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里大戏已开场，耳旁锣鼓弦乐声起伏。因为今天梅园不对外售票开放，平日本该坐满听客的热闹一楼大厅，现在静悄悄的一片，也少了穿梭座位间，卖瓜子烟酒的小贩。
曦苑想，听客的欢呼捧场正是一场好戏的重要组成，而人头稀疏的台下虽乐得舒服自在，却冷冰冰的，失去了人情味道。
未行至楼梯处，曦苑就遇到了昨日来礼明寺的小姑娘。
她站立在楼梯旁，无所事事地扣弄指甲，不时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挂钟。曦苑这下确定自己没猜错，辛奕延当真是盘算要丢她在冰天雪地里等着。
小姑娘转头瞥着出现在梅园内的曦苑先是一惊，若口而出道：“孙小姐......你怎么....”。她发现差点说漏嘴，忙收了声。
曦苑没想要为难她，小姑娘不过是领命办事，要算账也得找对人。她淡淡提了提嘴角说到，“看，不觉戏都开场了，你快领我去见你家三姨太吧。”
小姑娘尴尬地微低着头，应了声：“是。您随我来吧。”
上了二楼到了特厢门前，小姑娘先行进去通报，曦苑在厢门外站了不一会儿，帘布再次被掀开。“孙小姐请进。”
“哎哟，孙老师，左等右等不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辛奕延像是遇着旧熟人般，嗓音提高着八个度，热情地迎上来，将曦苑亲昵地搂了搂，然后挎着她的手臂朝座位走去。
曦苑在心里冷笑，感觉右臂宛如沾上脏污，却忍着没有甩开辛奕延的手。她必须习惯这种逢场作戏，才能和辛奕延斗智斗勇。
“孙小姐，下午好。”高柏天闻声看向她俩，同曦苑打着招呼。
“高省长好。我失礼迟到了，先给您们大家赔个不是。实则刚才门口有事耽搁了，说是没有戏票不让进呢。可不知为何，我昨日只收到口信却没拿到戏票。还好我先前常来看戏，戏班主认得我，帮我好说歹说，卫兵才放人的。”曦苑假装成无辜难堪的模样。
“什么！小红你糊涂！”辛奕延突然将手中的茶杯一放，蓦地发怒，朝侧立在一旁的小姑娘呵斥道。“叫你去邀孙老师来看信，你竟然没把戏票带上。办事成天这么糊涂，我该罚你！”
小红马上站了出来，双手交叠在大腿前，弓着身子，几欲跪下，“我错了！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孙小姐！”似乎害怕极了。
辛奕延这黑锅甩得顺理成章，小红再冤枉断然也不敢反驳什么。孙曦苑眼底添上厌恶之色，开口为小红说好话，“不必，小事一桩，况且我已经进来了。”
“不行，不罚长不住记性。”辛奕延不理曦苑的劝，仿佛将未捉弄曦苑成功的气，全都撒在了小红的身上。
“好了，奕延，无需纠结。今天是开心的日子，别为了一点小事扰了好心情。”到底是高柏天看不下去，出声平息了这场小风波。
开始静心听戏后，高柏天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们说几句，其他时间主要都在跟郭炳辉交头接耳聊着工作上的事。
辛奕延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必要的言语接触，权当曦苑是空气。
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戏台上的梅园新红人正在唱着《桃花扇》，“当年真是戏，今日戏如真。亮度旁观者，天留冷眼人”。
曦苑的视线随着思绪渐渐放松，不经意落在一楼左右两侧，被派来保护省长安全的警察人员身上。林廷正站在队列其中，如鹤立鸡群般出众。
桃花扇中，侯方域与李香君历经悲情，暗淡收场。林廷与李佩云何尝不是呢？再入梅园，物是人非。不知林廷现在的心情如何。曦苑心里默想道。
林廷忠于职责，上下警觉地观察着戏院内四周的环境，恰好看到了特厢里的曦苑，有些意外地朝她微笑颔首。
曦苑轻轻摆手回应。
辛奕延余光看到曦苑与林廷的互动，计上心头，故意用特厢里谁都能听到的声量说着。“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孙老师当初与林家大少爷订婚后，因何又悔婚了去？不会真如传闻中所说，林家少爷被一下九流女子蒙骗住了心，放着孙老师你这贵家小姐不要，宁愿众叛亲离也要与那低贱女子成亲吧？”
被退婚对女子来说，本就不是一个光彩的事。表面上辛奕延是在埋怨林廷没眼光，实则是在暗讽着曦苑连下九流的女子都比不上，被人嫌弃。
话头提及，厢中人都朝曦苑看来，戏台上的配音忽变成急促的琵琶，珠玉破散落地，映衬着曦苑坐如针毡的处境。
曦苑藏在衣袖中的手微握拳，轻笑开口道：“我与林少爷的订婚本就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如今世风渐开，勇敢追寻真正的爱情而结婚，又有什么不妥的。若我能找到钟情之人，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况且林少爷的心上人并不是传言中那般不堪，她是锦城数一数二的名角，一介弱女子没有富贵出身，为人行的正坐得端，不做损人利己的事，靠着自己的本领得以立足生存。何来的她不如我，我不如她这种说法。”曦苑故意在‘损人利己’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她反问辛奕延道：“你说对吧？”
郭炳辉听着曦苑口中惊世骇俗的话，用他那古旧迂腐的脑子想，只觉得她不顾三纲五常，不知女子廉耻礼义，在省长面前显得十分丢人，刚想出言反驳她。
不料，“好，说得好！”高省长听完曦苑一番话，忍不住拍掌连声感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果有多些人能与孙老师一样，持有这般先进的思想，眼下的世道便不会日渐低下了。奕延，你该向孙老师学习的。”
本想引众人嘲笑一番孙曦苑，反而给自己挖了大坑。辛奕延脸上明显挂不住了，却还得藏着不悦，装作顺应的姿态。
戏目唱毕，
辛奕延赞叹演出精彩绝伦，意犹未尽，便提议着曦苑跟她去后台拜访一下今天挑大梁唱戏的乔韵芝。
高柏天自然没有阻拦，只不过他与郭炳辉仍有要事详谈，并未跟随。
刚出特厢没多远，辛奕延就彻底卸下脸上的善意，狠狠说道：“孙曦苑，你不用太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