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计划通

沈稚微笑着,向那蛮族少年伸出了手。

满心期待他把小鹰还给她。

不料那小少年金棕的眼眸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急慌慌把小鹰放到地上,胡乱在不知从哪儿寻来的旧衣上蹭了蹭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只小黑爪子放在了沈稚白嫩嫩的小手上。

沈稚:……

红袖厉声斥责了他一句。

小少年恍若未闻,似乎仍沉浸在某种情绪中,僵挺挺地立在原地,一双眼睛始终直直盯着两人交叠的手。良久,才抬眸看向沈稚,眸光微微颤动。

沈稚无奈地轻笑。之前瞧这小孩所作所为,以为是个桀骜不逊、不服管教的。那张扬又自信的样子给她的印象极深,如今瞧来却平添两分呆呆的憨傻。

那双能捏断野兽喉骨的手,也远比想象中要单薄。瘦削修长、骨节分明,却也伤痕累累。此时乖顺又拘谨地递到她手上,竟有几分让人心疼。

沈稚稍一心软犹豫,便没有立即丢开。允了这一点儿失礼的冒犯。

倒是那小兽奴,听闻红袖姑姑再次斥责后,蓦然反应过来,如同烫了一般地猛然收回手。慌手慌脚地跪下重新拾起那团毛茸茸的小鹰,双手捧着,高高举到沈稚面前。

面上满是尴尬羞愧,连头都没敢抬。一双耳尖悄悄红了。

沈稚轻笑一声,接过了茸毛儿小鹰。同时也轻轻握住那只手,“你愿意和我回府?”

红袖轻声译了。

那少年一双眼睛晶亮,重重点头。

“为什么?”

小少年面色犹豫,踟蹰不答。

“因为我之前给你治过伤?”沈稚轻笑,“你可知,和我回府便是做了我的奴隶。从此身家性命都交给我,再也不能自主。”

那小兽奴愣怔了一瞬,想来不料她会如此说话。

沈稚笑笑,“这些话我得说在前头,免得你糊里糊涂随我回去,日后再记恨、后悔。”

这是她从前世得来的经验。

拓跋临羌是何等样的人物?臣服于她时,是否心中曾生出过无数不满和屈辱?以至于日后不但将她逼上绝路,还点名要她和亲,羞辱于她。

他那时也和眼前这小孩一般,狼狈不堪、满身伤痕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心中不忍,便向他伸出了手……把他从兽园带回府中。如今想来,她当时什么都没说。他也许是别无选择,才不得不顺服。心中未必情愿。

所以才始终沉默寡言。

可笑她曾以为他是自卑胆怯。还总是安慰、鼓励他。

“阿羌真是厉害,武师傅说已经没什么东西能教你了……”

“谢谢阿羌,若不是你,那些刺客此时已经得手了……”

“阿羌又拔得头筹。唉,可惜你的出身受限,军中无法晋升。不然必是爹麾下一员悍将……”

沈稚望着这个同样兽奴出身的小孩,尽量不让那个曾经的阴影影响到自己此刻的心绪——这小孩毕竟刚刚救过她。虽说即便他不动手,红袖姑姑也不会让她受伤,但终归他伸出援手过。

沈稚语气轻柔,尽量不吓到他。

“我府中自有规矩礼法,对任何下人奴仆都一视同仁。你只要尽心办差、安分守己,我必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去。可若不能驯服受教,一样也会受罚。懂吗?当然,你若不愿和我回去,我也不会强迫于你。这便让人给你备些干净的衣物和食水……”

小少年立即慌了,连连摇头,连珠儿一般说起了蛮话。

红袖一边笑一边译,“这兽奴说,他吃的少、力气大,身手特别好。而且脾气驯服极了,一定服管教。被罚也没关系,以后挨打也不会私逃了。求小姐带他回家。哦,他还说刚才没有立即回答,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姐的问题,并非不情愿。求小姐不要误解……”

沈稚也笑了,不等那少年再神色焦急的一边比划一边自荐,直接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好,我已知道你的心意啦。”

“从今以后你就叫阿蛮,是我沈稚的奴隶。”

“往后在这都城里,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你。”

安顿好那异族少年,沈稚的心情极为舒畅。一边揉着睡沉了的小鹰,一边望着窗外月色,轻轻哼起歌儿来。

马车里摇摇晃晃,只有她和红袖两人。

红袖笑着摇摇头,给沈稚添了一杯新茶。“小姐自小喜欢养这些野物,如今一下子添了两个。可是惬意了?”

沈稚抿了一口茶汤,眉毛飞扬,唇角带笑。“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还因悟出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就是赵嬷嬷常念的那句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沈稚弯着眼睛看天空中一轮皎月。她能重新来过一回,宿命便已经改变。

今夜云珠表姐并未与那宇文诺私定终身,她就有信心搅破宇文诺的诡计。只要这门婚事不成,将来穆王府和定国侯府必不会重蹈覆辙愈行愈远。

同样的,她这次不主动捡那拓跋临羌回去教养,未来未必会有漠北王庭大军压境之祸。

纵然漠北仍出了一位雄主,她难道不会早早筹谋了,将羊城修得铜墙铁壁,兵精粮足?

现在才是宣和七年,小皇帝没有掏空国库,宇文丞相也没有独揽朝政。南国虽然底子坏掉了,至少面上仍是一片海清河晏、歌舞升平。

她相信,一切都会不同的。

最简单的便是,她这次已然换了一个兽奴捡回去养。

为什么偏要救那个恩将仇报的拓跋临羌?他那时已经十四五岁了,心思早定。人又克制隐忍得可怕,似乎世间所有的苦难都尝过了,养成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

说的话、吩咐的事,他一点就通,从不用吩咐第二遍,永远克制自持,永远滴水不漏。

现在想来,多么可怕啊?

还是小阿蛮可爱些。

年少、锐气。大概是成为兽奴没多久,眼中还没有那种沉闷的悲哀和认命,反而燃烧着热情的火焰。还有种初生牛犊般的勇敢和自负。

想到之前这小孩儿凶狠地说着蛮话威胁管事的样子,沈稚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弯。她发现自己好像天生就喜欢这些野性而危险的东西。不论是养鹰隼还是骑烈马,大概都是在追逐某种心灵上的刺激。

若非如此,她上辈子恐怕也不会被拓跋临羌吸引,迫不及待想把这块无人识得的璞玉打磨成价值连城的珍宝。

最后反把自己一条小命搭了进去。

沈稚想起此事便是一阵心口疼。那匕首凉飕飕的,插进心脉的滋味永生难忘。

“什么新的旧的?”红袖摇着头,困倦得也微微闭了眼睛,“小姐不必听常嬷嬷瞎说,她可盲信着呢。照奴婢想来,便是新的旧的都来,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是无用。”

沈稚心中一动。

虽然不可能再去主动搭救那个叛奴,但仍忍不住幻想。假如左手一个阿羌,右手一个阿蛮,该是多有意思的景象?

两个凶夷兽奴,也不知道谁更厉害些。

若论天资,应该无人能出拓跋临羌之右。可若论养得好嘛……

待她再见阿羌时,当在两三年后。到时候早已将阿蛮养的身体康健、遒劲有力如同一只小虎。就凭那小少年重伤之际仍敢挑战四兽,腿上戳了个洞也能追赶快马的劲头儿,未必比不过瘦骨嶙峋的阿羌。

到时候先让阿蛮出手,狠狠痛揍那叛奴一顿,挫挫他的锐气。

再学草原人熬鹰之法,好好熬炼、炮制那叛奴一通。也算报了前世被骗、被叛之仇。倘若到时候他愿意驯服,倒也不是不能考虑留他一命……

沈稚既困又乏,偏偏想起这报仇雪恨之事只觉得快意。越想越精神,忍不住推推红袖,“姑姑,你帮我瞧瞧那小兽奴怎么样了?生活突然遭逢大变,我担心他不能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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