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患难之交

第十二章患难之交

拓拔野想不到糊里糊涂间便将这七尺大汉踢得不醒人事,惊喜得意,笑道:“想不到我刚伸伸懒腰,他却先比我睡着了。老头子,你还要爷爷教你几招么?科沙度未探出他的虚实,却比先前更为糊涂了。眼前事关重大,不确定这少年的身份,便不能确定青帝对段狂与蜃楼城的态度,而这又可谓全局之关键。当下干笑几声,道:“公子果然好身手。不过这几下连环腿五族之中皆有,也不能证明你便是青帝门下。如果公子不介意,老夫倒想与公子切磋几招。”拓拔野有白衣女子幕后相助,胸有成竹,虽然瞧见他碧琴光刀威力惊人,但心下丝毫不惧,正要答允,望见十四郎恨恨的盯着他,不由怒从心起,哈哈一笑道:“我素来尊老爱幼,岂能这般欺负你这么一老头儿?那个什么不三不四郎的,瞧你是个可教之才,爷爷我便点拨点拨你吧。”十四郎微微一楞,心中恼怒,偏狭暴躁的性情立时压过了先前的顾虑,暗想:“小叫花子,你当老子怕你么?”不顾科沙度的眼色暗示,冷冷道:“恭敬不如从命。野公子,我便来讨教讨教你的惊世绝学。”拓拔野嘿嘿一笑,将腰间断剑呛然拔出,登时亮起一道眩目的光芒。科沙度见多识广,瞧见这断剑大吃一惊,失声道:“无锋剑!”众人听见无不耸然动容。无锋剑乃是木族七大神器之一,竟然在这流浪儿般的少年手中!这神秘少年究竟是何人?竟然持神剑,居圣地,难道真是青帝身边的要人?此番惊异远过于先前。十四郎瞧见这无锋剑,气焰登时又馁了一半。原本将信将疑的心中,又开始相信这少年是青帝门人。倘若如此,自己纵然胜了他,只怕于青帝面子也大大的不好看。

但若败了,岂不折了朝阳谷的威名?大战在即,这可是折损士气的行径。可是话已说出,自是不能收回了,否则更是言而无信,辱及朝阳谷声名。

唯一之道,就是倾尽全力,平衡得当,与这少年斗个平手,双方皆大欢喜。倘若几招下来,瞧出他不是青帝门人,那便丝毫不能客气,将他大卸八块,方解心头之恨。

一念及此,十四郎恭恭敬敬地横鞭拱手道:“野公子,咱们点到为止。”拓拔野刚大踏步上前,忽然听到白衣女子微带愠恼的声音:“公子,谁让你自作主张,点名道姓和他打啦?我不是早与你说过,这柄剑不要轻易出示么?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么你就自己和他动手罢,我可帮不了你啦。”她先前传音入密,又以念力、真气遥控拓拔野施展“无边落木”,原是担心拓拔野毫无武功,将被打得惨不忍睹。孰料这小子竟然得意忘形,自不量力,要与十四郎过招。要与人过招那也罢了,偏偏又要亮出无锋剑。这流言一起,匹夫怀璧,拓拔野今后还有宁日么?她心中担忧之下,竟然一反常态,嗔恼不已。拓拔野听见她语含薄怒,登时大为焦急:“糟糕,我只顾自己威风,却将仙女姐姐的话抛到脑后,她自然要生气了,这该如何是好?”竟然丝毫没有想到,倘若白衣女子不帮他,他怎生在十四郎鞭下避过几招。来不及多想,十四郎一鞭已然抽到。十四郎这一鞭原是“幻电玄鞭”的起式“玄蛇吐信”,意在试探而不在伤人,他心中对此战颇存顾忌,这一鞭更未发出全力。岂料这一鞭斜斜劈下,拓拔野竟然闪都未闪,当肩被劈了个正着,立时“通”的一声,哎哟大叫,单膝着地。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都是“啊”的失声惊呼。十四郎更是始料未及,他这一鞭击下之时,脑中甚至都已想好后面应对的七八式,对方会如何如何反击,自己又要如何如何防守,殊不料这一下就没了后文。时间仿佛凝固了,众人愣愣的瞧着两人,一时反不知该如何是好。

拓拔野觉得肩头火辣辣的烧疼,拍拍裤腿,咬牙站直身,笑道:“多谢。爷爷这一身衣服好久没洗了。难得你一番小心,记得帮我掸掸灰尘。”科沙度电眼如炬,微微一笑,心道:“没想到你小子这般不济。就这么一鞭便漏出了底细。想来这柄剑多半也是捡来的。只是为何能跃到半空如许之久?连环腿也有如此威力?”他虽然老奸巨滑,也一时不能猜透。科沙度暗暗给十四郎使了个眼色,十四郎再不答话,阴沉着脸,反手又是一鞭。这一鞭比先前要快了几倍。

拓拔野只觉乌光一闪,左腿已被鞭子卷住,然后自己便腾空飞起,眼前明月松枝、亭台楼阁急速乱晃,“砰”地一声,背部猛撞在地上,剧痛攻心,全身犹如散了架一般。十四郎没想到这一击竟又如此容易得手,心道:“这小子究竟是扮猪吃象,还是水仙不开花装蒜?哼,倘若真是装蒜,我便将他打成蒜泥!”当下抢身上前,左右挥鞭,如狂风暴雨般向拓拔野劈头盖脸的打去。拓拔野瞬息间便被打出七八道鞭痕,衣衫本就褴褛,这一阵下来,更是丝丝缕缕,衣不蔽体。惟有胸膛处为夹藏书籍丹药,多裹了几层布幅,又用手臂挡着,才不致春光乍泄。所幸他服了神农丹后,纯阳真元沉于丹田,一经激发,立即从经脉护罩全身,所以虽然疼痛异常,皮开肉绽,却未有内伤。拓拔野性子顽强,一边跳脱,拿手臂、断剑抵挡,一边忍痛笑道:“好舒服,好舒服,乖孙子按摩得爷爷我好生舒服。”段聿铠原以为拓拔野必有不俗的武功,岂料几个回合下来,依旧只是挨打,心中大为着急,喝道:“小水妖,你欺负一个小孩作甚?来来来,再与老子大战三百回合!”

弹身跳起,正待向十四郎冲去,却忽觉丹田一痛,经脉紊乱,真气在体内乱窜,全身酸软,登时又一跤坐倒。

原来他此刻体内真气正在经脉中游走调理,这一急起身,登时岔气,虽无大碍,却又得一时半刻方能起身。段聿铠正焦急,突然身边一道白影急掠而过,那白龙鹿怒嘶长鸣,如狂飙般向十四郎扑去。拓拔野见白衣女子始终不来救他,心中起了自怜自艾之意,倒希望自己在她面前被打得狠些,不知她瞧见了心中会怎生想?瞧见白龙鹿冲来,笑道:“鹿兄,你别上来,瞧我怎样调教我乖孙儿。”白龙鹿顿足嘶鸣不已,极是担心。连吃了十几鞭,却始终没听见白衣女子说话,拓拔野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难过:“拓拔野呵拓拔野,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人?会让仙女姐姐为你担心?在她眼里你不过是个小乞丐而已。”心中疼痛不可自抑,哈哈大笑。十四郎心中越来越肯定,这小叫花子先前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心中恼怒更盛,冷笑道:“小子,你的嘴皮子倒比骨头还硬!”当下猛然增加力道,出鞭也更加刁钻诡异,刷刷刷一连三鞭,鞭鞭抽中拓拔野面颊,最后一鞭抽在他嘴唇上,登时肿起老高,鲜血长流。拓拔野只觉湿热的鲜血从额上流入眼中,满脸火辣辣疼痛得宛如皮都被揭下来了一般。他心中难过愤怒,用手擦拭鲜血。瞧见眼前黑影纵横,又是几鞭打来,当下猛地迎鞭而上,左手当空一夺,掌心热辣如被劈断,竟然将那鞭稍抓住,右手断剑奋力朝前砍去。众人都是“啊”的一声,惊异无比。十四郎大惊,原以为他不过束手待毙,岂料轻敌之下,竟被他不顾生死抓住鞭子,闪电般攻来。十四郎身形一转,堪堪避过,但那神剑锋锐无比,相隔数寸,左袖仍被凌厉剑气削去一块,臂上也被划破一道口子,鲜血长流。

十四郎又惊又怒,喝道:“小子敢尔!”猛地一脚猛踹,正中拓拔野胸口,顿时将他踢飞到丈余外。拓拔野抚住胸口咳嗽,想要大笑,却笑不出来。白龙鹿悲嘶一声,奔到拓拔野身边,一边弯下脖子,舌尖在他脸上舔来舔去,一边朝着十四郎纵声怒吼。十四郎视若不见,用手指蘸了蘸自己的鲜血,放在嘴中尝了尝,恨恨地瞪着拓拔野,一步步逼将上去。段聿铠用力迫住乱窜的真气,豆大的汗珠流了满面,森然道:“小水妖,倘若你敢动他一根寒毛,段某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十四郎哈哈狂笑,挥手一鞭,“啪”地猛抽在拓拔野的大腿上:“段狂徒,你不过是鬼门关前的人,还敢说这话?我不仅要动他寒毛,还要将他大卸八块,瞧你又能将我怎样?”又是两鞭重重朝拓拔野脸上击落。拓拔野闭眼微笑,心中气怒苦涩,忽然呼吸一窒,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浪陡然将他朝后一拉,既而向上反转抬起,登时雄赳赳、气昂昂地翻身立起。他心中大喜: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众人大为惊奇,眼见他躺在地上,气息奄奄,怎地突然生龙活虎跳将起来?正疑惑间,只见拓拔野疾进如风,拳如雨点,脚若闪电,刹那间将十四郎打得东倒西歪,向后跌跌撞撞退了十余丈!十四郎心中惊怒、迷茫、困惑,一片混乱,突然耳边听见拓拔野气喘吁吁的笑声:“孙子不肖,吃爷爷一掌!”右颊突然烈火炙烧般疼痛,瞬时肿起老高。

又听见拓拔野笑道:“嘴巴太贱,需得封上。”嘴唇如被烙铁几中,疼痛得麻木不已。

最后听到拓拔野笑道:“心地太坏,爷爷替你修理修理。”胸膛重重被踹中一脚,登时剧痛攻心,腾云驾雾般地飞了起来,就此不醒人事。

明月高悬,四野沉寂,惟有风声入松,虫鸣不已。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眼前变故实在太为突然,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片刻前,十四郎还趾高气扬,对着几已不能动弹的拓拔野横眉扬鞭,孰想片刻之后,两人竟然掉了个个儿。拓拔野这连环猛击实如迅雷不及掩耳,速度之快,匪夷所思。场上众人惟有科沙度与段聿铠隐隐瞧出了些须端倪。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拓拔野先前明明已气息奄奄,竟能瞬息间龙腾虎跃,一招制敌,太过蹊跷。先前连环腿击败唐七,也颇有可疑之处。唯一的解释便是,定有人在背后以念力或高强真气遥控拓拔野。科沙度瞧了一眼段聿铠,见他也正惑然的向院里望去,心下登时一片雪亮。他挥挥手,众黑衣大汉立即抢身上前,将十四郎抬到一旁,敷药包扎。白龙鹿欢嘶不已。拓拔野借着白衣女子的力量,刹那间便打倒了骄横不可一世的十四郎,心中快慰无比。想到仙女姐姐终究还是看不得他挨打,出手相助,心中更是欢喜不尽。他正想掉头朝朝阳谷众人得意微笑,岂料白衣女子的力量突然消失,脚下一软,坐在草地上。科沙度朝着庭院朗声道:“何方高人,能否现身一会?”他此刻心中已然笃定院中的那人定然不是青帝。依照青帝脾性,必不会暗中相助,而不现身。但此人竟能控制拓拔野,瞬息击倒十四郎,绝非常人。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是谁。院中寂然无声。段聿铠嘿嘿笑道:“可笑,可笑之至!打不过别人,便用这法子来遮羞么?”

科沙度心中怒极,但心想那人似敌非友,修为深不可测,倘若当真斗起来,只怕自己也未必是对手。况且十四郎伤势不明,己方士气低落,明显处在下风,惟有暂时避上一避。这段狂人先由得他猖狂,方圆千里,己方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还怕他插翅飞走么?当下拱手向那院中神秘人道:“不知朝阳谷何处得罪了阁下,竟与我等为难?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倘若朝阳谷无意间有冒犯之处,还请阁下多多担待。”等了片刻见仍无反应,只得道:“既然如此,青山长在,绿水长流,总还有相会的时候。今日我等就此别过。”言毕挥手而退,众黑衣人抬着十四郎朝山下走去,来去如风,转眼间便走得干干净净。段聿铠气息已大大顺畅,勉力爬起,朝拓拔野走去,拱手正色道:“小兄弟,大恩不言谢。段某这条性命是你拣回来的,今后但有差遣,只要不违背良心,段某一定替你办到。”拓拔野浑身无力,脸上伤口仍在热辣辣的作痛,连连摆手,龇牙咧嘴的笑道:“你的性命可不是我救的……”

他正要说“是仙女姐姐救的”,耳边又听见白衣女子淡淡的说道:“公子,你我相逢之事请勿向第三人说起。”顿了一顿,低声道,“这人是蜃楼城的使者,你将神帝的血书交与他便可。江湖险恶,公子请多珍重。”拓拔野心中一凛,难道她在与我告别么?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地从地上跃了起来,朝院里奔去。奔得甚急,在大门处绊了一跤,连滚带爬的向前冲去。

只见院里月光如水,竹影摇荡,哪有半个人影?幽香犹在,丝丝缕缕钻入九转愁肠。他心中大痛,脑中一片空茫,望着那摇曳的绿竹,眼泪模糊了双眼。惊鸿一瞥,情根深埋,这一夜邂逅,竟让他自此永生难忘。突然不知从何处飘来寂寥悠远的箫声,如孤云水影,若有若无,远远地去了。难道是仙女姐姐再与他做最后的告别么?拓拔野悲从心来,发足狂奔,撞在段聿铠的身上,不及说话,又朝外奔去。月影斑驳,树木在两侧急速倒退。他奔到那湖边竹亭内,空空荡荡,惟有石桌上玛瑙香炉,焚香犹未燃尽。拓拔野想起那白衣女子,将那香炉捧起,仔细端详,心中越发难过,不知今日一别,日后是否还有相见之日?心中凄惘、悲凉、迷茫……诸多情感涌将上来,翻江倒海,周身又说不出的疲乏疼痛,过不多时,便伏在石桌上沉沉睡去。待到他醒来之时,已是翌日上午。阳光普照,湖光粼粼,桌上玛瑙香炉焚香已尽,但那特殊的香气依旧萦绕周围。昨夜的事情登时一幕幕回忆起来。

拓拔野猛地坐起身来,瞧见竹亭外天湖边,段聿铠在串烤鱼片,白龙鹿在湖中惬意地游着,时而猛地扎入水中,叼出一尾鱼来。段聿铠见他醒来,回头笑道:“小兄弟,你肚子饿了么?过来吃条鱼吧。”

拓拔野将香炉望怀里一塞,应诺一声,跳出竹亭,还未到湖边,突然湖水四溅,全身尽湿,白龙鹿从湖中闪电般扑出,将他扑倒,舌头在他脸上舔个不停,欢鸣不已。拓拔野接过段聿铠抛来的鱼片,咬了半片在嘴里,将剩余半片塞入白龙鹿口中。段聿铠道:“小兄弟,我瞧你身上宝贝不少,却似乎不会武功、法术,这是为什么?”拓拔野知他武功甚强,电眼如炬,瞒他不住,当下不好意思的一笑,便将这几日之事说与他听。拓拔野见他是一个磊落汉子,又是患难之交,全无隐瞒。只是根据昨夜白衣女子嘱咐,将她略去不说,而换成一个蒙面人。段聿铠听得神农物化时,失声大惊,半晌惨然笑道:“没想到神帝竟然死在南际山上!原本还想请他支持公道,现在可糟啦。”再听到神农血书,托拓拔野交到青帝与蜃楼城乔羽手中,脸上变色,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兄弟,我便是从蜃楼城来的。能将这血书给我看看么?”拓拔野早已知道他是蜃楼城的人,又听仙女姐姐证实。想他不远千里来此找青帝,只怕确与神农托付自己的事情大大有关,当下便将血书与神木令交与段聿铠。段聿铠只瞧得片刻,便热泪盈眶,但脸上却欣喜若狂,他跳将起来,一把抱住拓拔野道:“这回蜃楼城五万百姓有救啦!小兄弟,你可真是我们的福星!”

拓拔野心中虽然老大的疑惑,但瞧他这般欢喜,心下也不禁快慰。段聿铠有些不好意思,松开手笑道:“小兄弟,我一高兴就忘形。神帝这封血书,可是蜃楼城里五万百姓的救命草。”

拓拔野心想自己任务总算完成了一半,但却不知血书中说的是什么事,当下问道:“段大哥,你说能救五万百姓,这是怎么回事?”段聿铠道:“说来话长。小兄弟,既然你是神帝的使者,不如你还是随我去一趟蜃楼城,路上我将这前后因果讲给你听。”

他生怕拓拔野不去,又加了一句,“蜃楼城是大荒最美丽的海上岛城,好玩得紧。你到了那里可是我们的贵客。”拓拔野本就四海为家,习惯了到处流浪,听说那里好玩,登时大感兴趣,心想反正神农便是要让他将这血书交与蜃楼城主乔羽的,眼下又多了一位导游,那是再好不过啦,当下点头应允。段聿铠大喜,道:“太好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他将血书包裹神木令,依旧交还拓拔野。两人骑上白龙鹿,向山下走去。白龙鹿见段聿铠要跨将上来,似乎颇不情愿,昂首踢蹄。两人骑上来后,它又猛烈颠簸了一阵,险些将拓拔野抛下去。费了半晌工夫,白龙鹿方才不情不愿的朝山下奔去。山路极陡,下山时远比上山惊险,所幸白龙鹿没再使性子,奔跑如飞,又平又稳。有几次腾越时,拓拔野身上无力,险些颠下背去,被段聿铠在背后拉住后领,方才稳住。两人一兽有惊无险地奔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下了玉屏峰。段聿铠对这路途了如指掌,抄最近的路朝千里之外的蜃楼城奔去。出了玉屏山,又到那万里平川上。

万里碧野,东北天地交接处黛青山脉蜿蜒起伏。段聿铠指着那远山道:“以白龙鹿的脚力,今天日落前,我们定然可以赶到那东始山。”一路平坦,云淡风轻,白龙鹿跑得飞快。途中,段聿铠断断续续将蜃楼城、青帝与朝阳谷之间的原委说了出来。三十年前,蜃楼城原也是木族城邦,乃是木族与水族在东海的交界点。蜃楼城主乔羽和段聿铠等人当时皆是木族中颇有声望的年轻高手,列身当时“大荒八十一勇士”。大荒553年,水族黑帝闭关苦修,将族中之事交于圣女乌兰丝玛与四大水神之首的黑水真神烛龙共掌。当年年末,水族碧藻城因反对黑水真神烛龙而被灭城,城主季晟山被杀,其妻携子女、千余难民奔投木族。

青帝因不愿与水族生隙,以昔年五族大荒书规定五族不得干涉彼此族内之事为由,拒绝收留。碧藻城妇孺老弱闻讯纷纷自杀。

乔羽、段聿铠等人心中不忍,将剩余难民收入蜃楼城。烛龙虽碍于青帝之面,未再追究,但青帝以为蜃楼城此举,乃是对他的大大不敬,一怒之下在长老会议中决议将蜃楼城众人赶出木族,永不往来。神农为免蜃楼城遭受刀兵之祸,特下令封蜃楼城为“自由之城”,独立于大荒五族之外。

自此之后的几年中,五族中皆有大量难民慕名涌入蜃楼城,蜃楼城因此成为难民的庇护所、游侠的乐园。但一旦进入此城,将永不能回归五族。故蜃楼城除了“自由之城”的雅号外,还有别称“不悔城”。拓拔野听得津津有味,道:“段大哥,这么说蜃楼城里全是不受五族欢迎的人喽?”

段聿铠哈哈笑道:“那也不一定。不过很多人确实都是不满族内的统治,才投奔蜃楼城的。但是蜃楼城也并非人人都可以进来。倘若是在族内作恶多端而被驱逐出来的,我们断断不会收留。”拓拔野道:“那么神帝血书中说的又是什么事呢?段大哥你又为何到这玉屏山来寻找青帝呢?”

段聿铠嘿嘿一笑,道:“一个月前,蜃楼城外东海上,许多渔船纷纷沉没,都说是撞到了裂云狂龙。”

拓拔野奇道:“裂云狂龙?是什么东西?”

段聿铠道:“水族的灵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凶兽。所以当时乔城主就带了一些人出海,想将这禽兽降伏了。谁想没有遇见裂云狂龙,倒遇见了大荒十大凶兽之一的蓝翼海龙兽。传说凶兽一旦出现,天下便要大乱。”拓拔野吐舌笑道:“这等厉害!”段聿铠道:“那日乔城主拼着命斩杀了蓝翼海龙兽,自己也受了极重的内伤。我们原以为这事已经了解。岂料过了半个月,水妖朝阳谷来了使者,竟然说那蓝翼海龙兽是朝阳谷的护谷圣兽,乔城主杀了怪兽,便是与朝阳谷为敌。当时便向我们下战书约战。”拓拔野早已瞧朝阳谷万二分不顺眼,同仇敌忾,怒道:“奶奶的,哪有这等不讲理的!”

段聿铠冷笑道:“水妖要是讲理,那还叫水妖么?朝阳谷天吴那个老狐狸,瞧见乔城主身受重伤,蜃楼城力量大损,竟然乘火打劫,真他奶奶的不要脸到了极至。”

他越说越生气,猛地一拍大腿道:“不过最可气的还是属灵感仰的那老匹夫。蜃楼城上上下下许多人不管怎么说,当年都是木族中人。我和乔城主你可以不管,但这些老百姓你可不能不救吧?可是这个老匹夫竟然对水妖说,蜃楼城早就不是木族城邦了,他管不着。”拓拔野这才恍然道:“所以段大哥这才大老远跑来向青帝讨个公道?”段聿铠道:“对。老子一路上杀了几批水妖,才赶到玉屏山,谁想那个老匹夫不敢见我,竟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真他奶奶的不要脸!”拓拔野点头道:“敢情神帝那张血书,也是让青帝出面化解这场事端了?”段聿铠叹道:“想来神帝听说了这事,想赶到蜃楼城去,却在南际山顶百草毒发,不得已之下,才请小兄弟你拿血书请灵感仰出面调停。”拓拔野皱眉道:“眼下咱们没找着青帝,这血书还有用么?”段聿铠笑道:“当然有用。这封血书加上神木令,那便是神帝亲临。即使没有灵感仰,天吴也要乖乖地退兵。”正说话间,突然西北边雷声隐隐。两人抬头上望,碧空万里,艳阳高悬,哪有变天的迹象?

雷声滚滚,越来越响。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西北边山脚处突然冒起阵阵烟尘。白龙鹿昂首长嘶,极为兴奋,似是预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段聿铠面色微变,翻身落地,伏下身,将左耳贴在地上听了片刻,跳起身来道:“不好!象是大批怪兽朝这里奔来了。咱们得快些走。”拓拔野倒是大感兴趣,张望不已。段聿铠跃上鹿背,双腿一夹鹿腹,想催它快跑,岂料白龙鹿丝毫不理会,只是原地打转,嘶鸣不已。拓拔野拍拍它的脖颈,方才恋恋不舍的朝着东北方小跑。西北那烟尘越来越浓,声音越来越响,拓拔野终于听清,那不是雷声,确实是千万兽蹄同时奔跑发出震天巨响。白龙鹿欢声长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怪异的吼声。拓拔野心中好奇,转头眺望。那尘土迎风怒卷,遮天蔽日。突然,从那灰蒙蒙的尘土间,奔出了一只巨大的怪兽,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成千上万的怪兽瞬息间同时涌现!夹带着漫天尘土,向着他们犹如狂风怒涛般席卷而来。蹄声隆隆如急风暴雨,震得大地仿佛都开始晃动起来。万千嘶吼鸣叫声此起彼伏,如同惊涛骇浪震得拓拔野的双耳嗡嗡作响。两人一兽急速狂奔,左侧遥遥处,无数怪兽如怒海般汹涌奔流着。段聿铠大声道:“这些怪兽不知受了什么惊骇,才会这般玩命的狂奔。”拓拔野从未见过这等盛况空前的壮观场面,心中激动远胜于恐慌,忍不住大声长啸。

段聿铠心想:“这小子胆子忒大,不知道这兽群冲将上来,会将他踏成肉泥。嘿嘿,我段某号称狂人,竟然比不上这小子啦。”他微微一笑,也仰天长啸。啸声激烈壮阔,在这一片宏声巨响中竟然清晰激越。白龙鹿听见二人长啸,登时也昂首长嘶。那奔在最前面的数十只怪兽离他们尚有千丈之遥,听见白龙鹿的叫声突然惊慌失措,乱做一团,惊叫不已。后面的兽群涌将上来,登时将它们踏倒。

一时间悲鸣四起,尘土迸扬,兽群如撞击在礁石的巨浪,四面八方的奔散开来。蓦地从西北边远远的传来奇异的号角声,宛如鬼泣狼嚎,说不出的难听可怖。兽群听见号角声惊惧更盛,继续潮水般向东边涌来。段聿铠眯了眯眼,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水妖龙女。”他嘿嘿一笑道:“小兄弟,这吹号角的是朝阳谷的妖女,这些怪兽都是怕她怕得紧,才这般奔逃的。”

拓拔野大感兴趣,道:“难道她有三头六臂么?”

段聿铠哈哈大笑:“三头六臂没有,倒有三宫六……”他一想拓拔野还是毛头小子,当下住口嘿嘿而笑。

拓拔野瞧他笑得怪异,心下更为好奇。当下道:“段大哥,不如咱们去会她一会?”段聿铠哈哈大笑,摇头道:“小兄弟,倘若是平时,我定然带你去见识见识。只是今日我们身上这东西太过要紧,什么也比不上及时赶回蜃楼城重要。”

拓拔野虽知如此,但毕竟心痒难搔,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这千万怪兽惊怖如此呢?距离东始山不过十余里了,日已西斜,晚霞如火,流转变幻。

那群怪兽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跑在最前的是数十只插翅豹,一面奔走,一面滑翔。朝后望去,各种怪兽皆有,一大半是拓拔野见所未见的怪物。号角声接连响起,越来越近,兽群惊声悲吼,相互践踏,瞬息间便有数百只龙马、羚羊被沙皮象等巨大怪兽踩倒,淹没在万千蹄掌之中。

号角声越来越响,兽群惊怖益盛,竭力狂奔,突然又有数十只怪兽力竭摔倒,登时被踩成肉泥。拓拔野瞧得心下不忍,骂道:“奶奶的,哪有这等打猎的。”段聿铠嘿嘿笑道:“小兄弟,她要捕猎的,可不是那些禽兽,而是咱们。”拓拔野“咦”了一声,讶异不已。段聿铠道:“水妖怕我们蜃楼城搬救兵,在派出使者之前,已经在蜃楼城方圆千里内布下了重重阻兵。老哥哥我来的时候就是杀了几披水妖闯过来的。”

拓拔野笑道:“难道这妖女会算命,竟然能看见咱们在这里么?”段聿铠道:“水族法术中原本就有‘洞渊眼’。要瞧见咱们那也不是不可能。况且昨夜,小水妖被你打成重伤,科老妖灰溜溜的撤走,必不甘心,定然要在这里布下阻兵。”

拓拔野艺虽不高,胆却颇大,听了倒颇为兴奋,笑道:“段大哥你武功盖世,小弟我洪福齐天,加在一起百战百胜,怕他作甚!”

段聿铠豪气大生,仰天大笑:“小兄弟,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和我段狂一样胆大包天。”突然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一个是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一个是老而糊涂,自欺欺人,加在一起必死无疑!”声音来自后上方,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半空中一个人面鸟身的怪物桀桀而笑,满面狰狞。

拓拔野心中微惊,口中哈哈笑道:“段大哥,这个鸟东西是什么玩意儿?”段聿铠嘿嘿笑道:“这是水妖的家奴,专门通风报信,打探消息的。是水妖里第一等下贱的东西。”

原来这怪物名叫般旄,乃是朝阳谷的家奴,因罪受罚,而被天吴用法术封印,变成似鸟似人的怪物,专门用来刺探消息的信使。性情阴鸷,喜欢搬弄是非。非但在其它四族中臭名昭着,即便是在族内,也深为人恶绝。般旄大怒,桀桀怪叫,突然扑将下来,它不敢袭击段聿铠,只是向拓拔野探爪抓去。

段聿铠哼了一声,右手屈指而弹,指尖上突然出现一颗绿色光球,激射而出,登时将般旄打个正着。鲜血激射,那怪物惨叫一声,扑腾翅膀,朝上疾退,桀桀怪叫声中去得远了。眼见已到东始山脚下,段聿铠道:“小兄弟,这畜生定然报信去了。眼下水妖势众,咱们倘若还这么朝前走,只怕要落入他们的埋伏中。不如我们分头走。老哥哥我先去引开水妖,他们不知道你身上的血书,定然想要拿我。你先越过这东始山,到山阴东面的那个大水潭等我。我带水妖兜个圈,明日一早必在那里与你回合。”拓拔野知道他担心自己受累,这才冒险引开追兵,倘若自己不答应,只怕他更为着急,且徒然浪费时间,当下点头答应。段聿铠拍拍他的肩膀:“小兄弟,能认识你当真是我段某的福气。”他顿了顿道:“老哥哥还想向你借这白龙鹿一用。它脚程极快,定然可以甩开水妖。”

拓拔野抚摩白龙鹿脖颈,在它耳边道:“鹿兄,这位段大哥是我们的好朋友。你一定要带他脱险。明天一早咱们再见面。”

白龙鹿扭颈嘶鸣,极是不舍。段聿铠叹道:“小兄弟,不知道你有什么魔力,这白龙鹿原是水族极为凶顽的灵兽,许多水妖也伏它不住。怎地就与你这般亲热?”

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张一人大小的淡绿色的薄纱,道:“这是隐身纱,你只需将自己裹在里头,旁人便瞧不见你。你先裹上它,在山上避上一避,待到水妖过去了,你再翻山过去。”拓拔野心道:“段大哥倘若自己披上便没有危险,却将它送了给我。这等好朋友,真是没得说。”点头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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