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动作快点，没差几件了。”李佩森戴着一顶贝雷帽，脸上还沾了些面粉，两鬓间滑下汗滴，显得狼狈，手上带着尼龙手套，捧着一摞布匹，想要递给车下的东子。
刚才忙于搬东西的李佩森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不免一阵惊讶。
“这锦城真是太小了，怎么在这还能遇见孙老师。咳，咳！”佩森从车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反倒把自己呛着了。
“你们怎么认识呀！”东子问。
“傻崽，人家是我的英文老师。”佩森说。
“你在做义工吗？”曦苑说。
“是啊，因为平常我阿姐出去唱戏的话，家里成天没人，周末闲着没人陪，所以我从中学开始就在红十字里帮忙做义工了，也就是跟着发放物资什么的。既是帮助别人，也是锻炼身体嘛。”
“我还没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呢？”佩森熟稔地揉了揉东子的头发。
“他呀。”曦苑笑了。“是我从街上捡来的一个学生。今天第一次来给他上个课”这句话倒是也没说错，只是捡的过程被她省略了。
“咦，那这么说，你小子的叫我一声师兄咯。”佩森闻言顽皮地一把揽过东子的脖子说道。“快叫！”
这样开朗的李佩森，和学校那个严谨的李佩森，书馆那个冷漠的李佩森又是不完全不一样的。也许现在这个他，才是真正放松的李佩森，散发着符合他年龄的朝气。
“你想得美，我就不。”说完东子还吐了个舌头，要挣脱他的桎梏。
“你叫不叫！不叫，孙老师你就别教他了。”佩森手上稍稍用了力，东子像只入了圈套的小公鸡，完全无法逃脱。
“不叫，不叫，偏不叫。”东子咬牙不屈服。
还没等曦苑出声制止这两个幼稚鬼，就有人忍不住了。
“佩森，小东子别闹了。”一个脖子上盘着条擦汗毛巾，穿着灰色长袍褂衣，带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小本本和钢笔的中年男人在远处朝他们喊着。
“知道了，王会长。”佩森马上松开了东子，“孙老师，你先在这边等一下。”说完，两人你推我闹地又回到车边搬东西。
最后是李佩森跟着东子帮把东西送到林奶奶家。
一路上走过几个小岔口，和往常一样都会有几个小孩聚在那，玩着不知名的小游戏。东子像是在找着谁的身影，眼睛瞟来瞟去，终于和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对上了。他朝着对方使了使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跑开了。
送完了东西，李佩森说自己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不跟红十字的车回去了，非要跟着曦苑她去看看，这课到底是怎么给东子上的。
“好歹我也是师兄嘛，理科好，还能帮孙老师的忙呢。”
离着东子家的小院子还有几步远，曦苑就听见院子里吵吵闹闹的，好像是蛮热闹的样子。推门一瞧，竟是黑压压的一片，一大群孩子里，有个头稍大的，也有比东子看着小的，此刻都不嬉笑讲话了，睁着圆溜溜地眼睛看着曦苑他们。
孩子们眼神里的期盼都快装不住了，还藏着一些怯懦。
“对不起，曦苑姐姐。我先斩后奏了。”那天东子和小伙伴玩的时候，他得意洋洋地，不小心就把曦苑要来教他念书的事说漏了嘴。
这下好了，一传十，十传百，村里的小孩都知道了，都想来蹭课上。孩子们平时都跟他玩得好，拒绝的话反而显得自己很自私，东子只能硬着头皮都答应让他们都来上课了。
刚才朝那个麻花辫女孩使眼色，就是让她去传消息，所以想跟着一起学的小孩都提前到他家等着呢。
“哇，孙老师，您这教学量还挺大的啊。”佩森也被这阵仗惊住了说道。
“是啊。”曦苑似哭似笑地说，心里顿时压力重重，倒不是不喜欢他们来听，反正一个是听课，一群也是听，但是人一多，意味着这就不仅仅是她好心帮助一个东子的善举，而要担多一分责任在身上了。
“这华锦村一直都很贫困，我在红十字呆的几年，年年都在重点捐助名单上。听会长说，大部分村民每天确保三餐无忧已经很难了，更别说花钱去上学了。最穷的……哎，每年都会有人饿死，而且还没钱举办丧礼，买棺材立墓碑，只得用一块草席包住略微可怖的尸体，拉到后山随便埋了。”佩森补充说着。
“东子，没事。那现在人这么多，我们就只能在院子里讲了，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大一点的石块？”，曦苑拍拍垂着头不敢看她的东子的肩膀，让他快点动起来。
简陋的院子里，既没有黑板，也没有讲课台子，可要教这么多人，总得想想办法呢。
“好咧！”东子闻言兴奋一下子跳起来了，赶紧跑到院子角落，值了值那里放着闲置的石磨台。“曦苑姐姐，你看这个可还行？”
“嗯……我觉得可以。”曦苑摸着下巴围着石墨转了一圈，点了点头，高度大小都合适。
曦苑把东西往石磨上一放，她的私人教学课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了。幸好今天还有佩森，在下面走来走去的，帮她分担一些问题。
前半部分上国文课，后半部分是简单的算术。曦苑发现大部分孩子根本就没有纸笔，只能拿着树枝在一旁空旷的沙地上写着。
看来下回过来，不仅得带块黑板，还得捎点纸笔。
半天下来，她和佩森两人都是口干舌燥，喉咙发热。
“赶紧喝杯茶吧。”东子的娘从屋里端来了两碗热茶，李佩森接过去之后，两口就干完了。“唐婶，还有吗？”
“有，屋里的桌上有一大壶呢，我去拿过来。”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佩森说完，抬脚就向屋里走去。
“孙老师，真是谢谢你了。这世道，像你这样的好人真是太少了。”，唐婶缓缓地牵起曦苑的手说到。
“客气了，我也只是尽我所能了，别的我也帮不了我也做不了。我下次多带些纸笔过来，在沙地上比划可不是办法。”
“哎，你跟子毓少爷都是菩萨心肠。”
晏子毓？怎么突然扯上他了。
“听村长说，本来会里今年经费紧张，配给我们村里每人能不能有半袋面粉都难说。一个大年过去，家里的粮食大多吃得七七八八了。子毓少爷上回来吃饭以后，也不知道去哪里听说这件事，转头就给会里捐了一笔不小的数目。这才解了燃眉之急。”唐婶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曦苑默默得听着，脑海中浮现起那双能仿佛能看到人心里的琥珀色深眸。回想他年三十在餐桌上，除了与村民们谈笑风生喝酒外，他都没怎么动筷，还能注意到那些略微寒碜的菜色。
“他经常来这里吗？”手里茶还挺烫手，曦苑将杯子握在左掌，又转到右掌，轻轻地抿了一口。
“也不是经常。他自己也是个大忙人。你看他，年纪轻轻的那张脸却常年没血色，多半是累出来的。”
“人到了年纪还是得找个伴，帮忙着相互照看着点好。不是我说，你跟晏少爷还真的是挺配的。”唐婶目露打趣的意味，这话一出，曦苑一口茶入口不上不下地呛着。
“咳、咳，您可别逗我了。”她心里不得不感慨着，人到中年后的红娘精神真是长盛不衰，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