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
「那个……因为看你一直都是一个人走，感觉会不安全……」棕发青年不知所措地解释，带着一点被揭穿的羞赫挠头，在注视下声音逐渐失去底气，「我真的……不是跟踪狂……」
如同坠入深海，咸腥海水自四面八方把萤夏包围，水压拽着她一直下沉，好似除了自己以外的世界都在排挤她的存在。
已经接近末班车时间的站台上只有零星数人，他难掩疲惫的温和笑颜远比月亮夺目：「能赶上末班车真是太好了，齐木。」
咕噜……
微微张嘴，在体内已经循环过一遍的空气被吐出，冰冷的海水突破屏障自口鼻涌入脏器之内，咳不出来，唤不出声，甚至手也沉重得无法抬起，铅造的身体平仰着下坠，任由大海带走该有的温度。
「我、我也是！」被抢先告白的人小心翼翼地从身后拿出那早就准备好的花束，「我也喜欢你，萤夏。」
后肩率先触底，重力连带着头脑都一同往后，萤夏以俯身朝下的姿态离开水面，后仰着靠在浴缸上。同脱水的鱼儿一样大口喘息着，视线因长时间的憋气而变得模糊，抬起手伸向那个一同跳下轨道的人。
「萤夏——！！！」
手一握，幻境随着雾气散去，空捞了一把头顶浴霸的白炽灯光。
舌头轻轻抵上上颚，半张的嘴顺势又含蓄地只留一缝发出轻微的气音，下颚嗡动，把所有的情意引而不发地收回喉间，唯有最后的急促音吐露主人的心情。
发烫的头顶蒸发了所有回忆，「喜欢」的声音随着下潜的举动被永远掩藏在清晨的鸟鸣之中。
是深海。
其实这不是萤夏第一次到并盛中——当然，不包括上次摔晕被泽田背出来的那次。
当时还在考虑到来良还是并盛就读的她还跟着久留美妈妈到学校看过，作为町中有名的学校来说，并盛中严谨的校风其实让还算是好学生的萤夏颇有好感，除了校舍看起来稍微旧了一点外并没有大问题。
“萤夏——？”因为被无视而故意拖长尾音的女声自听筒准确传到萤夏的耳中，“不要乱走啦，真是的，回来也不提早说一声！”
早川小百合，并盛中一年A组的国语股长，天然系，运动和数学苦手，喜欢甜食，嗯……特殊情报是暗恋同班的山本武同学。
“啊，抱歉抱歉，我有好好呆在门口的，小百合。”靠在校门边，萤夏用手中的本子掩着打了个哈欠，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几分睡意，“再不快点第二节课的铃声都要响了……”
“别动哦！阿一你别跑那么快……！”
所以说，那时候为什么会去更松散的来良呢？萤夏歪了歪头看着朴素校门外的校名牌，因为校歌太奇怪？制服一般？
“喂，你。”
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萤夏直接合上了手中还在通话中的翻盖手机，也顾不上对面是不是被自己突然挂断电话的举动吓到，侧头看向说话的人，有些迟疑地应声：“……是？”
“你迟到了。”来人应该是风纪委的学生……大概，萤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他身上披着的老式校服，很确定这不是并盛中提供的校服款式中的任一款，除了外套上别着的风纪红袖章，再没有熟悉的元素，“哇哦，想被咬杀吗，草食动物。”
嘶……这陈述句，怎么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不住想起高中在来良的那个令人头疼的学弟，萤夏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只是正常打量的视线是怎么被当做挑衅的，也许平时没人敢正眼看他——瞎猜的。
把自己记录着人际关系的手册放回包里，向他展示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手腕，萤夏缓缓地向他解释：“我是前天在楼梯间受伤的一年A组学生齐木萤夏，今天第一节课有报备请假的，风纪委同学。”
提到了在校园内的这次事故，他很是不满地皱了皱眉，几乎具象的怒火让萤夏甚至不用刻意查看灵魂都能感受到他尖锐的攻击性，就像刺猬……不对她更愿意把这称之为海胆，更大一点或者是……榴莲？
“萤夏！”抬起的手被轻轻按下，一道身影挡在了萤夏和风纪委同学之间，看到一边还在蹦跳着穿上室外鞋的女生，面前的人应该就是手册里提到的阿一——杉下一了，“抱歉云雀委员长，第二节课快开始了，我们先回去了。”
小百合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对面的黑衣男生，猛地收住向前的步子，僵在原地：“委、委员长……”
“剑道部的杉下一。”云雀一眼就认出了挡在萤夏身前的阿一，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那件事，风纪委已经接手了。”
“那个的话……不用麻烦风纪委了，委员长。”刚走出一步的云雀转过身，正看到从阿一身后探出头的萤夏，挑了挑眉，无声地要求解释，“有些事自己做比较有意义嘛。”
“今天午休副委员长会把前天离校名单复印本给你。”亮出浮萍拐，一手横在胸前，同方才对犯人的愤怒、对阿一的战意不同，云雀认真地看了一眼虽然躲在身后但是丝毫不惧的萤夏，“不了了之的话，咬杀。”
很久以后萤夏才在某次被痛击下突然醒悟，那大概就是——猎手看到有趣猎物的死亡凝视。
在萤夏请假的这两天，泽田在1年A组的日子不可谓不难熬。
不知道是谁得知了萤夏请假休养的消息，在她缺席的第一节课，从流感到重伤昏迷不治身亡的猜测已经传遍了整个并中一年级，甚至有几个和她同为校田径队的学姐也特意跑到班级问询。
但是无论如何，最后好像都绕不开一个人，交谈后，所有人都会齐齐看向坐在班级中间偏后的泽田。
唯一一个在事故现场、甚至有可能就是嫌疑犯本人的——泽田纲吉。
我根本没有理由要害齐木同学啊！一边吐槽着同学们的迷之逻辑一边把自己藏在拿倒了的数学书后，偷偷瞄了一眼倒数第二行靠窗的位置，意料之中地没有看到那浅金色的高马尾。
“也不知道齐木同学的伤怎么样了……”
“你有资格问这个吗？废柴纲。”桃野强忍怒气的质问自上而下把泽田吓得够呛，他拨开劝架的山本，单手按在后者的桌面上逼近，“不是你干的你倒是说犯人是谁。”
糟、糟了……差点要从座位上滑下来的泽田咽了咽，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办法说出自己确实不知道的话。
“好啦，桃野——”“我干的。”
桃野甩开山本的手猛地僵住，回头看到话题的主角正向自己走来，潜藏的愧疚一点点地表达在自己伸手去扶对方的动作中：“萤夏，你没事吧？”
“我手受伤而已又不是脚受伤了，都说你们太夸张了啊。”毫不客气的用无事的左手拍开面前的手臂，萤夏顺势就坐在了泽田的前桌，转而支开处境尴尬的泽田，“——就是这样，纲、泽田君能帮忙去买个牛奶吗，我刚从左肋腹町赶回来，超——饿的！”
“总之，是我自己踩空了才会摔下去的——姑且当是这样吧，目前。你们就别瞎猜了，反正和泽田君没关系。”
“桃子你也别自责了，这件事不怪你，和你也没有关系。”直到确认唯一知情者离开了教室，萤夏才开口解释刚才自己说的话。
“可——”“但是你打着我的旗号去欺负泽田君，我会生气。”
桃野还是第一次看到萤夏那笑起来会弯得眯起的灰眸直直地盯着自己，把质疑的话咽了回去，缓缓点头。
“所以班长，我建议桃子罚值日一周——”
“喂！”
“批准了，”把萤夏的书包放到桌面上，刚才在回班级的路上就已经达成共识的班长大人一锤定音，“另外两个逃值日的加罚。”
“你还是好兄弟吗杉下一？”阿一以肘击猛地破除桃野的锁脖，也不顾好兄弟在旁边捂着肚子，只是开始驱赶强占自己座位的人，“快上课了，腿没事就快回去。”
“啊——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摔到脑子了，我视力突然下降了好多，阿一。”萤夏死皮赖脸地趴在桌子上不动，侧着脸疯狂暗示座位的原主人，“坐在这里看得比较清楚——”
“我让老师把你调到第一排。”“只有这里能看清楚！”
僵持了一会，阿一终于松开拽着书包带子的手，把桌面的练习册抽走轻轻拍了下萤夏的头：“你最好是坐在这里能把外国语的43分考上80，齐木萤夏。”
不可能，必不可能，我上辈子24年都没考过。把自抱自泣的话藏在心底，萤夏给出自己最大的承诺——
“下次一定。”
“齐木同学，你要的牛奶。”赶在上课铃前，泽田果真气喘吁吁地把从小卖部买来的草莓牛奶放在了她面前，“啊，还有，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我只买了个吐司……空腹喝牛奶对胃不好吧？”
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草莓牛奶，一直到后来也会屯一整箱每天喝的牌子，是巧合吗？只是想把对方支开的借口被实现了，萤夏看着他额角渗出的汗水有些无措，抬手想用衣袖帮他擦汗，刚伸出手又收回，转而从背包拿出自己的手帕。
他不是纲君，萤夏一边把手帕塞到他手里一边警告着自己，咬着牙缓了口气才开口：“你真的去买了啊……”
“欸？”手捏着萤夏的手帕，但泽田还是选择用手背擦着汗，“可是齐木同学刚才不是说很饿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都快上课了，你不怕迟到吗？”
“啊，反正也不是一两次迟到了……”泽田无所谓地笑了笑，“相比较下，齐木同学你是伤员，要好好照顾自己呢。”
伤员……吗？萤夏托着腮，用早已经恢复的右手食指轻点了点桌面，就像轻按在泽田额头的纱布上一般。
你又何尝不是呢，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