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口琴7

随着我爷爷咳嗽声又一次吸引我们的注意,很快他就不得不再次遇见那些充满沮丧和失望情绪的乡村医生。第二次住院没多久,我爸爸就挑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时间,怀着理所应当的悲伤情绪对我和我的母亲说:老头子走了……当时我跟我妈熟睡在大房间里,我爸忽然闯进了房间,还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点亮了。我妈自然醒了过来;我也醒了,但还在装睡。我妈她此前一直在等待我父亲回家,这是安排好的,我父亲回家我妈就去医院。但当我妈开始穿衣服准备出发,我爸却阻止了她这样做,我爸爸当时表情非常落寞。

叔叔的反应比我爸爸就厉害多了,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马上就晕倒了。直到操办丧事,他都一直萎靡不振。那一阵他一天要晕倒三次。一次他晕倒在灶头边上,他用一只右手扶着灶头,非常缓慢着移动着自己的脚步。我正好在场,就紧张地问:“叔叔,到底怎么了嘛?”叔叔只是勉强地对我挥了挥手。亲戚们也笑话我的叔叔,一个总是在各种大场合(婚宴或者丧事)上喝醉酒的我的亲戚,喝完两瓶黄酒之后就指着我叔叔的鼻子说:“你就是一个瘪三,你就是孬种!”这个亲戚的发言深深刺伤了我叔叔的心,因为我看到我的叔叔跑出门后哭了。

爷爷死了以后,我们家更没有了依靠。我爸爸那时候三十几岁,但是他整天整月都在外面打工。我们家因为操办爷爷的丧事,也倾了全力;家里开始吃稀饭。一天三顿都吃稀饭,外加萝卜干。有时候会有茄子吃,但一吃就是一个星期,不再有别的菜。在这种情况下,我叔叔跟惠芬的事情更是彻底遭到了裁缝全家上下的反对,甚至老瓜都不爱跟我说话了。

惠芬似乎也变得笨起来,每次出来偷偷跟我叔叔约会都会被当场抓住,然后失落地被逮回家。除了更加严厉地看管惠芬,裁缝和裁缝夫人他们整天还都盯着我叔叔的动向。这都是没用的,我想,我叔叔总有他的办法。半夜里,他翻窗翻得越来越勤……终于有一天,我还在睡觉呢,听到外面很吵闹,到阳台上一看,我叔叔被惠芬的爸爸一脚踩在地上:“你这个流氓,强奸犯!”我叔叔忙着招架,嘴里只说:“我对惠芬是真心的!”可惠芬她爸哪里听得进这些,还一个劲对我叔叔进行凶暴的拳打脚踢。

我看着都不忍心,可是我爸那次又刚好不在家,我妈让我别动。我叔叔还在那边疼痛呢,听他的叫唤声我都觉得全身正在被抽打。“你这个臭流氓,快叫派出所,快叫警察,我要把你送进去。”惠芬他爸,我平时也不觉得有多可恶,但那次后我看见他简直就像一个魔鬼。他的背上长出了黑褐色的翅膀,他的脚趾头很长很长,他一张嘴就露出了尖利的牙齿……果然派出所的人来了,听他们一说,就把我叔叔带进去了。

我叔叔莫名其妙被判了三年牢(惠芬功不可没),也就是说,他三年不能贩卖邮票和羊毛衫了。

一天,我奶奶带着我到山坡上的劳改所,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劳动玻璃厂去看望我的叔叔,而我则带着那只小时候我叔叔送我的口琴。一路上我都小心翼翼的怀揣着那只口琴,仿佛那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宝贝。当然我也明白这宝贝是我叔叔送给我的,现在该还给我的叔叔了。我有点小心思,希望我叔叔在劳动玻璃厂过的不要太寂寞。

我叔叔的面容憔悴得让人心疼,他从栅栏后慢慢走出来的时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他看我的眼神也说明他不再是那个乐观豁达的曾经的我的叔叔。“如果寂寞了,”我对我的叔叔说,“如果你想家了,就吹吹它吧。”我叔叔没有看那只被我递出去的口琴,只是看着我的脸,然后两只眼睛开了大炮。

“哭里笑,哭里笑,两只眼睛开大炮,”我说,“叔叔,你别哭。”“嗨,不哭。可你能让惠芬来看看我吗?”叔叔停止了流泪,转而开口央求我。“能。”我咬牙说。我这么说了以后,我叔叔就在我脑袋上按了两下,就如同他当年练的功非常有效一样,我忽然感觉灵魂出了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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