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吐了

对于丰戎,姬静哪怕有后世的记忆,也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即使丰戎能够与周人共用一条沣水活到现在,但在史书上他们的存在感实在低的可怜。

而位于沣水与浐水之间的荡氏戎,相比而言倒是还有点存在感,姬静对他们的第一印象就是:被后来秦国人刷成经验包的存在。

直到他询问了,太傅共和后,才知道荡氏戎的来头还挺不小,而且还和共伯,准确的说是共伯的那块封地,颇有几分渊源。

荡氏是共工氏汤明之后,是炎帝之后。

据《山海经·海内经》记载:“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袄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也就是说祝融和共工这两位被后世认为水火不容的大神,实际上是一家人。)

在尧舜时期,共工部落的聚集地应该在今天的河南省辉县市,辉县市又称为共城,也就是现在共伯的封地。

共工一族,在那蛮荒的上古,应该曾辉煌过,但最终在权力的争斗中战败。

无论是神话中的共工怒触不周山,还是比较靠谱的史书中:

共工氏因自立为帝,被母后汤(傥)娥所杀,荡(汤)析羲自此离居,汤明后裔四处游荡,因避祸,多藏于草荡、沙荡、海荡、湖荡之中,被蔑称为“荡民”。史称“荡氏”。tiqi.org 草莓小说网

《中国史稿》曰:“荡析离居,罔有定极。

总之共工战败了,战败了就要受到惩罚,而在上古,最常见的惩罚之一似乎就是流放。

比如原本是在东夷和中原日子过的相当不错的秦人,就被周人强制性的迁移流放,到了西陲之地养马。甚至还有商朝王族箕子,在商朝灭亡后,为了延续血脉,从中原直接一路狂奔,直至朝鲜。

而共工后人结局的记载,似乎也是如此。

《国语·鲁语上》(春秋战国时期)载:共工氏之伯九有。伯九有也就是霸九州。实际上是说共工氏一度是九州的伯主,即中原部落联盟的一个首领。

这反映了九个氏族住在九个地方,共工氏在其中居于首要地位。(徐旭生说共工氏居住地在今河南省辉县。)

郭沫若先生认为:共工氏长期活动的地方是今河南西部的伊水和洛水流域。

这个地方古代称为九州,可能来源于共工氏的九个氏。后来,这里往西的山区中还有九州之戎,大概是共工氏的余部延续下来的。

考虑到《山海经大荒西经习中记载有大禹攻打共工国的纪录,那么估摸着,面对着大禹的兵锋,毫无疑问,再次战败的共工族人,只得逆水而上来到了陕西一带,安家落户。

当然对这些久远到几乎已经无法考证的历史,姬静虽然比较有兴趣,可也就是那回事了。

毕竟,谁祖上还没有阔过呀?

荡氏戎位置正好处于中间,所以来蓝田来的也快一些。

共计约莫有300多人,租用的周人50多条大小船只,载着牛羊、皮毛、奴隶,顺着水流来到了蓝田西部的水泊。湖面积不大,方圆也就20余里,但对于作为交易场所已经够了。

在湖面上,一直有三艘千石战船,以及20多艘较小的快船巡逻。

所有戎人船只,在靠码头之前,必须要经过检验,确认船上载着的大部分是货物,而不是士兵后才能够被允许靠岸。

普通的货物,允许戎人船只靠岸后在沿岸的码头上摆摊贩卖。

所有的奴隶在水面上,就会直接被塞到周人的船只里,直接贸易。(能买卖奴隶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家,所以,这种买卖基本上都是之前定好的。)

在湖畔东,还有周人特意设置的关卡,一道宽十里,高一丈出头的夯土长墙,常年驻扎300士兵,随时防备出现意外。

按照规定只允许50人通过。

荡氏戎一族的头人,在九月初十便到达了这里,留下了负责照看族人交易的头人后,其余的巫师头人勇士便马不停蹄的在周人士兵的护卫下,来到蓝田邑中,拜会了太子姬静。

在太傅共和和蓝田大夫二人的陪同下,姬静难得的正式接待了前来拜会的荡氏戎族长以及大巫师。

荡氏戎族长荡山,一个颇为精悍的中年汉子,披着一身快要被染成黑色的虎皮,腰中配着二尺弯刀,脸上颇有几分桀骜,一个标准的山大王。

至于巫师就比较吓人了,9个蛇头骨串成一块,挂在脖子上,脸上带着蛇头面具,让人觉得阴风阵阵。

这二位昂手阔步地入了正门后,刚刚躬身向坐于上首的姬静行了一礼。

然后,姬静便很没有仪态地吐了。

“呃、呕、唔”。

没错,正襟危坐跪坐在席子上的姬静扭过脸,捂着肚子,脸色很不好看的开始了呕吐。

身后站着伺候的北宫是个机灵,一看主子难受,一脸关怀赶忙上前,左手扶住姬静的身子,防止摔倒,右手轻轻的拍打着姬静后背,防止自己的主子呛着。

:“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太子也吐了吗?快快拿清水,叫太医呀。“

……

首次会面多气氛很尴尬,姬静在那吐了个七荤八素,北宫在那忙着照顾小太子,而刚刚进门还保持着行礼姿态的荡山和巫师相,神情就直接由晴转阴了。

毕竟自己笑脸前来,刚刚入了门,主人就直接吐了一地,这是什么意思?

巫师倒还好,这个躲藏在面具中的人。身子只是不动声色的颤抖了一下,而荡山的脸色就很明显的怒了,握紧拳头,颇有几分想要讨个说法的架势,只不过被身后的巫师不着痕迹地拦了下来。

当然,室中那6位腰配清锋,不怀好意的虎贲甲士,也给了这位首领清醒的空气。

太子忽然闹出这种丑剧来,多少有些不好看,但倒也不妨碍正事的进行,毕竟这位太子爷也就是拿出来表明一下主从尊卑罢了。

太傅共和,身为太子的大管家,在太子歇菜后,很自然的接过了话语权。

共和向北宫很不耐烦的使了个眼色后,北宫忙不迭地与两名侍女将还在那里吐的昏天黑地的小太子,不管不顾的抬到了后面,找太医看看。

对此,没有人反对。

一条太子的命,他们还赔不起

蓝田邑大夫更是慷慨请命:,若有需求,尽管开口,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定保太子安康。

对于在自己面前上演的这一幕幕闹剧,荡山的脸上写满了不屑,在他看来,一个区区5岁的娃子,也敢出来见世面,简直就是找死!周人当真是没人了吗?

另一旁的相,由于戴着面具倒是看不出他的神态,但是双眼中却颇有微芒。

太子走了,共和就彻底成为了场面的主人,这位太傅明显没有为太子赔罪,反而是一副问罪的态势,双手猛的一拍案板,厉声斥道:

“荡氏戎久为大周附属,也当知得些许的周礼规矩吧?”

猛的被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的荡山,又是迷茫,又是恼怒的反驳道:

“不知太傅此言何意?吾等虽然是粗人,玩不得那些礼乐,可听闻太子在此,特意备礼物前来拜见,未曾失礼吧?为何阁下开口便是问罪之声?”

共和面色阴沉,毫无礼仪的指了指他二人身上所穿的服饰,批驳道:

“哼,识得周礼?那我倒要问一下,你二人穿的是什么服饰?还有按周礼,你二人乃是大周附庸,同子男之爵,拜见太子时,可带了象征身份的玉圭?“

“这?“

荡山被共伯憋的老脸通红,但却说不出话来。

身为附庸的戎人之主,那些繁琐的礼仪不会,这个大家都可以理解,但是,你连个玉圭都不会拿,这就过分了吧。

前者是能力问题,后者可就是态度问题了,而中国自古就是一个诛心的社会,能力不够,大家可以理解,甚至对于因为某些悲情人士,大家还会加以美化,比如说李广。

可是,态度不好(学名大不敬)这条罪名可是能灭族的哟。

史记中,说白起被秦王赐死时,可特别提到了一点,那就是秦王听说白起神情很不忿(怏怏不乐)。

汉武帝时干脆发明了腹诽(心中有怨言,但是不说,光在心里骂),这一条死罪,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统治者的脑洞。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如他这般附庸之君,朝见天子或太子时,虽然无需如诸侯以及王族近亲的公卿一般,恪守那些繁琐至极的周礼,但是必要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周礼高档货,不是他们这些人能玩得起的。)

其中有两点最为关键,一是代表着自己身份的袍服,二则是代表着身份的玉圭。

当时的圭,不但被视为身份、等级的象征,同时也是一种信物,只有贵族才能使用。(与后世代表着官员身份的官印,颇有几分相似。)

天子持有最高级的玉圭,并根据臣子爵位的高低,赐给他们不同等级的玉圭,分封诸侯,“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地位越高,圭的尺寸越长。

诸侯上朝觐见周天子,必须手执玉圭,以此宣誓忠诚,因为玉圭薄而不弯,有棱角却不失温润,玉中的瑕疵毫无遮掩,象征臣子不屈不挠、品行端方,对天子毫无隐瞒,十分坦诚。

天子下达政令,召唤诸侯回朝、派人抚慰受难百姓、谈判结盟等,使臣必须手持玉圭作为凭证。

诸侯结盟时,往往会将盟书刻在玉圭上,以表诚意。

拜见天子不带玉圭,就等于高考,不带身份证。只不过前者弄不好会直接被降爵削国,而后者无非就是大不了爷明年再来。

当然了,身份证都还得没几年换一回,又何况是这玉圭。

虽然诸侯们大夫最开始的玉圭都是由天子所赐,但是玉这种东西嘛,大家也能理解,易碎,难免有磕磕碰碰什么的。

又不能够找天子再补发一个。

为此,诸侯们往往会私下里进行些交易,得到备用的玉圭,以免尴尬。虽说每一块玉石都颇为特殊,但是大朝会时,最多也就是看看你拿的玉圭有没有违制,不可能搬着竹简一一应对,看你的玉圭是不是原版。

可是无论是不是原版,手持玉圭,这却是必须的!

共和找的这个漏洞,简直让人无话可说,甚至如果共和稍微的再往深里上升一下高度,就可以向天子请命,讨伐不臣,收拾乃至灭掉荡氏戎了。

荡山文化不高,但是好歹跟周恩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一些套路还是熟悉的,可是众人知道又如何呢,只能够在原地急得打转。

望着被自己噎死在下面的荡山,共伯心中也颇有几分得意:

“小样,在老夫面前讲理,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当然,共和其实倒也没打算对荡氏戎做什么,只不过必要的一顿杀威棒罢了。

到底,荡氏戎偌大一个部落中,不可能都不知道如何利用规则。否则他们也活不到现在。

眼瞅着荡山轻而易举就被共和逼到泥坑里后,一旁的相向前躬身一礼后,开口道:

“太傅所言不错,只是我等前来拜访的乃是太子,何况太子又尚未成年加冠,并未正式开府立牙,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吧?

况且今日参见太子,并非朝见,只是刚好与有幸与太子共聚此地罢了,故未能准备朝见之礼,纵有失礼之处,但也是无心之失,还请太傅、太子明察。“

一番话,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即扔掉了共和扣上帽子,同时也算圆了共和的面子,应该说这位相的处理能力还是不错的。

连之前还颇为鄙夷的共和也不得不重视了几分。

相比于充满肌肉充满的力量,但脑子似乎有点转不过弯的荡山,一旁的相智商点开的不错。果断抓住了核心,首先我们参拜的是太子,而不是天子。

在西周,附庸之君参拜太子的礼仪与参拜天子的礼仪弹性很大。

因为周礼的制定者是周公,而周公在成王17岁那年就下台了,17岁的成王估摸着还没有太子这一说,成王也没活多久,紧接着又是一个不到10岁的娃娃,康王上台。

因为没有太子,所以周公似乎没有制定出太过严格的觐见太子之礼,或者周公制定过,但因为在开国前几十年里,都没有人享受过太子这个位置,所以相关礼仪也就只能随心了。

毕竟礼仪这种东西,哪怕有书籍记载,可是考虑到在那年头,文字都还只能刻在竹简上的简陋环境,从立国之初,到立国几十年都未曾实践过的礼仪,几十年后再想从早就不知扔到哪个疙瘩堆里的竹简中找出来也是不容易。

至于说后来人,为什么没有重新修订有关太子的礼仪,这个实在是臣妾做不到啊。

毕竟涉及到天子和太子,这一前一后,两位最高统治者。

礼仪,定的简了,太子不高兴,定得重了,天子不高兴。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夹在父子之间,一般人你说能怎么办?

除了像周公这种威望极高,实力又强的开国大佬外,一般人哪有资格与能力,说三道四。

其次,姬静还是个没有正式开府的太子。

没有正式开府的太子和只顶了一个太子名号的太子,这可是两个概念。

开府的太子不仅可以自行任免官员,直接掌控部分军队以及封地,甚至还能够以自己的命令发布国家法令,其权力几乎无限逼近于天子。

而现在的姬静,不好意思,虽然也有自己的封地和卫队,但是严格意义上而言,在他22岁之前,是无权干涉封地和军队之事的。就如同成王亲政之前,实际上也基本什么都干不了一样。

相的意思很明显,现在的太子,还没有资格对他们这些附属之君,发号施令,决以生死。

如果话只说到这一点,相确实可以让共和难堪,甚至出个小丑,但是让太傅出丑的后果,这个还不是荡氏戎敢轻易尝试的。

而最后那番告罪,承认了,自己有小错,否认了自己有大过,给了共和台阶,也保证了自己不会被扣上一顶灭族的罪过。这个回答不能说的圆满,但确实也算颇为得体了。

眼见自己好像未必能够拿捏得住这两人,共和也不再纠缠,扭过头来,对着脑门上都已经急出汗的蓝田大夫随手吩咐道:“荡氏戎长远道而来也算辛苦,这接待之事就由大夫负责了。本太傅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留了“。

如蒙大赦的蓝田大夫闻言后,赶忙起身,拱手行礼,恭敬回道:太傅放心,一切自有下官安排。”

“嗯“。

接着共和还以一礼后,也就起身,在虎贲甲士的护卫下,傲然离去。

离开时,相倒是颇为知趣弯腰低头,恭敬送别,只是一旁的荡山多少有些不服,硬挺着身子,扭过头去。

大胆,敢如此无礼。

共和身后的几名虎奔甲士见状后,颇为恼怒,当即大喝,就要拔剑斩之。

荡山冷哼一声,也握住了刀把,随时准备出刃搏斗,动嘴他不行,动手,他还真未必怕了,眼前这几位。

“山,住手!”

一旁刚刚以为度过一劫的相,见转眼就又剑拔弩张,赶忙上前挡在了双方中间,向共和躬身道歉:“我族久居荒山野地,与豺狼虎豹为伍,不识礼仪,若有冲撞之处,还请恕罪。”

“不识礼仪?这都要把刀子拔出来了,恐怕不是简单的礼仪吧。”

共和饶有兴致的看着想要噬人的荡山,现在要是有可能的话,共和倒是真想砍下面前这位头人的脑袋。

“太傅,太傅,这戎狄之辈不识礼仪,您老没必要和他们较这个劲儿?接下来的事,您交给下官变好了。”

一旁刚刚松了一口气的蓝日大夫看变故又生后,赶忙来到共和的身旁,满脸讨好。

“也罢,那此间之事就交给大夫了,只是望大夫千万不要忘了本!“

共和面无表情的警告了一句,便轻挥了挥手,带着四名虎贲卫飘然离去。

待共和走远后,相上前表示了感谢,并将一张六尺长的羊皮送了上去,蓝田大夫秒了一眼上面的礼单后,还算是满意,又与相客套了两句。只是回头望着还在那发着牛气的荡山时,略微无奈的叹了口气。

“要不是看在你们每年孝敬的份上,老子才懒得管你们这破事。”

〝怎么回事?”

共知匆匆来到了姬静住处后,太医刚刚诊断完毕,然后一把就被共和拽到了一旁,询问起了状况。

〝启禀太傅,太子身体并无大恙,只不过应该是受了某些刺激,加之水土不服,所以有些不适。只需调整一番,休息些时日便可”

听得太医这番解释,共和总算是放了几分心,嘱咐太医善切用药,好生照料后,也没有往太子的住所去,论伺候人,还是交给北宫吧,自己进去也是添乱。

“只是,若如此,这骊山怕去不了了。

罢了,罢了,本就不过是游历罢了,去不去都无所谓,况且那里现在也不太平。”

共和一边在屋中绕圈,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安排,这位太子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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