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内的布局有些奇特,正对面的不是那标准的贵族椭圆长桌,而是一面放满了人偶的展示柜。
这面展示柜正好阻隔了同处一室的两人,给了诺菲做心理准备的时间。
相比邪神的诅咒这一说法,诺菲更愿意相信他的女皇未婚夫同事们是被人为解决的。
那么这位女皇的侍从是来杀自己的吗?
不,如果要杀一个窝囊的落魄贵族,没必要大张旗鼓,只需要找个没人在意的时候动手即可,如果对方有杀人之前还要提前告知或者留信的爱好,那就当我没说。
“子爵大人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呢?”
“啊。”
“你好,我叫诺菲,请多指教。”
正在为自己随时可能中断的性命忧心的诺菲并没有注意到那位自帝都而来的安玫小姐已经站在自己旁边注视了好一会了,仓促之下,甚至有些口不择言。
“嗯,您好,子爵大人。”
诺菲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张同样惊艳,丝毫不逊色于雅楠的脸,挺翘的鼻子,欲滴的朱唇,流转着光泽的淡金眸子带着猫儿般的灵动,还有那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来自某种植物的沁人清香。
即便身穿的白裙样式保守,但也能看出严实包裹下的曼妙身段。
短暂的目光接触后,诺菲克制的收回了眼神,风月在生死面前还是不值一提的,因而他并没有丝毫贪念,只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多看了眼。
“听雅楠小姐说,子爵大人似乎因为一些不幸暂时失去了记忆?”
言语间,安枚嘴角还挂着抹浅浅的笑意。
试想,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呢?大概是这位足不出户,却闻名整个沃利维亚省,被戏传为人偶才是本体的奥伦子爵得了谁授意,想出来的伎俩。
不过令她称奇的并非这个,而是对方竟然能在订立婚约后活过一个月,往常廷臣会议为女皇陛下选定好未来的丈夫后,活的最久的那一位也就撑了14天,这还是在近百名戒备骑士以及两位白金塔的大法师保护下。
直到她离开帝都前都不断有自称女皇追求者的人向女皇传达请战书,声称誓死捍卫女皇陛下的婚姻自由,而先前的男方除了上一位得知自己被选为女皇未婚夫而当场吓死外,其余基本都是被这些狂热者所杀,至少调查结果是这样的。
“嗯,大约三天前我在用完晚餐后,便陷入了昏迷,醒了之后,我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但幸好我还记得如何走路,不知道这是否会影响到安枚小姐此行的目的?”
“很抱歉,不过子爵大人似乎对安枚有些误解,我此行是奉女皇陛下之命,前来保护大人的安危。
如果我能提早到来,也许大人就不会遭遇这样的困境,不过,大人要是不介意,安枚愿意为大人检测一下身体状况。”
“安枚小姐也是一位法师?”
“是的,我和女皇陛下一样出身双子塔,虽然我没有女皇陛下那样的天赋,但在塔内修习的十余年也让我堪堪叩响了真理的门。”
安枚侧过身,示意诺菲到餐桌旁的小沙发上交谈,俨然一幅主人家的大方样子,倒显得诺菲像个拘束的客人。
落座。
两人隔了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生分疏离,也不因太近而产生不适,安枚偏过头,瀑发在落日余辉中烫上了金光。
“子爵大人可能忘了魔法是何物,请容许安枚为您讲解。”
“旧神的时代,先贤们聚集四方物力,试图打造通天之塔,试图让每个人得得以升入天界,但旧神混淆了人们,使得他们彼此为敌,通天塔也就轰然坍塌。
许多年以后,灵魂塔的主人,大法师鎏恩献祭了头脑、眼睛、肾脏、肝脏、皮肤、意识以及存在七者铸造了七级台阶,在他走到长阶尽头时,他便升入了天界,成为了神明。
新神。
而七阶便被称为登神长阶。
虽然七阶的奇迹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早已消逝,但七阶的概念却留存至今,成为了人们界定魔法与神术的标准。
即,
一阶——启迪,是为超凡的触摸
二阶——通灵,是为灵性的绽放
三阶——衍生,是为官能的蜕变
四阶——净浊,是为凡尘的褪去
五阶——真理,是为自然的认识
六阶——溯源,是为真我的锚定,
七阶——臻临,是为本质的生格。
传奇即我们对六阶法师的敬称,而在诸神的教会里,六阶被称为圣使。”
安枚莞尔一笑,道:
“那么子爵大人是否接受我的检测呢?”
“安枚小姐,子爵大人只是个普通人,身体刚刚恢复,恐怕不能承受魔法的负担。”
雅楠的身形从展示柜后走出,手里还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菜肴,随后两个女人的目光交汇到了一处。
片刻后,诺菲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歉意投向了仍旧嘴角含笑的安枚。
后者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几人便从画般的安静中脱离了。
虽然表面看起来是考虑了良久才做出选择,但实际诺菲早已有了决断,无论是雅楠还是安枚,对于他而言都是第一次见面的人,而安枚那和煦的笑容反倒更为他喜欢,但问题是他是穿越来的,是这具身体的小偷。
雅楠即使看上去不像一个正常的女仆,但也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毕竟这不是网络,牛逼哄哄的大人物偏偏喜欢钻别人家里当仆从。反倒是安枚,按她的说法,她应该是这个世界力量体系的中高层,自己并没有把握对方会不会检查出什么端倪来。
雅楠将最后一道餐点端上了餐桌。
诺菲与安枚也一同走近了餐桌。
落座。
动餐。
宴罢。
两人一道站起身来。
“安枚小姐,身体抱恙,请容我不能继续奉陪。”
“子爵大人的身体保重才是最重要的。”
“对了,子爵大人……”
安枚叫住了即将消失在拐角的诺菲。
“怎么了?”
“您不必叫我安枚小姐,叫我安枚即可。”
“好的,安枚小姐。”
“安枚。”
“嗯,安枚。”
……
入夜。
诺菲环抱双膝,坐在床头,思虑万千。
魔法,神术,女皇,婚约。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即便过了半天多,他仍然没有彻底摆脱那种荒谬的感觉。
他试图用国粹来发泄情感,但临了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声叹息。
“这才第一天啊。”
“算了,摆烂,睡觉。”
临睡前,诺菲扫了眼展示柜陈列着、栩栩如生的人偶,发觉某一个人偶上面还挂着雕刻文字的金属制吊牌。
夜愈深。
窸窸窣窣。
某种衣物的摩擦声轻微响起,随后又生怕惊动到人似的,骤然而止。
良久,玻璃被推开了。
一只惨白的手从打开的展示柜中探出,接着便是另一只手,头、身子以及……
哒——
人偶玻璃镶就的澄黄双眼在微弱的火光中映出了眼前的床,被单里鼓着个人形的大包。
哒——
人偶迈动了脚步。
生涩,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儿童。
随后步伐愈快,直到他来到了床前,伸出了手。
刺啦——
棉絮破裂声,却不是自床上传来。
人偶垂下了头,看见,
一截银白的剑尖自它的胸膛吐露,破开的布料里是硬化的粘土。
这一刺萧易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以至于他发现剑身卡在人偶的身体里,一时之间竟然拨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