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口琴2

事实上我叔叔不仅给家里寄信,有时候他还会邮寄一些土特产之类的南北干果。当然,我要说的不是吃的——那次,我叔叔邮寄回来了一个包裹,包裹中是一只口琴。看来我叔叔在信中已经委托过了,我爷爷把这个口琴交给了我爸爸,然后我爸爸又跑到我面前,把口琴交给了我。那时候我呆住了,这么好看的东西,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呢。口琴的一半是绿色的,是塑料;另一半银白,是金属。这只迷你口琴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很快我就对这个很文艺的通常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玩意儿爱不释手。似乎不用教,我试着把嘴巴凑上去,随即那玩意儿就发出几下刺耳的声响。我又高兴坏了,仿佛自己是一个天生的音乐家——呼气,是这种声音;吸气,则是另外一种音色……

那些天,我天天坐在我们家阁楼上,看着远处的小桥流水和绿色庄稼,装模作样的吹奏。为什么是“装模作样”的呢?因为我其实根本不会吹,是瞎折腾。我的确是装模作样的,模仿某种表情,模仿某种情绪,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了我的叔叔,而他正思乡心切。我心想,远方的叔叔想家的时候,也会这样吹吹口琴吧。

吹口琴是很费力气的,一天下来,那个口琴变得湿嗒嗒,并且充斥着我酸酸的口水味道。不可避免的,我的两个腮帮子也生疼生疼。

有天晚上,我托着我的两个腮帮子,把我腮帮子疼痛的消息告诉了我妈,我妈非但没有安慰我,却责怪我为什么不好好迎考——吹什么口琴。虽然我成绩已经够好了,但我妈希望我能更出色,像我叔叔一样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

“你叔叔是中专生,你好歹给我弄个大学生吧!”我妈对我说,然后她就没收了我心爱的口琴。“这口琴怎么这么臭!”我妈拿到了口琴之后很没必要的嗅了嗅它的气味,然后就问我。“哈哈,都是我的口水味道啦,好妈妈,帮我洗洗。明天再给我吧。”我调皮的说。事实上第二天我妈根本没把口琴还给我,她要我考试考第一名。“不是第一名我就彻底没收了!”但那次我没有考到第一名……多年后,我在我们家阁楼一个储物箱里又一次找到了这个口琴,打算把它回赠给我的叔叔——那时候我觉得我的叔叔需要这只口琴。当我伸手要将口琴双手向我叔叔奉上的时候,我觉得我妈当年肯定是帮我洗过了,不然它怎么会生锈?

二我叔叔终于在我十三岁那一年回来了,他读完了他该读的书,准备回来干一番事业。他回来之后我爷爷奶奶非常高兴,开始的几天都围着我的叔叔转。这种高兴劲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们后来发现我叔叔读完书没有打算去镇上的国营企业上班。

根据我叔叔的说法,他是因为没有被分配到他理想中的那个会令他感到满意的文化单位,一赌气,说不高兴去上班了。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我叔叔不愿找一份干一个月拿六百块钱的工作,也不愿把自己时间统统耗费在机床或者车间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另一边,我的爷爷奶奶当然也有他们不高兴的理由——在他们看来,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回来却不参加工作。早知道我叔叔会这样当年还不如不让他去读书呢(让他们的小儿子跟大儿子一样,反而会让他们更幸福吧)。

在家蹭饭,整天吊儿郎当的我的叔叔渐渐成为我们家的负担。当他给自己订了一份报纸之后,我的爷爷就更生气了。

“一张报纸要多少钱?”我爷爷问我叔叔。

“五毛钱。”叔叔说。

“半包香烟哪!”爷爷感叹。

“可是我能看一天!”叔叔硬声硬气的说。

“这败家子……”我爷爷小声嘀咕着,虽然够小声……但,肯定被我叔叔听到了。

“可是我不抽烟啊……我就拿抽烟的钱看报纸不行么?”我叔叔有点不高兴的对我爷爷解释说。

奶奶在一边说了一句公道话:“这孩子不抽烟是好事。”毕竟是自己孩子,爷爷虽然不乐意,最后也没有反对我叔叔这样做。

我叔叔说能把一张报纸看一天,他没有食言,他确实能把一张报纸看一天。看了新闻看广告,看了广告看天气预报。那阵子他出门或者在家,身边总有那张当天的报纸。而且他也不把废弃的报纸扔掉或者垫桌角,更不拿来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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