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声，齐光的嗓音听上去比过去沙哑许多，却有种不可思议的温柔。
许辰星瞪着眼前的人，几乎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个幻觉。
齐光居然来救我了？
他仰头看向井口，再次确认这井看上去一点都不浅，绝对是人跳下来会出事，猫跳下来都要晕倒的高度。
会不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其实是死前大脑做个好梦——
许辰星的思考戛然而止，他被齐光抱起来了。
他这才注意到齐光手腕上缠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根与上方相连的链子。
它由很多小段拼接而成，看上去像某种诡异的，充满科技感的蛇。
这是什么？
许辰星本能地就伸出爪子去够它，但齐光马上注意到他的动作，迅速把它解开，转而用双手固定住猫咪。 m..coma
龙龙发出不满的叫声。
齐光看得好笑，揉揉它的头。
“命都没了，还想着玩？”他从口袋里掏出吃的，递到它嘴边。
龙龙还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链子，才开始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有这么好奇吗？”齐光把它放到自己怀里，安抚地拍它的背，轻声说。
没想到龙龙吃着还真暂停住，抬头好奇地看他，像听懂他的话一般。
齐光一愣，再次忍俊不禁。
“这是我小时候做的小东西，”齐光淡淡道，“用来跳窗很方便。”
许辰星一边埋头猛吃一边听他说话。小时候？这玩意看起来很高科技啊，小时候做出来也太强了，这是什么，我爱发明的主角吗？
他突然有种不真实感。原来那个会给猫猫做玩具的，开过奇怪黑科技公司的人还真是齐光。
“当时做这个是为了离家出走，”齐光继续说，“家里都觉得我不务正业，这些东西没用。”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许辰星被他安抚得眯起眼睛。齐光的手刚刚碰到他时他还尴尬得绷紧身体，但上面的温度让又饿又冷又累的小猫咪又本能地贴上去。
“还好是有用的，要不然今天怎么办。”齐光笑着总结。
许辰星点头表示赞同。现在吃饱又暖和过来，他自觉恢复活力，伸了个懒腰。
“不过它只能用一次，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在这里等救援。”齐光拍掉他粘在胡须上的食物残渣。
许辰星无动于衷。作为一个人类，不管动物有多强烈的本能，他完全做不出舔自己的毛这种事。
于是齐光继续打理他，而许辰星心安理得享受着老板的服务，大脑放空地看着天空。
原来天都快黑了。
今天真是混乱的一天，莫名其妙的被带到这里……
不对，许辰星想起来，他是故意钻进这个包里的。
他还不想看到齐光这个人来着。
现在他可有精力生气。
许辰星冷着脸从齐光身上跳下来，用非常不善的眼神看着他，一边退到井的另外一边。
齐光这么不讲道理一个人，他还挺担心对方又像在家里一样，强行把它抱在怀里。
虽然齐光的怀抱的确比这潮湿的井温暖许多，但一想到他可能像容忻一样，一切对人的好都是有目的地伪装出来，许辰星就实在不能忍。
莫挨老子！
他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好在齐光没动，只是盯着自己看，眼神幽深。
“别害怕。”他说。
不不不，这里最可怕的就是你，许辰星疯狂在内心吐槽，您可前往别过来！
他想看齐光的反应但又不想与齐光对视，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齐光突然笑了。
许辰星呆呆地看着他。和刚刚不一样，他的笑带着明显的无奈。
“不用害怕，这井里我小时候经常来。”齐光轻声说，“那时候这片青苔还没这么大。”
他像在叙述无关人的故事，许辰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听下去。
“当时的藤蔓倒是比现在多，”齐光笑笑，顺着他的眼神，许辰星看到顺着井壁垂下的枝条，在这贫乏的光线里只看到模糊的绿，“当时就抓着它们滑下来，居然没摔出毛病。”
他没再多说什么，许辰星却忍不住想象出一个小孩，生在这种大家庭里，放着富丽堂皇，佣人遍地的屋子不住，往林子里跑，还跑井里玩。
这是有多皮。
但可能也不是皮，许辰星想起那帮年轻人的话，齐光应该在这里不受欢迎。
一个孩子又能去哪呢，如果他的家不欢迎他。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小时候，明明他们一点都不像。
那个时候家里和谐得可以去竞选社区五好家庭，许辰星小时候热爱赛车玩具，房间里放着个七层的巨型轨道，还有逼真的加油站便利店等等。
好像是他爸给他的生日礼物，小小的许辰星表示非常满意但不会拼，希望收到直接拼好的，可以直接放车上去。
于是男人一边抱怨一边哭丧着脸打开说明书，许辰星给他天马行空地出谋划策，对轨道进行一些破坏。
而妈妈坐在沙发上笑着看他们。她工作很忙，许辰星小时候非常遗憾妈妈不怎么参与这种亲子活动，但那天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晃神。
就像她不需要参加，光是看见这一幕就非常满足，非常幸福一样。
于是许辰星发呆两小时，远离他的干扰，他爸终于把最后一截轨道放到正确的位置上。
月光突然照进井里，刚才复苏的温暖回忆像一个美好但遥远的幻觉，在这冰冷的光里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其他片段，妈妈去拍一部艺术家纪录片，她慢慢沉溺进去，不再和他们交流，甚至连架都吵不起来。他能感觉到她仿佛逐渐离开，像慢慢风化的雕塑，只剩最外面的壳。
他爸也不再说什么，原来他就负责打理妻子的作品，一般都是两个人商量着来，后面就变成只贪钱财的商人，丝毫不顾她的想法。
某天许辰星目睹他们单方面的争吵，爸爸说他再也无法忍受她，他的妻子已经变成一个陌生人，然后摔门离开。
许辰星追出去没找到人，他也没回家，就浑浑噩噩地游荡。
具体中间发生什么他都记不太清，只记得最后他找到了爸爸——在一个陌生的女人旁边笑得灿烂，女人肚子浑圆。
后面他就没怎么回家，现在想想，要是有口井，估计他也会想住进去。
许辰星忽然发现自己被了抱起来。
原来齐光终于忍不住动手，又把自己抱回怀里，恢复刚才的姿势。
不知道为什么，许辰星正想反抗，居然犹豫起来。
可能是刚刚齐光说的话太苦情，让他有一丝恻隐之心。
也可能是刚刚在地上趴着还真有点冷，而齐光身上还是很暖和，可以先暖和暖和再走。
毕竟他这么倒霉地出现在这里，齐光就算是个渣男也该对他负责吧。
于是许辰星从善如流地舒展身子，打个哈欠。
齐光很贴心地理解到他的意思，又开始给小猫咪按摩。
许辰星舒服地眯起眼睛，一边觉得他们还真不一样。
他自己是懒得做什么人情方面的事，如果认定是朋友他愿意上刀山下火海，现实吃亏更不会放在心上。
但如果是不感兴趣的人，或者是讨厌的人，哪怕对方是自己老板，或是在业内有影响力的大佬，他都无所畏惧，想干嘛就干嘛。
哪怕吃亏也认了。最开始入行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长得漂亮，虽然自闭但对人挺好，不像会和人有什么矛盾。
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倔得要死，想好的事情怎么都不会改。
但齐光不一样。齐光现在混得好所以肯定大家都给他面子。
但从那些年轻人的话听得出，他原来就是心思八面玲珑，能哄得人开心得人喜爱的类型，很擅长看出别人想要什么。
哪怕他并没有一颗真心。
你看，现在连猫都不放过！他的手法一看就是专业讨好猫咪的。
许辰星愤愤地想，决定还是要走。
他敏捷地从齐光手下溜开，迅速逃到对面，又谨慎地回头——
齐光根本没动。
许辰星仔细地打量他，忽然意识到不对。
齐光刚刚和现在都没有在自己跑的时候跟过来，不是因为不想。
而是因为不能。
他的左脚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曲，一看就受伤了，不知道是扭伤还是骨折。
许辰星都不知道齐光刚刚是怎么过来抱自己的。
他又抬头向上看去，只知道果然这个高度，人类这种速度下来就是会受伤。
齐光无声地叹口气。
难得回来一趟遇到这种事情，即使是他也有点无语。
还回到简直可以说是黑历史的，这块树林和这口枯井里。
就像命运的某个小玩笑，带着恶作剧的嘲弄。
这么多年过去，这里的东西倒几乎没有改变，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看得出井底发生什么细微变化的人。
而即使他如今立于人上，手握惹人艳羡的权力和财富，在此时此刻此地，似乎也与当年没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不同。
齐光看着眼前的小猫。它也看着自己，小小地团成一坨，一脸嫌弃，像很不耐与这个主人待在一个空间。但它有心跳，有温度。齐光过去到这里不知道多少次，第一次他不是完全一个人，而是有个活生生的生命在陪着他。
虽然不太情愿。
齐光脸上露出点笑来。
“别怕，我不抱你，”他叹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勉强你。”
“其实在家也是，我知道你想和我待在一起。”
“这次不小心把你带过来，对不起，”齐光扶着墙站起来，他左脚的剧痛终于快要麻痹，而他似乎远远地听到人们的脚步声，“你好好在那休息吧。”
他正准备凝神倾听，忽然察觉什么东西碰到他的右腿。
齐光愣住了。
龙龙无声地走过来，蹭他的裤腿，弄得他皮肤发痒。
齐光把它抱起，龙龙没马上缩成一个球，而是抬起脖子看向他充满惊讶的眼睛。
然后它往前挺身，去蹭他的下巴。小猫的皮毛柔软，带着独特的味道，和炙热的温度。
像一个无言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