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第二十八条 林檎

第二十八条林檎

时值十一月,深秋之末。

较偏远的北海道已经下雪,东京用不了多时也会下起今年的第一场雪。

真冷啊,萤夏简单地穿着长袖衬衫,喝了一口手中的热咖啡,不符合年龄地感叹着。

“我以为你们日本女学生都不会觉得冷。”说着Reborn又看了一眼萤夏披在腿上的外套,给自己续上了一杯浓缩,深色的液体一出,满室都充斥着咖啡的烘焙香气。

“怎么可能,该觉得冷的时候还是会冷的。”

“再冷也没有你的心冷,真过分啊萤夏,对着自己喜欢的男生也能面不改色地给出假货。”

“这个我就当夸奖收下啦~毕竟交给纲君和直接交给Reborn先生你没有区别,保留一下个人隐私也是很重要的。更何况都是别人的隐私。”

放在两人之间的红色手账格外显眼,萤夏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猜测Reborn是不是已经知道『本体』的事,只好在他的秘密房间磨蹭到他自己开口。

绝对不是为了逃掉彩排。

“主职是情报贩子的家伙谈隐私啊……”Reborn嘲讽地笑了一声,不痛不痒,“所以是从一开始就准备了这本『同学录』么。”

“我也很苦恼啊。平白无故多背一本手账什么的……啊,不过关于纲君的内容两本手账都没有记录哦,毕竟我是纲君的女朋友嘛!”

“平行世界的废材纲被你喜欢上也是挺惨的。”

“……这个我也当夸奖收下了,Reborn先生。”

Reborn把手账收回去,不置可否。

“关于李明光的部分我收到了,上次在桃巨会的试验也表现不错……你的搭档单体作战能力比你还出色呢,狐仙大人?”

“是是是,别骂了别骂了,我一个普通的JC怎么比得过武术大师的弟子啦。”

“我来教你的话可以哦。”Reborn悠悠地开口,“到时候你还是阿纲的师妹哦~”

……太懂了,这个男人太懂了,完全掌握了拿捏的诀窍……

泽田一个人站在美术教室前,小心翼翼地叩了叩门。

美术教室的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泽田才叩第一下门就被推开了,探头环视了一圈堆满杂物的教室,当下松了一口气。

奈仓老师不在,如果自己直接把物资拿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抱歉打扰了——”

泽田一边想着一边推开门走进去,教室内虽然堆放了各种颜料和手工材料,一眼望去显得满室都有些杂乱无章,但是走近才发现所有的材料都是按照年级班别的顺序分门别类地放好,仔细地用大宗材料把各个班级的区域划分好,即使老师本人不在场也不至于出现错乱。

只是这样,或许有些自告奋勇来领物资,只为多找奈仓老师聊聊天的女生会失望了。

奈仓直人,从新宿来的实习教师,因为本人的风趣幽默和轻松愉快的教学氛围,一举让美术成为了并中目前最受欢迎的科目。在并中论坛的校草选拔中,一时间还挤下了一直因为“脸实在太精致”而占据校草之名的云雀委员长,正式成为校园的门面担当(虽然是老师)。

当然,上述评选完全是不公开的匿名民间评选,否则这个论坛不出一天就能被风纪委铲平了。

“一年……A组……”

“一年A组的话,在那边哦。”

泽田回头看向刚好回来的临也,对方和笑颜同样温和的嗓音再次为他指明方向:“就在你后面那一排,泽田同学。”

泽田点了点头,循着他的提示果然找到了A组的最后一箱颜料,拿出阿一特意转交给自己的清单,蹲在地上直接开始清点。

临也随意地拉出一把椅子到边上陪同清点,从手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后才同闲聊一般开口:“泽田同学很怕我吗?”

——被发现了。

捏着清单的手把纸都捏皱了,泽田清点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自从临也走进门后,他的超直感就像预感到什么危机一样疯狂警报,此前在美术课时他也经常接收到相似的警报信号,从未怀疑过自己直觉的泽田一下便确认了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师的危险性。

——很危险,让人觉得不安,并没有太强的攻击性,甚至会不自觉地想要亲近他……

就像……故意营造出无害环境的、捉弄老鼠的猫。

“我……本来就很怕老师。”泽田不擅长说谎,挠了挠头,给出了似是而非的答案。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临也的意料,微微愣住,回神后笑着给他抛了个刚洗好的苹果:“这么说,难道泽田君瞒着老师做了什么亏心事么?”

瞒着老师去当黑手党继承人算亏心事吗……泽田手忙脚乱地接住苹果,满脸写着一言难尽:“奈仓老师……”

“抱歉抱歉,老师也是想多了解学生的想法嘛。”

“是因为心理学的课程吗?”

泽田依稀记得论坛上有人讨论过类似的情况,说是奈仓老师经常向学生提问心理测试一样的问题,因为涉及心理学的内容,甚至一度被质疑他是不是存在把学生当做观察对象一类的失德行为,由于这个话题涉及到人气教师,且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证明,最后整个帖子都不了了之了。

“只是单纯好奇而已。”临也趴在椅背上,转手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里,“受欢迎也很麻烦啊,一举一动都会被别人放大观察解析出不同的目的,总有一种会和阴谋论扯上关系。”

这是在炫耀吧?是吧?真的有被炫耀到……!

一直自诩为社交边缘人的泽田默默哽咽了起来。

而临也作为凡尔赛本人丝毫没有察觉,继续说道:“……而一旦这个受欢迎的人摔下神坛,做出与其他人对她的期许不符的行为,不喜欢她的人就会得意于自己的先见之明,喜欢她的人也会因为自己的喜欢是基于欺瞒之上,失望透顶后收回先前对她的喜欢,变成百倍的厌恶。”

“那么,泽田君认为是这个受欢迎的人可怜,还是被欺瞒的其他人更可怜呢?”

前面冗长的谈话,似乎只是为了问出这句话。

终于说出来了。泽田抬头望向临也,干脆盘腿坐下,认真地思考起他的问题。

“那么,受欢迎的人知道大家喜欢的并不是真实的她吗?”

“唔……谁知道呢。”临也兴致盎然地托着头,嘴边的笑意越发明显且狡黠,“这个条件很重要吗?”

泽田愣了愣,最后还是摇头:“……没有很重要,只是我很想知道而已。”

“这种事情没有谁更可怜的说法吧……大家都很可怜。喜欢的人的形象破灭是一件很可怜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喜欢又突然被讨厌的人也很可怜;明知道真实的自己并不被人喜欢,还一直做别人期许中的事去讨好别人的人……都很可怜。”

说着,泽田的脸上明显出现了困惑的表情,不自觉地喃喃道:

“明明……一定会有人喜欢真实的她的啊。”

——嘀。

安静的美术教室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电子音,把走神的泽田拉了回来。

他甫一抬头就对上临也那深邃的红褐色双瞳,明明对方正皱着眉,但泽田还是感觉到他没有完全表现出来的满意。

“虽然想问的话还有很多……但是时间好像来不及了。”临也的声音清朗,说着可惜的话却莫名活跃,“如果有机会的话,到我「这边」来聊聊天吧,泽田君。”

“啊……是。”“纲君!”

泽田刚点头应下临也的邀请,萤夏的声音就远远地从门外传来,随后是一阵轻盈的小跑,在太阳下仿佛打了一层光的金色卷发从门边出现,随后才是从门后探进来的活泼少女。

“啊咧?难道我打断了什么重要谈话吗?”

“没有的事哦~和泽田君之间男性的对话已经结束了。”

“嗯——?好可疑啊这说法,是在说什么我不能听的话吗,我要酌情向草壁学长告状咯?”

“奈仓老师你说这种话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吧!”泽田连忙把苹果塞进箱子,抱起纸箱向临也请辞,“谢谢老师的苹果,那我们先走了!”

临也笑着向人挥了挥手,等他走出了门口才故意用在场三人的音量再次发出邀请:“记得多来找老师聊天哦,泽田君~”

“是是……我知道了,奈仓老师。”泽田轻叹了一口气,回身喊上还站在门口的萤夏,“萤夏,我们回去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泽田感觉对方在望向自己的瞬间,周身的气息都软化了些,像是阳光突然照进来一样,笑容温暖而耀眼。

——大概是错觉吧。

泽田自我反驳道。因为萤夏一直都是太阳一样温暖着别人的人。

“嗯,我们一起回去吧!”

送走了两人,临也也迟迟没有从方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维持着歪头看向教室门口的姿势,临也满脑子都是萤夏临行前看着自己的眼神。

——带着探究和戒备的猫的眼睛,以及狮子深藏在底的凶猛杀意。

这还是临也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这个小妹妹对自己毫不保留地展示敌意,哪怕是上一次暗示自己对『黄巾贼』的首领纪田正臣感兴趣时,都没有感受过的杀气。

原来被自己观察的人是被这样的眼睛看着么?原来被自己看着是这样毛骨悚然的感觉吗?

临也一直假装的冷静终于忍不住在这一刻、在无人的美术教室里绞得粉碎,耸着肩像是战栗更像在无声地大笑,手中新拿出来的苹果“咚”地掉在木质地板上,滚落到阳光下,折出令人垂涎的红艳。

——至于那头狮子,他又怎么会陌生呢?

太熟悉了,眼熟到让人作呕,每多看一眼都感觉要被这头猛兽撕碎拆食,全池袋……不,全日本,没有人比折原临也更清楚那头猛兽的恐怖。

是吗,拥有平和岛静雄的能力和折原临也的性格,有足够耐心把所有物缠绕、豢养,索取着对方的养分让人深陷其中的魔鬼藤,齐木萤夏——这个『齐木萤夏』,比自己想的更像怪物。

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太有趣了太恶心了——

“果然——”像是笑累了,临也坐在椅子上感叹地道,“我最喜欢人类了。”

“萤夏……听迪诺师兄说你前段时间都在被监视着?”

“啊,听说了吗?不过准确来说……是被物部警部盯着吧,所以前几天你出院我也没法去接你,希望迪诺先生有帮忙把我的礼物送到。”

泽田想到那个会不停发出声响的解闷骰子和同病房的云雀前辈,不禁沉默了片刻。

“不过那天你没来真的太好了……现在后山也太危险了吧,怎么连熊和加特林都有!那个沙地中间还炸出来一个大坑哦?我和狱寺君都摔进去了!”他一想到那天进后山训练的事就忍不住头疼,最后还是把自己师兄的事隐瞒下来,好维护下他在自己妹妹面前最后一点形象,“——Reborn也太乱来了!”

——不是……这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是……这样啊。”

萤夏的回应有些心不在焉,平静得出奇。泽田见自己准备好的说辞都被一招作废,只好停下脚步,看向后知后觉地停在不远处的人。

“萤夏你很在意我刚才和奈仓老师的谈话吗?”

“很在意。”话音刚落,萤夏便快速回答他的疑问,“但是就算我这么说,纲君也不会告诉我的对吗?”

其实并不是不能说的事。泽田在心底默默回答,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刚才和临也的问答,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是与其他人无关的假设性提问,甚至他们都没有给对话中代入过任何一个身边的人,哪怕是自己。

但是莫名地,泽田有一种窥见真相的感觉。

那一声电子音是什么?为什么奈仓老师会在萤夏来之前终止话题?他是怎么知道萤夏快要到的?他说的事和萤夏有关系吗?他为什么要在萤夏到场前终止?

——他说的「这边」到底是哪里?

“我知道了——”

萤夏故意拖长尾音,中止了泽田无止境的提问,双手背在身后,立在窗边满是放弃追究后的惬意:“纲君不想说的话那我就不问了。”

“但是……姑且有一件事,希望纲君能做到。”

泽田用鼻音模糊地表达自己的疑惑。

“——不要到「这边」来。”

“我知道的哦,纲君有一个超——作弊的超直感对吧,多少可以自信一点,那个男人就是超级危险的,纲君一定很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吧?不然不会每次上美术课都逃到角落去。”

被拆穿的泽田小声反驳道:“……没有逃,是真的没有位置啊!”

“——是是,那家伙确实很受欢迎啦,姑且这么说。”萤夏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就算只有纲君也好,离那个混蛋远一点,可以吗?”

转椅在旋转一圈后,仍稳稳地停在了桌前,萤夏整个人抱膝窝在上面,定定地看着面前一模一样的两本红色手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萤夏要说出这种请求。但是请原谅我的拒绝。」泽田的棕眸因金光而微微泛红,字里行间全然是萤夏陌生的坚决,「我会到『那边』去的,如果萤夏在『那边』的话。」

「我无法接受同伴要被这种无聊的『这边』『那边』所规限,就算是萤夏的请求我也做不到。」

「因为萤夏是我最重要的……无关Reborn也无关彭格列,只属于『泽田纲吉』的同伴。」

被拒绝了……但是完全生不起气来。

……可恶,说得真漂亮啊,这样的拒绝谁能生气啊。

萤夏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心底念着泽田纲吉的姓名千万遍,每多念一遍躁动的心脏便更快一分。

「咚咚——」

喜欢。

「咚咚——」

果然……好喜欢纲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喂!”光一把把快要憋到窒息的萤夏拉了起来,看着她捂着心脏隐忍着莫大痛苦的样子,吓得他以为萤夏就要心脏病发了,“你怎么了?心口痛?要吃药吗???”

“光……我、我心跳的好快好吵「咚咚咚咚咚咚」个没完!”

“……哦,你心动过速了。”光一脸受不了地松开手,“回头我给你买心律平。”

“这明明是心动的讯号!每一次都是在对纲君告白哦!!”

“你也知道啊?!”

这回光也不惯着自己的搭档,直接在她头上扣了个爆栗,拿起她桌上的两本手账:“拿回来了?你就宠阿纲吧他要什么你都给……上面不会有我的内容吧。”

“光。”“嗯?”

光一回头就看到萤夏欲言又止的眼神,轻轻地用鼻音发出疑问:“别想说坏话,我都听得懂哦?”

“啊……嗯,没什么,今天Reborn先生问我你加入彭格列的事。”

光:?

“你是我的搭档嘛,所以——”

「你和他不是搭档吗,为什么要让我自己去问。」Reborn的声音即使在回忆中也一样带着几分探究,「你们应该是同一边的。」

“我帮你答应啦!☆”

“我这就回香港……立刻!!!”

——才怪。

萤夏一边笑着讨饶,一边在心底补充道。

「就算是搭档我也不能替他做决定。」

「……再说了,他也不一定和我是同一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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