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隐踪何处觅

24 隐踪何处觅

一夜之间,月夕发了高烧,整整三日未曾吃过一点东西了,偶尔喝了一点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吕盈抱着已经睡着的政儿,坐在月夕的席榻前。她还记得三年前,月夕自邯郸取了随侯珠回来时,便发了高烧,整整一个月时醒时昏。那时还有靳韦,有秦王派来的太医,再不济也有桑婆婆坐镇。可这一次,除了焦急的胡衍,便没有旁人可以依靠了。

她其实很明白月夕是怎么想的,就像从前一样,她猜着猜着,却总是猜的准。

这世界上,其实并没有猜得准这回事,有的,就是以己体人。

赵括死了,所以月夕的人生,好像也走尽了,如今又将赵老夫人母女和福伯安排好了,她就在等着自己死去的那一日。

她常常想到靳韦时,也曾想过,若有一日她听到了靳韦的死讯,她会不会也似月夕一样呢?

自她认识靳韦与月夕后,她便明白人生的很多事情,都是由不得自己的。但是若一个人能放开胸襟,想得开些,日子便没那么难了。

可惜靳韦放不开国仇,月夕也放不开赵括。

而她自己,到底是放得下还是放不下呢?

那夜她见到月夕抱住了胡衍,她几乎月夕真地改变了想法,她要放下赵括了。若是那样,若是那样,无论胡衍是什么人,也都还是好的。

可突然间,月夕又变回了从前那幅样子。且不吃不喝,好像有一心求死的意思。

胡衍仍是为了月夕忙前忙后,但明显整个人都有些消沉。常常坐在一旁沉默着不说话。便连卉姬也来了。

不晓得卉姬从哪里得到月夕生病的消息,她来了之后,见到月夕什么都没吃,便去了厨房。

门轻轻的被推开了,卉姬轻轻的走了进来。她还是布衣粗裙,薄施脂粉,显得很娴静。好像她真的决意要跟随赢异人,做这名质子的夫人了。

她手里托着个木盘,上面还有一个碗。卉姬轻轻的走进来。见到月夕躺在席榻上,似乎已睡着。她怕惊醒了月夕,轻轻的退了出去,可想了想。又走进来。站在月夕榻边,同吕盈对视了一眼。

“月儿,吃点面罢。是素面,你爱吃的素面。”卉姬轻声劝道。

月夕缓缓睁开眼睛,盘上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什么都没放,干干净净,刚做好的。正是月夕最爱的素面。

月夕不禁又想起那天在野店,赵括捧着面。对她说:“大道至简,夫人请。”她笑着用箸子敲了敲他的手,才吃了一口面。

他那时便占她的便宜,她不禁笑了,若那时候便是一辈子,可该有多好。

她本来以为她和赵括经历悲欢,忍耐无常,总有一天一定可以永远厮守的,谁知现在却可能永不再见。

人生中的离合悲欢,本来就没有谁能预测?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又有什么要紧,她本就没了希望。

月夕眼神有些奇怪,她望着卉姬,有气无力道:“你怎么晓得我爱吃素面?”卉姬面上一呆,笑道:“你忘了从前你来快风楼,将军提过么?”

“是么?”月夕淡淡一笑。

胡衍听到了,又叹了一口气。卉姬拿起箸子,细细夹了夹,抄起来,想要来喂月夕。月夕仍是盯着卉姬,卉姬的眼神闪烁,竟然有些回避之色,月夕瞧了半晌,终于张开了口。

卉姬、吕盈和胡衍面上立刻都有了惊喜,盯着月夕,看她就着卉姬的箸子,吃了一小口,就那么一小口。

可月夕立刻愣住了,突然间浑身发颤。卉姬有些被吓着了,忙急问道:“怎么了,是这面不好吃么?”

她夹了一口,正要自己试试。月夕突地一伸手,推开了她,卉姬手中不稳,那面“哐”地一声都倒在了地上。月夕却不管不顾,从吕盈和胡衍两人之间穿门而出,冲到了楼下,冲去了厨房,又冲到了门外。

就因为那一口面。

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出一模一样味道的面。

所有人做的素面的味道都一样,可他做的不一样。

那里面含着深刻到骨子里的爱怜,只有一个人能做的出来。而她,至死都忘不了,辨得出来。

无论是谁做了这碗面,她绝不能让这个人就这么样一走了之。她就算死,也要再看一看这个人。

夜色深沉。

夜空中没有星月,沉沉乌云下,远处仿佛有条人影一闪。

月夕追得虽然快,这个人却更快。

她穿堂而出,但这个人已到了十丈开外。她立刻晓得就是那个人,那日在待月小楼外面的人。

可这一次,她决不会放弃,就算她晓得自己追不上这个人。可她一定要追,她一定要瞧一瞧这人的真面目。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追过去,突然天上飘起了风雪,模糊了前面的身影。那人身形更快了,霎时淹没在了风雪里。

无论月夕再怎么追,再怎么赶,也寻不见那人了。

她无可奈何地停了下来,无奈地瞧着四周围。这一路急追,她竟然已经到了驻马桥。冷清的驻马桥上,已经瞬间沾满了白雪。

月夕喘着气,踉踉跄跄地走着,痴痴地靠在驻马桥上。风雪扑面而来,她摊开手,由着雪片落在她的手上,她喃喃低语着:“你究竟是人还是鬼?你为何不肯见我?”

她只觉得心扉痛彻,漫天的风雪中,她突然仰起头,凄声厉叫道:“赵括……”

赵括,你为何不肯来见我一面?

“你出来……”她一字一字,颓然道。

驻马桥四周黑暗沉沉,寂无回应,她凄厉的声音一层层的回荡着,又一层层被递还回来。还有一片凋零的梧桐,承载着扑面而来的风雪,树枝乱晃,枝叶影子在地下颤动不已,陪着她叹息。

这茫茫天地,只有她一人。

孤身立在风雪之中,任风雪席卷,任风雪裹袭。

便连泪,都冻住了,落不下。

赵括,她晓得是他。无论他是人是鬼,她都要见他。可为何他还是躲开了她,他究竟是有多恨她?

四十万赵国将士的性命,任谁都不能轻易原谅始作俑者。

可若他恨她?为何还要为她做那碗面?

她茫茫然四处顾望,远处更黑暗,黑黝黝的什么都瞧不见了。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青色的衣衫,相似的眉眼,是胡衍。

她几乎想骗自己,那就是她相见的赵括。可她未曾入梦,便已刹那醒来。胡衍,他终不是那太行山道上陪着欢歌的那个人;他的身上,终没有那样和煦的气息。

他眼神冰冷,冷冷地道,“你是永远也忘不了他了么?”

“谁?”

“赵括。”

“赵括,赵括……”月夕喃喃道,她目光立时变得前所未有温柔。她本来脸色极苍白,这时却反而有了些娇嗔怯弱的楚楚可怜之态。

“赵姬,”胡衍又冷声道:“只要这世上有赵括,你便永远都不会将我放在眼里了,是么?”

“不,不是。”月夕想了一想,轻声道。胡衍心中一阵狂喜,却见月夕的面色微微凝滞,瞬即又嫣然而笑:“这世上只要曾有过他,有过赵括这个人,这个名字,我便永远瞧不见别人了。”

她扬声道:“赵括,你听见了没有。你还不肯出来见我么?”

赵括……赵括,一声声都是他的名字在驻马桥四周回响。

胡衍也喃声道:“赵括,赵括。”可他的眼里却都是逼人的恨意,他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赵括。”

可有人这一辈子心中只会放一个人?

有人会,有人不会。

但月夕会,赵括会,吕盈会,卉姬会,胡衍也会,或许那玥公主和赵丹都会。这世上但只要有过一个叫赵姬的女子,他便一辈子也忘不了,忘不了他初见她睁开眼时望着他的眼神。

即便她的心只是追随着赵括的魂魄。

他回眼的时候,又已不见了月夕的身影。只有她凄冷的声音:“胡大哥,对不住……”

月夕头也不回地走着,胡衍只觉得整个人都似已变成空的,空荡荡的,飘入冷而潮湿的阴霾中,又空荡荡的,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因为赵姬,因为赵括。

胡衍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风更冷,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大,成了鹅毛大雪,一片片落下来,落在他苦笑的脸上……

他几乎什么都可以不顾了,可他仍是得不到她。

有一样东西,近在咫尺,他几乎要握到手里了,却终于失去了。

原来他一直都是在做梦,未到春暖花开,早已经惊醒。?

横巷里有个古老的面摊,门闭着,里面还点着灯。风雪中,灯光似乎都有些摇摇欲坠。

月夕站在福伯的面摊。

她失魂落魄,从驻马桥一路走到这里,却瞧见了铺子里透出的灯光。

福伯已经随赵老夫人和菱儿去了雁门,还有谁在?她正有些诧异,旁边突然凑过来一股凉气,她慢慢回过头,又见到了乌云踏雪。

乌云踏雪的皮毛又光鲜了许多,不仅脚上裹着布,身上还裹了一件棉套,风雪中奕奕有神。究竟是谁,这样细心地爱护乌云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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