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爱的箴言06

沈乐昭在大年初二的一大早,怀着满腔热忱和一丝忐忑,跟随援鄂医疗队出发了。彼时彼刻,她还不知道即将面临的一切比她预想的要艰难严酷上百倍。在她即将结束实习成为一名真正的护士之前,却先经历了一场会被计入史册级别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除夕过后,关于疫情的新闻报道越来越多,各地的疫情数据通报也越来越及时完善,网上每天都是铺天盖地的各种消息,大部分都是坏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们这时才意识到这次的疫情都多严重,形势有多严峻。

作为援鄂医护人员的亲属,沈乐昭爸妈和刘北山比普通人的担忧更是多了许多,而沈乐昭抵达武汉后又几乎处于失联状态,这让他们连续几天都寝食难安,直到三天后,沈妈妈和刘北山才分别收到了一样且简短的信息:太忙了,有空再联系,我没事,放心。

知道了她的情况,他们依然心慌,全国人民都知道武汉的情况有多么严峻,医院严重缺乏医疗物资,很多医护人员甚至没有专业的防护服,是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工作着。他们每看到一条新的报道,担忧就再多一分,可是又无能为力,完全帮不上她任何忙,只能祈祷她能平平安安的。

家人们和刘北山的担忧并没持续太久,因为安桥的疫情也不容乐观,他们也开始忙碌起来,忙得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沈妈妈在街道工作,这是联防联控的第一道防线,社区工作任务多人手紧,她作为街道干部更是要起表率作用,所以沈妈妈也是每天忙得不着家。疫情期间,大家都不出门了,基本没什么人打车了,沈爸爸本可以安安全全待在家里,但他加入了志愿者车队,每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刘北山也没闲着。本来春节后他就要回Davidson上班的,现在因为疫情,店里只能暂停营业,不过,刘北山和戴哥却并未停工,还会去店里,他俩在忙着募集口罩等医疗物资。

秦臻宁和小宇因为疫情也没出国,看着网上各地区每天发出的求助信息,尤其是连医院都已经公开向社会求助了,秦臻宁觉得应该做些什么,她国内外都有资源和人脉,就联系了一些朋友,募集医疗物资,但捐助需要通过正规渠道,她又信不过某些平台,所以她干脆直接对接给戴哥,让他帮忙把物资捐助分发出去。

戴哥这边的运作,主要是靠哈雷俱乐部的成员,这些颇具骑士精神的核心顾客们,之前就经常组织公益活动,刘北山来也经常参与,大家对募集捐助的流程等各种事项非常熟悉,成员们来自各行各业且都算得上业界精英,所以他们很快就找到物资和靠谱的捐助渠道了。戴哥负责整体的组织和协调,刘北山则帮戴哥做具体执行。

能为控制疫情出一份力,让刘北山对沈乐昭的担忧缓解了一点,他觉得不再那么无能为力,虽然没在她身边,但自己现在做的事情,也算是间接帮到了她。他们在国内外募集到的口罩和防护服,少部分直接送到了安桥医院,大部分都捐到了武汉,或许过几天沈乐昭穿上的防护服、戴着的口罩,就是他负责对接安排捐过去的。

忙起来时,刘北山没空胡思乱想,但他并未忙到起早贪黑的程度,所以每晚回到家时,还是会控制不住的担忧、着急,沈乐昭一直没消息,他知道她是因为太忙,新闻里也说了武汉那边的医护人员忙得都没空睡觉,他心疼她的辛苦,而最让他心慌的是,他很怕她被传染。每天新增的死亡人数,都让他心惊胆战,看到新闻里有医护人员感染牺牲的消息时,他脑袋里那一闪而过的“如果”,让他有种窒息一般的感觉,他不敢想如果失去了沈乐昭,他要怎么办。

在忙碌和担忧中,一个星期后,刘北山终于接到了沈乐昭发过来的视频通话邀请,接通那一刻,听到熟悉的那声“哈喽~”,刘北山觉得眼眶有点发酸,等看到屏幕里沈乐昭的样子时,他刚要开口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

屏幕里的沈乐昭,看起来像是在酒店的卫生间里,她本来圆嘟嘟的小脸,明显瘦了一圈,但又有些肿胀,脸上有明显的几道勒痕,短短的圆寸发型并没让她看起来有精神,反倒透着一股可怜劲儿,她眼眶发红,他知道她在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她伸手抹眼睛时,他看到她本来白白嫩嫩的小手上一块一块都是脱皮的痕迹。

刘北山看得心都要碎了,哽咽着喊了一声:“昭昭~”,沈乐昭听到他的声音,抿着嘴没吱声,还是不停地在揉眼睛,却越揉眼泪越多,看到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滚,听着她抽抽噎噎的哭泣声,刘北山觉得心如刀绞。

沈乐昭其实并不想哭的,她先是给爸妈打了电话报了平安,看着视频里爸爸妈妈担忧的神情,她咽下了原本想要撒撒娇诉诉苦的话。长这么大,她还没离开家这么久过,这通电话让她体会到那些离开家乡去外地工作的人往家里打电话是什么感受,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外的游子都只报喜不报忧,原来成长和成熟,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她不想爸妈担心,所以一直强调自己在这边还好,已经没那么忙了,情况也没新闻上说的那么夸张。

可实际上,情况远比新闻上说的还要严重。沈乐昭作为第一批援鄂医疗队的成员,抵达武汉时,面临的是最艰难的时刻,下了飞机所有人都直接被拉去医院,她被安排跟小羊医生一组,分配到市医院南六区,负责该区16个病床的护理工作。这只是众多新冠病区的其中之一,原本并不是呼吸科,是其他科室临时改建的,所以硬件条件很差。

在去医院的路上,看着窗外空荡荡的市区街道,死一般的寂静,这股压抑的气氛,让沈乐昭不自觉的紧张起来,这时她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可是,即使一路上不停地做着心里建设,告诫自己不要怕不要慌,等进了医院,走进新冠病区,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瞬间就崩溃了。

她按当地护士长的指导,穿上防护服,全副武装地跟在小羊医生身后,走进病区,一路上死亡和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咳簌声、喊叫声、哀嚎声、求救声、对讲机声、广播声、各种仪器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慌意乱。走廊里也排满了病床,每一张床上都有人,躺着零散的患者,和很多已经拉起来的裹尸袋。沈乐昭觉得脚步变得有些沉重踉跄,胃也隐隐地绞痛,明明外边是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可耳朵却像失聪一样,世界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和沉重的呼吸声。等进入真正的病房,刚才变得像慢动作一样不真实的一切,又瞬间归位,紧张和压抑感加倍袭来,地上的血迹、正在抢救的病人、医生的口令、大喊着的护士,这一切让沈乐昭觉得窒息眩晕。

“没事吧?”小羊医生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了脚步,转身关切地问道。

沈乐昭正咬紧牙关捏着拳头克制自己的紧张压抑感,听到他问话,顿了两秒才回答:“没事!”

“你只是实习生,紧张和害怕都是正常的,很多医护人员可能整个职业生涯都遇不到如今这样的情况和场景,所以刚开始都会受不了,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做好本职工作就好”

“嗯,谢谢你,我会努力克服,尽快适应的”

“但也不必逞强,真的坚持不住了,一定要说”

“你放心,有问题我一定及时汇报,不会耽误正常工作的”

“嗯,如果这次你都坚持住了,那以后就没什么能难倒你的了,你会是个非常优秀的护士,所以,加油,挺住!”

“嗯嗯,放心吧,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会坚持住的”

小羊医生的关心和鼓励,让她顺利地挺过了最难熬的第一天,但接下来的每一天依然是残酷的。病患多,医护少,护工都放假了,所以病人们的吃喝拉撒全部是护士负责,同时还要安抚病人的情绪,除此以外,还要协助医生手术、去物资处“抢”医疗物资设备,每一天都跟打仗一样,如此身心疲惫的情况下,每天却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所以她是真的没力气给家人和刘北山打电话。

这些艰难,沈乐昭都挺住了,但最让她难捱的,是眼看着自己照顾的病人一个一个的离去,上午她还陪着聊天陪着吃饭的病患,下午就逝去了。她不是没面对过患者逝去的情况,只是如今这情况实在是太过高频,冲击一波接一波,每次在患者登记簿上用红笔抹去一个人时,她觉得手在抖,心也在抖。

第一个星期,无比的忙碌,忙到她心里难受却没时间崩溃。这一晚,是她抵达武汉后,第一次回酒店,第一次洗澡,洗漱过后,缓解了一个星期的疲劳,可以暂时地放松一下,她躲在卫生间里给刘北山打电话。

这是两个人谈恋爱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想着可以跟他联系了,沈乐昭本来是开心甜蜜的,但是在屏幕里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崩不住了,过去一个星期的辛苦和压抑,瞬间爆发,在父母面前的坚强,瞬间瓦解,当他哽咽又温柔地喊她名字时,沈乐昭彻底崩溃了,她也不是想诉苦,也不是害怕,她自己也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情绪,压抑了一个星期,只有在他面前时,她才敢释放。

沈乐昭什么也不想说,就拿着手机对着屏幕默默地流眼泪。见她不吱声只是哭,刘北山也没着急问她怎么了,也没急着去安抚,就默默地看着她流眼泪,虽然知道她需要点时间慢慢释放,但隔着屏幕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却无法去抱一抱她,刘北山也心疼得红了眼眶,咬紧了后槽牙才没让眼里的泪水滴下来。

她在屏幕一头默默地流泪,他在屏幕的另一头咬牙忍着泪水,俩人都不说话,隔着屏幕彼此陪伴。沈乐昭哭了五六分钟,哭得没了力气,情绪也释放的差不多了,看着刘北山眼眶湿润,她也有点心疼,终于缓缓地开了口:

“你哭什么噢~”

“我哪哭了”刘北山一边说,一边快速地抹了一下眼角。

“我啥也没说就这么哭了好久,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沈乐昭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跟她同房的那个护士跟家里打电话时淡定的很,她却哭了这么久。

“说什么对不起啊,累了害怕了,想哭就哭,哭出来就好了“

“嗯,其实也没什么,倒也不害怕,但是真的好累,不过现在好一点了,来支援的人越来越多了,过一阵就不会这么连班了,就有空给你打电话了“

“有空你就多休息多睡会儿,能不能给我打电话不重要,你抽空报个平安就行”

“嗯,你们那边怎么样啊,你们也要注意,做好防护,这个病毒真的很强,对了,现在口罩好像很难买到了,你们够用么”

“家里这边你就放心吧,宁姐和戴哥那边能弄到,我给你爸妈他们拿了一些过去,暂时够用了,你就别操心我们了,你在最危险的地方,顾好你自己就行”

“嗯,放心吧”

“行,那你早点休息吧”刘北山虽然不舍得,但觉得还是让她多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嗯~”沈乐昭一边答应着,却没挂机。

“晚安”刘北山也舍不得挂。

“小北~我好想你哦~”沈乐昭此时终于有力气撒娇。

“我也想你~”

“原来异地恋的感觉是这样的”

“嗯,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所以你要平平安安地赶快回来”

“嗯,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我也不喜欢异地恋”

两个人都以为这样的支援一个月时间就差不多了,却没想到这场异地恋足足谈了两个月。

爱的箴言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将岁月留给我自己

我将生命付给了你将孤独留给我自己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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