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游说(下)

沈稚拿湿帕子擦了擦手,“是啊,终日玩鹰的又怎会让鹰啄了眼呢?”

“七娘不防想一想,此药无色无味,能在不知不觉间使中了药的对象惊悸、发狂、忧寐、甚至不由自主。倘若中药的对象不是猛兽,而是人……你会想起谁?”

恒七娘不知怎的,忽然忆起前日里在宫中面见太后娘娘时,听得的一声幽幽叹息。她猛地瞪圆了眼睛,忍不住捂住了嘴。

“圣、是圣上……”

沈稚微微低眸,复又抬起。

恒七娘惊得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在水亭中踱着步,“稚儿,此事如此重大,你所言确定为真?”

沈稚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将七娘拉来坐在自己旁边。两人声息极近,“差不多有眉目了。这两种特殊的药物同出一源,已经有了大致的追查方向,大概是川渝一带出来的东西。不止我哥,我舅舅也着人去查了。”

“定国侯府、穆王府都惊动了?”

沈稚点点头。

她慢慢倒着姜茶,细细的茶汤从壶中汩汩而出,在空中牵出一条明黄澄亮的水线,落在梅花白玉的小盏中,琥珀一般晶透可爱。沈稚不止给自己,也替双手冰凉的恒七娘斟了一杯,“七娘,蟹性寒凉,你喝点儿这个暖暖。”

恒七娘还在消化刚听得的消息,愣怔怔捧着小茶盏暖手。

沈稚轻声说道,“宇文诺断了一手一腿,险些丧命,丞相府又岂会善罢甘休?只是此事查来查去,又落回了自家头上。竟是相府里一个管事的儿子所为。他爹为宇文诺掌管幻药,坏事做多了反被灭口。这儿子气不过,便用同样的法子报仇。”

恒七娘皱眉,“一个死去掌事的儿子?不过掩人耳目罢了,后面必有旁人。”

“七娘不妨猜猜,这幕后之人是谁?”

恒七娘蹙眉沉思,“能在相府中动这样的手脚,要么有内应极力配合,要么便是对相府非常熟悉。而且此人必须知道这个药…还要有这样做的理由。如此想来……”她闭了双目,口唇微微颤动,“只有太后娘娘。”

“必是太后娘娘!她本就出身相府,对娘家一切本就了如指掌。丞相府下如此毒手坑害天子,娘娘怎么能忍得下?恐怕已与相府结下生死之仇,才能下狠手报复回去。”

沈稚点头,“是啊,我猜丞相府也是这样想的。太后娘娘与丞相府已经彻底反目,说句势同水火也不为过。原本的助力成了掣肘,所以娘娘此时才如此急切的需一个姻亲外援。穆王府已经排除在外。如今她看中了你,看中了恒国公府。七娘,你怎样想?”

“我?”恒七娘愣了,她迟疑了很久,苦笑道,“稚儿,我家的情况,你再是了解不过。恒国公府本是簪缨世胄,太宗皇帝钦封的不降之爵位,传到我哥这里已经是十几代了,煊赫实权早已不再。而我爹又……那个样子。如今这府中折腾得除了花用不尽的金银死物,便仅剩个表面光鲜而已。我和哥哥是真的想重振国公府的声威,光耀门楣不堕先祖名望。”

沈稚点头,“我都知道。现如今摆在眼前的,便是这样一个天大的机缘,可也是天大的危险。辅佐陛下夺权亲政,此等功劳足可保恒国公府几十年的权势地位。可一旦有什么闪失变故,便是连如今的富贵闲散日子也不能有了。七娘,你可一定想好啊。”

恒七娘捧着的姜茶慢慢凉了下来,她踟蹰望向沈稚,“现如今,你们府上是什么意头?”

沈稚笑了,“我今天能来和你说这些,七娘以为是什么意头?其实我爹是怎样的官声为人,世人皆知。他最是忠诚古板,谁祸乱朝纲、坑害黎民百姓,谁便是他的大仇雠。定国侯府与宇文丞相府对峙这么多年,承受了多少疾风骤雨?皆是因为如此。”

“那……穆王府呢?”

“穆王府与定国侯府同气连枝,守望相助。”

恒七娘眼眸蓦然一缩,她咬咬牙心思初定。只是仍有所顾虑,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釜底之言,“稚儿,倘若有一天,宇文氏族公然谋朝篡代,皇族宗室岌岌可危……”

沈稚一笑,“倘若是小皇帝昏聩暴虐、倒行逆施,百姓民不聊生……谁揭竿起义都有可能。但若萧氏一族并无过失逆行,本可天下太平…只因某家一族之贪欲,便要陷天下于战乱,那我定国侯府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容他!”

恒七娘定定望着眼前言笑晏晏却口出铿锵之言的文弱小姑娘,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溢胸腔,“稚儿,我真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心胸。”

“好!”恒七娘气血微微上涌,胸口起伏不定,“倘若有定国侯府、穆王府,再加上我恒国公府的倾力襄助,不信压不过那些姓宇文的贪婪之辈!”

沈稚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浮出晶亮的光,向她伸出手去。恒七娘一把握住,刚要开口,忽然露出一点尴尬的迟疑,“稚儿,我……这等赌上家族气运满府性命的大事,我还得和兄长计议一番。恐怕今日不能立时答复你。”

沈稚倏然笑了,“七娘,你怕是误会了。我今天来和你说这些,并非是要劝你一定如何……你我相交多年,太后娘娘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几次三番邀你入宫,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是怕你不知内情,糊里糊涂就做了性命攸关的选择,才特意来告诉你啊。”

恒七娘有些愣怔。

沈稚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七娘,不论你和小公爷将来如何抉择——奋力一搏也好,明哲保身也罢。稚儿都是你的好朋友,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再过些时日,川渝之地估计便会传回消息,七娘到时候若是感兴趣,不妨再邀我来府中商议。”她眨眨眼,笑嘻嘻说道,“当然,七娘若只想挑个如意郎君嫁了,夫妻和美、富贵闲散的度过一生,将来多有空闲请我吃几次蟹子,那也是很惬意的嘛。”

恒七娘也忍不住笑了,“你这个小狭促鬼儿,看我下次还请不请你品饮佳酿。”

“真小气!”沈稚知她心中有事也不多留,“极品的花雕酒嘛,谅你也舍不得予我。一会儿走时,让含雪帮我送两篓肥蟹到马车上。”

恒七娘惊讶,“你什么时候这样喜欢吃蟹子了?在我这儿吃了不够,还要带回去?这东西虽滋味鲜美,可也不能多吃,伤胃呢。”

沈稚摆摆手,“我岂是那馋货?如今蟹子尚未到季,都城中恐怕也只有你府上肯花几十倍的金银铺路运这东西进来。我家中最近新养了个新鲜可爱的小东西,他怕是还没尝过这八脚怪的滋味,正好拿回去予他尝尝鲜。”

恒七娘想起沈稚独特的爱好,她口中的“可爱东西”往往都让人直打寒噤。此时听了也忍不住连连挥手,问也不问,“快快拿走便是!多一句也不许说的。”

沈稚一路上心情都很舒畅。

进了府门特意叮嘱下人送一篓蟹子给母亲的合意院,祖母茹素倒是省了。余下的挑选个儿大肥美的先加荷叶井盐蒸了,再做几盅蟹酿橙。想着给小阿蛮吃个新鲜的。

不料进了汀荷院,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眼巴巴迎上来。

“阿蛮呢?”沈稚奇怪问。

秋儿悄悄伸手指了指,沈稚这才发现院角落里直溜溜跪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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