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鸡同鸭讲

钟雪晴在床上迷迷糊糊玩手机的时候,考研的室友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她听见小洁问:“姗姗,晴儿还没回来吗?”

姗姗说:“她在床上呢!”

钟雪晴从上铺自己的床上探出个头,和她们打招呼:“姐妹们,我在这儿。”

小洁放下自己的书包,笑着回答:“我差点以为你还在加班,还以为你又像昨天那天,熄灯了才回来。”

“那我可能真的要倒在下班回来的路上了。”钟雪晴开玩笑道。

考研的四个室友开始讨论复习进度。

乔乔说就这最后一个月了,不知怎的,反而很疲惫,没之前的冲劲了。

小玉鼓励她,考研复习的时间几乎长达一年,战线这么长,会疲惫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万里长征都到了最后一公里了,没有懈怠的道理,还是要拼到最后一刻。

晓燕也赞同,说多复习一点,就有可能多考一分。一分压倒一批人啊。

小洁也加入聊天的行列,说自己还是坚持每天早上去湖边背书,那里好多考研党,光是大家背书那气壮山河的气势都很震撼人心了。

小玉又说,图书馆负一楼已经有男生扛着被子去打地铺了,晚上就在图书馆过夜,这是要拼命的节奏。听说还有一个男生今天吐血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大家夸大其词、以讹传讹。

大家说,要不干脆组团一起去图书馆打地铺吧。说着说着,大家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钟雪晴躺在床上,听着她们考研党的谈笑风生、苦中作乐,一方面真心佩服她们,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和她们的差距越来越大。她看着室友们在赛场上挥洒汗水、竭力飞驰,自己却连参赛资格都没有,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室友们越跑越远,自己却也无力追逐。

她们四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晴儿,明天晚上要不要食堂约饭?”晓燕大声问道,却没听到回音。

乔乔凑到钟雪晴床边,踮起脚看了一眼,小声说:“嘘——她已经睡着啦。”

晓燕赶紧降低音量,回答:“看来上班也辛苦。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她们深以为然。不吃学习的苦,就要吃生活的苦,这句话果然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有自己的苦要吃啊。的确,你很难。但谁又容易呢?

接下来的几天,钟雪晴和熊梦雪一如往常地上班、加班、下班,上班、加班、下班。而且,天气越来越冷,早起真的成了一件老大难的事情。尤其是这份工作又这么辛苦和折磨,更让人缺乏上班的动力。钟雪晴和熊梦雪像是在比赛谁更会踩点一样,到得越来越晚,每天下了公交车后就开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幼儿园奔去。周六这天,两人还在百米冲刺的路上来了个不期而遇。

钟雪晴一边拼命奔跑,一边问熊梦雪:“你怎么也这么晚啊?”

熊梦雪跑得气喘吁吁:“我睡过头了,打的来的。你呢?”

“这么巧啊,我也是打的。”钟雪晴汗颜地回答。

两人跑得快要心肺俱裂。熊梦雪捂着肚子,慢慢减缓了脚步:“不行了不行了,我跑不动了。”

钟雪晴拉住熊梦雪的胳膊继续跑:“就快到了,再跑几步。迟到一分钟,扣两块钱啊!本来就是花钱打的过来加班,还要倒扣钱的话,也太不值了吧!”

熊梦雪被钟雪晴拖着身子往前跑,只能心中暗自郁闷,为什么自己不是富二代,为什么自己家里没矿。不然,她才不要被万恶的资本家剥削。

所幸,两人赶在最后一分钟打了卡。钟雪晴一边喘气一边说:“看吧,还是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吧。”

熊梦雪跑得说不出话,只能给钟雪晴竖个大拇指。

熊梦雪从包里拿出面包,打算胡乱塞两口,看钟雪晴没拿吃的,问道:“Yuki,你吃了吗?”

钟雪晴摇摇头。熊梦雪把自己的毛毛虫面包拿出一半,把另一半就着包装袋塞到钟雪晴手上。钟雪晴心里暖融融的。她突然想起来包里装了两瓶旺仔牛奶,赶紧拿出来,她俩一人一瓶:“Mercy,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旺仔牛奶?”熊梦雪拿着旺仔牛奶,乐不思蜀。

“应该没有人讨厌喝旺仔牛奶吧?”钟雪晴笑着回答。旺仔牛奶也好,旺仔牛奶极具记忆点的广告也好,早已成为她们这代90后的童年记忆。

三五分钟把面包塞完、牛奶灌完,她们来到平时开会的教室,园长正在笔记本上圈点勾画。昨天晚上开会时,就说好了今天上午的任务——六个老师继续排练舞蹈,并协助其他老师做好下午活动的准备工作。

“Yuki,你和Mercy昨天打电话,确定今天下午能来的有多少组家庭?”

钟雪晴回答:“有八组家庭确定会来,还有三组家庭要看今天的具体情况。我说了,如果能来的话,请他们打电话过来告知一声。”

“好的。那就看今天的转化情况怎么样了。”园长自信满满地说。

主班老师Ariel调好了一体机,她们这六个老师又开始练舞了。昨天回家时,熊梦雪对钟雪晴说,再这样跳下去,她们都可以成团出道了。钟雪晴说,成团出道她可不敢,但是只要脸皮够厚,天桥卖艺没准还行。

大家又练习了好几遍,确保能充分体现出她们幼儿园年轻老师的无限朝气和满分活力,这才罢休。她们又开始帮其他老师布置会场。

在幼儿园门口摆上一张长桌子,铺上小清新的红白格子桌布,上面摆上签到表、中性笔、姓名贴、马克笔、过关卡等物品,还有可爱的小玩具等装饰物。桌子后再摆上两张椅子,这就是钟雪晴和熊梦雪下午的第一阵地。熊梦雪戏称她俩是迎宾小姐。

她们又去别的教室,帮助老师们楼上楼下地搬桌子、椅子。一段时间后,教室都被老师们布置成了不同的风格。有的教室摆满了体育用具,是用来让小朋友锻炼身体、智勇大冲关的;有的教室摆好了桌椅板凳、彩色纸张等材料,是让小朋友和家长在老师的指导下做亲子手工的;有的教室摆了音乐器物,是让家长和小朋友学习歌舞的;还有个大教室,里面把好几张长桌子摆成一长条,到时候会由厨师刘师傅送上热腾腾的银耳汤,以及精巧可爱的手工糕点。当然,园长也会在这个大教室里给家长们讲述办学理念等等,做好幼儿园的宣传工作,以期能增加生源。

钟雪晴知道,园长这样煞费苦心,就是想把幼儿园的一日活动更加全面、真实地展示给家长和小朋友。而刘师傅的银耳汤和手工糕点,也是向家长们直观展示幼儿园的伙食水平,这是块实打实的活招牌。

准备活动做好,也已经过了十二点。大家又开始点外卖。在等外卖的途中,大家还在核对一些流程细节。

吃饭的时候,钟雪晴往嘴里死命塞食物,又有一种往肚子里倒水泥的错觉。而且,她还觉得难以下咽。她好像只要上班的时候吃饭,就有这种感觉。还是太累了吧。但她也只能灌几口水,把食物硬生生咽下去。

说好的两点活动开始,但一点刚过没多久,就有家长带着孩子过来了。钟雪晴她们不能把家长晾在那儿不管,只能先接待他们,请他们登记,给孩子、家长贴姓名贴,请园长出来和家长具体沟通。

园长和家长沟通时,闲不住的小男孩东东开始满幼儿园乱跑。钟雪晴和熊梦雪怕东东出事,只好跟着孩子跑,钟雪晴又感到一阵头晕,熊梦雪也觉得有一种被小霸王支配的恐惧。她们“抓”到东东后,园长让她们把东东带去玩具屋玩玩具。

她们牵着东东的手,把他带去玩具屋,看上去一派和谐安乐的样子。实际上,她俩像警察抓小偷一样一左一右牵着东东,生怕他再到处乱跑。等东东到了玩玩具的场地,她们这才放开手。

东东看到玩具,简直就是“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很快沉迷在玩具的世界中无法自拔。你以为又是一派和谐安乐的场景吗?——并不是。

熊梦雪、钟雪晴还没来得及向东东介绍这儿的玩具,东东就跟老鼠进了粮仓一般开始“胡作非为”。

东东把篮子里的各项水果蔬菜模型一股脑全倒在地上,开心得手舞足蹈。他又迅速从地上捡起一个西红柿模型,一把塞进嘴里,钟雪晴、熊梦雪拦都拦不住。还好,东东不傻,感觉到了咬不动,知道这不能吃,吐了出来,扔在了地上。只有西红柿模型上愕然残存的一圈牙印,诉说着自己的悲惨经历。

钟雪晴好脾气地告诉东东:“东东,这是玩具,是假的,不能放在嘴里的。”

孩子不听,又拿了一个蛋糕模具想放进嘴里,还好熊梦雪眼疾手快,给拦住了。熊梦雪循循善诱:“东东,这里没有吃的。这些都是假的,不能吃哦。”

东东跟听不懂普通话一样,扔掉了蛋糕模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大扫荡。他一记如来神掌,把小书架上摆得整整齐齐的童书如秋风扫落叶般全掀到地上。钟雪晴正跟在他后面收拾残局时,他又盯上了小沙发。东东穿着鞋一鼓作气爬上小沙发,像玩蹦蹦床一般跳得起劲。他倒是蹦得起劲,眉飞色舞、笑逐颜开的,但吓得钟雪晴和熊梦雪面如土色、魂飞魄散。她俩赶紧把小祖宗抱下来,两人吓得心惊肉跳,小祖宗还跟没事人一样笑得张扬跋扈。这孩子要是一不留神摔下来了,钟雪晴、熊梦雪两条小命也不够赔的呀!

“小祖宗,不,小朋友,沙发是给我们‘坐’的,不是给我们‘跳’的。不能在沙发上跳,这样很危险的!”熊梦雪耐着性子尽量柔和而又严肃地告诉他。虽然,如果这是她自己的孩子,她可能已经要发飙大吼,甚至直接痛扁一顿了。

熊梦雪怕东东到处跑会弄伤他自己,于是干脆抓住他的两只胳膊,不让他到处跑。东东见自己无法挣脱,干脆大声尖叫,声音刺耳、凄厉又嘹亮,像一把失控的高音喇叭。

熊梦雪和钟雪晴吓得赶紧双手捂住耳朵。孩子的阴谋得逞,跳下沙发,逃离了她俩的牵制,又看到了梦幻公主系的白色纱帐。他眼放精光,站在纱帐中,双手握住纱帐,用力地扯来扯去。

钟雪晴赶紧迎上去,慌慌张张让孩子别拉扯纱帐了:“东东,这个是不能拉的,会掉……”话音未落,白色纱帐从天而降,把钟雪晴罩在了下面。而孩子抢先一步跑开了,笑得肆意,叫得张狂。他顺带着把一桶乐高积木给一脚踢翻了,无数细小零件像枪林弹雨般散落一地。

好脾气的钟雪晴也快要忍无可忍了。她揭开头上的白纱,和熊梦雪两人强压怒火地对视了一眼,但纵然再大的怒火也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两人都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不能发火不能发火不能发火……

但这孩子也太讨人厌了吧!班上已经有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了,还嫌不够闹腾的,还要再来个小祖宗,让他俩惺惺相惜、相得益彰吗?“强强联合”、所向披靡?又或者针锋相对、鱼死网破?

园长最好是别收下这孩子。钟雪晴和熊梦雪各自在心中祈祷。

刚才的动静太大,终于吸引了园长和东东妈妈的注意力,两人立刻来到这儿。园长一边询问“怎么了”,一边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她发现,才一会儿功夫,玩具屋就像惨遭无数铁骑践踏蹂躏过一般,惨不忍睹,一片狼藉。而东东妈妈似乎早已对这一场景见怪不怪,显得淡定祥和得多。

食物模具散了一地,跟鬼子进村打砸抢烧了一样。白沙发上好几个黑脚印,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乐高积木也呈天女散花状,极具艺术美感。最让人诧异的是,白色纱帐不是一直高贵冷艳地悬挂在那儿,孤芳自赏、暗自美丽吗?怎么会破布一般坠落在地?

园长还没来得及说话,东东妈妈立刻迎向她的孩子,护犊之情溢于言表,热切询问道:“东东,没事吧?”

东东叽里咕噜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园长和钟雪晴、熊梦雪面面相觑,园长正想发问,东东妈妈检查了一下孩子的身体,说:“还好孩子没事。”她的眼神扫在钟雪晴、熊梦雪身上,审视和责备的意味十足。

钟雪晴和熊梦雪心中有苦难言,只好尴尬地先收拾玩具屋。毕竟现在快一点半了,来参加活动的家长快要陆陆续续过来了。要是别的家长看到玩具屋这副惨状,恐怕只会觉得这个幼儿园脏乱差。她们也不可能跟人解释,是有个小朋友搞的破坏。很多时候,人们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而不愿意相信耳朵所听到的。

熊梦雪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心想,就是因为这样顽劣又失控的孩子太多,才成功地劝退了她,让她毫无生养孩子的欲望。

钟雪晴也蹲下身,把乐高积木捡进玩具桶里。她不知道东东妈妈会不会把孩子送进来。其实,她私心觉得,班上有一个小霸王就已经够呛了。不过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并不起什么作用。她们打工人从来只有逆来顺受的份,没有断然拒绝的份。

东东妈妈亲自带着孩子,但其实也并不比熊梦雪、钟雪晴好到哪儿去。东东一会儿又开始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这次直接飞出了幼儿园。东东妈妈心惊肉跳地去追他了,两人背影越来越小,没有回头。

别回来也好。熊梦雪暗自庆幸。其实,平心而论,钟雪晴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园长可不这么想。

园长看着这满地凄凉,感叹道:“这孩子简直是恐怖分子。”

“就是啊,我和Yuki两个人拦都拦不住他。他像听不懂我们说话一样,我们说什么他也不理,他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反正就是鸡同鸭讲。”熊梦雪一边收拾,一边吐槽道。

“园长,东东妈妈的态度怎么样?”钟雪晴也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打听道。

园长简要介绍了一下东东家的情况:“东东从小就住在农村奶奶家、由爷爷奶奶带的,现在快要读幼儿园了,所以他爸妈才把他接回武汉来。东东的爷爷奶奶不会说普通话,也很少和东东对话,所以东东两岁多才会说话,并且只会说方言,也听不懂普通话。”

“怪不得我们跟他说话,他根本没反应;他说话,我们也听不懂。”熊梦雪插了一嘴。

园长继续说:“他们家还挺有钱的,家里还有保姆专门照顾东东。本来是想明年再送东东上幼儿园的,但是保姆家里临时有事,要请一个月的假。他们就想着,干脆把孩子提前送幼儿园算了。”

“那东东妈妈的态度是?”钟雪晴见园长还没说东东妈妈是否要把孩子送过来,心里有点儿着急。

“她对我们幼儿园的环境、理念都还挺满意的,还问了学费、餐费、接送时间等等细节,还存了我的电话,说回去和老公商量一下。我看,八成有戏。”园长津津乐道。

钟雪晴、熊梦雪相顾无言。看样子,小霸王King十有八九要有小祖宗东东这个劲敌来与他风云争霸了。还不知道有怎样的腥风血雨,在等待着钟雪晴和熊梦雪这两颗冬天地里的小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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