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问责

瑟铭,王庭众神教堂地下。

大秘仪核心,浓郁的金色光球在火焰灼烧下猛然坍缩成蚕豆大小的一点,随即爆发开来,剧烈的金光如千万把刀刃般刺向墓室内众人。

戴蒙·布莱克最先作出反应,在金光下嘶声惨叫起来,他全身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为金光照到的皮肤,如老旧墙壁的墙皮般不断脱落,皮下的肉体则急剧升温,甚至微微冒起燃烧般的白烟。

身披黑袍的黑塔迅速蹲下,用黑袍的下摆盖住戴蒙,但长袍上的颜色竟诡异的快速淡去,变成一片雪白。

“不好。”维洛萨·卡斯特原本没有感觉,但在光下照耀久了,他发现自己的皮肤虽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伤,却也在逐渐褪去色泽,变得透明,露出皮下流动的血液和骨白的指节。

他立刻躲避到一处棺柩后方,不再直面辉光。

这股强烈的金芒持续照耀了足足几分钟,方才渐渐熄灭下去。

维洛萨探出头,黑塔·席格和戴蒙·布莱克半蹲在地面,前者一身白袍,全身显露在外的皮肤像患上了白驳症,出现一块块或大或小如玻璃般透明的露骨斑点。后者则浑身漆黑,仿佛遭火烤焦的肉,只有牙齿雪白如瓷。

刚才的辉光,显然让他们不好受。

对这两人,维洛萨只是不甚在意的瞥了眼,随即望向墓穴正中,只见及腰红发正慢慢回缩转黑的沃从,正怀抱着一名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年跪坐在地。

维洛萨仔细去看,待他看清楚那名少年的脸,脑海深处忽然一阵剧烈的抽痛,令他不禁抱头平缓,待他再次抬头,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因为不知道沃从到底想干什么,所以他一直跟踪着对方,而现在,他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不,不是明白,该说想起来。

在维洛萨平复记忆的功夫,黑塔已经重新站起来,他无视沃从冰冷的眼神,从路西泽紧握的掌中夺过装有红色液体的小瓶,打开瓶塞,将里面的液体悉数倒在了如焦炭般的戴蒙·布莱克的身上。

红液落上戴蒙的皮肤,像水滴入久经干旱的土地,转瞬间就被吸收殆尽,戴蒙的身体上慢慢重新泛起肌肉的粉嫩光泽,然后无数细密的肉芽从里面冒出,像朽木上长满的蘑菇,或培养皿里扎根的豆芽,肉芽扩张粘合,不一会,戴蒙满身的伤势愈合,完好如初。

见此,黑塔点点头,对着面前的虚空喊道:“感谢冕下信守承诺,我们之间的交易完成了。”

提灯的火焰无风自动,黑塔知道这是她作出的回应。

“路西泽,路西泽。”沃从轻唤,可对方依然昏迷不醒,他感觉手掌触及到的皮肤干燥、枯裂,如在沙漠中前行,为烈阳暴晒了十几天的旅人,可又是同时,只要他轻轻一按,皮肤下水肿的液体满得就像快溢出来一般,干渴和溺水这两重相反的状态竟一起加持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如此情景,简直不可思议。

维洛萨走上前,在沃从旁边蹲下,伸手接过路西泽。

“你好好休息,接下来交给我。”维洛萨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就如平静的湖水下往往涌动着汹涌的暗流,他的这份平静下也蕴藏有骇人的愤怒。

维洛萨抱起路西泽,向返回教堂的暗道走去,他刚踏上台阶,又忽地回过头来,对黑塔·席格说道:“它是一只尸鬼。”

“那又怎么样。”头一次,黑塔的语气听起来冷极了。

“你也算救了路西泽,”维洛萨面无表情的说,“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他便转头,继续带着沃从大步离开。

当他们回到瑟铭城街头,漫天风雪已经停下,维洛萨快步往前走着,来到卡斯特冒险团驻扎的房舍,一脚踹开了大堂的门。

“把剑都放下!”罗兰大喝,同时手握长剑架在瑞内·鲍尔森的脖子上,这名神圣意志骑士团的副团长此刻一脸茫然,为什么上一秒还在同他把酒言欢的人,会忽然暴起挟持自己。

自路西泽逃出光界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重新回忆起了他。

“都别妄动,”瑞内·鲍尔森也喊道,然后他微微偏过脸,“罗兰阁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堂内的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可谓剑拔弩张,卡斯特冒险团的众人与神圣意志骑士团的成员用剑尖指对着彼此,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毫无疑问,他们必须追随自己宣誓效忠的领袖,必要时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死对方,哪怕他们彼此之间并无仇恨。

人生在世,往往身不由已,无论是心怀为信条、责任、誓言而战,还是被权力、贫困、舆论所迫,人受这种种枷锁桎梏,只要还在意他人的眼光,便难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听到鲍尔森的话,骑士团众人惊怒中绷紧的弦才明显平缓下来,他们放下剑,远离起身边的卡斯特冒险团众人,聚成一边,大堂内顿时变得泾渭分明。

维洛萨也就是在这时候闯进来的,罗兰一眼望去就看见了他有些苍白的脸,还有他怀抱着的路西泽,心中的滔天愤怒再难压抑,他粗暴地擒缚住瑞内·鲍尔森,向四周怒吼道:“放我们出城,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们副团长。”

骑士团团众看向鲍尔森,他缓缓地抬手一挥,数十把长剑齐齐入鞘。

当卡斯特冒险团众人挟持着鲍尔森来到瑟铭城外,黑塔·席格以及伯爵联盟的银甲骑士们已在马上恭候多时。

整座瑟铭城此刻已是全城警戒,披甲持械的神圣意志骑士团骑士们拥堵在城门前,冷冷地看着他们,城墙上的军士们排开一整列的长弓手,蓄势待发的弓弦搭着箭矢,箭尖随着他们的移动同时偏转,目标都是罗兰和鲍尔森。

黑塔单骑上前:“您好,罗兰大人,虽然不是时候,但您册封公爵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看着罗兰挟持的鲍尔森,微笑道:“望您今日安好。”

罗兰没理会他,而是先看向了维洛萨,待其点头表示对方可以信任后,他方才不冷不热地回应:“日安,黑塔阁下。”

“罗兰阁下,你们已经离开瑟铭。”鲍尔森说,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罗兰一下有些犯难,来路上,为了安抚愤怒的骑士团士兵们,他答应一旦出城便立刻释放鲍尔森。

但平心而论,他并不想放过鲍尔森,虽然他看起来的确像是对路西泽的事情一无所知,却也有可能是假装的,而且神圣意志骑士团已经犯下过一次罪行,这时候与其相信对方不会追击,不如掌握一个人质来得实在。

可另一方面,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恪守誓言,如此方才能守住家族的荣耀,否则日后卡斯特家族的某位成员再次遭遇如此或者类似的情况,对方可能就不会买账了。

“罗兰阁下,放了他吧,你们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只要保证鲍尔森阁下的安全,相信神圣意志骑士团的各位也不会再刻意追究责任。”这时黑塔说道,他的话是如此冠冕堂皇,引得沃从在疲惫中都不禁诧异的看去。

“那是自然,我也想同各位解释误会。”瑞内·鲍尔森点头。

罗兰略微犹豫后,移开了鲍尔森脖间的剑刃。

鲍尔森松口气,迈步向瑟铭城的城门,可还没等他走出两步,他便又默默看向自己脖间的剑刃,剑柄握在黑塔手中。

“无耻的东西。”鲍尔森冷冷地说。

黑塔·席格仍是微笑的表情,他为辉光照射,褪色透明的嘴唇,在外人看来,露出满口白牙,像是呲牙咧嘴地笑着。

“我们接下来去哪?”待远离瑟铭,乘着卡斯特冒险团与伯爵联盟军队一起驻足休息的间隙,维洛萨询问,路西泽靠坐在他身后,依然沉睡着。

“我们回卡斯托纳斯,在科琳冕下的见证下,跟劳伦斯·西尔·普莱斯当面对峙,”罗兰说,“但必须得快,否则普莱斯可能会抢先得到消息逃离,你和路西泽得先行,我们随后就到。”

说完,他望向沃从,“还有你,很抱歉孩子,我们还需要你的证词。”

“应尽之责。”沃从回答。

然后罗兰又看向黑塔:“黑塔阁下,您是否愿意随我的弟弟们前往闪耀王庭,为我们佐证。”

来路上,沃从和维洛萨已经将事情的全貌大略告诉他了。

“乐意效劳,大人,”黑塔说,“不过为了轻车速行,我们得处理一些货物,不必担心,很快的,只需要一点时间。”

他对着银甲骑士们招手,一群兽人奴隶便被拖了出来,骑士们拔剑出鞘,剑刃直指兽人们的脖间。

“你又要杀掉它们。”沃从心里有些悲凉。

“世界很残酷,孩子。”黑塔抬手,随即准备下令。

骑士们把兽人奴隶们按跪在地,大剑在它们头顶高高地举了起来。

“等等!”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看向维洛萨,维洛萨则看向自己身后。

“路西泽,你醒了!”罗兰欣喜地说。

他在刚才黑塔说第一句话时就醒了,虽然感觉全身都没有力气,但他还是拼尽全力抬起手,指向了那些兽人:“它们是奴隶吧,我买下了。”

“这不止是钱的问题。”

“我可以加钱。”维洛萨忽然开口,他丢下一整袋的金龙币,

黑塔看着陷进泥土的那袋钱,又默默的看向维洛萨,然后又一大袋金龙币落下来。

“如果不够,我还能再加。”这次是罗兰的声音。

黑塔再没有办法,示意银甲骑士们放下剑。

沃从心里很是感动,他看向路西泽,可对方或许因为虚弱,又低下头半昏过去,于是他再顾不得其它,跳下马去,用长剑一个一个砍断了捆住兽人奴隶们双手的绳子,然后对着这群还茫然不解的奴隶们高喊道:“走吧!都走吧!”

在短暂犹豫后,随着第一个兽人成功飞速窜入丛林,其它兽人也轰然四散逃去,在最后逃入的那只兽人孩童深深回眸后,黑塔幽幽地说:“恐怕都会成将来的祸患啊!”

“起码有了一丝希望!”沃从倔强地说。

“和平共存的...希望么?”黑塔嘲讽般冷笑。

沃从不再理会他,抬头向马上的维洛萨和罗兰:“非常感谢二位,这笔钱我会还的。”

“用不着,”维洛萨冷冰冰的说,“我弟弟的命,可没那么廉价。”

“既然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罗兰说,“你们立刻启程吧!”

“可如果普莱斯已经离开了卡斯托纳斯呢?”

“不管怎样,总得试试。”

“现在怎么办?”

“我们必须夺回鲍尔森副团长,立刻展开追击!”

“他们违反了宾客权利!我们尽心招待,他们却这般无耻!诸神诅咒他们!”

“立刻出兵!不止追击,我们向塔兰盾进军吧!让那群天杀的达梅里亚人知道西境人的厉害!”

“不行!”一名地位略高于其它人的年轻骑士喝止,“圣战刚刚结束,我们不能冒着破坏东陆诸国团结的风险爆发战争!”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年轻骑士急得咬牙,“先展开追击吧!但不要冒然发动袭击,不要逼他们杀死鲍尔森副团长。还有,立刻派人通知普莱斯团长。”

在帝国西境,神圣意志骑士团本部时,普莱斯便是其中的激进派,麾下也大都吸引的是年轻骑士,像这些跟随他前往东陆的骑士团骑士,除了副团长,年纪都很轻,涉事也不深,处理些小事还好,一旦遇上大事便全慌了手脚。

年轻骑士平复下心情,正准备下达更细致的命令,可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轰鸣忽然席卷过整座瑟铭城。

又怎么了!年轻骑士烦躁地朝声音源头望去,整个人完全石化。

致命的黑火焰向天空腾越,宛如蛇的线条般扭曲着,瑟铭城中心的万神教堂在火中渐渐垮塌,屋顶厚厚的积雪砸下,又在一瞬间汽化,宽阔的街道上空笼罩起浓郁的白色水雾。

在两次城陷都不曾受过太大毁坏的瑟铭城,在这一日感受到了几百年以来最大的一次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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