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瓦小亭，烟云缭绕，一派仙气飘渺。
俄顷，忽有萍风起于亭畔小湖，掀开了烟幕一角，恰露出亭中人物。
一棋台，两石凳，两人执棋对弈其中，一者风神俊朗，貌若谪仙，而最为人注目的还数那对异于常人的金黄眼眸。
相较而下，另一人虽也生得一副好皮囊，却难免有些逊色了。
两人正是号称天下年轻一代实力前二的太常门首徒宁鱼与国师姬青玄，其实，去掉年轻一代这一前缀似乎也并不欠妥。
棋盘上的局势很明朗，黑子节节败退，白子高歌猛进。
“啪。”
又一棋子落下，此刻即便是不识围棋的人也能看出黑方已经是大势已去，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只是即将告负的姬青玄却并不以为意，他的棋艺向来糟糕，颇有种又菜又爱玩的意味，而眼前人可不是那些会为了讨好他，故意放水的人。
更重要的是，两人虽然在博弈，但所博者并不在这方寸棋盘上，而是在另一更宽，更广，名为天地的棋盘上。
“宁兄就这般信任你那位师弟，相信他不会为蛊惑？”
姬青玄打破了沉默，这是他们今日见面的第一句话。
宁鱼执棋之手未有停滞，语气平静回道：
“不，我并非有多么信任他，只是相信我自己，若是他真的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我自会亲自去杀了他。”
“当然，他也只能由我来杀。”
声线未有起伏，但意味却很明了了。
姬青玄神色自若，没有作态，只是含笑另起一话：
“我还以为你已经舍了太常的身份。”
“我既养于太常门，又岂是一句不要了便能划分干净，若想全然割舍，自当把账目算清楚。”
言必，一子落下，棋局便宣告了结束。
“去何处？”
眼见宁鱼起身将离，姬青玄问道。
“雍州。”
……
池云清停在了一扇巨大的石门前。
石门上并没有过多的复杂装饰，只在正中间有雕着黑白双鱼的纹章。
不知为何，这纹章形状让池云清有些眼熟，忽地，他想到了那枚自许州州牧手中得到了的印章。
伸出从口袋中取出，举印相对，不差毫厘。
咚。
月华道印被池云清嵌上了门上纹章。
伴着一声闷响，石门缓缓张开。
“终于来了吗？”
……
踏入门后，池云清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非来自洞内，而是从身后不断飘来，而且随时间愈发浓郁。
“夏都言？”
随着眼前事物映入眼帘。
池云清缓下了步子。
血肉织就的地毯上，一个残袍男子披头散发，埋首于膝，一截袖子软软搭在了腿上。
池云清并不识得妖师模样，所以虽然心下隐约已有结论，还是忍不住发问。
“嗯。”
夏都言含糊不清的应了声。
随即缓缓站了起来，只是姿势颇为僵硬，就好像被人从脖颈处提了起来。
原先坐在地上，看得不真切，待夏都言站起身来，池云清才发现夏都言衣袍的破洞里，隐现的不是皮肉，而是一节节森然的白骨。
夏都言抬起了头，与池云清对视，也正是这时池云清才看清了他原些被乱发掩住了的脸。
半边皮肉全无，白骨惨然，半边蝇蛆横生，猩红腐败，已然不似生人。
“太常既已到这，也当知晓……”
夏都言低声呢喃，“今日你我只能有一人站着。”
池云清略一颔首，剑上青光泛起，无言间，已是做出了回应。
“很好，那就让我看看你是否真有这能力匡扶太平，重整纲常。”
回音未绝，饮血飞剑便如脱缰野马，撕风而出，迅若闪电，势如雷霆，几成一道流光，教人难以捕捉。
然而夏都言只是岿然不动，下一刻，只听得一声剑鸣。
夏都言双指并竖，飞剑被夹在了指缝间，任凭剑刃鸣颤，却是无法挣脱。
不过池云清本就不对飞剑抱有多大期待，不过是作先手试探罢了，眼见夏都言唯独剩下的一只手忙于应对飞剑，池云清持剑欺上，青光夺人，巧如灵蛇，不偏不倚地刺中了夏都言的喉咙。
青光没入皮肉，却是没了后续，剑卡在了喉骨里。
一击未果，池云清欲要拔剑脱身，但夏都言并非蠢人，又岂会遂了池云清心意。
甩去指上飞剑，并指成拳，便是打向池云清握剑之手。
此为阳谋，若是池云清执意拔剑，手臂便得挨上这记拳头。
眼瞧拳头砸来，池云清不敢托大，当即舍了手中剑刃，这种情况他早有预料，一拧身，借由夏都言由于缺少一臂，挥出拳头后，身体一刹那的不平衡，来到了他身后。
手掌虚握，灵力猛地朝手上汇聚。
斩妖。
手中无剑，何以为斩？
但可别忘了口袋扩容这一储存空间。
池云清在许州城搜刮了许多物资，把空间填得满满的，其中就包括数把质地优良的长剑。
虽然不如黄皮书奖励的绝世神剑锋利，但也够了。
青光乍明，几声脆响，便是骨头劈里啪啦地沿着剑锋肆虐而不断碎裂。
方稳住身形的夏都言连忙拉开身位，动作再无刚才的从容不迫，然而剑刃还留在体内，强行剥离，身体便又是被剑刃扯开了道裂口。
而这时，被抛飞的飞剑也在池云清的心念驱使下，折返了回来。
躲闪不及，夏都言左肩已是被飞来的剑刃没入，只留剑柄卡住那三指宽的豁口里，随即剑上力势不减，夏都言身体随着剑锋一道疾进，嘭的一声，被钉在了山壁上，带出一串血珠，只是不知这血是他自己的还是那覆盖在山壁的血肉的。
“神霄”
池云清轻喝一声，手中蕴起电芒，随即隐藏许久的雷法，便在此刻发出。
雷光大作，照亮了夏都言幽晦的眼眸。
“轰！”
烟尘滚滚，再无动静。
死了吗？
不。
待烟尘散去后，夏都言的身体已经全身焦黑，皮肉与骨头粘到了一处，而原些钉着飞剑的肩膀更是整个的融化了。
气若游丝，近乎断绝，但即便如此，他的手指仍细微地抽搐，牵动着手掌的爬动。
就这样挣扎了好一会，夏都言又站了起来，动作很慢，甚至于中途还停顿了几次。
只瞧见他伸出了只剩半截的左手，一直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便幻为了流动的实质，被汇聚到了掌心。
随即，血气开始渗透进他体内，焦黑的骨头抖落尘粉，逐渐莹白如初，然则异变仍未结束。
肉芽从空洞的眼眶里爬出，不断蔓延，不一会，夏都言的身体已覆上新肉，完好地出现在了池云清眼前。
生死人，活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