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逃生(上)

夏东海抽出长剑,负手站在旁边,“那天我找到元德太子,他问我,是如何获知他下落的,我据实以告,他就说,蜡丸是圣上的备用方案,圣上一早和他说过,如果我通过备用方案找到他,说明田氏其人不得圣上信任,北归之前,一定要除掉她。”

我说道:“你有无向他解释,我不是不得圣上信任,是圣上来不及信任我,就给翟让行刺。”

夏东海没做声。

我笑着说道:“你没有向他解释,对不对?”

“对。”

“为什么?”

夏东海沉吟良久,艰难开口,“我一生虽然称不上行事端正,但从来没有做过于道义有亏的事,只有那一桩,就是迫死福昌,十多年来,这一直是我的心病,”他看着我,“田氏,我不知道圣上告诉你这件事究竟是基于什么用心,但你获悉之后,不该说出来的,或者说,不该悉数说出来,你可以隐瞒大部分事实,只找出傻二就够了,其他的全部假装不知,你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等于把我逼上绝路,就算圣上不要求除掉你,我也不能让你存活,”他轻叹口气,接着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原本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在元德太子跟前替你申辩几句,保全你的性命,但是……”

我苦笑,“我相信你,你不用再说,我不怪你,换了我是你,多半也会这么做,”我摈住呼吸,问出我此时最关心的问题,“我弟弟妹妹你打算怎么处置?”

“一并处死。”

我苦苦哀求,“两个人何其无辜,求你饶了他们。”

夏东海说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我心中绝望,眼泪簌簌落下,夏东海目不转睛注视我,面容漠漠如霜,样子看来甚是悲哀,我擦干泪水,冷笑道:“夏东海,我不需要你同情。”

夏东海摇头,“我不是在同情你,”他笑容惨淡,“我是难过。”

我笑着说道:“不用难过,赶紧去拿水晶棺,现在时间紧迫,多拖延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我顿了顿,跟着心有所悟,笑着说道,“是了,你在等我断气。”

夏东海没有作声,自衣内掏出一方巾帕,敷在我伤口上,止住喷涌血泉,我忍不住笑出声,“夏东海,你这是做什么?”

“这巾帕上浸有一种叫做王不留归的毒草药液,见血封喉,会让你少受很多苦。”

我哑然,“多谢。”也实在找不到别的言辞形容他行为了。

夏东海出了会神,“田氏,我以前听圣上读佛经,记得有一本经上说,人如果做了背恩养、违道义、失人性的事,就会坠入炎热地狱,据说这地狱酷热异常,罪人会被遍地烈火包围,烧烤得皮肉模糊,内脏焦烂,痛苦万端,是不是真的?”

我疲累之极,四肢渐次麻木,很想要合眼睡觉,却努力睁开眼,说道:“对,不仅如此,罪人转生之后,还要经历四十二大劫,七十五小劫,最后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我怜悯看着夏东海,“因为背恩养、违道义、失人性,是五逆重罪,理当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夏东海面色如雪,显然心中恐惧之极。

我看得不忍,叹了口气,“那都是骗人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夏东海站起身,背起厩门石上的水晶棺,“田氏,再见。”

我使出全身力气,抓住他长衣下摆,“饶了我弟弟妹妹……”

夏东海踌躇良久,“我不能。”

我绝望之极,叹息一声,松开双手,“你离开的时候脚步轻一些,我想睡了,不要吵到我,”我闭上眼,咕哝了一句,“地上真冷。”

不知道一觉醒来,会看到谁?

又忍不住笑出来,还能有谁,不外是黑白无常,地狱阎罗,或者铁面判官。

居然都不是。

我再度睁开眼,发现眼前站着一名女子,笑容可掬问我:“你感觉怎样?”

我十分惊讶,“你是阎罗王的近身婢女?阎罗殿几时开始招收女性服务人员的,待遇如何,大王好不好伺候,还要不要招收新人?我强烈自荐。”

那女郎笑成掩口葫芦,“上述问题当中,只有第一个问题,妾身能够答复你,其他的问题,妾身一概不知,”她顿了顿,笑盈盈说道,“妾身不是阎罗王近身婢女。”

“不是阎王婢女,是阎王妻子?”

“也不是。”

“那你是谁?”

女郎笑道:“妾身刘氏。”

我心念翻转,试探着问道:“元德太子的侧妃内人小刘良娣?”

“是。”

我干笑不已,“真是有趣,”小心问道,“我是不是还活着?”

刘氏忍俊不禁,“你伸手探测自己心跳看,若是有心跳,那就说明你还活着。”

我小心伸手到胸口,摸到一圈厚厚纱布,隔着纱布,隐约感到自己胸腔内有微弱规律振动,忍不住笑出来,欣喜说道,“我还活着。”当场喜极而泣,跟着又大惑不解,我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刘氏说道:“对的。”

我沉吟了阵,“是你救的我?”

刘氏笑道:“算是。”

我说道:“你把过程说来我听。”

刘氏却笑,端起桌上一碗药汤,“不着急,你先喝完这碗药汤。”

我推托道:“我只是胸口中剑,将养一阵子就好了,不需要喝药。”

刘氏摇头,“碧瑶,你忘记了么,夏东海敷住你伤口那巾帕,浸有一种叫做王不留归的剧毒药液,这药汤是用来解毒的,非喝不可,在你清醒之前,我已经喂你服用七次了。”

我微笑,我当然没忘记,我只是不明白你这药汤是拿来做什么的,现在你说得这样清楚,我自然不会再有顾虑。

我接过汤碗,一口气喝干,又问道:“你知道我叫碧瑶?”

刘氏轻笑,擦拭我嘴边汤液,“我不仅知道你叫碧瑶,我连你为什么会给夏东海谋害,也都一清二楚。”

我挑起眉毛,“为什么?”

刘氏笑道:“因为我当时就在你们旁边,只不过你们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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