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交锋

“成象殿外边。”

“具体方位。”

我微微皱眉,“你问话这口吻,好像我是你的犯人,夏将军,有一点你必须要明确,圣上选择我做他的近身宫女,选择你做他的近身护卫,我们一起住在成象殿,你和我地位是平等的,某些时候,当你对某件事心存疑惑,你当然有权利提问,但请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我不喜被人逼问。”

夏东海冷笑,不屑看我一眼,“田碧瑶,你错了,在圣上面前,我和你的地位,绝对是不平等的。”

“为什么?”

夏东海抽出腰间悬挂的长剑,走到挂在大圆柱子上的宫灯旁边,“因为这柄剑。”

半明半暗的灯火照射之下,依稀看见,银光闪烁的剑身上刻着四个字:如朕亲临。

我笑容不改,“夏将军的意思,你手上这柄剑,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尚方宝剑?”

“不错,现在你告诉我,今天夜间,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我没作声,心念流转,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甫自入宫那阵,父亲对我说过的话,“碧瑶,你要记着,最好的谎言,是第九句真话后边的那句,最真的实话,是第九句谎言后边的那句。”

“田碧瑶,我在问你话!”

我笑出来,第九句真话后边的那句?试试看。

我叹了口气,说道:“明秀殿偏殿的第四方台柱后边。”

“你去那里做什么?”

“见一个人。”

“谁?”

“许澄,”我一鼓作气说道,“情况是这样的,今天上午,许澄的弟弟到成象殿来送药,我就托他捎了口信给许澄,约了他今天夜间九时许在明秀殿偏殿第四方台柱后边见面,我打算要借着这个机会弄清楚他为什么要毒害我弟弟,但是令人沮丧的是,他没有出现,我白去一场。”

“没出现?”

“是的,我九时左右赶到明秀殿,等了足足一刻钟,他始终没来,我见着时候已经不早,也不好在那里耽误得太久,所以就放弃约会,原路返回成象殿了,经过就是这样。”

“谁可以证明?”

我叹了口气,“因为是私人的约会,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换言之,你找不到一个可以证明你行踪的人?”

“可以这么讲。”

夏东海冷笑,“那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我笑出来,“夏将军,你实在不需要这样草木皆兵的提防别人,放轻松些,圣上的处境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我是圣上亲自挑选出的近身宫女,你应该对他的眼光有信心。”

夏东海冷冷哼了声,“圣上虽然有雄才大略,但他相女人的眼光却着实是有待加强,事实上,年初刺伤圣上那人,就是圣上亲自挑选来的近身宫女。”

我尴尬的笑,“不见得次次都如此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叹了口气,“那现在你想怎样?”

夏东海说道:“既然你找不到人证明你的行踪,我唯有把你逐出成象殿,以防万一。”

我失口笑出来,“你把我赶走了,圣上那边,你怎么解释?”

“我可以说,你家中有急事,连夜出宫了,十天半个月之后,他可能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

“可是你赶我走,我不见得就会走啊。”

夏东海冷淡的笑,意有所指的说道:“你最好是走,如果你不走,我也不介意亲自送你走。”

“照夏将军的意思推测,如果我在成象殿吵闹不肯走,你就会把我悄无声息的屠宰掉?”

“我没有这么说过,但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不置可否的笑,“我明白了。”

“你明白是最好,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到底有没有人,能够证明你今天夜间的行踪?”

我笑着说道:“还是那句话,没有。”

“好,田碧瑶,限你即刻离开成象殿,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我若有若无的笑,慢吞吞说道:“夏将军,在我离开成象殿之前,可否请你拨冗听我说几句话?”

夏东海冷淡说道:“如果你是想要为自己求情,请免开尊口。”

我把玩着长长的绿色丝绦腰带,沉吟片刻,问夏东海:“夏将军以前来过丹阳行宫么?”

“没有。”

“那么你不妨听奴婢简要介绍下丹阳行宫的设置,本处行宫有一名宫监,总揽事务,在宫监以下,另外还设置有六尚、六司、六典十八局,共计有典丞八名、女官十名,跟着是负责行宫安全的骁果营,共计是有十二路军,二十四名直长,二十四名直长副手,请问夏将军,这六十七人当中,有哪一位是你认得的?”

“没有。”

“好,除了这六十七人之外,丹阳行宫目前有宫人五百四十七人,骁果营兵丁六百人,这一千一百四十七人当中,又有哪一位是夏将军你认得的?”

“也没有。”

我悠然的笑,“也就是说,偌大的丹阳行宫,除了我以外,你不认识任何人?当然,医正张大人是不算的。”

“是,”夏东海有些不耐,“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想了想又冷笑,“就算我不认得这些人又如何,我自信有能力护卫好圣上,不需要闲杂人等帮手。”

我懒洋洋的笑,“夏将军,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并百分之百的相信,圣上有你做护卫,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走了以后,谁来负责给圣上煎药,谁来照顾圣上的饮食起居?”

夏东海剑眉微蹙。

我咕咕的笑,“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你自己亲自上阵,第二个办法,如果你觉得没有把握把圣上照顾妥当,就只好再替他挑选一个近身宫女,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偌大的丹阳行宫,你不认识任何人,所以不会得到任何建议,当然,就算有人建议你,依你的个性,估计也不会采纳,在这种情况下,你打算把宝压在哪位幸运的宫女身上?”

夏东海没作声,剑眉下的犀利双眼如炬一般看着我,仿佛要直视到我心里去。我心里打鼓,面上却笑容不改,“我言尽于此,夏将军,祝你好运,希望你精挑细选出来那名宫女,不是第二个想要行刺圣上的人。”

说完我转身打开成象殿的大门,步出大殿,走出三步远,夏东海出声叫住了我:“慢着。”

我心下暗喜,笑着说道:“夏将军,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田碧瑶,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你可以继续留在成象殿,今天晚上的事,权当没有发生过,现在你即刻回自己房间,从明天以后,夜间外出之前,必须先向我报备,征得我的同意。”

“奴婢知道了。”

第二天清早,我在睡梦中被人惊醒,夏东海一脚踢开房门,气极败坏冲进来,将我拽起身,“快跟我去寝宫,圣上被毒蛇咬了。”

我听得一激灵,当下睡意全无,手忙脚乱穿上衫裙,“寝宫里边哪里来的毒蛇?”

“我不知道。”

“有没有通知张大人,有没有让尚药局的人立刻送解毒的药液来?”

夏东海却不作声,只是在前边低头急急前行。

我跟在他身后,进到寝宫,撩开绣帐,就见圣上面色如雪,躺在卧榻上,左手臂上有一处触目惊心的蛇齿啮痕,大半条左臂肿胀漆黑,地上有一摊污血,看情形应当是夏东海自圣上伤口处吸出来的,我伸手拭圣上额间温度,觉着有些热,轻声问道:“圣上,你觉得如何?”

“不怎么舒服,身体很热,昏沉沉的。”

我笑出来,“那就对了,这表示你的身体正在积极解毒,是好现象呢,你稍稍忍一忍,我去尚药局拿些解蛇毒的药材回来,帮助你把体内的毒素分解排散掉。”

圣上却叫住我,“你不要去。”

我愣了愣,“为什么?”

“我被毒蛇咬伤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尚药局的人,我一个也信不过。”

我沉吟不绝,“但是圣上身子本身已经虚乏,受伤又不治疗,我担心会耗损元气。”

“不会的,”圣上笑容虚弱,但是意思却十分坚决,“正如你说的,我的身体自然会解毒,就算没有药材辅助,也不过就是多费两三天功夫的事。”

我犹豫不决,“我还是觉得不甚妥当。”

夏东海冷冷哼了一声,“田碧瑶,圣上会不知道这样做不妥当?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圣上被毒蛇咬伤这件事宣扬出去,丹阳宫的宫监必定会要求往成象殿加派人手,护卫圣上周全,到时候成象殿到处是来历不明意图不明的人,圣上的处境会比现在危险十倍不止。”

这倒是的,我叹了口气,转口问道:“咬伤圣上的毒蛇你抓到没有?”

“抓到了,”夏东海打开圆木茶几上一只四方锦盒,“在这里。”

锦盒内躺着一条约有六寸长、拇指粗细的小蛇,通体赤红,三角蛇头中央有三道金色条纹,斑斓之极,蛇头后方的碧绿眼珠闪烁幽光,下边七寸位上血肉模糊,嵌着一块方孔铜钱,“你用铜钱打中了它七寸?”

“是,”他沉吟了阵,心有不甘的说道,“田碧瑶,我对毒蛇不了解,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蛇?”

我翻转锦盒,把蛇尸倒在茶几上,仔细审视了阵,说道:“我印象中,似乎在一本叫做《洪范五行方略》的书上见过这种蛇的介绍,按照书中说的,这种蛇叫做玄菟蛇,剧毒无比,习性古怪,喜欢居住在朝阳干爽的环境里,不吃蚊虫老鼠,只喝新鲜动物的鲜血,所以身体是赤红色的,据说这种蛇非常名贵,也非常难养,它的生长速度无比缓慢,一年还长不到一粒米那么长。”

夏东海皱眉,“这条玄菟蛇足有六寸见方,照你的说法,只怕有二三十年的寿命了。”

“应该是,书上还说,玄菟蛇生长的周期越长,越富有攻击性,毒液也越是凶猛,另外,”我顿了顿,对夏东海说道,“它喜欢住在宽敞大屋的阳台周边,你把寝宫四面阳台都搜索看,也许能够发现它的洞穴。”

“不光阳台,我把整个寝宫都仔细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一处洞穴,倒是窗台的贴纸莫名破了个洞。”

我心里暗笑,不动声色的戳了夏东海一刀,“夏将军,这说明什么?”

夏东海面色甚是难看,忍气吞声说道:“这说明,毒蛇是有人趁我不备放入圣上寝宫的。”

我眯眯的笑,夹枪带棒说道:“夏将军你也不用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毕竟寝宫这么大,也真的是难以面面俱到,偶尔出现失职,也是在所难免,虽然这微小的失职给心怀叵测者利用,使圣上被袭,但是依*夏将军的机敏,圣上最后还是得以转危为安,也实在是件庆幸的事呢,奴婢真是万分的感谢上天。”

圣上忍不住笑出来,“东海,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碧瑶了?”

夏东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想要发怒,却又极力隐忍,单膝跪在圣上跟前说道:“今次是臣护卫不力,累得圣上受苦,臣罪该万死。”

圣上轻巧的笑,“起来吧,行刺这种事件,从来都是防不胜防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不必自责。”

我笑道:“圣上真是宽以待人。”

圣上没作声,目光落在我身上,“碧瑶,你可否帮我做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件事,放下对东海的成见。”

我干笑不已,“我对夏将军没有成见。”顶多只是不喜他霸道的作风。

圣上笑道:“那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第二件事呢?”

“帮助东海,找出偷放毒蛇入我寝宫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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