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此错过

阳光自窗棂泻下,在书案后拉出细长的影子。屋内悄无声息,只有笔尖触过纸面发出的沙沙声响。

载蕉正一人在房间里作画,他摩挲了一下指尖,仿佛那里还残存着少女脸颊上的温度。

细长的弯眉、小巧玲珑的鼻,柔和流畅的下颌……

心念一动,他继续将心中所想和方才手上摸出的凹凸感一点点描绘在画上。

没一会儿,一个亭亭玉立、清秀婉丽的女子跃然纸上,竟与曦月有八分相似。

载蕉心中也知晓,并非是自己画艺多么精湛,而是这个女子已刻印在自己心里,如此清晰。

“姑娘。”

曦月手里端着食物走上楼,背上忽被人拍了一记,回头一看,是个陌生男子。

“姑娘,我方才看见一个盲人走出了客栈,是你相公吧?”此人身材高瘦,长脸上一对耷拉的三角眼,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曦月立马紧张起来,询问道:“他去哪儿了?!”

“你快随我来吧!一个看不见的人可别出了什么事!”

曦月一听这话,脑中一空,忙向外走去。

那男人见曦月如此急切,忙不迭跟了上去,三角眼露出精光,得逞一笑。

此时的房间内,一道黑影正缓缓逼近。

来人刻意放慢动作,可载蕉失明后听觉异于常人,双耳一动,便警觉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钝重,他方才给曦月买的是布鞋,走路没有塔塔鞋底的声音。这个人所着极有可能是官靴,普通的掌柜小厮不会穿这种鞋,恐怕是个杀手。

说时迟那时快,杀手在距载蕉三尺之地时抽出利刃,劈头朝他砍了过来。

寒光乍现,觉察到凛冽的杀意,载蕉一个抽身站起来,假装去桌边喝水。杀手立即挥出了第二刀,载蕉却淡定坐了下来,让他再次落空。

门外的几个杀手急地直跺脚:“这人到底看得见看不见?”

杀手心中焦灼,加大了手中挥刀的力度,载蕉一个闪躲,弯腰躲到桌底装作捡东西。

刀刃堪堪自载蕉的背后一寸之处划过,挥刀的惯性带得杀手趔趄一下,载蕉立时将桌子顶起甩到杀手面前。

眼看这张红木八仙桌就要砸在自己身上,杀手一个挥刀大砍,桌子咔嚓裂成两半,顿时木渣四溅。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载蕉便瞬间抬腿,一脚将杀手踹飞出窗外。

几个杀手见势立马围了进来,载蕉立在原地,竖起耳朵细听面前人冲上来的声音。一片凌乱之中,来人脚步移动的步数和方向被他分辨得一清二楚。他移动几下,准确地避开这些杀手的攻击,向墙边的木柜处躲去。

“唰!”

一个杀手连击连败,心中气恼,长剑带着千钧之力朝他的胸口刺去。

载蕉的后背已经抵在了柜门上,身体却忽如游鱼一般向旁边滑去,那人反应不及,一剑劈在柜门上,立时将柜子砍得破烂不堪。

他气得跺脚,啐了一口唾沫,发现载蕉早已从他们头顶飞出房中。

载蕉逃下楼时,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方才和那几个杀手交手之时,他触到了一个人的衣角,材质手感与面前这人别无二致。

一伙的!

心中一紧,载蕉立刻扼上他的咽喉。正要用力之时,那人心知自己不是载蕉的对手,喉中发出细碎的声音:“慢着!!那个跟你在一起的姑娘,已经被我带去了一个陌生地方。”

长脸、三角眼,这个杀手正是方才拐骗曦月的人。

“什么!!你把她……”

一时急怒,载蕉慌了神,正要问个明白,胸口忽然被稳稳当当捅了一刀。

刀子捅进又抽出,瞬间鲜血四溅。

那男人握着鲜血淋漓的匕首,脸上满是阴冷的笑。他吹了个口哨,四处搜寻载蕉的杀手们便蜂拥而至。

载蕉堵着自己胸口的伤,靠着最后一丝力气单打独斗。

他夺过一个杀手手上的刀,利落地杀出重围,从客栈逃了出去。

胸口的血不停涌出,载蕉在小镇的街头跌跌撞撞跑着,只觉身上的温度渐渐流失,气力也将消耗殆尽。

而此时街头的另一边,曦月被抛弃在这里,着急地喊着载蕉的名字寻找他。

两个人被熙攘的人群隔绝在道路的两头,像是被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驾!驾!”

两匹快马从喧闹的街市穿行而过,带起飞扬的尘土。

骑马的是两个神采奕奕的青年,前面的人不停吆喝着:“这马骑起来真痛快!”

跟在后面的人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笑容慢慢消失。

他放缓速度,皱起眉头看向前方那个奇怪的盲人,勒住马的缰绳喊道:“如煜快停下!!”

被唤作如煜的青年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堪堪撞上时,又忽然自己倒了下去。他见势赶紧勒住了缰绳,马受惊扬起了前蹄,险些将他甩下马去。

“谁啊!!谁站在路中央!大白天的找死吗?!”

如煜下马骂骂咧咧,低头看去,那个人浑身是血,已经晕倒过去。

“乔……乔二哥,这人好像被我撞死了!!”如煜吓了一跳。

乔桐之用手指探了探载蕉的鼻息:“此人还有一口气在。”

他又查看了一下他胸口的伤势:“他不是被你撞的,而是本来就身负重伤。快扶他上马去我家中疗伤!”

两人将载蕉抬回乔府上,叫了镇上最好的大夫替他疗伤。乔老爷和一家子闻讯也围了过来,踏入门前,乔老爷吩咐除桐之外旁人不许进去。

“爹。”

“此人伤势如何了?”

“大夫还在看。”

大夫剪断包扎伤口的布条,长吁一声:“此人伤势太重,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口,新伤旧伤一条叠着一条的,真是惨不忍睹。”

“他身上的致命伤,就是胸口间的那刀,幸好救助及时止住了血,不过刀口距离心脏位置太近,怕是时日不久了!”大夫摇摇头。

乔桐之皱起了眉:“大夫,劳烦你再尽力一试吧!”

“我已尽人事,但能不能活下去,只能听天命了!”大夫拿上药箱离开。

“桐之,你去托人调查一下此人是何身份。”乔老爷吩咐道。

“另外在街上偶遇此人的事情,还请李少爷多多缄口。”

站在一旁的如煜撇撇嘴,有些愧疚:“放心吧乔大伯。”

客栈中一片狼藉,早有小厮偷偷报了官,官兵将这家客栈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官府的赵大人亲自带人来二楼房中查看,验过那些打斗痕迹后,他转了几圈,在地上捡到了一张画像。

这张画与寻常的丹青手法不同,上头的清丽女子栩栩如生,赵大人若有所思。

曦月返回客栈时,看到外面围满了人,她欲要进去看看,却被官兵拦住:“官府在办案,你乱闯不要命了吗!!”

“请问大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曦月问道。

“没看到地上的血么?刚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旁边百姓立马议论纷纷:“好像死了个眼睛看不见的!”

曦月如遭重击,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眼角慢慢湿润,一声呜咽就要发出,她连忙捂住嘴巴,推开人群跑了出去。

……

紫荆城内张灯结彩,丝竹管乐之声穿透宫墙,一列列宫女太监捧着金银器皿来往不绝。太后今日设春宴,邀请了不少皇亲国戚,宴会布置得奢华至极。

光绪帝载湉端坐在龙椅之上,表面淡定自若,手心已是一片濡湿。

对上底下帝师翁同龢的视线,他的目光不由躲闪起来。

此宴会聚集群臣,翁同龢打算趁此机会向太后请旨归位让权一事。太后喜弄权柄,但牝鸡司晨,终究于理不合。此举必让太后下不来台,到时凤颜震怒,必在心里狠狠记上他一笔。

到那时,他自己,连带着他身后的家族,恐怕都会被推向深渊。

可若是不当着众人的面让她亲口答应,她的承诺就不会作数,何时才能让位于皇帝?此招虽险,却能一针见血。

翁同龢眉头紧锁,看向凤椅上的慈禧。

慈禧正和身旁的荣寿公主说笑,时而转过头来看看面色紧张的皇帝,再看看座位底下安排好的桂详家的女儿。

她何尝不知待载湉长成之时,便是自己让位之日。可若是能让这二人联姻……

慈禧嘴角的弧度向上弯起,心中早已谋划好了一切。

翁同龢脑袋上冒了一圈的汗,本来打算载蕉回来后和他一同请旨,载蕉却迟迟未归。看见太后脸上的笑容,再联想到她动怒之时的阴沉面色,翁同龢咽了咽口水,准备起身。

“报!!!”

外面冲进来一个信使太监,整个人急地都快扑倒在地上了。

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李莲英训道:“好好说话!别冲撞了太后和皇上!”

“起禀皇上、太后!收到天津发来的急报,辅国公载蕉乘坐的那艘贵宾船没有按时抵达天津,反而偏离了航线越驶越远,船只似乎在海上发生了意外,目前人员伤亡还在调查之中!”

“什么!!”光绪帝激动拍桌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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