鬼王,还不快杀了他!”

乔羽眼中凶光一闪,厉声嚎叫,周身怒放出万千道翠绿色的妖鬼灵光,扭曲震颤,仿佛无数鬼怪在同时呐喊一般,双爪蓦地往下插去,却又硬生生顿住,“噶啦啦”一阵脆响,他猛地攥拳,鲜血丝丝从指缝淌落

乔羽神色狂乱,哈哈怪笑着冲天而起,大叫道:“蚩尤!蚩尤!你是我儿蚩尤!”连喊几声,突然振臂大吼,周身经脉绿光闪现,“蓬蓬”连响,光芒迸爆,雄躯摇晃,无数血线破体飞射,刹那之间,他竟已将自己经络尽数震断!

蚩尤大惊,叫道:“爹!”不顾体内剧痛,飞身冲起,将翻身急坠的乔羽拦腰抱住。

乔羽眼白翻动,慢慢地翻现出乌黑的眼珠,凶厉狂躁的神色逐渐褪去,凝视着蚩尤,费尽气力,微笑着慢慢道:“小子,你……已经这么大了。很好,很好。想不到……竟能……竟能在这儿见到你,爹心里好生欢喜……”

蚩尤见他气息涣散,经脉俱毁,多半已无生望。知道父亲为了不误伤自己,宁可断然自戕,摆脱妖魔的控制。心中骇怒悲苦,咽喉窒堵,哽咽着发不出声来。

此时妖风怒吼,万千邪灵从壶口汹汹冲入。幽天鬼帝阴森森地咳嗽笑道:“乔城主,你以为这般一来,我便不能奈你们何吗?”

乔羽眼光斜睨壶心,凝神聚气,哈哈大笑道:“不错。妖魔,我经脉尽断,看你……看你……如何……”一口气接不上来,登时昏迷。

蚩尤大惊,张大了嘴,身形摇晃,脑中一片空白。颤抖着将手指探到父亲的鼻翼前,发现竟还有游丝气息,心中登时一松,悲喜交集。不及多想,猛地将父亲背起,抄身飞掠,朝玉壶壶口冲去。

壶中彩光流离,妖灵邪魄呼号怪吼,绚丽缤纷地迎面飞撞而来。蚩尤体内剧痛,背上又背负了乔羽,行动比之先前,已经大不灵便。

突然“仆仆”急响,几道妖灵狰狞怪笑着冲入蚩尤体内。

蚩尤呼吸一窒,念力扫处,探觉那些妖灵方甫没体,便被自己体内的九冥尸蛊陡然吞入。心中大骇,先前自己体内并无尸蛊,只需封堵经络要穴,便可使得冲入体内的妖灵无处逗留,轻易震出;但眼下身内有万千尸蛊及其幼虫,一旦被幽灵附体,则再难甩脱!幽天鬼帝哑声笑道:“嘿嘿,你们父子当鬼界是驿站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小子,你爹不识抬举,自断经脉,宁作孤魂野鬼,也不做我鬼国青王,嘿嘿,就由你来顶替好了。”

话音甫落,乔羽突然剧烈震动,无数道碧光从他身上破体纷摇而出,仿佛三月春风,青草曳摆。道道翠光陡然幻化为凶厉妖魔,怒吼着折转电射,纷纷冲入蚩尤体内。

蚩尤大叫一声,陡然一震,全身如弯弓满月,在半空中绷得极紧。脑中轰然,神识混沌,恍惚中觉得眼前万千妖魔张牙舞爪,扑面而来,他想要抵挡反抗,却酸软乏力,动弹不得。周身裂痛,体内万千蛊虫欢跃蠕动,将冲入身体的妖灵一一吞噬收纳。

他心中狂怒惊怖,嘶声大吼,双手朝上一托,将父亲背紧,御风踉跄冲掠。

幽天鬼帝森然笑道:“小子,好好歇歇罢!”突然一道巨大的黑光从他元神寄居的圆骨中迸爆冲出,四周彩光登时波荡摇碎。

“轰”的一声巨响,被那道黑光卷舞,玉壶内所有的妖灵倏地形成巨大的螺旋绚光,龙卷风似的朝着蚩尤怒啸飞卷。

“轰隆!”

蚩尤眼前一黑,鲜血喷涌。耳中响彻厉鬼嚎哭,万道彩光如醍醐灌顶,呼啸入体。刹那间,如被山压石撞、千刀万剐,痛不可当。念力及处,无数木属妖灵桀桀怪笑着在他体内冲卷飞窜,皮肉登时鼓舞变形,骨骼“格格”作响,全身竟仿佛牛皮气袋似的陡然吹涨而起。

彩光呼啸,蚩尤全身鼓胀,簌簌乱震。所有的碧绿灵光都被他阻挡过滤,其他四道绚光轰然贯体冲过。

“砰”的一声,被那巨大的螺旋彩光撞击卷溺,乔羽登时从蚩尤背上冲天飞起,重重贯撞在壶壁上。

彩光迸碎,邪灵嚎哭。乔羽陡然一震,依旧昏迷不醒。七窍流血,沿着壶壁缓缓向下滑去。

蚩尤惊骇悲怒,神识迷糊,耳中似乎听到无数个声音同时嘈杂呼喊、桀桀怪笑。想要呼喊父亲名字,喉咙却干灼烧痛,所发出的竟只是“赫赫”低响;想要转身飞掠,周身经脉却仿佛封堵凝固,就连四肢也僵化如石,不听使唤。

混沌中听见幽天鬼帝哑声笑道:“嘿嘿,小子,你还想得起来自己是谁吗?现在你的体内有亿万元神,莫衷一是。就连你的身体也不知该听谁的话了……”那低沉阴冷的声音钻入蚩尤的耳中,直如一桶冷水当头浇下,登时将他唤醒。

蚩尤怒吼道:“我是东海乔家男儿蚩尤!”蓦地一咬舌尖,神识登时清醒了几分。默念“定神诀”,积聚念力,闪电似的冲到乔羽身侧,俯身抄手,将他背起,咬牙朝外冲去。

那幽天鬼帝似乎颇为惊异,低“咦”一声,哑声笑道:“嘿嘿,有意思。”魔咒滔滔不绝,陡然响起。

蚩尤“啊”的一声,神识混乱,天旋地转。万千声音在他耳边哭笑呐喊,眼前缤纷错乱,无数情景飞闪而逝,似曾相识,又似乎从未见过。头痛欲裂,犹如亿万毒蛇冲灌脑中,疯狂咬噬一般。

迷迷糊糊中,看见四道人影挟带着阴寒森冷的四色妖风,卷舞冲来。眼花缭乱,自己的四肢陡然被人紧紧抓住。背上有个人倏地滑落,朝下疾坠而去。

那人是谁?为何这般脸熟?蚩尤苦苦思忖,脑中仿佛要爆炸开来一般。万千脸庞惊涛骇浪似的从他脑海中卷过,却无一人与那旋转坠落的男子相似。

他睁大眼睛,四肢动弹不得,心中莫名地惊骇恐惧,极力地凝视着那男子,望着他重重地撞击在壶壁上,血花四溅,骨骼清脆地碎裂,心中一震,突然记起了那张脸容,嘶声大喊道:“爹!”

乔羽双目紧闭,乌黑的血液从七窍中缓缓涌出,胸腹伤口剧烈张合,两只七彩的尸蛊急速地爬了出来。一道绿光破体而出,飘飘忽忽地朝上飞去。

蚩尤热泪盈眶,嘶声呐喊,无论他如何奋力挣扎,始终不能从那四人紧箍的手中挣脱。

幽天鬼帝哑声笑道:“小子,你的元神倒强沛得很,这样的念力桎梏,竟然也拿你不住。看来我太小瞧你了。嘿嘿,四大鬼王,将他抓牢了,让他好好看看乔城主是怎么灰飞湮灭的!”

忽然妖风鼓舞,无数邪灵冲涌而来,咆哮着幻化为无数张开巨口的妖魔,瞬间席卷,将乔羽的魂魄撕扯粉碎。

蚩尤悲怒欲狂,突然之间大吼一声,真气迸炸,那四大鬼王竟然被他硬生生地震飞开来。怒吼声中,笔直俯冲,双手飞舞,碧光轰然卷扫,将那些妖灵陡然震飞。

但他父亲的魂魄已经碎裂飘散,纵使天地裂,江海涸,也再不能复原了!

蚩尤周身颤抖,牙关乱撞,说不出的愤怒、悲苦和寒冷。眼前视线一片血红,只觉那股熟悉的麻痒之意从心肺间陡然升起,蚂蚁似的缓缓爬过咽喉,向上游移、游移……灌顶而去。他知道,当那麻痒感觉在头顶炸将开来时,他的体内将爆发出不可遏止的狂暴杀意……

当是时,四周阴风怒号,杀气交迸,那四大鬼王再次交错冲来。

蚩尤突然振臂狂呼,周身碧光闪耀,犹如火焰窜舞。无数凶灵破体飞扬,又倏地钻回他体中。他身如弯弓,揉身飞卷,握刀雷霆怒斩,青光爆舞,轰然劈斫在左首冲来的第一个人影上。那鬼王“赫赫”低吼,红光闪耀,与苗刀气芒激爆出刺目紫光。

气浪迸炸,那鬼王倏然后退。

被那道红光阻挡,蚩尤全身如被烈火焚烧,但这烧灼的剧痛比之心中的愤懑仇恨,却是如此微不足道。当下不退反进,狂吼声中,形如疯魔,苗刀大开大合,翠光纵横飞舞,竟然全都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招式。

他脑中狂乱,血液沸腾,心中只有一个烈火般熊熊燃烧的念头:他要将所有这些妖魔,斩尽杀绝!

玉壶中彩光流丽,邪灵飞舞。蚩尤刀芒暴烈凶猛,如闪电,如蛟龙,奔飞窜跃,所到之处,鬼灵魂飞魄散,凄叫号哭。饶是那四大鬼王真气阴寒强沛,念力超卓,一时之间竟也对他莫可奈何。

幽天鬼帝哑声低笑,魔咒滔滔,如海潮汹涌围聚。

蚩尤脑中轰然,体内的亿万妖灵随着魔咒的韵律呼号跳跃,喧嚣鼓舞。他的神识又渐渐地迷糊起来,仿佛身陷寒冷黑暗的冰洋海底,被万千章鱼团团包围,无数触角钻入他的身体,撕裂着,牵扯着,让他狂乱得不能呼吸,无法思考。

又仿佛自己化成了一株灌木,倏然分裂,长出亿万枝条,每一条都如此枝繁叶茂,当风吹叶舞,枝条簌簌,让他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迷蒙之中,听到一个声音在心底苦苦喊道:“我是谁?”话音未落,便有无数声音同时嘈杂炸响,争先恐后地呐喊应答。

化身三亿,不识自己。蚩尤心识迷乱,脑中空茫一片,直欲发狂。苗刀风雷电斩,疯也似的狂攻猛进,嘶声怒吼道:“我是谁?我是谁?”

突然,耳畔听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阴恻恻地笑道:“你是青木鬼王!”心底的无数个声音一齐叫将起来:“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蚩尤头晕目眩,喃喃道:“青木鬼王?我是青木鬼王?”狂乱困惑。当是时,眼前人影霍闪,汹汹森寒真气迎面扑来。他陡地一惊,怒吼挥刀,右手手腕却被一人从身后铁箍似的扣住。

蚩尤心中狂暴已极,喝道:“放手!”真气轰然鼓舞,转身一掌劈出,迅疾如闪电。

这一记手刀青光怒舞,气浪惊人。扣住他右腕的鬼王似乎没想到他在幽天鬼帝魔咒的掌控之下,反应竟依旧如此神速,猝不及防,低叱一声,一面挥掌格挡,一面拧身避让。另一只手却依旧死死地扣住蚩尤的右腕。

“砰!”

黑光气盾从那鬼王手掌爆放而出,还未完全形成光罩,便被蚩尤的碧光手刀轰然劈入。

黑光破碎,气浪倒冲,“哧”的一声轻响,那鬼王低哼一声,头上戴的狮头面具登时迸裂开来,露出一张欺霜胜雪的俊俏脸容,秋水明澈,白发飞扬。

蚩尤微微一怔,觉得此人好生脸熟,皱起眉头待要细想,却觉得双耳雷鸣鬼嚎,头痛欲裂,大叫一声,天昏地暗,几欲晕厥。

四周寒气鼓舞,蚩尤双手双脚陡然一紧,立时被那四大鬼王齐齐扣住。

幽天鬼帝滔滔不绝的魔咒声如天河渲泄,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耳中。蚩尤周身上下,碧光发狂闪烁,每一处皮肤都随着咒语的韵律鼓舞跳动,体内万千妖灵交缠着九冥尸蛊咬噬撕扯,剧痛欲死。

眼前绚光流舞,刺眼已极。几张怪兽面具不住地晃动。迷迷蒙蒙之中,又看见那张冰雪般的脸容,仿佛波光般地摇荡。

脑中灵光一闪,蚩尤突然想起此人是谁了。他是当日与自己及乌贼激战过的黄河水伯冰夷!

但是……但是自己又是谁?乌贼又是谁呢?蚩尤忽然又是一片迷乱混淆,重新沉沦于天旋地转的黑暗中。

“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脑中轰雷滚滚,无数声音不住地回旋呐喊着。他的心神躁乱狂暴,几至沸点,嘶声怒吼,仿佛要从内到外层层爆炸开来,碎裂为万千粉末。

“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蚩尤太阳穴急剧搏动,头痛欲裂,耳中那狂乱的声音越来越响,逐渐隔绝了一切。突然大叫一声,喷出一口乌血,就此昏迷不醒。

他梦见他站在苍茫的旷野中,四周笼罩着黑暗的大雾。一条大河无声无息地在他面前奔流着。他俯身照看自己的倒影,在那荡漾的波光中,他看见一个男子,没有脸孔。

他弯下腰,捧起一掌水,拼命地清洗自己的脸容,突然觉得钻心的疼痛。狂风吹来,他突然听见“咯嚓”的脆响,仿佛瓷器碎裂于午夜。河水涟漪摇荡,他看见自己苍白的脸突然龟裂。

森冷的恐惧象黑雾般陡然扑下,潮湿、阴暗而令人窒息。他狂叫声中抓着自己的脸,鲜血流淌,无数碎片从指间滑落水中,漂浮跌宕着,在暗淡的月光中闪耀银光,仿佛万千眼睛在河中邪恶地眨眼。

他惊狂、恐惧、愤怒,蓦地站起身来,在旷野上茫然地狂奔。阴风怒吼,黑雾的背后似乎有无数妖魔在桀桀狂笑。

突然“哧哧”脆响,他的额头迸裂开来,钻出一个妖魔的脑袋,对着他森然狞笑。他怒吼着想要挥手将他击落,但肩膀、手臂与双掌蓦地裂开,钻出几十个妖鬼的头颅。

刹那间,他看见自己的身上裂开无数细纹,既而纷纷迸散,钻出万千鬼怪。他抱着头,在无垠的旷野中嘶声惨叫,那万千妖魔也随他一起惨叫着。

他的心突然抽紧,一个念头仿佛春草,从巨石的岩隙间艰难地钻了出来,“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哪里去?”他绝望而愤怒地朝着漆黑的天幕嘶喊着。

眼前突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绚光,头颅如炸,耳边轰雷炸响,似乎有无数妖魔同时恣肆地桀桀怪笑。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怪笑声:“你是青木鬼王!”顷刻间,天地万籁轰然回应。

无数刺耳的声音在他耳边、脑海、心田,一齐嘈杂地咆哮着:“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噪音如尖刀,令他的神识陡地迸炸开来。

他蓦地嘶声狂吼,寒风刀一般劈过他的咽喉,火辣辣地剧痛。奋力睁开双眼,绚丽的光芒疯狂闪耀,刺得他双眼一阵酸疼,眼角肌肉蓦地收缩,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他四转仰望,头昏目眩,无数虫子在他体内疯狂地撕咬,周身钻心刺痛。他犹如一株被蛀空的秋天的树,簌簌颤栗于冷风中,彻骨冰寒。身体被万千利齿撕绞成碎块,张大嘴,想要怒吼,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任凭剧痛象黑暗的海浪一般层层怒吼抽打,任凭冷汗在肌肤上结成颗颗寒冰。

他眯起双眼,眼眸青光闪烁,迎着刺目的绚光,吃力地四处打量。周围漂浮着亿万颗颜色各异的水泡,水泡中抱膝蜷缩着胚胎似的物体,五光十色,密集交错。

下方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雷鸣。他迷迷糊糊地低头俯瞰,只见一个黑黝黝的圆洞仿佛鲨鱼巨口,森然幽暗。那雷鸣声便来自这黑洞之中。

雷鸣轰隆,黑洞突然爆鼓起一团巨大的五彩绚光,蓦地炸裂,云层似的滚滚冲将上来。阴冷狂风随着那彩光轰然鼓舞。

凝神望去,那些彩光也是由万千的气泡组成,团团攒集,呼号怪叫着自下而上冲卷奔腾,将他身旁的万千气泡挤了开去。

当是时,四周远处忽地亮起滚滚白光,倏地炸舞飞扬,仿佛万千银箭离弦,爆射而来。

“轰隆隆!”

四周气泡迸碎飞舞,气浪震荡,绚丽缤纷,目不暇接。

万千道彩光流离飞舞,倏地聚合化为一道巨大的绚风长虹,呜呜旋转,呼啸着扑面冲来。

“仆仆仆仆!”绚光狂风贯体冲过,将他撞得漫空踉跄后退。眼花缭乱,突然又出现了群魔乱舞的幻象,迷蒙中只觉得亿万妖魔狞笑着纷纷穿入他的身体,在他周身经脉、五脏六腑之间横冲直撞。

“啊!”

他怒吼着强忍剧痛,双掌轰然飞舞,两道狂猛的碧青光芒迸爆怒射,交错纵横。鬼哭凄彻,彩光倏地碎裂,波荡离散。

耳旁轰雷震响,每隔片刻,下方的黑洞中便要冲起万千绚光,四周随之便要亮起漫漫白光,然后便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席卷一切的凶猛气浪,以及那龙卷风似的汹汹绚光……

他在虚空中东摇西晃,飘摇如狂风中的落叶,如海啸时的沙鸥,如山洪里的一颗迸碎的石子……

每一次绚光冲撞贯体,便有万千妖灵凶煞咆哮着冲入他的体内,乱流汹涌,恣意地撕裂他的身体和神识。

那碎裂的剧痛让他的意识迸散飞扬,渐转迷糊。恍惚中,他似乎化作了蒲公英,化作了柳絮,化作了杨花,轻飘飘地不知将欲何往。

他似乎碎裂为万千粉末,又似乎被不断地糅合成新的自我。迷迷蒙蒙,他忽然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从今往后,他将不再是他自己了……

当一道狂猛的妖灵彩光以开山裂地之势,再次当胸击中他时,他眼前一黑,“咯噔”一响,感觉心脏仿佛菊花,在秋风中盛开怒放,腥甜的鲜血有如滚滚怒河,从自己的口鼻中喷了出去。意识蓦地炸裂,再次昏迷于无穷无尽的寒冷与黑暗。

圆月当空,照得山壑中一片雪亮。

晏紫苏伏在山崖的岩隙之间,透过横斜的怪树枝桠,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那滚滚飞瀑,心跳急速。

狂风从山崖石缝之间吹过,呜呜怒吼。水花如细雨迷蒙,湿漉漉地沾了一身。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水珠滑下。那冰凉的感觉令她的心中忽然一阵莫名而强烈的悲恸,泪水滚滚而落。

她强忍着不哭出声来,簌簌颤抖着,咬唇凝视着飞瀑寒潭。

已经过去八个时辰了,蚩尤依旧没有从这寒潭中出来。今天日落之后,这寒潭便寂静如一汪死水,连一尾鱼也未曾见着。山壑中一片死寂,除了风声,除了水响,除了她急剧的心跳。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当月亮被西面山崖的獠牙巨石吞没时,她便跃入这寒潭中,冲入鬼界,寻找那让她牵肠挂肚的情郎……

念头未已,寒潭突然冒出滚滚的气泡,一大串一大串地在水面上破炸开来,涟漪四漾。晏紫苏心中蓦地一紧,呼吸停顿,又惊又喜又怕,紧张地凝视着。

“轰!”

寒潭迸炸开来,万千水浪高窜怒舞,凶兽狂吼,三辆兽车冲天飞起。

晏紫苏心中陡然下沉,闪过不祥预感。念力积聚,凝望眼前洒落的万千水珠中的折射影象。

那三辆兽车都是六架巨翼蝠龙飞车,车形狭长圆滑,犹如黑梭。四对巨轮以混金制成,在月光下闪着青亮的光芒,当空飞转,“呼呼”有声。

飞车驾席上,三个大汉头戴黑笠,低斜遮脸,手中挥舞着蛇龙椎骨长鞭,“劈啪”怒响。

六只蝠龙怒吼盘旋,巨翼层叠舒张,遮天蔽月,山壑为之陡暗。“咄咄”连声,飞车巨轮的轮轴齐齐朝外突出两丈有余,倏地开裂,延展为五尺来阔的翼板。

壑中狂风鼓舞,带来潮湿而阴暗的地府气息。晏紫苏突然一震,心底里跳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蚩尤就在某一辆兽车之中!

三辆兽车在空中高低盘旋了片刻,突然分散开来,闪电似的朝着东、西、南三个方向疾掠而去。兽吼如雷,车轮隐隐,转瞬间便越过山崖峰顶。

晏紫苏惊怒交集,一时间竟不知该尾追哪一辆兽车。念力四扫,直觉断定蚩尤当在朝南而去的飞车之中。蓦一咬牙,心道:“上苍佑我!”倏地穿掠腾空,鬼魅似的沿着陡直的山崖疾冲而上,猛一顿足,御风翩翩飞行。

晏紫苏的御风术在当世大荒之中可列入前十,眨眼之间,便已翻过山崖,无声无息地在夜空中飘飘飞翔,悄然紧随那辆六龙飞车。

她既长于逃逸,自然也深谙追踪之道。她左折右转,御风飞翔,选择的路线都是六龙飞车驾御者的后视盲点,除非车后突然裂开一个窗子,否则车中之人决计不能发现她尾随而来。

风声怒号,晏紫苏迎风凝神辨析,隐隐嗅闻到蚩尤特有的炽木松香般的阳刚气息,心中大喜,突突乱跳。但诸多疑惑、忧惧与恚怒又立时窜将上来,不知那车中究竟还有何人?是不是那阴邪古怪的幽天鬼帝?他们带着蚩尤将欲何往?那呆子在地府中可曾吃了什么苦头么?

飞车突然转向,她心中一颤,蓦地凝神聚意,尽力做到微波不惊。真气鼓舞,倏然疾掠,仿佛海豚破浪,在晴朗的夜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神不知鬼不觉地穿入那飞车底部。

她舒展身体,轻轻地勾缠在车轮之间的横杠上,默念“龟息诀”,将心跳和呼吸都调整到淡不可闻,以免被车中之人察觉。

六只巨翼蝠龙比翼齐飞,速度极快,晏紫苏在车下只觉得冷风如刀,“飕飕”劈面,疼不可挡,但又不敢鼓舞真气,生怕惊动上方,惟有扭过头去,咬牙捱受。

一路南行,寂静无声,只有时而劈响的骨鞭脆声,以及随之而来的蝠龙嘶吼。晏紫苏隔着那光滑坚硬的车底,凝神倾听,却始终听不到车中有任何异响。想到蚩尤与她仅有一板之隔,心中稍稍安定。

她生性狡黠谨慎,不知车中之人是何方神圣之前,断断不敢贸然行动,以免救不得蚩尤,自己反被一并擒住。当下收敛心神,静候时机。

大漠沙如雪,在月光下起伏连绵,仿佛沉睡的海。狂风吹来,沙浪汹涌,在下方层层叠叠地滚动推进,极是壮观。偶尔瞧见无数西荒银蛇在沙漠上蜿蜒迤俪,齐头并进,漫漫白鳞闪耀着眩目光芒。

日出之后,气温迅速升高。烈日高照,酷热难耐。万里荒漠与夜间时的景象迥然两异,金光跳烁,刺晃人眼。

迎面吹来的猎猎炎风中,似乎跳跃着无数的火星,只需轻轻碰撞就会燃烧起来。晏紫苏汗水刚一沁出,立即挥发蒸腾,只余下颗颗细盐,在肌肤上闪着淡淡的白光。

所幸那飞车材质极是古怪,在这大漠烈日之下,依旧森森冰凉。她藏在这飞车下,比之车外那哀啼着交错飞过的西荒群鸟,又舒服惬意得多了。

傍晚时分,飞车穿过荒无人烟的万里沙漠,渐渐接近昆仑山脉。绿草班驳,下方大地逐渐过渡为黄绿色的草原。

湛蓝的长河在夕阳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金光。两岸牛羊如云,隐隐可以听见“哞哞”的叫声。

飞车急速下冲低掠,贴着地面闪电穿行。“砰啷”震响,巨轮触地,晏紫苏虽然早有防备,仍觉得周身骨骸被瞬间震散一般,酸痛难言。

“格啦啦”一阵脆响,四对板翼缓缓收起,缩回轮轴之内。蝠龙贴地低飞,巨轮飞转,朝着南边风驰电掣而去。

晏紫苏心中讶异,蹙眉忖想:“难道他们是要去昆仑山么?”眼下蟠桃会将近,五族八荒的权贵英豪纷纷聚集昆仑,却不知这从地府中冲出的神秘飞车,又是为何前往昆仑呢?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入夜时分,飞车到了昆仑山系的泰器山下。

泰器山雄伟高峻,东西绵延,过了此山,再往西三百多里,便是昆仑山脉了。山下观水城乃是方圆五百里第一大城,亦是历年昆仑蟠桃会时,金族接待各族宾客的前哨驿站。

暮色昏暗,朝西眺望,泰器山峰线起伏,白雪皑皑。

晚霞红紫如荼,天际色彩瑰丽变幻,几座险峰被余晖映照,如黄金灿灿。山中积雪化为涧水,从谷壑中奔流而出,沿着山脚朝西迤俪,浩浩汤汤,是为观水。

观水城隔着观水河分南北二城。南城依山而建,城墙高厚险峻,内驻五千精兵,是西荒一大重镇。北城城墙低矮,面积颇大,城中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多为大小驿站。

距离城门尚有十余里,远远地便听见人声兽嘶,喧喧嚷嚷。

将近北城,飞车刻意放缓速度。行不过片刻,便有七八批各族英豪谈笑风生,叱呵扬鞭,从飞车两侧疾驰而过。

众人见那飞车形状古怪,纷纷掉转头来,朝着驾车汉子微笑招呼。但那汉子泥塑似的纹丝不动,黑笠低垂,也不理会。

众人无趣,驱兽自去。

晏紫苏趁四下无人,娇躯突然一沉,从车后飘然穿出,拭发弹衣,纤腰拧摆,不紧不慢地随着飞车朝北城而去。

北城城门大开,彻夜不关,迎接四方宾客。城中灯火辉煌,人潮涌动,极是热闹。

飞车在城门内道停下,那驾车大汉起身打开舱门,晏紫苏心中剧跳,走到一旁,若无其事地拨弄着金石摊铺上的玉石,眼角余光凝神瞥望。

车门开处,两个头戴黑笠的大汉率先跳了下来,僵直地站在一旁。既而一个头戴黑笠的紫衣人翩然而下,最末出来的乃是一个青衣男子,身材高大魁梧,虽然脸容亦被斗笠遮住,但查看身型、辨闻气息,当是蚩尤无疑!

晏紫苏心中突突乱跳,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再一细看,又微微犯疑。他行动僵硬,举手投足之间浑无原来的桀骜狂野之气,判若两人。心下大骇:“难道他已经被妖魔所杀,变作僵尸了么?”念力探扫,发觉他心跳、呼吸都颇为正常,方才舒了一口大气。

那摊主见她神色恍惚,春葱玉指夹着那淡青色的玉石,簌簌颤动,随时都要抖落似的,登时吓了一跳,劈手夺过,低声悻悻道:“姑娘,这可是方山三生石,罕见的宝贝,你要是摔坏了赔得起么?”

晏紫苏柳眉一蹙,杀机登起,但身在集市,身上又无蛊毒,不敢奈何。心下一动,闪电似的从旁侧那汉子的腰囊里掏出数十颗完好的绚彩金螺,数也不数,丢在那摊主的面前,抢了玉石,转身就走。

摊主大喜,迭声称谢,连忙将金螺收起。

旁侧的汉子“咦”了一声,觉得金螺好生眼熟,一摸腰囊,大呼糟糕。霍然四顾搜寻,哪里还有晏紫苏的人影?大怒之下,便要摊主将金螺交还。那摊主也不是善类,言不及三合,便吵作一团,登时“劈啪”大作,扭打起来。

晏紫苏听到身后远远地传来喝骂打架的声响,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心情大佳,跟着蚩尤四人在人群里穿梭,随他们进了一家极大的驿站。

厅中人头耸动,正是晚膳时分。那紫衣人在柜前低声说了几句,几个伙计登时绽开笑容,恭恭敬敬地抢身引着他们往楼上走去。

晏紫苏到那柜台前,嫣然一笑,道:“我要一间客房,就在适才那几位客人的隔壁。”

那掌柜被她容光所摄,目眩神迷,吃吃道:“可是……可是本店已经客满,没有空房了。”

晏紫苏柳眉一挑,笑吟吟地娇嗔道:“那方才那几个客人呢?难道偏生这么巧,就他们赶上最后几间房了么?”

掌柜吞了口口水,干巴巴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几日昆仑山突然下起百年少有的狂风暴雪,进山的路都被封住了,就连飞兽也难以穿行。所以大家都只好在城里待着,城里的驿站已经都住不下了。您说的这几位客人早在十日前,便专门派人高价订了两间房。否则这几日宾客众多,哪能一气空出两间房来?”

掌柜指了指门外街巷中,横七竖八地躺着的众人,苦笑道:“您瞧,那些都是找不着客房的,累得不成了,不得已胡乱歇息……”

晏紫苏见厅中众人纷纷扭头望来,生怕其中有水族乃至青丘国人,认出自己身份。当下也不与他罗嗦,俏脸一沉,哼了一声,拧身朝外走去。

到了街上,仰头上望,见东南角的客房亮起灯光,猜测蚩尤等人定是住在其中。既知蚩尤暂时平安无事,心中大石稍稍落地。

当下也不着急,莲步轻移,到了附近小店中,叫了一壶茶,几个水果,定神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

那妖魔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寄体乔羽,与白帝在通天河畔比乐斗法?又为何在西荒收敛了那么多的僵尸鬼兵?蚩尤到了地府之后,既已失手被擒,那妖魔又为何留他性命,将他千里迢迢带到这观水城中?

诸多疑问接二连三地闪过脑海,饶是她机狡多变,一时之间也猜不透那妖魔的用心。隐隐之中,那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重,觉得在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之后,必定有一个重大的阴谋。

想了片刻,心中又烦乱起来,蹙眉忖道:“罢了!我才不管那妖魔有什么阴谋,只需救了呆子逃离此地便是。至于那妖魔想要天崩还是地裂,与我又有何干?”

一念及此,心中登时说不出的轻松。笑吟吟地喝了几口茶,吃了两个桃子,已然有了一个主意。

当下趁着背后的几个汉子高谈阔论,口沫横飞之际,闪电似的从他们腰囊中“借”了些金银螺贝,丢了几个在桌上,翩然而去。

晏紫苏回到那驿站门口,嫣然招手叫了一个孩童,塞给他一个海螺,指着二楼东南角的房间,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孩童将海螺掖入怀里,点点头,欢天喜地地钻入客栈,趁着众伙计不备,一溜烟窜上了二楼。

过了片刻,那紫衣人与孩童一齐走了下来,孩童指着远处的城门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乐滋滋地自行跑开。紫衣人凝立片刻,稍稍踌躇,终于还是朝城门缓步行去。

晏紫苏心中暗喜,待他去得远了,飘然到了街角暗处,蓦地翩然穿掠,翻上二楼,闪电似的穿入那房间的窗口,低声叫道:“呆子!”

房中空荡,灯火摇曳,一个黄衣人背对着她,面墙而坐,影子在墙上飘忽不定,说不出的寂寥孤索。

那人听到声响,微微一笑,低声道:“你终于来了。”徐徐转过身来。

灯光跳跃,照在那人的脸上,历历分明。面如紫玉,长眉入鬓,细眼中神光闪耀,络腮长须轻轻飘动,竟是土族黄帝姬少典!

晏紫苏花容微变,大吃一惊,想不到竟会在此处遇见土族黄帝。历年的蟠桃会上,她均以不同的容貌身份与姬少典打过照面,所幸今日乔化的外貌不在其列。一念及此,心中稍定。

黄帝细眼微眯,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微笑道:“姑娘走错房间了么?”

她从街角破窗而入,非贼即盗,而屋中偏偏又是土族黄帝,此刻若转身便逃,必被认定为刺客,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晏紫苏思绪飞转,闪过万千应变之计。故作张皇失措,蓦地一顿足,俏脸罩霜,凶霸霸地叱道:“罢啦!上了那小子的恶当,原来这屋里还有人。老头子,你若是识相,就快将金银财宝乖乖地交出来,否则就休怪本姑娘不客气了!”

以黄帝的念力真气,眼下她想要破窗而走,实是难如登天。况且黄帝既在此处,驿站内外必定还有众多土族高手,即便她能侥幸冲出此屋,也必不能逃出观水城。当下索性胡言乱语,装作冒失女盗,让黄帝放松警惕,伺机再作打算。

黄帝愕然,目中疑虑稍减,莞尔道:“原来姑娘竟是西荒女飞贼么?”晏紫苏冷笑道:“想不到你老眼昏花,还有几分目力。姑娘我就是西荒人人闻之丧胆的豹女唐花儿!”

黄帝微笑道:“原来是唐姑娘,久仰久仰。钱财乃身外之物,姑娘只管拿去。”左手一勾一弹,桌上的一个镂金铜匣登时平空飞起,倏地朝晏紫苏抛去。

晏紫苏见那铜匣来势极快,暗含诸般变化,知道黄帝必定是在试探自己的虚实究竟。当下“啊”的一声低叫,手忙脚乱,慌不迭地跳了开去。

“当啷”脆响,铜匣撞地,匣盖震翻,其中金宝琳琅满目,洒了一地。门外立时有几人齐声道:“陛下……”

黄帝道:“没什么事。”门外重归寂然。

晏紫苏脸色雪白,眼珠滴溜溜直转,故作狐疑道:“你……你究竟是谁?”

黄帝微微一笑,缓缓地站起身来,嘿然道:“我是谁?寡……我只是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罢了。”面色忽转黯然,嘴角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苍凉与讥诮,摇头叹息道:“可是过了今夜,我又会是谁呢?”

晏紫苏心中突突剧跳,听他语气凄凉苦涩,竟似别有玄机。隐隐之中,那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蓦地记起自己此刻身份,急忙弯下腰,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珠宝塞入匣中,紧紧地将那铜匣夹在臂弯。

黄帝微微一笑道:“姑娘眉清目秀,当是良家少女,何以做了飞贼?”晏紫苏眼下的神情举止,活脱脱是个慌乱紧张的年轻女贼,以黄帝的眼力,竟也瞧不出一丝破绽,对这娇蛮冒失的俏丽女盗,竟似颇有几分好感。

晏紫苏胡乱编道:“我……这些年天灾人祸,父母全死啦。我一个女孩儿孤零零的,没法子,只好跟着他们做这买卖了。”

黄帝点点头,怅然道:“是了,天灾人祸,劫难重重。神帝登仙之后,老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加难过了。圣人不出,安得治世!”

其时乱世,许多百姓被迫流亡为盗,黄帝闻言更无疑忌。怔怔片刻,突然惊醒,转头望她,微笑道:“嘿嘿,老头子罗嗦,姑娘莫怪。”

她还未回答,忽听窗外众人欢呼,喧闹鼎沸,有人大叫道:“文鳐飞天,天下大治。今年有好收成啦!”

两人走到窗前,凭窗眺望。夜色迷蒙,观水滚滚奔流,两岸人影攒动,欢呼震天。

观水河沿岸设了万千浮木灯笼,隔江相对,彩光漫漫,随着波涛起伏跳跃,与南北城的辉煌灯火相互映照,将宽广的河面照得五光十色,颇为瑰丽明亮。

河水汹涌奔流,突然波涛澎湃,无数条巨大的飞鱼破浪冲出,在夜空中划过千万道优美的银白弧线,舒张透明的翅膀,在夜空中欢鸣摆尾,缤纷交错地冲入碧浪之中,浪花朵朵开落。

两岸爆雷似的欢呼着。过了片刻,波涛绽舞,万千飞鱼再次展翅横空,滑翔破浪。在月光与灯火的照耀下,闪烁着美丽的光泽,仿佛流星飞雨。

晏紫苏凝神细望,那些飞鱼形似鲤鱼,双翼透明,白头红唇,银鳞上有着淡淡的黑色花纹,发出鸾鸡似的悦耳鸣啼,当是传说中的西荒文鳐鱼。

文鳐鱼每年春季从西海溯流而上,破浪滑翔万里,回归泰器山的山涧中产卵。到了夏季,鱼群再一齐顺流飞翔畅游,前往西海。沿途可见,景象壮观,实为西荒一大奇景。

文鳐鱼外形优雅,号为“大荒十大吉祥鱼”之一,一旦出现,则预示着当年风调雨顺,秋季会有极好收成。这几年大荒各族灾荒不断,是以众人见了这些吉鱼,无不欢呼雀跃。

黄帝面露微笑,轻拍窗沿,叹了口气,悠然道:“那年我在岷江竹楼上钓鱼,她也象你这般突然跳了进来,全身湿漉漉的,手里还紧攥着我的鱼钩……一转眼便是二十年,情景还历历如在眼前。嘿嘿,人生如梦,醒来还空。”

晏紫苏心下一跳,不知他所说的“她”究竟是谁,但心中牵挂蚩尤,无暇多想。不知那紫衣人被她诓骗到城门,现下回来了没有?焦急难耐,恨不能立即冲到蚩尤房中,救他离开此地。

“轰隆!”当是时,狂风大作,观水河突然汹涌喷炸开来,万千道水浪冲天而起,仿佛银柱交错擎天。无数文鳐鱼展翼破空,惊惶鸣叫,仿佛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一般。

几在同时,怒浪飞扬,千百人影疾箭似的从河中窜出,“嗷嗷”怪吼着朝黄帝所在的房间围冲而来!

“咻咻!”箭石破空,爆舞如密雨。

晏紫苏大吃一惊,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有人要刺杀黄帝!”右腕一紧,被黄帝猛地扯到一旁,几枝玄冰铁箭“嗖”地从她眼前穿过,“咄咄咄”地贯入北壁墙上。整面墙壁裂纹横生,竟陡然化为乌黑色。

两岸大乱,众人尖声惊叫,人流乱涌。驿站内外许多人大叫道:“有刺客,护驾!护驾!”门外长廊脚步急促,似有众多卫兵奔来守护。

黄帝口唇翕动,指尖一弹,五道黄光破舞激射,窗子倏地合上,金光闪耀。“仆仆”连声,百十枝箭簇穿过窗子半寸之后,便如被那面光网牵引,再不能突进分毫。

窗口人影闪动,“砰砰”闷响,南墙突然炸裂开来,几个人怪嚎着闪电冲入,刀光闪耀。个个苍白浮肿,竟然都是在鬼山所见的僵尸鬼兵!

晏紫苏灵光一闪,蓦地想到了什么,还不待细忖,那几个僵尸已经怒吼着猛攻而来。黄帝低喝一声,随意挥掌,金光爆射。“砰砰”连声,那几个僵尸重重地撞在墙上,壁裂石飞,炸开几个大洞,破空摔落。

街上众人惊走,喧嚷如沸。水族、火族、木族的宾客,大多与土族并不交好,眼见奇变陡生,暗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感,纷纷潮水似的退让开来,藏匿入远处的楼房驿站,坐山观虎斗。

狂风从墙洞中呜呜刮入,灯光斜照,人影闪烁。无数鬼兵怒吼破空,纷纷冲来,乱箭飞舞,“咄咄”连声,射在墙壁上,犹如暴雨残荷。几十个僵尸方从墙洞破入,立时被黄帝的金光手刀劈得骨碎肉飞,乌血溅顶。

与此同时,众多土族英豪亦从周围包涌赶到,将驿站团团围住。屋外狂风呼啸,众人呼喝怒吼,刀刃相加,激斗一处。

听那嚎叫之声越来越响,似是僵尸鬼兵占了上风,晏紫苏心中惊疑不定,暗自忖道:“这些鬼兵究竟是什么人?难道竟是我水族派遣的么?”但转念之间,又立即否断。

她身为水族奇兵,执行众多机密任务,深知烛龙行事风格极为稳健机变,素以挑拨内乱,借刀杀人为重,若无一锤定音的把握,极少亲自动手,以免落人口实,成为众矢之的。虽然当日水族支持姬修澜,挑拨土族内乱的阴谋失败,但土族并无明证。以烛龙性子,应当不会因此破釜沉舟,反倒极有可能故意与黄帝修好才是。

而这些鬼兵行事张扬,在这八荒英豪聚集的观水城悍然行刺黄帝,难道竟不怕行动失败,引来极大的麻烦么?以黄帝之威,区区千百僵鬼,又岂能偷袭刺杀成功?烛龙心计深沉,即便要与土族翻脸,亦决计不会这般冒失莽撞。晏紫苏思绪飞转,疑窦重重。

“轰!”南墙崩塌,僵尸鬼兵纷乱冲来,杀气凌厉纵横。外面土族群雄的重重防卫已被攻破。

黄帝面不改色,微笑道:“唐姑娘,你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你放心,寡人定会让你平安地离开此地。”谈笑之间,黄土真气蓬然鼓舞,“嘭”的一声巨响,正面南墙平移炸飞,数十名僵尸层层叠叠撞在一处,肉泥似的簌簌摔落。

屋顶传来密集而轻微的脚步声,门外走廊亦响起嚎哭怒吼,兵刃相交的激响,僵尸鬼兵显然已经攻入驿站,从四面八方包围黄帝。

“蓬蓬”连响,屋顶、墙壁纷纷炸裂,僵鬼蜂拥而入。

黄帝将晏紫苏护在身旁,单掌翻飞,仅以绵绵不绝的手刀气芒,便将鬼兵打得东飞西撞。斜睨一眼晏紫苏臂下紧夹的铜匣,微微一笑,温言道:“姑娘,离开此地之后,你便拿了这些金宝,找一个安宁的地方、一个可靠的人家,好好地过日子吧。正值乱世,千万别再做什么飞贼女大王了。”

晏紫苏听他身处险境,竟依旧如此关心自己,语意真诚,由衷而发,象是自己的父辈谆谆教诲。对这并不熟识的土族黄帝,刹那间竟有了一种奇异的亲近感,她自小无父,此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心中一酸,热泪夺眶,心里突然好生后悔这般欺骗于他。

黄帝微笑道:“傻丫头,好端端地怎么哭了?”拉着她的手,清啸一声,长声笑道:“走罢!”长袖飞卷,将冲涌而入的尸鬼们远远地抛飞。袖摆所及,黄光蓬舞,“呼”地形成巨大的光墙,鬼兵冲至,登时后撞飞弹,断为碎块。

当是时,“轰”的一声巨响,房门炸飞,一道人影闪电似的冲入,碧光怒舞,朝着黄帝后心蓬然电射。

晏紫苏心中一凛,待要惊呼,黄帝已经倏然转身,一掌拍出。“砰!”金光青芒轰然撞击,气浪迸飞,三面墙壁登时迸裂。

两人身形微晃,各自喷出一口鲜血。晏紫苏心中骇然,不知此人是谁,竟能与黄帝分庭抗礼,不处下风。

那人怒吼一声,退也不退,蓦地欺身而进,又是一道狂猛无比的刀光碧芒,以开山裂地之势当头怒斩!

那道刀光气势磅礴,如万壑松涛,一川天瀑。晏紫苏忽然咯噔一响,觉得这刀势狂野凶猛,好生熟悉,突然灵光霍闪,花容剧变,失声叫道:“蚩尤!”

光芒迸爆,那人的脸容一闪即没。英武的脸容扭曲变形,刀疤血红,狂野暴戾,直如凶神恶煞,正是蚩尤。

黄帝一愣,似是没有想到刺客居然是这个曾经帮助姬远玄,解救土族大难的东海少年。浑身陡涨的黄土真气登时稍稍收敛。

蚩尤形如疯魔,对晏紫苏的喊声充耳不闻,怒吼声中,刀光汹汹,气浪如海啸惊涛,席卷迸飞,不给黄帝一丝喘息之机。每一刀都是“神木刀诀”中的至为狂猛霸冽的招式,只是其爆放出的真气,阴寒诡异,雄浑凌乱,竟比一日之前强沛了数倍!

晏紫苏心中惊喜登消,又是骇异又是忧惧,料想他必定是身中九冥尸蛊,成了行尸走肉,失心听命于妖魔。但何以一日之间真元倍长至斯?就连黄帝在他的狂攻之下竟也节节败退,无计可施。心中困惑,不得其解。

“轰”地一声剧震,碧芒如电,黄光破碎。

黄帝低喝一声朝后疾退,面色苍白,嘴角沁出细长的血丝。巨大的冲击波倏地迸爆,将四面残垣轰然炸裂,推飞出数十丈外。四冲而上的僵鬼被纷纷震飞,怪叫破空摔落。

月光雪亮,街上空空荡荡,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尸体。无数僵鬼继续嚎哭着从观水河中冲出,上跃下窜,井然有序地排布调度,将四面围涌而来的土族英豪阻隔在数条长街之外。

数千金族精兵尽数调动,骑乘飞兽从南城横掠俯冲,却被河中跃出的凶狂鬼兵前赴后继地狙击,在观水河上空团团激战。

此时驿站二楼几已夷成平地,蚩尤怒吼奔跃,青光电舞,竟将黄帝逼得狼狈万分。诸族宾客远远地观望,骇讶万分,窃窃私语,不知这凶暴狂野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突然,有人大叫道:“蚩尤!他是蜃楼城的漏网之鱼蚩尤!”众人哗然。

这几月以来,东海龙族太子拓拔野与蜃楼城少城主蚩尤纵横大荒,叱咤风云,实是大荒中风头最健的少年英豪,众人耳中每日听这两个名字,几已磨出茧来。此刻听说这少年竟然就是蚩尤,无不骇然,心中均想:“这小子果然厉害,竟连姬少典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奶奶的,此子不除,他日必成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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